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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 1055-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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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复杂的婚姻关系,在法律上到底那一桩婚姻有 效?说不定,我和爱琳的婚姻是根本无效的,那就连离婚手续也不必办了。”“你用不着费 那么大的劲去找律师,”方丝萦在椅子中坐了下来。“这是根本不必要的。爱琳是个好妻 子,而你也需要一个妻子,亭亭需要一个母亲,所以,你该把她留在身边… ”“我有妻 子,亭亭也有母亲,”他趋近她,坐在她的对面,他抓住了她的手。“你就是我的妻子,你 就是亭亭的母亲,我何必要其他的呢?”方丝萦用力的抽出自己的手来。
    “你肯好好的谈话吗?”她严厉的问:“你答应不动手动脚吗?”“是的,我答应。” 他忍耐的说,叹了口气。“你是个残忍的,残忍的人,你的心是铁打的,你的血管全是钢 条,你残酷而冰冷,我有时真想揉碎你,但又拿你无可奈何!假若你知道我对你的热情,对 你的痴狂,假若你知道我分分秒秒、时时刻刻所受的煎熬,假若你知道!只要知道千分之 一、万分之一,不,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就好了!”
    “你说完了吗?”方丝萦静静的问。
    “不,我说不完,对你的感情是永远说不完的,但是,我现在不说了,让我留到以后, 每天说一点,一直说到我们的下辈子。好了,我让你说吧!不过,假若你要告诉我什么坏消 息,你还是不要说的好!”
    “不是坏消息,是好消息。”
    “是吗?那么,说吧!快说吧!”
    “我要结婚了!”他屏息了几秒钟,他脸上的肌肉僵住了,然后,很快的,他恢复了自 然,用急促的声音说:
    “是的,当然,我们要重新举行一次婚礼,一次隆重而盛大的婚礼,我保证… ”“你 弄错了,先生,我不是和你结婚,我要回美国去,亚力有信来,他正等着我去完婚,所以, 我已经订了下礼拜天的飞机票。正心那儿,我也已经上了辞呈了。”
    方丝萦一口气把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然后,室内好安静,静得让她心惊。她看着柏霈 文,他坐在那儿,深靠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像是突然被巫师的魔杖点过,已经在一刹那 间成了化石,他的脸上毫无表情,那失明的眸子显得呆滞,那薄薄的嘴唇闭得很紧,那脸色 已像一张纸一般苍白。他不说话,不动,不表情,只有那沉重的呼吸,急促的、迅速的掀动 了他的胸腔。方丝萦几乎是痛苦的等着时间的消逝,似乎好几千、好几万个世纪过去了。柏 霈文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来,他的声音喑哑而枯涩:“别开这种玩笑,含烟,这太过分了。”
    “不是玩笑,先生。”方丝萦的声音有些儿颤抖,她的心脏在收紧。“我确实已经订了 飞机票,我的未婚夫正在国外等着我。”
    柏霈文的牙齿咬住了嘴唇,咬得那样紧,那样深,方丝萦又开始觉得紧张和软弱。他的 脸色益形苍白了,额上的青筋在跳动着,他的手指紧抓了椅子的扶手,手背上的血管也都凸 了起来。“说清楚一点,”他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她困难的说,喉头紧逼着,紧逼得疼痛。“我要回美国去了,我在 台湾的假期已经结束了,我看过了亭亭,我相信她以后会过得很好,所以— 所以,我已经 无牵无挂,我要回到等我的那个男人身边去。就是这样,不够清楚吗?”“等你的男人!你 应该弄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等你的男人!”他倾向前面,他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立即, 他的手指加重了力量,捏紧了她,他用了那样大的力气,似乎想把她捏碎。他的声音咬牙切 齿的从齿缝里迸了出来:“含烟!看看我!我才是等你的男人!我等了你整整十年了!含 烟!你看清楚!”方丝萦的手臂疼痛,痛得她不由自主的从齿缝中吸着气,她软弱的说: “你弄痛了我!”“我弄痛了你?是的,我要弄痛你!”他更加重了力量。“我恨不得弄碎 你,你这个没有心、没有情感的女人!你要我怎样求你?怎样哀恳你留下?你要我怎样才能 原谅我?要我下跪吗?要我跟你磕头、跟你膜拜吗?你说!你说!你到底要我怎样?要我怎 样?”“我不要你怎样,”方丝萦忍着痛说,泪水在眼眶中旋转。“我早就说过,我已经原 谅你了。我回美国去,与原谅不原谅你是两回事!”“怎么两回事?你既然已经原谅我了, 为什么不肯留下?”
    “爱情。”她轻声的、痛苦的吐出这两个字来。“爱情,你懂吗?”“爱情?”他咬 牙。“什么意思?”
    “为了爱情,我必须回去!”
    他的手指更用力了。“你的意思不是说,你爱那个— ”他再咬牙。“那个见鬼的亚力 吧!”“正是。”她说,吸了口气,痛得咧了咧嘴。“正是这意思!”
    “你撒谎!”他恶狠狠的说,脸色由白而红,他用力的摔开了她,跳起来,他走向桌子 前面,在桌子上重重的捶了一拳,咆哮着说:“你撒谎!热热热热热!”在桌前的椅子里坐 了下来,他用两只手紧紧的抱住了头,痛苦的把脸埋在桌面上。“含烟,你撒谎,你不该撒 这样的谎!你承认吧,你是撒谎,是吗?是吗?”他的声音由暴怒而转为哀求。“是吗?”
    “不是。”方丝萦闭上了眼睛,把头转向了一边,她不敢再看他。“很抱歉,我说的是 真的,你不可能希望十年间什么都不改变,尤其是爱情。”
    他的头抬了起来,一下子,他冲回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子,他握住了她的双手,把一张 被热选所充满的面庞对着她,他的声音里夹带着苦恼的热情,急促的说:
    “想想看!含烟,回忆回忆我们新婚时的日子!你还记得那支歌吗?含烟?你最爱唱的 那一支歌?我俩在一起,誓死不分离,花间相依偎,水畔两相携……记得吗?含烟,想想 看!我虽不好,我们也曾有过一些甜蜜的时光,是吗?含烟?想想看,想想看……” “哦,”她站了起来,摆脱开他,一直走到窗子前面。“这是没有用的,霈文,我抱歉!”
    他追到窗前来,轻轻的揽住她的肩。
    “不要马上走。”他在她的耳畔说,他的下巴紧贴在她的鬓边,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十分 的温柔,在温柔之余,还有份动人心魄的挚情。“再给我一段时间,我请求你。含烟,不要 马上走。或者你会再爱上我。”
    “哦,不行,霈文,我将在下星期天走。”她说,痛苦的咽了一口口水。“我可以打电 话去退掉飞机票。”
    “没有用的,霈文,没有用。”她猛烈的摇着头。
    “你的意思是,你再也不可能爱上我?”
    方丝萦闭了一下眼睛,她觉得好一阵晕眩。
    “是的!”她狠着心说。
    他揽着她的肩头的手捏紧了她,他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他的声音仍然温柔,温柔得让人心碎。
    她用力的摇头。“不为什么,不为什么,只是— 只是爱情已经消逝了,如此而已!” “爱情还可以重新培养。”
    “不行,霈文,不行。我抱歉,真的。我要走了,只希望……”她的声音有些儿哽咽。 “在我走后,你和爱琳,好好的照顾亭亭,多爱她一些,霈文,那是个十分脆弱又十分敏感 的孩子。”“你留下来,我们一起照顾她。”他震颤的说。
    “不行,我必须走!”“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抱歉,霈文。”他的手捏紧了她的肩膀,他的嘴里的热气吹在她的耳际,他的声音 里有着风暴来临前的窒息与战栗:
    “别再说抱歉,给我一个理由!什么原因你不能接纳我的爱?我不要你爱我,我不敢再 作这种苛求,我只求你留下,让我奉献,让我爱你,你懂吗?留下来!含烟,留下来!”
    “不,哦,不!”她挣扎着,在他的怀抱中挣扎,在自己的情感中挣扎。“我必须走, 因为我已经不再爱你!不再爱你了!”“我知道,”他屏着气说:“因为我是一个瞎子!是 吗?是吗?”方丝萦咬紧了牙,故意不回答。她知道这种沉默是最最残忍的,是最最冷酷 的,是最最无情的。但是,让他死了这条心吧!她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中了重点,是不是?”他的声音喑哑而凄厉。她的沉默果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他受到了一份最沉重、致命的打击。“我不再是你梦里的王子,我只是个瞎了眼睛的丑八 怪!你另有英俊的男友,你不再看得起我!对不对?”他用力捏住她的肩膀,他的声音狂暴 而怆恻:“你老实说吧!就是这原因!你不要一个残废!对不对?抖抖抖抖抖不对?你说! 你说!”
    “我……啊,请放手!”她勉强的扭动着身子,泪在脸上爬着。“我抱歉!”他猛力的 把她一把推开,那样用力,以至于她差点摔倒,她跄踉的收住步子,扶住桌子站在那儿,喘 息的,她望向他,他苍白的脸上遍布着绝望的、残暴的表情,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是让人害怕 的,让人心惊胆战的。他像一个濒临绝境的野兽,陷在一份最凄惨的、垂死的挣扎中。站在 那儿,他哮喘着,头发散乱,呼吸急促,他发出一大串惊人的、撕裂般的吼叫:“你给我滚 出去!滚吵吵吵吵吵去!你要走!马上走!离开我远远的!别再让我听到你的声音!走吧! 走吧!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听到了吗?”他停住,然后,集中了全身的力量,他大叫: “走!”方丝萦被吓住了,她从没有看过他这种样子,一层痛苦的浪潮包裹住了她。在这一 刹那,她有一个强烈的冲动,她想冲上前去,抱住这个痛苦的、狂叫着的野兽,抚平那满头 的乱发,吻去那唇边的暴戾,安抚下那颗狂怒的心和绝望的灵魂。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用手握住了自己的嘴,压制住那即将迸裂出来的啜泣,然后,她逃出了那间房间,一直 冲回自己的卧房里。直到中午,亭亭和爱琳回来了,方丝萦才从她的房里走出来。亭亭穿着 一件簇新的小红大衣,快乐得像个小天使,看到方丝萦,她扑上来,用胳膊抱着方丝萦的脖 子,不住口的叫着:“老师!你看我!老师!你看我!”
    她旋转着,让大衣的下摆飞了起来。然后,她又直冲到柏霈文的房门口,叫着说:
    “爸爸!我买了件新大衣!你摸摸看!”
    一面喊着,她一面推开了门,立即,她怔在那儿,诧异的说:“爸爸呢?”方丝萦这才 发现,柏霈文根本不在屋里,她和爱琳交换了一个眼光。走下楼来,亚珠才说:
    “先生出去了。一个人走出去的。”
    “没穿雨衣吗?”爱琳问:“雨下得不小呢!”
    “没有。”爱琳看了看方丝萦,低声的问:
    “你告诉他了?”“是的。”她祈求的看了爱琳一眼:“你去找他好吗?”
    “你认为他会在什么地方?”
    方丝萦轻咬了一下嘴唇。
    “含烟山庄。”她低档的说。那山庄自从雨季开始,就暂时停工了,现在,只竖起了一 个钢筋的架子,和几堵砌了一半的矮墙。爱琳沉吟了片刻,她的眼中飘过了一抹难过的、困 扰的表情,然后,她叹了口气:
    “好吧!我去!”披了一件雨衣。她去了。一小时之后,她独自折了回来,雨珠在她雨 衣上闪烁。她带着满脸怒气的,满眼的暴躁和烦恼,气呼呼的把雨衣脱下来,摔在沙发上, 洒了一地的水珠。她那暴躁易怒的本性又发作了,对着方丝萦,她大声的叫着说:“让他去 死吧!”“他在吗?”方丝萦担心的问。
    “是的,像个傻子一样坐在一堵墙下面,淋得像个落汤鸡,我叫他回家,你猜他对我说 什么?他大声的叫我滚!叫我不要管他!说我们都是千金贵体,要他这个瞎子干什么?他像 只野兽,他疯了!我告诉你!他已经疯了!让他去死吧!那个不知好歹的浑球!我再也不要 管他的事!永远也不要管他的事!他那个没良心的混蛋!”瞪着方丝萦,她喘了一口气: “我没有办法叫他回来,所以我把他好好的大骂了一顿!”
    “你骂他什么?”方丝萦的心脏提升到了喉咙口。
    “我骂他是个瞎了眼睛的怪物!我告诉他谁也不在乎他!那个瞎子!那个残废!所以我 叫他去死,赶快去死!”
    呵!不!方丝萦脑中轰然一响,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呵!不!这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一个人已经够了,怎能再加一个!爱琳,你才是浑球!你才是傻瓜!啊,不!这太残忍!抓 起了沙发上那件雨衣,她对门外冲了出去。跳进了花园内的汽车,她对老尤说:“快!去含 烟山庄!”老尤发动了车子,风驰电掣的,他们到了山庄前面的大路上,跳下了车子,方丝 萦对老尤说:
    “你也来,老尤,我们把柏先生弄回家去!”
    老尤跟着方丝萦向山庄内走,可是,才走了几步,柏霈文已经从里面跌跌冲冲的,大踏 步的迈了出来,他的衣服撕破了,他浑身都是雨水和污泥,他的头发滴着水,脸上有着擦伤 的血痕,显然他曾摔了跤,他看来是狼狈而凄惨的。他的面色青白而可怖,有股可怕的蛮 横,那呆值的眸子直勾勾的瞪着,他是疯了!他看来像是真的疯了!方丝萦奔上前去,一把 拉住了他的手腕,她心如刀绞。含着泪,她战栗的喊:
    “霈文!”“滚开!”他大声说,一把推开了她,他用力那样大,而下过雨的地又湿又 滑,她站不住,摔倒在地下,老尤慌忙过来搀扶她。同时,柏霈文已掠过了他们的身边,一 直往前冲去,他笔直的撞在汽车上,撞了好大的一个跄踉,他站起身来。于是,方丝萦看到 他打开车门,她尖叫着说:
    “老尤,别管我,去拉住柏先生,快!”
    老尤冲了过去,可是,来不及了,柏霈文已经钻进了驾驶座,立即,他熟练的发动了车 子。方丝萦从地上爬了起来,奋力的追了过来,哭着大喊:
    “霈文!不要!霈文,听我说……霈文!”
    车子“呼”的一声向前冲出去了,方丝萦尖声大叫,老尤追着车子直奔。方丝萦一面哭 着,一面跑着,一面叫着,然后,她呆立在那儿,透过那茫茫的雨雾,看着那车子直撞向路 边的一棵大树,再急速的左转弯,冲向山坡上的一块巨石,然后轰然一声巨响,车子整个倾 覆在路边的茶园里。


 

庭院深深  30
    好一阵的混乱、慌张、匆忙!然后是血浆、纱布、药棉、急救室、医生、护士、医院的 长廊,等待####又等待!等待####又等待!急救室的玻璃门开了合了,开了#又合 了,开了#又合了!护士出来,进去,出来,又进去……于是,几千几百个世纪过去了,那 苍白的世纪,白得像医院的墙,像柏霈文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而现在,终于安静了。
    方丝萦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愣愣的看着柏霈文,那大瓶的血浆吊在那儿,血液正一滴 一滴的输送到柏霈文的血管里去,他躺在那儿,头上、手上、腿上,全裹满了纱布,遍体鳞 伤。那样狼狈,那样苍白,那样昏昏沉沉的昏迷着,送进医院里四十八小时以来,他始终没 有清醒过。
    病房里好安静,静得让人心慌。方丝萦一早就强迫那始终哭哭啼啼的亭亭回家去了,爱 琳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现在,已经是深夜,病房里只有方丝萦和柏霈文,她始终用 一对带泪的眸子,静静的瞅着他。在她心底,她已经念过了各种祷告的辞句,祷告过了各种 她所知道的神。她这一生全部的愿望,到现在都汇成了唯一的一个:“柏霈文!你必须活下 去!”
    两天两夜了,她没有好好的阖过眼睛,没有好好的睡过一下。现在,在这静悄悄的病房 里,倦意慢慢的掩了上来,她靠在椅子中,阖上眸子,进入了一种朦胧而恍惚的状态中。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病床上的一阵蠕动和呻吟使方丝萦惊跳了起来,她扑到床边 上,听到他在喃喃的、痛苦的呻吟着,夹着要水喝的低喊。她慌忙倒了一杯水#用药棉蘸湿 了,再滴到他的唇里,他的嘴唇已在发热下干枯龟裂,那好苍白好苍白的嘴唇!她不住把水 滴进去,却无法染红那嘴唇,于是,她的眼泪也跟着滴了下来,滴在他那放在被外的手背 上。他震动了一下,睁开了那对失明的眸子,他徒劳的在室内搜寻。他的意识像是沉浸在几 千万□深的海底,那样混沌,那样茫然,可是,他心中还有一点活着的东西,一丝欲望,一 丝渴求,一丝迷离的梦……他挣扎,他身上像绑着几千斤烧红的烙铁,他挣扎不出去,他呻 吟,他喘息,于是,他感到一只好温柔好温柔的手,在抚摩着他的面颊,他那发热的、烧灼 着的面颊,那只温柔而清凉的小手!他有怎样荒唐而甜蜜的梦!他和自己那沉迷的意识挣 扎,不行!他要拨开那浓雾,他要听清楚那声音,那低档的、在他耳畔响着的啜泣之声,是 谁?是怂怂怂怂怂他挣扎,终于,大声的问:
    “是怂怂”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大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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