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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大地有梦想
—关于大地、艺术、生存的思考
徐刚简历
徐刚，1945年在长江入海口崇明岛诞生，他从小失去父亲，却听着长江涛声长大成人，从北大中文系毕业时，徐刚以诗歌成名，但1987年以后，他转而以报告文学方式把笔触转向环境与人，陆续写出《伐木者醒来》，《守望家园》《地球传》，《长江传》，被国家环保总局授予环境使者的称号。
徐刚是获此殊荣唯一一位作家。数年前，凤凰高层曾看到徐刚的《中国风沙线》，是一篇力作。随即派杜宪和摄制组沿风沙线走上一遭，徐刚担当嘉宾主持，此举唤醒了一大批观众的环保意识。
主持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凤凰卫视世纪大讲堂。有一位诗人他很少写到爱情，如果是写到爱呢，也是那种赤子对大地之爱，他的名字叫徐刚，他已经从事环境文学写作长达14年了，没有津贴没有工资，在太太身患癌症的情况下，他克服重重困难，走遍了千山万水，写出了一系列环境主义的力作。他，简历是什么样子的？我们来看一看。
主持人：欢迎徐先生，您远道而来，喝一口水。我的开场之前的问题是什么呢？您干吗选择一个相对来说寂寞的职业去做呢？
徐刚：唉！
主持人：长叹一声。
徐刚：说来话长，当然它最主要的还是我的一种个性，就像刚才你介绍的那样，我是在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岛长大的。就是世代农人之后，我的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但是，对我来说，我从小天性很敏感，敏感于什么呢？敏感于长江边上的芦苇荡，敏感长江里边的风帆、涛声、每一次潮涨潮落。
主持人：您对那些风景敏感的时候知道有一个职业叫诗人吗？
徐刚：我读书以后就知道了，我在小学五年级的语文课本上，读到的第一首诗，新诗是艾青先生的《春姑娘》，“春姑娘来了，挽着筐子来了，它的筐子里放着各种各样的花，白的是什么花，黄的是什么花。”就这样一首小诗，这样一首小诗，以及我读过的很多的古诗、唐诗、宋词，使我这个梦想越来越强烈。
主持人：那个时候就告诉自己我要做艾青那样的人。
徐刚：我要做诗人。
主持人：对。
徐刚：但是他（艾青）的诗，尤其是他的有两行诗，“我的眼里，为什么总是含着泪水，因为我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我想他是永垂不朽的。（掌声）
徐刚：像这样一种感觉或者天性，就从我的故乡带出来以后，那么我生活当中，或者我在工作当中，我比较关注的是山上的树，是水、河流是否干净，这个流水是否清澈，我对这些东西一直有比较大的兴趣。在兴安岭大火以后。
主持人：1987年？
徐刚：1987年的时候，我得到了资料，我得到的数据就是说我们当年，1987年整个国家丧失的耕地是1600万亩，我们多少人啊，我们要吃饭啊，这样一个速度丧失下去，我们的耕地很快就没有了。同时，我们的森林也在大面积地减少，当时的森林覆盖率不到15％，当时的森林覆盖率，整个森林的人均占有量在全世界排名在80位以后，那么一种本能的冲动，对森林挚爱的、本能的冲动，使我拿起笔来请了一个月的创作假，走了海南岛、走了武夷山、走了天目山，然后就写下了我环境文学作品的第一篇《伐木者醒来》。从此以后，一发而不可收。那么走到今天，我可以很欣慰地告诉大家。
主持人：读者越来越多。
徐刚：读者还是有的。我希望我的作品和我们整个环境意识的进步是同步的。我们一步一步走下去，我相信我们的环境会得到改善。
主持人：接下来我们就不说闲话了，马上进入正题，徐先生带给我们的正题是非常长，他的大标题是“因为大地有梦想”，副标题是“关于大地、艺术、生存的思考”。有请。（掌声）
徐刚：同学们、朋友们，晚上好！我今天晚上要讲的题目阿忆先生已经讲了，那么，我想我主要讲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所感觉到的大地的梦想，也就是说大地的梦想，它是通过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展现给我们的，那么这就要讲到2000年我和凤凰卫视的一次合作，就是穿越风沙线。那么我要讲的这个小故事发生在敦煌，从敦煌到罗布泊的沙漠，号称魔鬼城的地方，到了这个魔鬼城以后，我看见的景象，记得我当时就发呆了，整个一个到处都是土丘，土的山，当地人叫亚丹。那么这个亚丹地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貌呢？非常高，非常坚峭，就像悬崖陡壁，但是它跟山比起来，它毕竟是泥土，而不是石头。就是这样一些东西，整个下边是连绵不断的戈壁滩，进去以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一根草也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当时我们就发呆了，这怎么也是，这个世界上怎么还有这样的地方，因为你从戈壁滩遥望过去，远远地我们还能看见天山的雪，但是在罗布泊的荒漠里面，除了亚丹还是亚丹。
突然之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一只苍蝇飞过来，而且这只苍蝇一会儿在我头顶上转，一会儿在杜宪头顶上转，挥之不去。我说这只苍蝇是哪里来的，是从敦煌出来的时候，悄悄地钻到我们的车子里，到这个罗布泊的，还是罗布泊突然出现的，如果说是敦煌出现的，在车子里嗡嗡叫，肯定早就给我们赶走了，不可能。那么是在罗布泊出现的，但是在罗布泊，我们来了几个小时，什么也没有发现，为什么在我们两个主持的时候，它突然来了。而且在我们两个讲它的时候，这个它就是苍蝇，它居然就停在我们的摄像机的上面。（笑声）好象在听你们是怎么讲我的，你们要讲得不好，我就咬你一口。最后，我跟杜宪讲，我说在这个没有人烟，没有青草，没有鸟声的地方，即便是有一只苍蝇，这只苍蝇也是可爱的。这是我当时的感觉。（掌声）。
然后，我再联想到，包括杜宪，我们就谈到，当我们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对所有的动物都敢吃，所有的树都敢砍，也就是说生物多样性，在我们的世界当中彻底消失以后，那么不要说狮子、老虎了，很可能苍蝇、蚊子、老鼠、臭虫、蟑螂是我们将来的保护动物。那么到了那一天，才是人类真正的悲哀开始的时候。我认为这只苍蝇，这只在罗布泊的魔鬼城出现的苍蝇，是大地梦想的使者。它在提醒我们，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其实到处都有生命，即使蚀腐在地底下的是我们不知道的那些生命现象，这是我要讲的第一个小故事。
徐刚：那么，第二个小故事呢，我是最近从报纸上看见的，四川简阳，你们这里肯定有四川人，简阳，有一个三轮车夫，踏三轮车的，他叫刘邵国，他是农民嘛，有一次他割完小麦回来，到集市上的时候，看见一只小鸟，有人要卖这只小鸟，他一看这只小鸟毛稀疏，很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了，把这只小鸟买下来，当地人称这只小鸟叫白鹤，实际上是鹭鸶，鹭，白鹭但是当地人叫白鹤，把它买下来了，然后带回家，每天早晨起来到早市上给它买小鱼小虾，喂了一个月以后，这个白鹭长大了，毛长的雪白，亭亭玉立，漂亮极了。然后他觉得不能这么养下去，约了几个朋友到沱江边上，简阳就在沱江边上，我去过简阳。放飞。放走。一放，它飞走了，然后刘邵国还在沱江边上看，毕竟养了一个多月了，后来他的同伴说了，别看了，赶紧去游泳吧，洗澡吧。等游完泳，回来，回到沙滩上，要这么一穿衣服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夜色已经很黑了，突然从他的衣服堆里跑出来一个白色的家伙，向他扑过来，一看就是他的那个白鹭。它走了，它又回来了，他的主人没有发现。那么，从此以后，这个“刘邵国”不当农民了，他换了个职业当车夫，踏三轮车。那么这只鸟呢，不是驼在他的肩膀上，就是在那个三轮车的顶棚上，非常怪，非常怪，哄也哄不走，打也打不走。那么这样一种有天性的动物，它使我们想到什么呢？它使我想到了大地之上，充满了神性，像这样的充满着神性的白鹭，或者说其它各种各样的动物，都是我们大地梦想的体现者。（掌声）
我还可以给大家讲另外一个小故事。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通县，我本来住在团结湖，后来为了安静一点，在通县农村买了一个房子，有四十多平米的小院子。那么这个小院，它给我带来的是什么呢？随便把一把种子撒在小院里面，它就会长出苗来，就会开出花来。面对三叶草，我在散步的时候，我一次一次地问自己，我们知道它吗？我们知道它是怎么样开花的吗？我们可以从生物学上、植物学上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但是我认为这都不是我需要的，就像英国的诗人汀尼生写过的一首诗，“我从墙逢中摘下一朵花，这是一朵野花，连根带叶都在我手中，假如我连根带叶了解了它，那么我就知道了什么叫上帝，什么叫人。”（掌声）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感觉，这就是我对我的小院的感觉。但是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大地的梦想。
那么，还有谁见过大地的梦想呢？还有一个人维克多·雨果，维克多·雨果在一本书，这本书叫《比利时法国随笔》，当中写到他参观法国东南部的纳摩尔城堡，纳摩尔是个市，那是古城堡，十二世纪到十七世纪的古城堡闻名的。那么雨果是怎么写的呢？他是傍晚的时候出门的，他说，“我看见的既不是一座城，也不是一座教堂，也不是一条河流，没有光，没有印，只是梦想。我让我的沉静的心就融化在这个星空照耀的、带着幽幽的晚上，因为我已经沉落大地的梦想了。”（掌声）
说真的，大地的梦想，这个词的最早的来源是从这里来的。那么，我们还可以举很多例子，大家觉得我是不是外国人讲得太多了。那么我们可以讲讲中国人，当然讲到我们中国人作品的时候，我想我们不能不提另外一个人，李后主，南唐后主，李后主，这位老祖宗被现在的我们一个文坛的泰斗，文怀沙先生，也是我的老师，称为是南面词宗啊，我们不妨重温他的一首诗，“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意晚来风。燕子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常恨水常东。”不少人跟我一起念，很高兴。（掌声）。
我觉得在我们这个大地之上，我们听到的、我们看到的一切的一切，我个人认为都是大地的梦想。但是，按照哲学家吴国盛先生的说法，“大地是退隐的”，这也是海德格尔的说法，大地是退隐的，往后退的，它不说话的，靠谁去说话？要靠人来说话，要靠人为大地说话。那么，海德格尔曾经说过，“当大地成为剥削和占领的对象的时候，人，你为什么不站出来争执。”那么，这是另外一个层面的话题了，涉及到我们深层的话题了。
正是因为大地这样的梦想。因此，人类在很长的年代里，它是大地的、梦想的、艺术的模仿者。我们模仿大地的最成功的，对中华民族来说，是山水画。山水画从谢灵运那个时代有山水诗，到最后山水画，几千年延续到今天，它的魅力它是不减的。
那么，山水的梦想，大地的梦想留在我们纸上的是几千年延续不断的山水画的财富。这一点我觉得中华文明当中的可以骄傲的，有不少的，但是这一点我觉得是不能忘记的。刚才大地梦想的几个小故事，谁发现了大地梦想，这个两个问题讲完了。
我讲第三个问题。大地的梦想是神性的，它的神圣性经常是作为一种诗性，诗歌的诗，体现出来的，比如说在西部，因为要写荒漠化，我就要了解荒漠，我就要了解沙子，至于对沙子的定义是什么？这沙子是怎么来的？同学们，如果你们学过地理，你们肯定知道，在这个地球上，先有山，后有沙漠，为什么呢？高大的山，它的顶峰，它的悬崖陡壁，因为风、因为雨的缘故跌落了，就是说从高处跌落的那些悬崖陡壁的石头，在风与水的作用之下，慢慢地成为沙粒。国际上对一粒沙的标准的说法，一粒沙的直径是0。025毫米，就一粒沙。但是这里面告诉我们，高大是要跌落的，
你们看山看水的时候，你们就会发现垂落是自然界的一种神性。通常自然界的美是通过垂落来表现的，我们看到的山，石头变成沙漠，你看见的瀑布，你看见的长江的水、黄河的水，从高差，那么高的地方，从青藏高原一直流下来，一截一截的垂落，最后有了我们现在、我们身边的、我们周围的，我故乡崇明岛的长江之水的流淌。那么，我先回到沙漠，那么这粒沙，这些沙、这些石头变成这样小的沙子以后，自然界要想再毁灭它就不容易了。你可以搬迁它，你可以搬动它，但是你不能毁灭它，你不能埋葬它，那么这里面我个人感觉到什么呢？就是说从高大变成细小，这是大地梦想的一种启迪。我们不要都向往高大，如果人类都向往着怎么样使自己变得细小，变得坚韧，变得真、善、美，那么我们这个世界就会美好得很多。（掌声）
当然，我们不是不要高大，高山是地球的高度，是大地的高度，但是我们必须要看到更多更多的是土地，更多更多的是直径只有0。025毫米的沙子。那么，从我自己来说，我做环境文学，我写这样的作品，就是我经常把自己，拿自己同这些沙子来比较，而且我有时候，我记得这个1995年的中秋，那天晚上很巧，我是在一个戈壁滩渡过的。结果我在戈壁滩，在星空下、在月光下，月亮很大，我站在那里，我沉思默想，或者说我在那里胡思乱想，但是我忽然感觉到，我忽然在问自己，那些戈壁滩上的石头，是谁把它们这样摆放的，这样一个一个地摆放，是谁摆放的，它们已经在那里呆了千百万年，那么千百万年来，它们在沉思默想什么。我觉得这就是诗性，这就是神性。然后我们再讲到水，水在中国今天的重要，绝不亚于别的东西，我们是一个缺水的大国，我还要补充一点，我们还是一个浪费水的大国。
徐刚：那么讲到水的时候，我还可以先讲一点塔里木河。我对塔里木河情有独钟，因为摩尔根，就是美国的人类学家说过一句话，“如果你想了解世界文化的秘密，你就到新疆去，你就到塔里木河去，你在那里会找到解答这个问题的钥匙。”但是我要讲塔里木河，讲塔里木河的神奇，这是一条用天山的融雪的雪水，从天上冲下来的，汇纳了很多条河流，包括孔雀河这些河流，它在沙漠上，它在沙漠上行走，它这个行走是非常艰难的，它不像是长江、黄河的河道，那个沙漠到处都是漏斗，你经不起这个水全部漏下去了，但是这个天山雪水，冰川雪水，从沙漠上一路浩浩荡荡地下来，塔里木河这样的内陆河，它表现了另外一种性格，这些河流是不寻找海洋的。我在西部看见这样一种河流，它不以大海的依归作为自己的骄傲，它以滋润沙漠作为自己的责任。（掌声）
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轻视这样的河流呢？当然，由于多少年的围垦、屯垦，塔里木河下游几百公里一片荒芜，荒芜的迹象之一，就是胡杨林减少了，胡杨林没有了，我用非常恳切的心情呼吁各位同学，如果你们有机会，你们有条件，你要到新疆去，你们要看看新疆的胡杨林，我在新疆的秋天看见了胡杨林，是一种什么样子的胡杨林呢？我先说死的，死了的胡杨林浑身都是黑的，然后高高的站在沙漠戈壁当中，它伸出的枝干，枝干，树枝就像一只手，一只永远不会缩回去的手，指向什么地方？指向蓝天、指向远方。在新疆人的、当地人的、西部人的、民间的传说当中，胡杨树可以活一千年，然后死了，死了以后，一千年仍然站在那里。一千年以后，第二个一千年以后倒下来，倒在沙漠里面，它仍然阻挡着流沙。还有一千年，它不烂，不腐朽，这就是胡杨的三千年。我看见的胡杨，当然这个是传说，它实际上长不到那么多，但是它长期的不腐朽，这是真实的，然后是金色的胡杨，然后是大片的、几百公里的荒漠当中，只有一棵胡杨，一棵胡杨在那里孤独的站着，在那里孤独地守望着。它在守望什么呢？那么这个时候，同学们，对我来说，大地的梦想不仅是忧郁的，而且是沉重的。
然后我再回到塔里木河，我再回到水，我们到现在为止，我们是四个字可以概括的，一个是水利，一个是水害。水利，对我有利，为我所用，水害就是洪水泛滥的时候。我曾经说过，洪水也是水，从水的本质来说，长江当年的洪水那个水，它不是坏水，它是好水，洪水也是水，我们只是在洞庭湖，在长江沿岸，夺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