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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几滴雨,硬如冰雹。
西穆一下子趴在飞船船身上。他真的摸到了它。摸到了它!他听见莱特高兴得硬咽着说不出话来。这是金属做
的飞船。在过去漫长的日于里。能有多少人摸过它?他和莱特终于做到了!
这时,他的血管冷得几乎要凝结起来。
进口的地方在哪儿?
你跑啊,游啊,差不多淹死,你咒骂,流汗,排命,你到了山下,爬上了山,你碰到了金属,你高兴得喊叫,
但是——你却找不到进口的地方!
他找命让自己镇静下来。他对自己说,慢着,可是也别太慢。绕飞船走一团。他伸手摸着,那金属益是冰冷的,
冷得他出汗的手几乎马上要结冰了。他现在绕到边上,莱特跟着他。寒冷把他们摒在一起,紧紧地象只拳头。
要找进口的地方。
仍是金属。冰冷的沉默的金属。合上的地方有一道细缝。
他这时不顾三七二十一,用手捶打起来。他感到肚子里一阵冷。他的手指冻得麻木了,眼睛几乎冻住在眼眶里
了。他开始用拳头插打,寻找,叫喊。“开门!开门!”他忽然发现碰到了什么东西……咔嚓一声!
这是气锁的声音。金属在橡皮垫上膺擦了一下,门就悄悄地向旁移开了,缩了进去。
他看见莱特跑上前来,手抓住胸口,掉到一个光洁的小室里。他盲目地紧跟在后面进去。
气锁门在他身后又关上了。
他喘不过气来。他的心脏开始慢了下来,几乎要停止跳动了。
他们现在已掉在飞船里了,但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慢慢地蹲了下去,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为活命而投奔的飞船使他的脉搏慢了下来,使他的脑海一片漆黑。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一阵快要断气的恐
惧,心里明白他快要死了。
接着是—片漆黑。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时间的逝去,感觉到自己在思索,在挣扎,要使自己的心脏跳得快一些……要使自己的眼
睛看得清楚些。但是他体内的血液在血管里慢吞吞地流着,不慌不忙,他听到自己的脉搏一跳一停,一跳。停,间
歌之长,令人昏昏欲睡。
他动不了,手,脚,甚至手指都无法动弹。要抬起眼皮也得费千钧之力。他甚至没有力气抬头看一看躺在身边
的莱特。
他听到了她的不规则的呼吸。听上去好象是一只受伤的小鸟在鼓那张开的翅膀。她就近在身旁,“他可以感到
她的体热;但是又似乎远在天边。
我怎么越来越冷,他心里想。死的滋味就是这样吗,血液流通逐渐减慢;心跳逐渐减慢,身体逐渐冷下来,脑
子越来越昏昏沉沉,死的滋味就是这样吗?“
他看着飞船的天花板,视线跟着复杂的管子和机器转移。
关于这条飞船的构造和怎样操纵的知识慢慢地渗透到他的脑里。他开始慢慢地了解他所看到的那些东西是怎么
回事了。
慢慢地。慢慢地。
有一个仪器上面有块白色发亮的面盘。
那是干吗的?
他象潜在水底的人一样,只能慢慢来。
有人用过这面盘。有手碰过。有人修理过,安装过。有人在造这面盘,安装它以前,在修理、使用它以前就梦
见过它。
这个面盘里有使用和制造的记忆,它本身的形状就是一种梦一般的记忆,把为什么制造它,它的用途是什么告
诉了西穆。
只要有时间,不论什么东西只要好好看一下,他就能从中得到他所需要的知识。他的思想深处在拆卸这些东西
的内容,然后加以分析。
这个面盘是记时间的!
上面记了好几百万小时!
但是怎么可能呢?西穆睁大了眼睛,炯炯发光。当初需要这个仪器的人到哪里去了?
他的眼睛里面血液汹涌。他闭上他的眼睛。
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慌。这一天已过去了。他心里想,而我却躺在这里,听任生命飞逝。我动不了。我的青春在
飞逝。
我多久才能动了他从船窗口中看到夜去昼来,昼去夜来。星星在隐隐闪烁。
他心里想,我在这里要躺上四、五天,身体很快衰老干枯。飞船使我动弹不得。要是我当初留在悬崖上的家里
度过我这短促的一生也比在这里强呀。到这里来有什么好处?我错过了黎明和黄昏。莱特尽管在我身边,我碰也碰
不到她。
他神志昏迷,各种各样的想法在飞船里旋转。他闻到了合金的刺鼻气味。他听到了船身日胀夜缩。
天亮了。
又是一个黎明!
今天我该完全长大了。他咬紧牙关。我一定要起来,我一定要走动,我一定要享受这时光。
但是他动弹不了。他感觉到血液睡意朦胧地从一个心房流到另一个心房,流过他全身,通过一张一收的肺部的
净化。
飞船里暖和起来。不知什么地方机器咔嚓一下,气温就自动降了下来。一阵气流通过室内。
又是夜。又是白天。
他躺着,看着自己的生命又过去了四天。
他不想挣扎。挣扎也没有用。他的生命完了。
他现在也不想侧过头去了。他不想看到莱特的脸象他受苦的母亲那样——眼睑死灰,眼珠发暗,面菸杀瘛K
?想看到她的脖子象一根干木头,手象火中升起的烟雾,胸脯象干枯的树皮,乱蓬蓬的头发象野草一样!
那么他自己呢?他成了什么样子?他的下巴陷削了下去没有?他的眼眶深陷了下去没有?他的额角添了皱折没
有?
他的体力开始恢复。他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动慢得出奇,一分钟一百跳。不可能。他感到十分清凉,舒服,悠闲,
自在。
他的脑袋掉到一边。他看到了莱特。他吃惊得叫了出来。
她又年轻又美丽。
她也在看他,因为身体太弱,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睛象银镜,圆圆的脖子象孩子的胳膊。她的一头秀发如云,
身体纤美。
已经有四天过去了,但她还是很年轻……不,甚至比他们刚进飞船时还年轻。她仍在青春期。
他不能相情。
她的第一句话是,“这样下去能维持多久?”
他小心地回答。“我不知道。”
“我们仍很年轻。”
“这是因为飞船的缘故。我们有金属保护,切断了阳光和阳光中使我们衰老的东西。”
她的眼光若有所思。“那么,如果我们呆在这里——”
“我们就会年轻下去。”
“多六天?十四天?二十天?”
“也许不止多这么些天。”
他躺在那里不响。过了很久,她说,“西穆?”
“唔?”
“我们留在这里吧。我们别回去了。要是我们回去,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我不知道。”
“我们又会开始衰老的,是不是?”
他转过头去,看着天花板和指针移动的钟。“是的,我们会衰老的。”
“要是我们马上老了起来,那怎么办?我们一出飞船,变化就会很大,我们是不是吃得消?”
“也许。”
又是一阵静戳。他开始挪动四肢,试一试。他很俄。“别人在等我们,”他说。
她的下一句话叫他吃了一惊。“别人早已死了。”她说。
“或者再过几小时就死了、我们认识的人都很老了。”
他想象不出他们的老态,想象不出他的姊姊小黑年迈龙钟的样子。他把一摇头,不再去想它。“他们可能死,”
他说。
“但是还有生的。”
“那些人我们连认识都不认识。”
“不管怎么样,是我们自己人。”他答道,“我们不去帮助他们,他们只能活八天,或者十一天,”
“但是我们年轻,西穆!我们能够保持年轻!”
他不想再听这话,因为这话太有诱惑力了。留在这里,活下去。“我们已经比别人长寿了,”他说。“我需要
人工作。修理这条飞船的人。我们现在站起来吧,先找东西吃。再看一看这条飞船能不能动。我不敢自己发动。它
太大了。我需要帮手。”
“但这就需要再跑回去!”
“我知道。”他软弱无力地撑起来。“但是我还是要这样做。”
“你怎么能把他们搞来?”
“利用那条河。”
“如果它仍在那里,它很可能流到别处去了。”
“那么就等到它流回来。我必须回去,莱特。迪恩克的儿子在等我,还有我的姊姊,你的哥哥,他们都老了,
快要死了,但在等我们的消息——”
过了很久,他听到她移动的声音,听到她吃力地挪到他身边来。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上,闭着眼睛,摸着他的
胳膊。“对不起。请原谅我。你必须回去。我是个自私的傻瓜。”
他笨拙地摸一摸她的脸颊。“这是人性之常。我了解你。
没有什么要原谅的。“
他们找到了吃的。他们在飞船上走了一遭。船上空无一人,他们在控制室才发现有个人的残骸,那一定是首席
航天员。别的人肯定是用紧急救生艇空降在空间了。这个航天员独自坐在控制定整把飞船降落在这座可以看到别人
空降,把救生ё毁的山上,由于地势高,才免遭洪水。首席航天员在降落后不久就死了,大概是因为心脏病发作。
飞船就留在这里,完好如新,象一只鸡蛋一样,但是默然无声,几乎就在其他幸存者的附近,这么过了几千几万天?
要是航天员当初没有死,西移和莱特的祖先的遭遇就会完全不同了。西穆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感觉到了遥远的不祥
的战争的余波。星球之间的大战的结果如何?谁胜谁败?还是两败俱伤,想不到来找回幸存者?究竟谁有理?谁是
敌人?西穆这个人种有罪还是无罪?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匆匆忙忙地把飞船检查了一遍。他根本不知道飞船航行的原理,但是他一边走。一边抚摸着各种机器,他就
学会了。
飞船只需一批机务人员。要发动起来飞行,一个人是办不到的。他把一只手放在一只圆形的猪鼻似的机器上,
好象烫手似的,吓了一跳。“
“莱特!”
“怎么回事?”
他又碰了一碰机器,摸弄着它,手哆嗦得厉害,眼眶里满孕着泪水,嘴巴张开又合上,他看着机器,说不出的
喜爱,接着又看一眼莱特。
“有了这机器——”他轻轻地、几乎无法相信地、结统巴巴地说。“有了……有了这机器,我可以——”
“可以什么,西穆?”
他把手插进一只酒杯样的玩意儿中,里面有一根扳手。
他通过面前的舱眼,可以看到远远的悬崖。“我们原来担心这座山边不会再有条河流过,是不是?”他兴高采
烈地问。
“是的,西穆,但是——”
“会有一条河的。我今晚就可以回来!我要带他们一起来。五百个人!因为我可以用这机器开一条河道直通悬
崖,河水就会汹涌而来,把我们的人很快的冲过来,这是回来的可靠办法!他抚摸着那机器的桶状机身。”我一碰
到它,它的用途和方法就传到了我身上!“他一按扳手。
飞船前面喷出了一道白热的火光,尖叫作响。
西穆不慌不忙地。正确地开出了一条河道来。他一边开河,一边就夜尽昼来了。
回到悬崖去的任务由西穆独力完成。莱特留在飞船里。
以防万一发生意外不测。起初看来,回去的行程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河水把他冲向目的地,节省时间。
他得在天明时分一股劲儿地跑毕全程,很有可能没有安全到达日的地。
太阳已经赶上他了。
“唯一办法是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开始。”
“但是你要冻死的,西穆。”
“你瞧这里。”他把那个刚才在山谷底里岩石中间开出一条河床的机器调整了一下。他抬起了枪口,按下杠杆,
放了下去。这时就有一股裂口喷向悬崖。他调整了一下距离,把火焰发射到三里以外。然后他转身向莱特说,行了。
可是莱特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打开气锁门。“现在外面冷得很,离天亮还有半小时。
如果我按这喷射的火焰方向平行奔跑;只要挨得近一些,虽然温度不够,但就不至于冻死。“
“这可不安全,”莱特不同意。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事情是安全的。”他向前跨了一步。
“我这样可以抢先半小时,这就来得及跑到悬崖了。”
“要是你在挨着火焰跑的时候,机器失灵了呢?”
“但愿不会这样。”他说。
他马上就到了外面。他好象腹部给踢了一脚一样站立不稳。他的心脏几乎要爆炸了。周围的环境又迫使他过高
速度的生活。他觉得脉搏加速,血管里血液的涌流。
外面还是很冷。飞船发出的一股火焰穿过山谷,嘶嘶作响,传来一股暖气。他向火焰靠近了几步i $得近近的。
如果在奔跑时稍有差错——。
“我会回来的,”他向莱特叫道。
话音未了,他就随着火焰向前飞跑出去了。
大清早,洞穴里的人就看见了长长的一条橘红色的火焰和旁边在飞跑的一个白色的人形。大家都惊奇得说不出
话来,只有惊叹的份儿。
等到西穆最后跑到他童年时代的悬崖时,他看到到处都是陌生人的脸孔。没有熟悉的人。他马上意识到要想见
到熟人的脸是件何等愚蠢的事!有一个年纪大一些的人盯着他问道:“你是谁?你是从敌人那里来的吗?你叫什么
名字?”
“我叫西穆,是西穆家的儿子!”
“西穆!”
他上面的洞穴上一个老妇人失声一叫。她蹒跚地从上面下来。“西穆,西穆,原来是你!”
他不解地看着她:“但是我可不认识你呀!”
“西穆,你本认识我吗?哦,西穆,是我呀。我是小黑!”
“小黑!”
他心中感到一阵难受。她投到了他的怀抱里。这个年老颤抖的女人,眼睛已经半瞎了,原来是他姊姊。
上面又出现了,张脸。一张老头子的脸。一张凶狠、怨毒的脸。他看着西穆叫道:“赶他走!他是从敌人那里
来的。
他住在那里,他仍年轻!到过那里的人决不能再回到我们这里来。叛徒!“一块大石头扔了下来……
西穆拉着老妇人跳向一旁。
大伙儿一阵呼叫,他们挥着拳头向西穆跑来。“宰了他,宰了他!”那个老头儿叫道,西穆也不知他是谁。
“站住!”西穆举起双手道。“我是从飞船来的!”
“飞船?一大伙儿停了步。小黑紧紧地拉着他,看着他的年轻药脸,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光滑。
“宰了他!宰了他!宰了他!”那个老头子挤命叫,又拣起了一块石头。
“我给你们再多活十天,二十天,三十天!”
大伙儿呆了。他们张大了嘴,露出不信的目光。
“三十天?”大伙儿重复着。“怎么可能呢?”
“跟我一起回飞船。到了里面可以永远活下去!”
那个老头儿举起了一块石头,接着全身痉挛。向前一冲,从石块缝里跌了下来,趴在西穆的脚下。
西穆低头看一看这个老头儿,看一看他的茫然的眼睛,耷拉的嘴巴,踯缩的身子。
“奇昂!”
“是他,”小黑在他身后说,声音苍老。“你的仇敌奇昂。”
那天晚上有两百个人奔向飞船。新河道上水流汹涌。其中有一百个人给淹死或冻死了。其他一百人同西穆一起
到了飞船那里。
莱特在那里等着,打开了金属的门。
这样过了几个星期。悬崖上有好几代的人生了下来又死了,而科学家们和工人们在飞船上努力工作,学会它的
操作。
到了最后一天,二十多个人在飞船上各就各位。现在就马上要启航了。
西穆按了手指下面的操纵面盘。
莱特擦着眼睛,来到了他身旁,坐在地板上,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大腿旁。“我做了一个梦,”她瞧着远方说。
“我梦见我住在一个又冷又热的星球上的一个悬崖里,那里的人在八天内就衰老死亡。”
“这梦多么古怪,”西穆说。“这样一个恶梦般的生活是没法过的。忘掉它。你现在梦醒了。”
他轻轻地按着操纵面盘。飞船升了起来,飞到了太空。
西穆的话不错。
恶梦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