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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他们列成纵队!〃团长喊道,〃全军一齐向他们出击!放弃其余的城门!狄塔烈夫支营队从侧面进攻!佳季基夫支营队从另外一个侧面进攻!向后方出击,库库卞科和巴雷伏达!扰乱他们,扰乱他们,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于是哥萨克们从四面八方攻上去,把他们打得首尾不能相顾,并且连自己的阵势也打乱了。甚至没有让敌人有时间开枪;立刻就用刀和长矛于了起来。大家扭作一,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来显一下身手。杰米德·波波维奇刺死了三个兵,把两个上流绅士打下马来,说:〃多么好的马啊!我早就想弄到几匹这样的马了!〃他把马远远的赶到原野上去,叫站在那边的几个哥萨克截住它们。然后他又冲到人堆里去,重新找上那两个被他打下马来的绅士,打死了一个,用套索套住另外上个的脖子,把他缚在马鞍上,从那人身上取下一把附有贵重的柄的马刀,又从他的腰带上解下一个装满金币的钱袋,然后拖着他跑过整个原野。柯比塔,一个还很年轻的好哥萨克,也跟波兰军队中一个顶勇敢的人打起来了,他们厮杀了许久。终于徒手肉搏起来。哥萨克就快要制胜,已经把对方按倒在地上,用锐利的土耳其制短刀刺进他的胸膛,可是自己也没有提防背后有人暗算。立刻有一颗火热的子弹射中了他的太阳穴。打死他的是波兰绅士中最有名望的,是一个最漂亮的、出身旧王族的骑士。他象一棵秀挺的白杨,昂然骑在一匹暗褐色的马上。他已经立过无数次豪勇无双的战功;他把两个查波罗什人劈成两半;把一个好哥萨克菲约陀尔·柯尔查连人带马一起翻倒在地上,然后在马上开了一枪,用长矛刺死了马后面的哥萨克;砍掉了许多人的脑袋和胳膊,又一枪打中柯比塔的太阳穴,使他倒下了。
〃我真想跟这个家伙较量较量呢!〃聂扎玛伊诺夫支营队的队长库库卞科喊道。他把马一夹,就直向那波兰绅士的背后飞驰过去,大喝了一声,有站在附近的人听到这种非人间的喊叫都吓得浑身股粟起来。波兰人想突然拨转马头,迎上前去:可是马不听他的使唤,被可怕的喊叫吓昏了,向斜刺里窜过去,接着库库卞科就一枪打倒了他。一颗火热的子弹穿进他的肩呷骨,他从马上滚了下来。可是即使到了这当口,波兰人也还是顽强不屈,他还想给敌人一击,然而他的手没有力气了,一松手,马刀掉落在地上。库库卞科双手举起沉重的两刃刀,一直劈进那两片苍白的嘴唇中间。两刃刀打落了两只白糖般洁白的牙齿,把舌头切成两半,刀尖从咽喉骨穿通过去,一直深深地插进了土里。这样就永远把他钉在潮湿的地上了。象河边的蔓越橘般殷红的高贵的贵族的血,象泉水般向上迸溅出来:染红了他的整件绣着金花的黄色战袍。库库卞科抛开了他,率领自己的聂扎玛伊诺夫支营队又杀到另外一堆人群里去了。
〃哎呀,把这么贵重的一身服装原封不动地扔下了!〃乌曼支营队的队长鲍罗达推离开自己的队伍,骑马走到被库库卞科杀死的那个波兰绅士躺着的地方,说:〃我亲手杀死了七个波兰绅士,可还没有看见有谁穿过这样好的服装。〃
于是鲍罗达推被贪欲迷惑住了:他弯下身去脱掉那人的贵重的甲胄,已经摘下了一把攘嵌着天然色宝石的土耳其制短刀,从腰带上解下装满金币的钱袋,从怀里取出一只装有精致的衬衣、贵重的银饰和小心珍藏留作纪念的少女鬃发的提包,鲍罗达推没有发觉一个红鼻子旗手从他背后偷袭过来,这个旗手曾经两次被他打下马来,并且挨了永远不会忘记的沉重的一击。这人这一次憋足了劲,抡起马刀,一下砍在他的弯倒的脖子上。贪婪不会给哥萨克带来好处:坚强的头颅不翼而飞,无头尸横卧在地上,鲜血溅满了远近的土地。严峻的哥萨克灵魂往高空飞去了,他温怒着,抱恨着,同时奇怪这么快他就会飞离了这样壮健的身体。旗手没有来得及抓住队长的额发,把脑袋缚在马鞍上,严峻的复仇者已经飞马赶到了。
好象一只浮游在空中的鹰,拍击强有力的双翼,飞翔了几圈之后,忽然平展翅膀停留在一个地方,然后象一支箭似的扑向路旁啼瞄着的鸦鹤,塔拉斯的儿子奥斯达普便是这样突然扑向旗手,用绳索一下子套住了他的脖子。当残酷的绞索抽紧旗手的咽喉的时候,他的红脸蛋涨得更加发紫:他想拔出手枪来射击,可是痉挛地抖动着的手再也不能瞄准,子弹白白地飞到原野上去了。奥斯达普立刻从旗手的马鞍上解下他带在身边预备捆俘虏用的丝带,就用他的这根丝带捆住了他的手和脚,把丝带的一端系在马鞍上,拖着他跑过原野,同时大声招呼乌曼支营队的哥萨克们一起来向队长致最后的敬意。
乌曼人一听说他们支营队的队长鲍罗达推已经不在人世,就离开了战场,跑来收殓他的尸体;并且立刻商议选举谁当队长。终于有人说:
〃还有什么可商议的呢?除了布尔巴的儿子奥斯达普,再也找不出更适当的人当咱们的队长了。不错,他比我们大伙儿都年轻,可是他的智慧并不比一个老爷爷差。〃
奥斯达普脱了帽子,感谢所有的哥萨克伙伴赐给他光荣,不把年轻和见陋识浅作为托词来推卸责任,因为知道这是在战时,现在可不能有这些讲究,立刻就率领他们杀入重围,让大家知道,选举他当队长不是徒劳无益的。波兰人感觉到形努对自己太不利,就向后撤退,跑过原野去,以便在原野的另外一头再集合起来。同时,那个矮个子联队长向单独配置在城门口的四百名精锐的掩护部队一挥手,那边就向哥萨克的人堆里射过来一连串的征弹。可是很少有人被打中:子弹都射到睁着惊奇的眼睛眺望这场战争的哥萨克军的牛群里去了。受了惊吓的牛吼叫着,转身向哥萨克军营奔去,冲坏了车辆,又踩伤了许多人。可是塔拉斯这时候率领自己的联队从埋伏的地点跳出来,大喝一声,直扑了上去。整个疯狂的牛群被叫声吓坏了,转过身来又往回奔,冲到波兰军队里去,把骑兵冲得人仰马翻,把全军扰乱了,冲散了。
〃唉,谢谢你们,牛啊!〃查波罗什人喊道,〃你们一向协助行军,现在又来为作战效劳!〃接着,他们就鼓足一股新的劲儿向敌人进攻了。
这一仗歼灭了许多敌人,许多人立下了功勋:美捷里甲、希洛、两个贝萨连科、伏符上旬科,还有不少别的人。波兰人看见事情不妙,赶紧丢掉了军旗,喊叫赶快开城。钉铁皮的城门轧拉一声打开了,一群困惫不堪满脸风尘的骑士冲了进去,象绵羊涌进羊圈一样。许多查波罗什人正想追赶上去,可是奥斯达普叫住了部下的乌曼人,说:〃弟兄们;离开城墙站远一些,站远一些!挨近城墙可不行呀!〃他说对了,因为城墙上的敌人把随手抓到的一切东西劈头盖脑扔下来,许多人都被打中了。这时候团长骑马走来,夸赞奥斯达普说:〃这是个新队长,可是带兵打仗倒象是个老资格!〃老布尔巴向四面张望,想看清楚新队长是哪一个,不料却看到奥斯达普骑马站在所有的乌曼人的前面,歪戴着帽于,手里拿着队长的狼牙棒。〃瞧你这股子劲儿啊!〃他望着儿子说;老人家开心极了,向所有的乌曼人道谢他们赐给他儿子的光荣。
哥萨克们又向后撤退,准备回到军营里去,可是波兰人穿着破烂的宽斗篷又在城头上出现了。许多贵重的长褂凝结着血迹,美观的铜盔上面积满着灰尘。
〃怎么,把我们捆起来了没有啊?〃查波罗什人从城下向他们喊。
〃我就要给你们厉害瞧!〃胖子联队长把绳索晃了几下,从城头上还是这样喊。
满脸尘土困惫不堪的战士们还是不住嘴地侗吓着,双方面所有激怒的人用粗鲁的话互相辱骂着。
终于大家走散了。有的人在战争中累得精疲力尽,躺下休息了;有的人用泥土敷自己的伤口,把手帕和从敌人尸体上剥下的贵重的衣服撕破了,做成绷带。另外一些比较精神振作些的人开始收殓尸体,对他们致最后的敬意。用两刃刀和长矛掘了墓穴;用帽子和衣据搬来泥土;恭恭敬敬地把哥萨克的尸体放下去,用新鲜的泥土埋上,不让乌鸦和鸯鹰啄食他们的眼睛。可是遇到波兰人的尸体,就把他们十来个捆成一扎,系在悍马的尾巴上,放马到原野上去,以后久久不息地在后面追赶着,鞭打马的肚子。疯狂的马奔过堑壕、丘陵,越过沟渠和溪涧,盖满血迹和尘土的波兰人的尸骸磕着地面。
然后,所有支营队的人围成一圈,坐下来吃晚饭,长久地谈论着战况和命中注定落在每一个人身上的武勋,这些事迹以后将永远被外国人和后世子孙传诵。他们许久都不肯躺下睡觉。老布尔巴比所有的人躺下得更迟,老在心里琢磨着,安德烈没有出现在敌军阵中,这到底表示什么意思。是不是犹大不好意思出马反对自己人,或者还是那个犹太人撤谎,他只是身不由主地被捉去的?可是他又想起安德烈的心非常容易被女人的话说动,于是感到了深深的悲痛,在心里发下誓愿,一定要报复这个迷惑他的儿子的波兰女人。他是会实行他的誓言的:他会不顾她的美貌,揪住她的浓密的蓬松的发辫,拖着她跑遍整个原野,从全体哥萨克中间穿过。她那象覆盖山峰的永不消溶的白雪般莹洁的美丽的胸脯和双肩,会染满鲜血,沾满泥土,在地面上撞得血肉淋漓。他会把她高贵的美丽的身体毁成几段,可是布尔巴不知道上帝明天将给人安排下什么命运,他开始迷糊起来,最后睡着了。
哥萨克们仍旧互相聊着天,哨兵留心四下里察看着,神智清醒,连眼睛也不合上一下,整夜站在篝火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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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果戈理 满涛 译
第八节
太阳还没有升到中天,所有的查波罗什人就围成一圈集合起来了。从谢奇传来消息,说是当哥萨克们离开的时候,鞑靼人冲进来把一切东西抢劫一空,挖走了哥萨克们偷偷埋在地下的什物,打死了和俘虏了所有留下的人,赶走所有抢来的牲口和马群,直奔皮列可普去了。只有一个哥萨克,马克西姆·果洛杜哈,半路上从鞑靼人手里逃了出来,刺死了一个长官,从他身上解下装满金币的钱袋,骑着鞑靼乌,穿着鞑靼服,奔驰了一天半和两夜逃避追捕,拍马骑得死去活来,中〃途换乘了另外一匹,又拼命地鞭打它往前跑,直等到换乘了第三匹马、才终于跑到了查波罗什人的军营中,在路上知道查波罗什人已经到了杜勃诺城下。他只能向大家说明发生了这样一场灾变;可是,这场灾变怎么会发生,留下的查波罗什人曾经按照哥萨克的习惯胡闹过没有,是不是在酩酊大醉时被俘虏的,鞑靼人又怎么会知道埋藏军资的地方等等,他就一点也说不清楚了。哥萨克困乏到了极点,浑身浮肿,脸被烧焦,凤吹雨淋得不成样子;他倒在地上,立刻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查波罗什人照例得马上就去追赶那些掠夺者,设法在路上截住他们,因为否则俘虏们就一定会出现在小亚细亚的市场上,在斯米尔那和克里特岛上,上帝才知道留有额发的查波罗什人不会在什么地方出现。这便是查波罗什人集合起来的原因。他们一个个全都戴着帽子站在那儿,因为他们不是来听上级的训示,而是相互间作为平等的人来进行商议的。
〃让年长的人先发表意见吧!〃群众中有人喊道。
〃请团长发表意见!〃另外一些人说。
于是团长脱了帽子,不是作为上级,而是作为一个伙伴,感谢了全体哥萨克赐给他光荣,说:
〃我们中间有许多年长的和抱有卓见的人,可是承蒙不弃,那我就有一些拙见奉告弟兄们,你们不要耽误时间,得赶快去追上鞑靼人才对呀。因为你们自己知道鞑靼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人。他们不会守着掠夺得来的财物等我们去追赶的,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会把财物挥霍得一于二净,这样你就连一点影踪也找不到了。所以我的意见是这样。走。我们在这儿已经玩够了。波兰人已经知道哥萨克的厉害:我们已经竭尽全部力量为信仰复过仇了;从这饥饿的城市所能获得的利益也不多。所以,我的意见是走。〃
〃走!〃这声音在查波罗什的各个支营队中震耳欲聋地轰响着。
可是,这些活却不合塔拉斯。布尔巴的意,他把两条愁云深锁的灰白眉毛更加紧锁在眼睛上面,这两条眉毛象繁生在高耸的山岭上的灌木丛,山顶上盖满了针一般的北国的寒霜。
〃不,你的意见不对,团长啊!〃他说,〃你不能这么说。你大概忘了我们许多人被波兰人抓去了,还在当俘虏吧?你大概不要我们遵奉那首要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盟友之义,忍心抛下自己的同胞,让人家活活的把他们剥皮抽筋,把他们哥萨克的身体撕裂成一块块,然后分送到各处城镇和乡村去示众,象过去他们在乌克兰对付咱们统帅和优秀的俄罗斯勇士们那样吧?他们亵渎神圣的恶行还嫌少吗?我们还算得是什么人呢?我问你们大家。忍心把伙伴遗弃在不幸中,让他象一条狗似。的死在异乡,这还算得是一个哥萨克吗?如果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不把哥萨克的荣誉当一回事,甘心让人家对自己的白胡子呻唾沫,用下流话责骂自己,那么、你们谁都不要来责备我。我一个人要留在这儿!〃
所有站着的查波罗什人都犹豫不决起来了。
〃可是难道你忘了,勇敢的联队长,〃这时团长说话了,〃鞑靼人手里也有我们的伙伴,如果我们现在不去搭救他们,他们的生命就将出卖给异教徒,当一辈子奴隶,这要比任何残酷的死都更加糟糕?难道你忘了,我们用基督徒的鲜血去赢得的全部财富现在都被他们抢走了?〃
所有的哥萨克都沉思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让名誉受到沾污。这时候,在查波罗什全军中年岁最长的卡西扬·鲍夫久格走到前面来。他受到所有的哥萨克的尊敬,。他已经两次被选为团长,打起仗来也是一个勇猛的哥萨克,可是他早已年迈,随便哪一次远征都没有参加了;这位老战士不喜欢向随便什么人发表意见,却喜欢侧卧在哥萨克的人堆旁边,听人家谈种种遭遇和哥萨克远征的故事,他从来不在别人谈话时插嘴,却总是恻耳细听,用手指塞那永远不离嘴的短烟斗里的灰烬,然后他微微眯缝着眼睛,长久地坐在那儿,哥萨克们猜不透他是睡着了呢,还是仍旧在听着。每次远征,他总是日在家里,可是这、次老人家忽然心动了。他按照哥萨克方式把手一挥,说道:
〃我什么都不在乎!这一回我也要去,也许我也还能对哥萨克军有点用处呢!〃
现在当他踱到会场前面的时候,所有的哥萨克都静寂了下来,因为大家很久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了。大家都想知道鲍夫久格会说些什么。
〃弟兄们,该轮到我说话了!〃他这样开了头,〃年轻人啊,请你们听一听老人的话吧。团长说得真聪明;作为一个负有保护军队和保存军资的责任的哥萨克军首领,他不能说出比这更聪明的话来了。就是这样!这算是我的第一段话!现在请再听我的第二段话。我要说的第二段话是这样:塔拉斯联队长说得也很对,愿老天爷保佑他万寿无疆,乌克兰要多有一些这样的联队长才好!哥萨克的第一责任和第一荣誉就是遵奉盟友之义。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弟兄们,我还没有听说哥萨克在什么地方抛弃过或者出卖过自己的伙伴。无论是在这儿被俘虏的,或是在家乡被俘虏的,都是我们的伙伴;不管人数。多或是少,全都一样,都是我们的伙伴,在我们看来都是宝贵的。所以我要说的话是这样:同情被鞑靼人抓去的伙伴的人,让他们赶快去追鞑靼人,同情被波兰人俘虏的伙伴而又不肯放弃正义之战的人,就让他们留下来。从职责上讲,团长应该率领一半人去追鞑靼人,而另外一半就需要选出一位代理团长来。这个代理团长,你们要是愿意听取白发老人的意见,那么,除了塔拉斯·布尔巴,再也没有别的更适当的人了。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在勇敢方面比得上他!〃
鲍夫久格说完话,便沉默不语了;所有的哥萨克都十分高兴,老人家这么一说,使他们明白了过来。大家把帽子往天空里抛,喊道: 〃谢谢你,老爹!你沉默,沉默,长久地沉默,可是终于说起话来了。出发远征的时候,你说你会对哥萨克军有点用处,这话没有白说:你果然做到了!〃
〃怎么样,你们赞成这么办吗?〃团长问。
〃大伙儿都赞成!〃哥萨克们喊道。
〃那么,会议结束了?〃
〃会议结束了!〃哥萨克们喊道。
〃现在听我发布军令,小伙于们!、〃团长说,他走到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