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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无暇拭去脸上血污,只顾著手指疾点眉间尺身上的几个要穴。此时,眉间尺奋力抬起了手,似乎要抓下自己的面罩,却已经身子一挺,就此断气。
弱水一呆,探了探眉间尺的鼻息,才缓缓地放下他。
弱水道长发了好一会儿怔,颓然跪在眉间尺尸体边,十分悲恸。
陆寄风尚未自错愕惊慌中回过神,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了—下,才想清楚师父要杀自己,弱水为了救他,而失手杀死眉间尺。
弱水有些儿失神,低声喃喃自语道:“我……我的罪又多了一条,想不到……百年来,通明宫不杀剑仙门的规矩,坏在我的手中……”
陆寄风心里的感觉更是怪异,弱水定为了保护自己,才不小心误杀眉间尺。弱水道长虽是敌人,却也是救命恩人。恩仇到底要怎么算?一切都叫陆寄风一头雾水。
此时只有夜风不停地吹过,一点声息也没有,陆寄风忽然想到:万一弱水道长也知道自己服过天婴,要把自己抓上通明宫,那可不妙。
一想到这层,陆寄风心急有如火烧,偷偷打量了一下周围,不知为何竟不见麟阳君,弱水失魂落魄地跪在眉间尺的尸体边,好像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不管什么恩什么仇,先逃走再说。陆寄风偷偷地挪动脚步後退,见弱水道长恍无所觉,陆寄风更大著胆子慢慢地往後蹭,直到退出了前庭,才发足狂奔,往山下的方向拼命地跑。
陆寄风狂奔了不知多远,才停下脚步喘了口气,便见到前方一道修长的人影,向自己走来,不是弱水道长还会是谁。
陆寄风吓得连忙转头,往另一个方向逃走。不科跑了几里,又见到弱水道长在前面的岔路上等著。
陆寄风呆了呆,弱水道长立在前方的树下,夜风吹拂著他的宽袍缓带,有如凌虚御空的神人一般。
他并没有再逼近,陆寄风这回却也没有掉头就跑,一个不跑,一个不追,两人就这样隔著数十尺的距离相对。
过了一会儿,两人才同时开口:“你为何……”“你怎么……”
两人又同时住了嘴,呆望了一会儿,陆寄风才抬了一下手请他先说。
弱水微笑了一下,问道:“你为何不逃了?”
“我武功差你太多,逃不掉。”陆寄风也反问道:“你怎么不来抓我?”
“我怕一不小心,把你逼急了,又出了意外。”弱水叹了口气,“我本来存心以赶羊的方式,引你自己往灵虚山的方向跑,可是你就此不动,我倒非动手不可了。”
陆寄风没想到他会自己说出原先的打算,那一招赶羊,果然是个奸诈却有用的法子,这一路要是这样见到他就转向而行,万—走的不是往灵虚山的方向,也会硬生生被他赶往正确的路,等自己发觉时已经来不及了。若是弱水道长不说出来,自己可能也想不到。
弱水竟如此坦白,反倒令陆寄风更是担心,因为弱水一定有更好的法子可以将自己带上山去,才会说破原来的打算。陆寄风感到眼前这个人,看起来虽温温吞吞,但是十分深不可测。
陆寄风道:“你为何要把我赶上灵虚山?”
弱水道长说出来的话令陆寄风胸口一震:“因为你是陆寄风,服过天婴之人。”
他果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想瞒也瞒不过去了,陆寄风道:“你怎么知道?”
“我问过复真与复本,他们说起你曾和灵木师兄同行。我去暗访过云家,你不在其中,我想必是被支离骸带走了。复真与复本形容几式支离骸的功夫,虽然支离骸刻意变化一些招式特徵,但我一瞧就知道是剑仙门的路子。”
弱水又道:“你由地下钻出来时,我还不确定你的身份,等点了你的睡穴,再细察你的脉搏,果然是剑仙门的行气之法,才肯定了你的身份。”
弱水道长轻描淡写,却条理分明地说出过程,陆寄风听得心下嗒然,弱水不但武功高强,判断又都非常正确,自己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这下子绝对逃不掉了。
陆寄风叹道:“你都说对了,你是来抓我的?”
“不是,但现在是了。”
陆寄风还没听懂这句话的深意,弱水又是微微一笑,道:“随我上通明宫吧,好否?”
弱水的语气竟是打商量的口气,任何人都难以拒绝,陆寄风对他心生好感,反正也逃不掉,不如先答应了他,再慢慢地想法子脱身。陆寄风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弱水一笑,便迳自往前走去,不时回头看看陆寄风,但是一点监视的意味也没有,只是看他是否跟得上。
陆寄风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跟著通明宫的人下了山,当初疾风、灵木百般防备,眉间尺不时威胁,陆寄风都抱定主意:绝不进通明宫。但是,弱水道长什么理由也没说,只说了句:
“随我上通明宫。”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他走,连他杀了眉间尺之事,都难以令人生出恨意,陆寄风只感到不可思议。
陆寄风想道:“我千万不能上灵虚山,可是……我也逃不了,为何我一点都不想逃?”
他想了半天,顿时感到弱水道长很可怕,又停下了步子。
弱水回头看他,眼带询问。
陆寄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道:“我可不可以先去找一个人?”
“哦?你想找谁?”
陆寄风道:“我……我想去和一位朋友诀别。”
“诀别?你要死了吗?”弱水诧异地反问。
陆寄风气闷地说道:“我上通明宫被炼成丹药,当然会死!”
弱水俊雅的脸上出现一丝怜悯,笑道:“谁说真人会拿你炼丹?若是如此我就不带你上山了。”
陆寄风一怔,如果不是这样,弱水还专程上山来抓自己做什么?
弱水道:“你的肉体虽可毁去魔女元功,但是我看你资质过人,心地纯善,又有了这样不凡的机缘,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才。如果你成为真人的闭关传人,所发挥的功用会更大,除了除魔之外,更能够继承道统,扭转世风。”
弱水的见解与疾风、灵木等人全然不同,让陆寄风一时之间眼前豁然开朗,对通明宫的排斥感去了大半,但还是半信半疑,道:“这……是真的吗?”
弱水道长面带忧国之意,道:“如今世局混乱,交战不已,真人以一己之力振兴道统,但是他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而我等通明七子又都不成材,四代之中,无一可任大事!我看你会是真人梦寐以求的继承者,相信我吧!”
陆寄风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我不管什么任不任大事,我只是不想害死一个人!”
“你不想害死谁?”弱水声音更温和地问。
陆寄风低声道:“云老爷的女公子……云若紫,疾风道长说她将是和舞玄姬一样的魔女……”
弱水道长道:“我明白了,我跟你去瞧瞧她。”
他拉著陆寄风的手便要走,陆寄风却吓得不肯移动脚步,道:“你也要杀她?”
弱水道长道:“不,只是瞧瞧。”
“你骗我,我不去找她了!”
弱水道:“傻小子,唉!若是魔物便要杀了,也没有如今的我。”
陆寄风不解地看著他,弱水低声叹道:“当年我也是被指为有魔性之人。”
“你?”陆寄风更加疑惑。
弱水面上郁色一闪,轻道:“当年我几乎要被杀,真人却亲自救了我,还收我为徒。陆小道友,真人并非好杀之徒,即使是十恶不赦的魔鬼,他也会尽力感化,导向正途。我想去见这个小魔女,无非是想看看当年的自己。”
陆寄风更感诧异:“你……为何你也是魔物?”
弱水点点头,道:“你不信吗?”
陆寄风看了半天,反倒对他更生出亲切之感,道:“我只不信什么天生的魔就该杀,若紫如果将来像你这样,就不是魔,而是神仙了。”
弱水笑了两声,道:“多谢你,我很高兴。”
他这一笑,满目生春,竟和云若紫有几分相似。陆寄风既欣喜,又奇怪,但也不便说出这个想法,两人便结伴而行。弱水携著陆寄风往东行走,弱水越走越快,下了山之後,更是提迈步提气,顺著官道急趋而前。陆寄风见状,提起真气,也紧跟著他的肩旁,未曾落後半寸。
弱水转头望向他,微笑道:“咱们比比脚力。”
陆寄风点头,弱水一眨眼飘前数丈,陆寄风也连忙提气直追,使出灵木那儿学来的天行步,立刻追上弱水,甚至超前了几步。弱水哈哈一笑,道:“後生可畏!”又提气来跟在他身边。两人并肩快走,耳畔风声呼呼,景物飞快地到退著。
两人奔出了许久,一直不分先後,陆寄风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只想求胜,丝毫没注意到弱水道长渐渐落後,望著陆寄风的背影,脸上神情颇为怪异。
陆寄风突然发现只有自己,“啊呦”一声,急忙停下步子,回头一看,弱水道长已赶了上来,微笑说道:
“好了,咱们别比了,先入城罢。”
陆寄风定神一看,前方官道宽阔,高城厚阙,应该是个大城,不知两人已走多远,便问道:“这是哪里?”
弱水道:“项城。”
陆寄风登时停下步子,显然是不敢置信。
弱水问道:“你怎么啦?”
“道长,你说……我们到了项城?”
弱水道长奇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陆寄风依然不敢相信,他由弘农被带到剑仙崖,是往北走,距离南方应该是更远了才对,当初眉间尺连赶数日的路,他只奔了几个时辰,便远远地超过了,甚至到了离弘农有千里之遥的项城!
两人行至城门,仰头一看,城门上果然写的是“项城”,此地军威甚严,街道上百姓虽多,却人人都透出一种军事地区特有的森严之感。
陆寄风不敢相信自己和弱水道长一日之中行逾千里,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他不相信。
项城里店铺节比鳞次,比弘农还热闹几分。陆寄风与弱水放慢了步子,走在街上,奇怪的是路人似乎都特意地在看他们。
陆寄风想道:“弱水道长容姿绝世,也难怪路人都回头看他。”
酒店饭铺飘出阵阵南方菜肴的香气,陆寄风奔了这么久,已是腹中甚饥,弱水带著他找了大酒铺,金色的招牌已被过往车马、长年风雨吹成了一片黑色,来往之客川流不息,里面跑堂吆喝,传杯递盏之声,响成一片。
弱水道长带著他大剌剌地便走进这最气派的酒楼,两人虽然都是布衣道袍,装束非常朴素,但是也许是弱水道长天生地有股贵人的气慨,跑堂连忙奔至他们面前,百般殷勤地将他们迎上了楼。
见弱水吩咐茶饭等事的神情,陆寄风越看越觉得他和云若紫酷似,仿佛出身非富即贵,为何一个清修的道门弟子会给他这种感觉,他也说不上来。
饭菜上了桌之後,弱水道长却几乎都没动口,只含了几口茶水,便默默地望著楼外的景色,坐著陪陆寄风用餐。陆寄风见了也不以为怪,他和疾风、灵木相处的几日里,便很少见他们用餐,或许是修为已将近辟谷,食用太多人间烟火反而有害。
弱水道长有意无意地望了陆寄风一眼,陆寄风觉察出他有话要说,便望定了他,道:
“道长,有什么事吗?”
弱水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一事不明,若是你方便说,就说;若是不便,也别勉强。”
陆寄风忙道:“道长请问。”
弱水搭住了他的手腕,陆寄风忽觉腕上一麻,自然便生出一股真气相抗,将弱水道长的真气反震了出去。弱水有如触电般放开了手,表情更加怪异。
弱水道长沉吟道:“果然,你小小年纪,真气如此宏沛,实在令我惊异。这绝非苦修可致,再说我看你行气的法子,恕我直言,根基还粗浅得很。就算你服过天婴,也不可能一夕有这几百年的修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寄风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在剑仙崖下,冷袖不知传了多少真气给自己,陆寄风为此一直惴惴不安。由自己可以打退冷袖、让他追不上看来,冷袖可能已经传了一大半的真气给自己,那么绝对超过三百年了。
这一层要对弱水说出来吗?陆寄风犹豫不定,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弱水道长道:“唔,那真是奇怪得很。”
说完便没再追问了,陆寄风明知他看出自己有所隐瞒,却没再逼问自己,不由得对他颇为感激,却也有点愧咎。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蹬上了酒楼,引得陆寄风抬起头来。
弱水一见到他们,面现诧异,原来那是一名中年汉子,身材中等,神态精明干练,身俊只带了两名随从,汉子走路时脚步平稳无声,武功底子应不弱,但是身後那两名随从就不像有武功的样子。
那汉子还没走上前来便已间躬著身,对弱水道长作了侗长揖,脸上表情阴情不定,一望便知心里有鬼。
弱水的诧异之色一瞬间便消去,只淡淡地一应。
汉子声音极低,道:“师叔祖,晚辈三代末座俗家弟子,莫离之,拜见师叔祖。”
弱水道:“有什么事吗?”
莫离之道:“师叔祖来到项城,怎么不到项城观巡视,指导弟子们?”
弱水微笑道:“你们消息可真快。”
莫离之脸上神情尴尬,又是深深一拜,道:“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弱水抬了抬手道:“罢了,我也是临时起意才经过,不会久留。项城观想必事务杂多,你忙去吧!”
弱水以师叔祖的身份下了逐客令,莫离之却还立在原地,乾笑了两声。陆寄风感觉其中必有什么事,只能目不转睛地盯著他们看。莫离之却已注意到陆寄风,满脸堆笑,道:“师叔祖还带了这位小道友?”
弱水道长脸色一沉,拍了一下桌面,声音虽不大,已令陆寄风和莫离之都吓了一跳。弱水沉声道:
“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我们跟你去吧!”
说著,便先站了起来,拉著陆寄风的手带头走了出去,莫离之身边的随从连忙放下一大锭银子,紧跟在後前面。
一出酒楼,陆寄风更是惊讶,竟有二十来名道家装扮或是武林打扮的男子守在门口,一见到弱水道长和陆寄风,连忙退开一大条路,放下了按在剑上的手,神情恭敬中带点紧张,齐声道:“拜见师叔诅。”
弱水道长回头瞪了莫离之一眼,冷笑道:“你将项城观的武道者都集中了来,要我在此地指点他们不成?”
莫离之大为紧张,笑得更是殷勤:“师叔祖说哪里话来!他们只是来迎接而已,绝无它意。”
这个理由就连陆寄风都无法被说服,他们个个身怀武功,呼吸之间有种紧张的气味,分明是大敌当前的态度。
弱水道长咬了咬唇,在他身边的陆寄风感觉出他呼吸有点急短,可见胸中十分愤怒,随即压抑了下去,气息又恢复为缓慢平畅,微笑道:“是矣,我倒误会你了。”
弱水道长跨前了一步,莫离之突然倒吸了一口气,陆寄风不禁回头一看,莫离之双眼都瞪得大大的,望著弱水走过的地上。
弱水方才立足之处,青石地面整个凹陷了下去,出现两个像是足模般的印。
陆寄风也不禁张著口,惊讶不已,震碎石块的内力,已经十分罕见,将坚硬的青石视若黏土般,无声无息地压出两个足印,却只能以不可思议来形容。
弱水道长这样功夫不知是柔是刚?也不知是内是外?一时之间令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恭敬的神情又换上严阵以待。陆寄风偷望了弱水道长一眼,他完美的面孔上只有一点点的无奈,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什么了。
两人便这样步出了酒楼,莫离之亲自为他掀起车帘,弱水携著陆寄风的手上车之前,陆寄风更瞥见有人从酒楼後方闪了出去,以轻功离开现场。可见除了在前门的二十来名高手之外,莫离之连酒楼後都布下了下少人。
为何以这样的阵仗,对付他们的长辈?陆寄风只有将疑问存在心里,静观其变。
…
第二十章 雷同共誉毁
一行人往项城东郊行去,出了城门不久,便可见到一座宏伟大观,矗然屹立,往来车马甚喧,看来是间十分兴盛的观堂。
马车并不是由正门进入,绕到後方的观员出入口,其间便有不少随同而行之人入报,一路上秩序井然,一下车便有人接迎引路,绝看不见半个闲散之人。引客者才将他们请下车,两名看似地位极高的道长便连忙迎上,双双向弱水躬身为礼,道:“见过师叔。”
弱水只抬了抬眼皮,道:“焰阳君,你也来啦?”
其中一名头发全白、脸孔却只有四、五十岁模样的道长合掌说道:“是,焰阳君拜见师叔。”
另一名国字脸、红光满面的道长也合掌道:“烨阳君拜见师叔,请师叔入药堂稍歇。”
两名道长亲自在前带路,身後跟著尊卑不等的道士们,不知有多少人。
进得论药堂,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