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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人。和床单同样色泽的薄被盖到那个人裸露的肩膀,胸部是平坦的。朱利安伸手掀开被子,果然,平坦的胸脯——一个男人。
可是他的脸是多么美,又是多么奇特。近乎白色的眉毛,白色的眼睫,银白色的直发披在肩上,这个人的脸像他的身体一样白得可怕,只有嘴唇是红色的,嵌在这样的脸上是那么触目惊心!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朱利安一把将那个人身上的被子全掀掉了。就像他预料的那样,那个人下体处的毛发也是极浅的颜色。大概不会是染的吧,他想。
而他这时也注意到,如果忽略这些古怪的地方,这是一个漂亮而矫健的男人,很年轻,大概有二十多岁……
吸血鬼?朱利安突然想到。难道那不是一个传说么?
他这么想着,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着男人的头发。朱利安并没有产生自己在侵犯别人的想法,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摸一个制作精良的洋娃娃,一个假人,一个没有上色的半成品假人。手指沿着额头向下划去,鼻尖、嘴唇、喉结、胸膛、腹部……一切都是柔软、温暖、又有弹性。制作得非常逼真。朱利安完全用触摸百货商店里货架上的物品一样的手法品评着手指下躯体的触感。
可是当他再次看着那个人的脸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双睁开的眼睛——白色睫毛里包裹着红色的瞳孔。那双眼睛在盯着他;那双眼睛就像是欧泊宝石一样,闪动着能焚化肉体的火焰的光芒。
10
“你是谁?”
朱利安和他同时问道。
紧接着,那个男人的嘴角扬起一个微笑。那笑容那么天真,那么甜,但朱利安却察觉到在他的眉宇间隐隐地有一种凶兆。他静静地退后一步,审视着那惨白的皮肤,红色的瞳孔。
白化病人。朱利安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这个人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你问我是谁?”男人说,“你居然问我是谁?你不认识我了吗?”
非常突然地,他坐起来,探出身体,向朱利安伸出双臂。
“我是她!”
朱利安打了一个冷战。他觉得周围的空间充满了恐怖的气氛,而有某些东西像野兽的角一样刺穿了他的身体。男人显然看出了他的恐惧,笑容在脸上加深了。
“没错,你猜对了。我就是那个被你害死的女人!我就是莉迪!”
惨白的手臂突兀地伸过来,速度那么快,朱利安根本没来得及反应,那个人的手指已经碰到了他的脸颊。他猛地退后,挡开男人如鹰爪般伸开的手指。“莉迪的死跟我没有关系!你这个疯子!”
“跟你没有关系?你说什么?你说我的死跟你没有关系?!”男人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干硬的指甲紧扣着朱利安的胳膊,奇特的红眼睛紧紧盯着他。“就是你害死我的!让我死在克什米尔。如果不是你,我为什么要去那里!我不去那儿,又怎么会死在那儿!我在那儿被埋葬!腐朽!”
“滚开!你这个魔鬼、巫婆!”朱利安怒气冲冲地挥动着手臂,想把面前的人赶走。他以为这只是刚刚那个梦的延续,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些让他胆战心惊的声音、话语却怎么也不消失。
而男人好像知道朱利安在想什么,笑着说,“梦?这不是梦。这比你的存在还要更现实!你躲不过去的!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白色的脸庞和红色的眼睛在他眼前越逼越近,朱利安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任凭耳边的声音怎么威胁他,他发誓在噩梦醒来之前再也不张开。忽然间那一直在咒骂他的喊叫声突然消失了,难耐的寂寞涌上来。他只能听见自己凌乱的呼吸声。
“朱利安。”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不再是那个凶恶的男声,而是一个女性清脆而柔美的声音,这声音朱利安非常熟悉并且深深埋在他的记忆里。他慢慢睁开眼睛——莉迪正站在他面前。她就像临走那天一样,穿着浅色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她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
“莉迪?”他犹豫地开口。
“是的,就是我。你的莉迪。”
“你……是鬼魂吗?”
一听到这话,微笑僵在她脸上,大滴大滴的泪水掉下来。她跪下去,双臂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身体上。
“我不知道,朱利安。可我那天是多么想留下来啊!你说你不再爱我了,说我们的追求越来越分歧,已经到了分手的时候。那天我多么痛苦!我一气之下去了克什米尔,可我多么想你能在我转身的时候拉住我的手,像以往一样跟我一起去啊!当我一个人离去时我多希望你能追上来,可是你没有!你没有!”
说着,她嘤嘤地哭了起来。这让朱利安觉得心里好像被刺了一刀。他弯下腰,捧起她的脸,贴在自己脸上。那泪水把他的脸也沾湿了。他们仿佛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互相亲吻着、安慰对方,久已熄灭的激情在他们身体里燃烧起来。他们倒在红色的四柱大床上,急切地抚摸对方的身体。
朱利安觉得这个梦境让他越陷越深,但是他又没办法冷酷地离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兴奋起来。这种感觉让他害怕,却逃不开。在他身体的兴奋背后隐藏着仿佛五脏六腑被撕扯的痛苦。逐渐攀升到顶峰的激情让他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一瞬间,他听到身体下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冷笑,那么可怕,有如发现尸体的秃鹫发出的尖叫。他哆嗦着睁开了眼。
莉迪的眼角流出了鲜血,恣意淌在她惨白的脸上。几块灰斑像植物生长一样迅速在她皮肤上扩大,表皮融解了,露出红色的肉来。床单上开始出现一点一点的暗红色,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块。
她的嗓音变了调,粗壮地像个男人一样,叫喊着:“我死了!我在死亡!就是这么死的!被埋在土壤里、被吃掉!你看着我!”
朱利安拼命想离开她,但是她那已经露出了骨头的手指坚固得像钳子。
“看啊!看啊!这就是被你害死的女人!”
她的嘴里涌出了浓稠的黑色的血,鼻子和耳朵里开始向外爬着蛆虫,越来越多,爬满了她整个身体,而她已经被吃光了嘴唇的嘴巴还在大张着,叫嚷着。
朱利安突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11
早晨,灰白色的云层里射出太阳微弱的光辉,尚未冰冻的溪水里浮上一层雾气,笼罩着寂静的山谷,挨着溪边的树木枝条上已经挂上雾淞。这又是寒冷的一天。太阳继续升高,一线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到房间里,经过地板和床,投下曲曲折折的影子。光线照到朱利安脸上,他抬手挡住,继续睡下去。过了一会儿,光线过去了,他挪开手指,战战兢兢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
朱利安立刻长出了一口气,翻个身,四肢大张着仰面躺在床上。这本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可是对于朱利安,普通这两个字里面包含着特殊的幸福感。他多希望一切都是普通的,一切都不要变化,一切都不超出常轨。昨晚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但是当阳光把房间照亮,当窗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时,那些可怕的经历似乎都已成为了遥远的梦境。那仅仅是一个梦。他对自己说。
已经是早上九点钟,朱利安简单洗漱之后,把头发别在耳朵后面,拿上钱包,准备到餐厅去吃早饭。当他踏入走廊时,昨晚的记忆又从脚跟爬了上来。他看了看右侧,那边通向旅店主楼梯;而左侧第三个门,就是他昨晚踏进去的恐惧漩涡。他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开始向左走去。
那扇门关着,像其他的门一样,并没有夜晚曾出现过的闪光。朱利安用力拉了下把手,发现是锁死的。
“先生,你有什么事情吗?”
走廊另一头传来了玛莎的声音。她拿着吸尘器,刚拐到这一侧的走廊上来。朱利安立刻把放在门把上的手撤了回来。
“哦,没什么事。唔,玛莎,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间房里住的是什么人?”他指着那扇在他看来奇异得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那间?没有人住。”
“没有人?”朱利安感到有些奇怪。对于一个旅店来说,把一个好好的房间空着是很不正常的。
“哦,那里是储藏室。”
“这里做储藏室?真是可惜了。”
玛莎耸了耸肩,说:“我们也是这么认为啊,还曾经提出进去打扫打扫然后做客房。可是老板不同意,他甚至禁止我们进入这个房间。”
“哦?”这引起了朱利安的注意,“这样说来,你们都没有进去过了?”
“是的,这个房间的钥匙只有老板才有,而且,他似乎也从不上这里来。怎么,你对这个房间发生兴趣啦?”
“没什么,只是我发现只有这个房间似乎没有人出入的声音。”
“那你可真是心细啊。”
玛莎笑了笑,把吸尘器电源插上,开始清扫走廊。朱利安从另一侧的走廊下了楼。
那房间一定隐藏着一些秘密,否则不会受到这样的保护。可是那里面能隐藏着什么呢?而昨天晚上,到底是因为什么自己才能进去呢?
这么想着,朱利安来到了旅店的大堂。很多客人在登记入住,显然是因为大雪,这里的生意顿时好了起来。前台登记处站着几位年轻的服务员,正忙着接待客人。朱利安走上去,说自己想见旅店的老板。那个年轻的女孩子显然以为他是想找旅店的麻烦,紧张地告诉他总经理不在,他可以去见前台经理。于是,朱利安见到了巴尔芬。
“您想进入C307房间?”前台经理显然被这个要求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好地保持了风度,平静地说,“这可不行。我们有规定,客人是不能随意进入其他客房的。”
“可那不是客房,我听玛莎说那里只是一个储藏室。”
“那您就更没理由进去了。再说您也提不出非进去不可的证据。”
“如果那里面发生了谋杀呢?”朱利安向前顷着身体,盯着巴尔芬。
“您在说什么啊。我们旅店一向都是很清白的。我看您是生病烧糊涂了。”
“这么说您肯定不会让我进去了?”
“朱利安·雷蒙先生,您没有充足的进去的理由,而我,也没有那个房间的钥匙。如果您坚持要进去的话,后天总经理赫伯特·沃恩施泰因先生就回来了,钥匙只有他一个人带着,您可以去找他。”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朱利安也不好再向他发火。他礼貌地点了点头,退出了办公室。不过他心里想巴尔芬肯定在欺骗自己,为了阻止他而编造了总经理不在的谎言。
他刚走出去,巴尔芬一侧的眉毛就挑了起来。前台经理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打了一个电话。
12
雪松山丘旅店的早餐是自助式的,不少人在取餐盘。朱利安意外地在队伍里发现了霍斯塔托娃医生,他正想着她怎么不在医疗所里看病却跑到这里来,然后突然意识到这天是星期六。他立刻急急地拿了餐盘,跑到医生身边。
“你今天怎么到这儿来吃早餐?”他问。
“哦,是你。”女医生看了他一眼,说,“这儿的菜不错,而且我一个人在家里做菜怪麻烦的。看你的气色身体应该全好了吧。”
“当然。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吃饭吗?”他期待地看着她。
“是的。”她夹了两个牛角面包,然后看着朱利安说,“谢谢你。”
两个人坐在窗边的位子上吃饭,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朱利安在说,医生在听。开始的时候他说的都是些无关宏旨的话,后来就谈起昨晚的遭遇。当然,朱利安并没有把所有的细节都说出来,只是拣那些重点告诉她。
听完朱利安的叙述,霍斯塔托娃托着脸颊想了半天,最后说:“灵魂本身是荒诞不经的,当一个人睡觉时,他的灵魂在漂泊。我觉得,你讲的一切都是梦幻。”
“你不相信?可是我告诉你,那个房间并不是客房,而是储藏室,只有旅店老板沃恩施泰因才能打开那扇门,你不觉得这一切很可疑吗?”
“朱利安,据我对沃恩施泰因的了解,他是谦逊谨慎的人,隐藏一个密室可不像是他干的事情。”
“哦,是吗。你对他有多了解?他似乎不是本地人吧?”
医生的神色严肃起来。她说,“沃恩施泰因和我是朋友,我相信他的为人。反倒是你,刚刚来到这个小镇,就开始猜疑起来。你不是警察,没有权利调查我们。”
朱利安耸耸肩膀,看着窗外的白雪。半晌,才开口。“我总觉得这个地方好像有什么秘密。我不喜欢神神秘秘的,我是一个在大白天走大路的人,我憎恨那些莫测的事情。对不起,这么说你会不高兴,但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你身边的人全都在掩饰着什么,你不会很舒服的。”
“可是……你也应该知道,有时候,一个人必须掩饰一些事情。”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变得很轻,眼睛盯着窗外枝杈交错的树丛。一丝忧郁出现在她原本硬朗的面孔上,这让朱利安觉得很意外。这种忧郁的表情虽然很短暂,却使这位女医生显出了一种脆弱的温柔。
早餐结束前,朱利安希望医生能帮他和布留蒙特罗斯特夫人安排一次会面,以便能答谢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她很乐意地答应了。
朱利安回房间之后给编辑部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在这儿多住些日子。他想留在这里直到揭开秘密,他想知道究竟是谁居然能窥探到他心灵的最深处、挖出他最痛苦的记忆,而那个人折磨他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虽然他预见到自己将会面临更多的恐惧、痛苦甚至是危险,但是他什么都不害怕,相反,他甚至希望得到这些东西。
白狮 第二章 四历法
取生石灰两份,硫磺一份,在四倍重的净水中煮解,直至呈现红色。过滤,反复过滤,直至变成红色。再将水汁全部倒在一起加热,直至减少一半,然后即可使用。真主圣明保佑成功。
——艾卜·伯克尔·穆罕默德·伊本·沙卡里亚·阿尔-拉齐《秘密的秘密》
1
玛特琳娜·布留蒙特罗斯特夫人正为了下午朱利安·雷蒙的拜访做着准备。
她先是将整个地板都擦拭了一遍;接着把客厅里的家具表面也擦了一遍,并且打了蜡;然后又整理了书架,把自己认为能彰显屋主人品味的书籍搬到最显然的位置;最后,似乎是认为这些都不够,她又把放在地下室里已经蒙尘很久的从埃及带回来的花瓶摆在客厅中央,但是这个季节没有鲜花,她就用几枝干花代替,摆了个园艺书籍上介绍的造型。
她在屋子里面忙东忙西,一会儿把这里掀开,一会儿把那个东西挪走。搅得坐在窗边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的费多特·布留蒙特罗斯特先生一阵心慌意乱,不时会从玳瑁边眼镜上头看着自己的太太,目光里露出很多的无奈。
“啊,亲爱的玛特琳娜。”布留蒙特罗斯特先生实在忍不住,开了口。
“嗯?怎么啦,亲爱的?你的眼镜腿又出问题了吗?”
“没有。我想说,你不觉得那个埃及风格的花瓶实在不适合我们家的客厅吗?”
布留蒙特罗斯特夫人闻听此言退后两步,盯着花瓶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宣布:
“谁说的。我认为它和我们的客厅再适合没有了。难道说你不满意?”她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哎呀!亲爱的,我可没说那种话,是你冤枉我啦。”
布留蒙特罗斯特先生回答完这句话后,就又沉浸在他的书本里了。长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当自己的太太觉得什么东西有理的时候,千万不要和她发生正面冲突,否则他很可能将在连续一个星期的时间内每晚睡觉之前被迫听她的唠叨。如果他对什么东西不满意,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太太的热乎劲过去之后小心地将那个东西拿走。其实那个埃及花瓶之所以在地下室里搁置了那么久就是因为他的小动作,而布留蒙特罗斯特太太似乎从未注意到这一点。
“哦,我觉得客厅在我的摆弄之下变得高雅多了。”她叉着腰说,“你要明白,亲爱的,我们即将接待的是一位从伦敦来的记者,他必定眼光不凡,对于我们这样的山区小镇一定是心存鄙夷。而我呢,作为小镇银行行长的太太,有责任给他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我不知道你居然有这么高尚的义务。可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再怎样也不会对你表示不满的。”
“你别忘了他是记者,是记者啊。如果他在杂志或报纸上写上我们小镇的坏话,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英国呢。”
布留蒙特罗斯特先生耸了耸肩膀,用书本遮住脸,咕哝着说:“你照样会去英国的。”
“你在说什么?!”
“嘎?你听岔了,我只是在读书而已。”
“……那就好。我要去厨房制作点心了,你记得一会儿换上那件铁锈红色的毛衫。啊,还有,你要是看见斯蒂芬就叫他把那身破烂的运动衣扔了,换上干净衬衫。哦,其实我最担心的就是他,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尽给我丢脸……”
布留蒙特罗斯特太太一边不停地嘟囔着,一边走进了厨房。终于从她的唠叨下解脱出来的先生放下书本,长出了一口气。
费多特·布留蒙特罗斯特时年五十岁整,八年前搬到这里,他长着一个方脑袋,方脸,方嘴巴,他身上的一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