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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寇谦之为难之极,道:“非是贫僧不相信陆大人,而是这……兹事体大,未免……”
陆寄风见他急得抓耳挠腮,若自己要把这份文书带出去,恐怕也不可能,便道:“你这处密室十分隐蔽,不如我将那人请来,让他在此观览,秘密应不致于泄露。”
寇谦之勉强道:“只好如此了。”
陆寄风出了密室,向寇谦之打听中观寺的位置,才知中观寺竟是国寺,许多达官贵人信仰之处。一听陆寄风说的那人是佛教之士,寇谦之更是紧张,言下之意是完全不信任佛门中人。由于拓跋焘对寇谦之的宠信,佛教势力在魏国大不如前,有不少佛门中人痛恨寇谦之,视他为江湖术士,妖言惑众,双方之间关系颇为恶劣。
陆寄风道:“这位高僧只是在中观寺挂单,他远来自罽宾,对中原权力斗争并无用意,您不必紧张。”
寇谦之叹了一口气,道:“陆大人,您是真人的闭关弟子,贫道这条命就放在您手上了,请您拿捏着点。”
陆寄风笑道:“你放心吧!”
他告别了寇谦之,连夜赶往中观寺。中观寺既是百年国寺,各种结构俱全,山门内的指归阁重重深重,一望无尽,一层一层的围墙,一片一片的广场,映衬着雄伟的宝殿,结构严整,殿宇轩昂。
陆寄风跃上黄墙黑瓦,俯瞰着连绵的佛寺,想道:“中观寺这么大,要找吉迦夜,从何找起?”
他考虑了一会儿,正想再慢慢找起之时,一回过身,吉迦夜已经站在他身后,双掌合十,温和地望着他。
“啊!”陆寄风有点吃惊。
吉迦夜道:“陆施主夜访中观寺,想必是找贫僧了?”
陆寄风道:“是,大师好警觉。”
吉迦夜微笑,道:“客气,若是贫僧夜访陆府,陆施主也会察觉的。施主已办完要事了吗?”
陆寄风道:“我知悉了一份文书,上面的文字无人能懂,要请大师移驾一观。”
吉迦夜点头,身影飘然跃落殿瓦,和陆寄风一同赶到平城观。一仰头看见平城观的匾额,吉迦夜虽然没什么神情,可是陆寄风也感觉得出一股不屑之意。
寇谦之坐立不安地等着陆寄风,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果真带着一名瘦小黝黑的异国僧人,寇谦之本身倒无什么佛道的门户之见,客气地也合十顶礼,道:“贫道寇谦之,请教大师法号?”
吉迦夜冷淡地说道:“罽宾孤僧,贱号吉迦夜。”
寇谦之打开密道,道:“请,此处隐密,还是下来谈吧。”
三人鱼贯进入密道,及至进入石室,寇谦之展开那片细帛,吉迦夜眼中疑色一闪,“咦”
地一声,将那张帛布整片摊在地上,逐字一行一行地看着。
寇谦之紧张得鼻头冒汗,既期望这个黑不溜丢的和尚破解出了上面的文字,又怕上面的文字秘密太过重大,被外道获悉,不是件好事。
寇谦之问道:“如何?大师,您读出了上面的意思吗?”
吉迦夜道:“这不是人类的文字。”
“什么?”陆寄风和寇谦之都愣住了。
吉迦夜道:“这是狼文,在西北崇高之岭,曾有一族半狼半人,学作文字,可是旋即淹灭,怎会有如此巨大的壁刻留在世上?真是令人惊讶!”
陆寄风问道:“那么无人能懂了?”
吉迦夜道:“狼文仿效西域杂国文字,并无体系,只能靠解意法来译读。贫僧略通数国文字,静心思考推敲,或许可以看出一二。”
一听有了端倪,而且很可能是天下间只有这一个人能够解读,陆寄风和寇谦之都又惊又喜,寇谦之道:“请大师安心住在本观,贫道绝不让人打扰大师。”
吉迦夜道:“这处密室很好,我就在这里推敲这份狼文,想通了就会出去。”
寇谦之道:“可是总要有人送茶送饭给大师您……”
吉迦夜道:“几天不饮食,于贫僧并不算什么,你们去吧,不必担心我。只要别让人进来打扰就好了。”
陆寄风和寇谦之再三感谢,两人双双退出密道,陆寄风道:“我这几日就在此为大师护法,让吉迦夜安大师心译出帛文。”
寇谦之道:“是,此房还有复道可以通往禅室、丹房,绝不会被人发觉。至于皇上那里,贫道会再试探上意,将苏毗府之事给按下。”
陆寄风点了点头,道:“这事就麻烦你了,还有,有件事不知是否方便告知?”
寇谦之道:“请说。”
陆寄风道:“我听说平城观是由龙阳君与凤阳君掌管,为何竟不见他们人影?”
寇谦之道:“师父及师叔已经回通明宫去处理师祖的事了,怕是不能回来。”
陆寄风听出一点蹊跷,试探着问寇谦之道:“你见过了弱水道长的尸体吗?”
寇谦之道:“没见过,陆大人为何这么问?”
陆寄风本想再问,转念一想,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静观时变,便没有说什么。
陆寄风藏身观中,匆匆又过数日,密道底下的吉迦夜丝毫没有动静,而寇谦之退坛回来之后,也总是如实报告城中之事,拓跋焘忙于准备出征,陆寄风的事变成了无足轻重之事,寇谦之根本找不到机会提说。
但那日寇谦之退坛之后,却匆匆赶入房中,对陆寄风道:“大人!事情不妙了。”
陆寄风问道:“出了什么事?”
寇谦之道:“今天我听朝中的人说,抓到了您的同党,还是个女眷……”
陆寄风大吃一惊,道:“你听谁说的?”
寇谦之道:“是刘侍郎,刘义真,皇上要他封您的中领军府,听说那天您的女眷自己回来,被认了出来,马上就被抓了。要是她不说出您的下落,只怕要糟。”
陆寄风又气又急,想道:“一定是迦罗跟了过来,她实在太任性了!”
寇谦之道:“这怎么办?大人?”
陆寄风吸了口气,道:“我会去设法救她,我问你,这密道除了你之外,还有人知道吗?”
寇谦之道:“不会有人知道了。”
陆寄风点头,道:“好,我去一趟,会尽快回来。”
寇谦之道:“大人千万小心。”
陆寄风就这样匆匆赶了出去。赶至中领军府,果然已是封条处处,警卫森严。
陆寄风当着门口一站,道:“我是陆寄风,叫刘义真出来见我!”
众卫兵一见陆寄风居然自己现身,全都惊慌失措,连忙严阵以待,各个刀剑出笼,将他团团围住。他们听说陆寄风武功高强,又会妖法,而现在单人出面,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都更是紧张。
卫队长大著胆子上前,道:“刘大人岂是你这要犯说见就见,给我押了下去!”
命令归命令,根本无人敢上前半步。陆寄风道:“我既然出来了,便不会逃走,刘义真奉命抓我,你们就把我带到他面前,看他要怎样!”
此时,一匹快马奔了过来,在陆寄风面前数尺,勒马长立。马上之人正是柳衡。
柳衡对陆寄风一笑,道:“昨日炙手可热,今日阶下之囚,陆兄,你的沉浮好快啊!”
陆寄风道:“总比攀附腐朽的蛆虫来得强。”
柳衡闷哼了一声,挥手一扬,手中长鞭便啪地向陆寄风当头打来,陆寄风随身一闪,便避了开,一把拉住鞭稍,往后一扯,差点要把柳衡拉下马。
柳衡脸色一变,不料陆寄风松了手,没让他当场出丑。陆寄风冷冷地说道:“带我去见你主子!”
柳衡暗暗惊心,但他乖觉伶俐,揣摩陆寄风不敢对自己出手,可能是因为听说了他的女眷被抓,所以才这么忍让三分。柳衡这样一想,就有如服下了定心丸,喝道:“把他带走!”
有柳衡压阵,众人都有如服下了颗定心丸,纷纷上前将陆寄风推上囚车,锁在车内,朝着诏狱而去。
不料才到狱府之外,刘义真便亲自迎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道:“陆大人,您总算现身了,下官守候已久,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他指挥着众人把陆寄风放出来,自己却不敢靠近,陆寄风心里暗自好笑,想道:“我如果要抓你做人质,你再退远些我也抓得到!不过用你一条烂命换迦罗,太不值得。”
陆寄风喝道:“你不必跟我皮笑肉不笑,我已就擒,快把迦罗放了!”
刘义真道:“大人何必为难小弟?女犯所囚之所,下官也不是说进去就进得的,大人您既然自动投案,皇上一欢喜,或许就赦你无罪,那时不就平安了吗?”
他说得固然滑头,但实情确是如此,或许正是因为拓跋焘对陆寄风青眼有加,因此他虽是阶下囚的身份,刘义真也不敢得罪他。
陆寄风道:“你要怎样,直说了吧!”
刘义真道:“陆大人,你我都是南人,在北为官,怎能不互相帮忙?委屈您在牢中待一待,待下官禀明了万岁,再放您和您的女眷出来。”
陆寄风一昂首,道:“带路!”
“是,大人请。”
刘义真和众卫士们押解着陆寄风进了地牢,陆寄风自己进入牢房之内,半点也不担心。
这种地方,他要出入根本就是小事一件。
刘义真再三保证会帮他在拓跋焘面前美言,陆寄风爱理不理,他很清楚刘义真不要落井下石就很好了,更不要期望于他。他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就在牢中打坐入定,稳若泰山。
地牢里的灯光燃完,便成漆黑一片,陆寄风听得其它牢房内传出悲惨的叫声,想必是死囚面对黑暗的极度恐惧之下,才会不断地发出那种令人毛骨耸然的声音,与陆寄风的安稳心情,有如天地之别。
不久,通往地牢的石道又传出隐隐的亮光,一阵女子幽香,随着那阵亮光渐渐传近。陆寄风心中一奇,想道:“难道刘义真竟然真的把迦罗放出来了?”
那阵灯光流出石道,当持灯之人,笑盈盈地立在陆寄风的牢房外时,陆寄风却呆住了,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再度遇见她。
请续看《太平裂碑记》卷十
…
第五十五章 提壶接宾侣
黑暗的地牢里,微弱的灯光照着司马贞笑盈盈的俏脸,陆寄风见到是她,不禁愣住了。
司马贞一手持着铜灯,一手提着精美的漆篮,身边并没带任何侍从,单人匹马地进了地牢内,对着陆寄风一笑。
只见司马贞停在陆寄风的牢房外,将东西放在地上,抬起脸来,笑道:“呦,好一个中领军大人,在这牢里真是委屈你啦!”
陆寄风冷冷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司马贞道:“看你呀,否则我来这又臭又暗的地方做什么?”
司马贞刁钻蛮横,陆寄风料想她突然来牢中看望自己,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便转过了脸,不去理她。
司马贞嘲弄地笑道:“你的本事不是大得很吗?我还真没想到你会落到这个地步,嘻!”
陆寄风冷冷地以眼角瞄了她一眼,司马贞见他的睥睨之色,不改以往,便也一挑蛾眉,傲然道:“你在山上抓了我,欺负我,那时可多威风,现在怎么半句话也不敢吭,只敢用眼角瞄人?你可记着,现在你可不是鲜卑皇帝捧在手上的宠臣,你现在只是个阶下囚!”
陆寄风装作没听见她说话,停了一会儿,司马贞不耐烦地说道:“喂,怎么不说话?被这地牢吓傻了?你一日未曾吃喝,我带了些东西来给你。”
她将篮子打开,篮中食物的香气立刻就弥漫周遭,她府中的厨子是从南边带过来的大内御厨,果真不同凡响。背对着她的陆寄风只听地牢内此起彼落的呼吸声、垂涎声。
地牢里的这些人待在黑暗阴臭的地方这么久了,突然间闻到人间美食的气味,当然更加敏感,全部都趴在栏上朝这个地方看。
陆寄风听见身后一阵沙嘶之响,愣了一下,回头望去,原来自己所囚的这问牢房内还有别人。那人满脸的胡渣乱发,一双黄浊的眼睛晦暗失色,浑身又都是烂疮,因秽气感染,而发着高烧,十分痛苦地一直躺在角落不动。车里的人都当他快死了,竟也连一天两碗的稀粥都不给他,因此他已有两日未近粒米,样子与腐烂的枯草堆没什么差别,以致于陆寄风进来了半日,都没有发觉他的存在。
那死囚竟闻到食物之香,迷迷糊糊地半爬半扑地朝前而来,司马贞不等他靠近,随手一弹,指间弹出一小片石头,便将那死囚打得额上鲜血长流,那死囚痛呼了一声,抱着头退了好几步,不敢靠近。
司马贞斥道:“谁要你过来!滚远些,别弄脏了我的东西,否则本公主杀了你!”
或许是死囚已经饱尝狱吏的凌辱,变得卑微胆小无比,一被司马贞喝斥,便抱着头蹲了下来,果真不敢靠近。
他抱着头,缩着肩膀,偷偷地朝着司马贞看去,铜灯璀璨的光辉映照下,原本就清丽可人的司马贞,被衬得细腻的肌肤上泛出一层淡淡迷蒙的金光,端挺的五官优雅不可方物,那死囚不禁看呆了,也忘了病痛与伤痛。
他心中想着:“她好美!竟有女子这样地美,她一定是神仙,我快死了,所以见到神仙菩萨来接我了……”
他病得神智不清,只知呆看着司马贞,对于其它的却都迷迷糊糊,不知真幻。
司马贞倒了杯酒,递向陆寄风,笑道:“这是我特地从丹阳带来的曲阿酒,由练湖之水、丹阳之米所酿,是驰名天下的好酒,料你一辈子也没福份喝过,来,你尝尝看。”
她手中的酒一倒入杯中,立刻酒香四溢,一股醇气似隐似显,果然是罕见的好酒。陆寄风索性躺了下来,背对着司马贞。
司马贞见状,再也忍不住,气愤地说道:“你是故意不理我吗?我好心帮你送东西来,你却这样待我!你这个人真是给脸不要脸!”
说着,她手中酒杯朝陆寄风身上甩去,将酒泼了一地,漆杯打在身上当然不会痛,陆寄风依然不去理她。
司马贞气得发抖,道:“陆寄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寄风毫无反应,司马贞静了一会儿,拚命抑下怒气,温言道:“你怕我毒死你是不足?
要不要我先吃给你看?”
陆寄风一听,也心中略奇,想道:“司马丫头怎么变了?”
陆寄风总算转过了身,看司马贞想干什么。
司马贞见到他端正的五官、不世的气慨,不由得心头阵阵喜悦,原本嗔怒的心,满腹的火都消了,微笑道:“酒杯拿过来,我再给你倒酒,很好喝的。”
陆寄风淡然道:“不必了,多谢你的好意,东西你拿走吧,我不需要。”
司马贞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道:“你……你是不是嫌我的东西不好,你不希罕?”
陆寄风道:“我只是不需要而已,你以千金之尊,到这种地方来,不是好事,你走吧。”
司马贞再也忍无可忍,一咬牙,突然间站了起来,举起篮子,整个就往墙上摔过去,登时佳肴美酒,溅散得满地狼籍,令陆寄风吃了一惊。
司马贞叫道:“你不屑我的东西,那就砸了省事,不要就不要,你以为我就希罕你要?
求你要?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少自以为是了!”
那篮中还有一件冬衣,随着盘盏飞抛而出,落在地上,司马贞拚命地用脚去踩,将残肴都跺在上面,一面哭道:“你了不起,坐了牢还这么了不起,我看你能威风多久!”
陆寄风一怔,司马贞不但准备了食物,连冬衣都带了过来,确实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陆寄风虽因根基深厚而感觉不太到气候寒冷,也知道已是深秋,司马贞准备衣食,可见她是诚心诚意来关心自己,并不是故意来耀武扬威的。只是她骄纵惯了,说话的口气太过于高高在上,竟让陆寄风误会了好意。
以前他原本不会想这么多,但是娶了迦罗之后,对女子的心思比以往更加了解。
司马贞一反常态,屈尊前来,这是什么意思,陆寄风自然心中有数。
陆寄风见她哭得伤心,有些过意不去,放大了声音道:“司马姑娘!你别闹了,是我误会了你,我道歉就是。”
司马贞咄咄逼人,道:“你道什么歉?误什么会?你说呀!”
陆寄风一窘,道:“这……司马姑娘专程来看在下,一番好意……”接着的话他却不知该如何说才是,说得太明白,怕误会司马贞的心意;要说得含蓄,他也辞穷,只能结结巴巴的。
司马贞道:“你以为我是专程来看你的?真是不要脸!”
陆寄风苦笑,默然不语。司马贞见陆寄风默然的样子,似乎把自己给看透了,更加恼羞成怒,抬眼一看,那和陆寄风同室的死囚虽然抱头缩在一旁,但两眼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像是在嘲笑她自作多情。
司马贞满腔羞惭之火简直难以克制,喝道:“看什么?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死囚恍若未觉,还是定定地看着司马贞。司马贞隐隐听见别室传出嗤笑声,还有人低声交头接耳地说道:“仇复这小子临死还这么色眯眯的,嘻……”、“这大姑娘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