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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没有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解除我们所面对的困境,这种深重的绝望使得“唯一健全的心灵”变得千疮百孔。“托尔斯泰主义”是他献给人类的虔诚祈祷,他对祈祷的效果非常缺乏信心。人类只能按照自己的暴力逻辑相互伤害下去,所以他用那么悲悯的眼光久久凝视着人类。
像一切伟大的心灵一样,托尔斯泰时时为人类的苦难而忧伤。
索尔仁尼琴的眼睛——对抗
当文坛盟主高尔基领着一批御用文人歌颂政治犯们开凿的白海运河时,索尔仁尼琴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抗议。高尔基从中看见了劳动的欢乐,索尔仁尼琴却从中发现了奴役和伤害。
红军军官和数学教师出身的劳改犯人索尔仁尼琴,与现实世界的关系长期保持着高度紧张。这不但说明了政治迫害的持久性,更说明了他在精神上一直坚贞不屈。他的炯炯目光不但表现出势不两立的对抗意志,还表现出发现者的非凡洞察力,同时还有与罪恶力量牢牢对视看看究竟谁比谁更能博得未来之认可的决绝态度。
索尔仁尼琴如果生活在19世纪,他可能只是一个文学读者而不会成为作家。可是,残酷的现实总是刺激着他的感情生活,一代一代死难者在天国在冥府不断倾诉着冤情和屈辱。为一切冤魂代言的善良愿望、为罪恶的历史留下见证的伟大激情使得这个资质庸常的人成为了一个时代的良知。他的文本虽然缺乏精神超越性,可是他让死去的灵魂和活着的灵魂都得到了安慰。
索尔仁尼琴是一切屈辱灵魂的抚慰者。在文学上,他继承了屠格涅夫、涅克拉索夫、高尔基注重社会问题的传统,可是,比所有前辈更加深重的苦难使他不得不成为文学的叛徒,《古拉格群岛》对文学规范的放弃和破坏使得索尔仁尼琴成为了圣徒型作家。此前,在俄罗斯文学史上只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和车尔尼雪夫斯基等少数几个人才当得起这样的伟大称号。
有的作家的使命是创造文学精品,比如契诃夫、霍桑、海明威,有的作家的使命是引进非文学因素使文学的概念得到拓展,比如这个索尔仁尼琴。
让我惊讶不已的事情还有,从索尔仁尼琴的照片不难看出,这个长期囚禁在地狱中的人已经染上了地狱色彩的神经质,可是,他的文体却一直那么从容、纯正。无论是他的政论《莫要靠谎言过日子》,还是他的小说《癌病房》,还是历史报告体的《古拉格群岛》,都没有丧心病狂、歇斯底里的风格和气息。我将此看作他心灵伟大的见证。
卢梭的眼睛——善良
与其说卢梭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不如说他是一个“天真主义”者。他对人类美德的信任与礼赞不但天真而且浅薄。他终生都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内心充满了孩子的单纯与善良。
在近代思想家中,对人类精神影响最大的人物有两个,一个是达尔文,另一个就是卢梭。达尔文的进化学说为人类提供了世界观(演变的)和历史观(进化的),卢梭的契约学说为人类提供了伦理观(契约的)和价值观(天赋人权、权利平等)。
作为一个骂骂咧咧的反抗者和批评者,后人难免将卢梭想象为阴鸷而又刻毒的恶魔形象,甚至将他想象为看透世界的虚无主义者。然而,事实与此相反,卢梭不但是一个善良的人,他还是一个浅薄的性善论者。他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与磨难,忍受过那么多的歧视和凌辱,可是在他的笔下却找不到一个坏人。他认为人类和社会是坏的,个人却是好的,有时候个人变坏那是因为受到不合理的社会伦理关系的玷污和摧折。
只有那些内心的善良强大到足够博得自己信赖的人,才会相信人性中的善良是占主导地位的,才会相信人类可以仰仗自身的美德建立合理的社会秩序和人间幸福。从卢梭的眼神之中,我们可以相信这是一个绝顶善良的人。感谢卢梭同时代的画家对他的敏锐的观察、深刻的理解和准确的描绘,为他留下了如此震撼人心的眼神。在启蒙时代诸多大师之中,只有卢梭有这样慈悲的眼神。
卢梭的性善论主张和道德化倾向都有点像孔子,将自己的主要精力投注于社会伦理的思考和建树也是他们的共同之处。但他们的价值观有着某种对立,孔子希望在等级秩序中落实每个个体的身份和位置,卢梭要求以所有个体的平等为前提建立社会秩序。这个源自内心善良的愿望弥补了卢梭的天真和浅薄,使得他的思想具有深刻的震撼力和永恒的精神魅力。
鲁迅的眼睛——冷漠
鲁迅用他的笔告诉我们,人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就会有影来告别。
鲁迅用这张照片告诉我们,人活到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的时候,就会与人间不辞而别。
一个作家如果不为人类的美德所感动他就成不了作家。一个作家如果不为人类的罪性感到震撼与失望他就成不了有深度的作家。一个作家如果不为人类的永恒苦难悲悯而忧伤他就成不了伟大作家。
鲁迅从一开始就是一位有深度的作家。他从少不更事起就被人类的罪性深深伤害,终其一生都在与人类的罪性艰苦搏斗。最深的伤害常常导致最大的厌倦和冷漠,鲁迅说他常常感到自己所住的并非人间,这句话有时候需要反过来说:他常常并非住在人间。
“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我不如彷徨于无地。”(《影的告别》)
他既是一个影,也是一个游魂。既是“游魂”,有时候似乎住在人间,有时候一定要游到人间之外、甚至天堂和地狱之外的。
照片上的这个鲁迅,不但游到了人间之外,甚至游到了“存在”之外。
一个作家如果从来没有到人间之外去游历过居住过,他如何能够审视人间的罪性呢?
一个作家如果从来没有到存在之外去游历过居住过,他如何能够洞穿存在的真相呢?
一个作家如果到人间之外去游历过居住过,他怎么会自陷于人间的得失,而不为人间的生老病死生起悲悯心呢?
一个作家如果到存在之外去游历过居住过,他怎么会自囚于云烟一般虚幻的荣华富贵,而不为生命的温热献上一丝感伤的微笑呢?
当鲁迅回到人间、回到存在之中时,他点着一支香烟,在一群年轻木刻家的簇拥下静静地微笑,那是他存在于人间照片上的唯一微笑。
游历在存在之外的人是寒冷的。在我的心里,对于这个被绝望驱赶到存在之外的人总是怀着一丝温热的怜悯。
意义诞生于荒谬——读卡夫卡《城堡》
生,无法选择;死,没有选择。而在生死之间,便是人生。尼采将人生比喻为一根高空绳索,他说生命的价值就在于它会被超越。人生的确是一根高空绳索,一端牢牢系在生之此岸,一端牢牢系在死之彼岸。这是必然。在生死之间,绳索迎风飘荡,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不可预测。这是偶然。至于为什么会有一根绳索横贯两岸,答案也许只有上帝明白。
不过,卡夫卡的答案很可能会是:这一切仅仅是一种偶然。而且他也许还会带着几分嘲讽的口吻说,这个问题与为什么我的脚下有一块石头这样的问题一样可笑。他似乎在警告我们,对于存在的任何追问都必须有一个尽头。一旦我们逾越了这个尽头,试图继续前行,窥视着我们的将是意义的黑洞,是混沌,是荒谬。
意义诞生于荒谬,这似乎就是卡夫卡的秘密。正如他所欣赏的中国道家常说的,无中生有。他把这个可怕的秘密深深藏在城堡之中。K的出现很难说是城堡官员们的错误,因为即使最有效最精确的官僚机构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差错。毕竟这是一个人的世界。除非人变成一种完美的生物,否则人的世界注定是一座不完美的世界。然而,对于K自己而言,生命却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偶然差错发生了彻底改变。于是,他在城堡这座世界中的存在意义一下消失了。就在此刻,他坠入了荒诞之中。然后荒诞的对话,荒诞的人物和荒诞的感情相继出现。K徒劳地挣扎着,仿佛撞上蛛网的小虫,最终却越陷越深。
K最初努力扮演一个土地测量员的角色,但是他对自己身份的自我定位却遭到了人们的漠视。为了获得社会认同,他必须获得城堡的肯定和任命。此时,巍然耸立的城堡便以一种巨大而无形的权力之手牢牢抓住了K。其实城堡也许根本子虚乌有,然而这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城堡象上帝一样以一种神秘的权力赋予世界以意义。但是在上帝的崇高形象中体现出来的人类的敬畏和赞美,却被在城堡的神秘形象中体现出来的人们的恐惧和谄媚所代替。人格化的上帝被非人格化的城堡所代替。上帝死了,然而人类并未如某些人所歌颂的那样获得普罗米修斯式的解放。
城堡是一个异化的世界,在这座世界里,如果没有城堡的存在,每个人的生存将毫无意义。尽管城堡充满了神秘和恐怖,但是恐怖本身也构成了一种现实的生存状态。恐怖本身不是恐怖,恐怖的是连恐怖也没有。在近乎疯狂地四处奔波以后,K已经不再是成为一名土地测量员,也不再试图成为一名土地测量员。他唯一所关注的目标就是进入城堡,获得城堡的认同。当K以为自己在反抗城堡的存在之时,K的存在很可能已经成为城堡存在的某种虚幻倒影。这便是一种奇怪的异化。没有任何人试图反抗城堡,除了K,但是K的反抗换回的却是自身的异化。K的徒劳挣扎就像是鲁迅笔下的战士。战士勇敢地挥舞刀枪冲入敌阵,却陷入了“无物之阵”。最后战士衰竭了,倒下了,而“无物之阵”依然如故。城堡就是一座“无物之阵”,尽管它可能属于某一位公爵,但没有人能够知道城堡的全部秘密,无论是公爵,还是K苦苦寻觅的那位大人物克拉姆。K正在发动一场找不到敌人的战斗,他的失败似乎早已注定了。
《城堡》是一部最绝望的小说。卡夫卡的世界充满了如此沉重的黑暗,阅读已经丧失了最初的快乐。卡夫卡也许相信,人的存在也许是宇宙中最不可理喻的事件。我们试图把握生命的意义,正如K徒劳地试图走进城堡。当我们为人生的种种理想奋斗时,我们不过正在异化的歧途越走越远。卡夫卡有许多作品都未完成,我想,也许连作者自己都无力承担这样沉重的绝望了吧。
在一个荒谬的世界寻找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却发现存在的意义竟诞生于荒谬之中。这似乎就是存在的最大悲剧。就在这样的怅惘中,我合上了书的最后一页。
卡夫卡的二十五篇小说
卡夫卡的小说以其特有的现代主义文学表现手法反映着“现代人的困惑”。一篇篇风格迥异的卡夫卡小说组合成一个扭曲的非理性的世界。每篇小说都寄寓着卡夫卡对现实的特有理解,寄寓着他的独立价值观。以下的文字,是对他的一些小说进行的无疆界的随想。随想的马车,就是卡夫卡的语言;马车在苍茫大地留下的辙痕,就是卡夫卡的思想轨迹。 在行程的起点,是无数弗兰茨。K的崇拜者,并驾齐驱,你追我赶;在行程的终点——也许谁也无法找到真正通往终点的正确道路——荒凉萧索,一个孤独的卡夫卡孤独地蛰伏在地面上,孤独地聆听在尘世的声音。他的脸上,有着他哪个时代特有的风霜和疲惫,他的眼里,却映射着未来的风云和希望。也许一切如同卡夫卡在《乡村医生》中的话:“在这最不幸时代的严冬里,一个老人赤身裸体,坐在人间的车子上,而驾着非人间的马,四处奔波,饱受严寒的折磨。”
《变形记》:无法不把这只令人同情的大甲虫放在第一位。这是第一篇以非人的形象震惊世界的不朽名著。作者的敏感脆弱的心灵在俗世的重压下如一根钢丝将断未断。由这篇小说衍生成的无数理论、无数文学创作方法,足以用汗牛充栋来形容。小说的第一句“当格里高·萨姆莎从烦躁不安的梦中醒来时,发现他在床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甲虫。”宣告了读者一段古怪阅读历险的开始,也宣告了一种全新的语言风格的诞生——这样的变形,这样的异化,这样的卡夫卡。
《在流放地》:旅行家参观了一个杀人的刑具,军官热情地介绍了这架精心设计的刑具的所有细节。刑具和军官是共生体。刑具象是军官供养的宠物。当军官看到刑具饥饿、衰老时,终于果断而虔诚地把自己喂养给了刑具。在所有的荒诞的细节中,在伤痕累累的叙事中,军官的执着象罪恶的鲜血流动在流放地的峡谷中,人群不再围观,成全了旅行家作为“人性恐怖”的唯一见证人。“别人在机器里得到的,军官却没有得到。”这是弥漫的罪恶,还是弥漫的愚蠢?
《往事一页》:是卡夫卡惊人的预言?卡夫卡无力把握自己和自己作品的命运,却用他简单的作品把住了国家关系的命脉。寥寥数笔,却刺激了所有读者的神经。侵略、反抗、斗争这些大场面被消解了,留下一具游牧民族用牙齿啃完的马的骨架,耸立在首都的广场上,所有的虚荣、尊严被同时啃完了。卡夫卡还要加上一句:“这是一场误会,而我们却要毁于这场误会。”
《十一个儿子》:没有任何主题和叙事的写作,在零度时空里,有一个矛盾的人评价着其他十一个矛盾的人。当矛盾叠加的时候,一切都混淆了。也许,每个人都是如此,人际关系就是如此。也许,只有卡夫卡会这样认为。
《视察矿井的先生们》:一个片段,一伙奇怪的人,一个独特的叙事角。大师纯熟的叙事语言风格。“今天没干什么活,干扰太大。这样的考察使任何工作的念头化为乌有。”这就是全部。
《判决》:卡夫卡本人最早也是喜爱的作品之一。可以理解为卡夫卡的传记。对父亲——一个成功的犹太商人的敬仰和畏惧,投射在文字间,表现了“原父”的恐惧感。一个小小的冲突,一次小小的欺骗,一句小小的判决,主人公在热闹的马路旁跳河了。其实,他跳进的是一条荒诞的扭曲的思想河。
《煤桶骑士》:可堪与甲虫并名的“异化”了的煤桶。和《变形记》一样,有着完整的叙事。作为一个小人物,在那样的寒冬里,骑着一只煤桶讨一铲煤而不可得,最后只有消失在冰山。笑不起来的幽默,喊不出来的愤怒。
《饥饿艺术家》:最容易产生理解分歧的作品。不妨把饥饿艺术家看成卡夫卡,把饥饿艺术看成卡夫卡的写作生活。在不被理解也不愿被理解的过程中,在狂热投入又不断自我怀疑的过程中,饥饿艺术家孤独死去,他的最后一句话解释了他一切行为的动机,而这几乎颠覆了先前所有的铺垫:“因为我找不到适合我胃口的食物。”
《女歌手约瑟菲妮或耗子民族》:卡夫卡的最后一篇小说。在完成这篇小说之后,卡夫卡就写了自己著名的遗言。所以不难理解女歌手喻指的就是卡夫卡本人,听众喻指读者。卡夫卡写出了女歌手与听者之间不融洽、难以真正沟通理解的关系,也表明了他打算断绝与读者联系的决心,所以写了那份“毁灭一切作品”的遗言。也有评论指出,小说暗示了奥地利或犹太民族的命运,本人不敢苟同。
《地洞》:卡夫卡幽居意识的写照,恐慌、矛盾,没有出路,自我否定。一个被无限放大的恐惧的世界,来源于心灵的迷茫。小小的动静,梦境中的惊醒,都会促使这个小动物疲惫忙碌地逃命。兰波在先前,昆德拉在以后都说到:生活在别处。
《中国长城建造时》:与其说是哲理性的小说,不如说是非理性的杂评。是所有卡夫卡小说中最深奥也是最无逻辑的作品。看了这篇小说,无法再说卡夫卡受过中国老庄思想的影响。相反,卡夫卡用自己的思想理解了遥远的沉重的中国,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中国神秘地喜爱。
《美国》(长篇):卡夫卡从未到过美国,写出的是虚幻的资本世界,把那个时代的人际关系用仿现实主义的手法写到了极至,还写到了产业工人、罢工游行。千万别误读成德莱塞或狄更斯,因为卡夫卡保留了他一贯的语言叙事风格和叙事细节的跳跃。
《审判》(长篇):被评论了千万遍的作品,少说为好。沉重的作品,沉重的人物,沉重的人际关系,沉重的卡夫卡。“准是有人诬陷了约瑟夫·K,因为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无缘无故地被捕了。”这样的开始,“像一条狗似的!”这样的结尾。想起了加缪的《局外人》,然而里面的思想又有着迥然的分野。
《城堡》(长篇):突出体现了卡夫卡作为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