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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听到窗外小路上有马蹄声,一匹马匆匆忙忙地进入村子。不久,又有脚步声和敲门声。温妮爬出房间,趴在楼梯顶的黑影里。是警佬。她听到他说:“就是这样,丁先生。我们不能控告他们绑架,既然你们的小女孩声称他们并没有绑架她。但不论如何,现在没关系了。医生几分钟前刚回来。那个家伙,你们把小树林卖给他的那个?他已经死了。”接着有一会儿沉静,然后是一声划火柴声,及新鲜雪茄的辛辣烟味。“是的,她给了他很重的一击,他甚至连苏醒过来也没有。这是件很明朗的案子,因为我当场看到她敲他。我就是证人。毫无疑问地他们一定会把她吊死。”
温妮回到她的房间,爬上床。她躺在漆黑中,头放在枕头上,眼睛望着窗户外因热而起的闪电。她又想着,闪电就像挂在天边的沉闷痛苦。梅杀了穿黄西装的陌生人,而且她是有意杀掉他的。
温妮也曾在恐惧与愤怒的情况下,杀死了一只黄蜂,及时避开了它的蛰咬。她是用一本厚厚的书,“啪哒”一声盖上黄蜂,把它杀死的。打死黄蜂后,她看到它残破的身体,静止的翅膀。她好希望它又能活起来。她甚至为黄蜂之死哭了。梅现在也会为穿黄西装的陌生人之死而哭吗?虽然她不想让其它人受到泉水之害,但她会不会也希望他能复活呢?这就不得而知了,梅已经做了她认为她必须做的事情。温妮闭上眼睛,把寂静无声的悸动闪光关在眼外。现在她得做一些事情。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绝不能让梅上绞架。
《逃狱计划》
隔天早上一吃完早饭,温妮便走到铁栏杆边。天气仍然闷热不堪,人只要稍微动一下,便全身汗流如雨,连关节都会酸痛。两天前,他们还不准她到屋外,但今天早上,他们却对她小心翼翼的,好像她是个蛋,不能用力碰。她说:“现在我想到屋外去。”他们回答:“好吧,但天气如果太热了,就进来,好不好?”她点头说:“好。”
铁门下被磨得光秃的土地龟裂了,跟岩块一般硬,呈现毫无生气的黄褐色,而小路则是条光亮、天鹅绒般平滑的细砂通道。温妮靠着铁栏杆,两手抓着暖热的铁条,想着梅这时也在监狱的铁栏杆后。半晌,她突然抬起头,她看到了蟾蜍。蟾蜍正蹲在她第一次见到它的地方,在小路的另一边。“喂!”温妮高兴地向它打招呼。
蟾蜍动都没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它今天看起来干巴巴的,好像被烤干了一样。“它渴了,”温妮自言自语地说,:“难怪,这么热的天。”她走回屋里。“奶奶,我可以用盘子装点水吗?屋外有一只蟾蜍快渴死了。”
“蟾蜍?”她奶奶嫌恶地皱着鼻子回道:“脏死了,所有的蟾蜍都很脏。”
“这只例外,”温妮说:“这只老是在我们的屋子外,我喜欢它。我可以给它一点水喝吗?”
“蟾蜍不喝水,温妮。那对它没什么好处。”
“它们一点水都不喝吗?”
“是啊,下雨时,它们的皮肤会把水吸到身体里,跟海绵一样。”
“但好久没下雨了!”温妮吃惊地说,“我可以洒点水在它身上吗,奶奶?这对它有好处,不是吗?”
“嗯,大概吧。”她奶奶说,“它在哪里?在院子里吗?”
“不是,”温妮回答:“它在马路对面。”
“那么,我跟你一道去。我不希望你单独离开院子。”
但当温妮小心翼翼端了一碗水,和奶奶来到铁栏杆边时,蟾蜍已经不见了。
“嗯,它一定是还好,”她奶奶说:“它还能跳开呢。”
温妮有点失望。她把碗里的水,倒在铁门下的干裂土地上。水一下子就被吸了下去,地上湿褐色的一片,一下子便干得一点水迹也看不到。
“我活到现在,从来就没见过这么热的天气。”温妮的奶奶不断用手帕擦着脖子。“不要在外头待太久。”
“我不会的。”温妮回答。她又单独地留在屋外。她坐在草地上,叹了口气。梅!她要怎么做才能让梅自由?在炽白的阳光下她闭上眼睛,晕眩地看着眼皮内红、橙两色交织的跳动图案。
当她再睁开眼睛时,杰西奇迹似的出现了。他就靠在铁栏杆上。“温妮!”他小声地说:“你在睡觉啊?”
“哦,杰西,”温妮把手伸出铁栏杆外握住他的手。“真高兴见到你!我们能做什么?我们一定要把她弄出来!”
“迈尔有个计划,但我不知道那个计划有没有用,”杰西说的很快,而且几乎是低语。“他会木工,他说他可以把关梅的屋子窗户上的铁栏,一根根拔下来,她可以从窗口爬出来。今天晚上天黑时,我们就要试看看,唯一的麻烦是,警佬每一分每一秒都看守着她,他真是以他的新监狱里有个犯人自豪。我们已到监狱里看过她,她很好。但即使她能从窗口爬出,他一发觉她不见了,便会马上出来追赶。而且我觉得他一定立刻就会发觉的,这样我们逃走的时间就不太多。但我们一定得试一下,没有其它法子了。还有……我是来道别的。温妮,如果我们离开了的话,将会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回来。我是说,他们会到处找梅的。温妮,听我说,我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见到你。看,这里有一个瓶子,里头装着那口喷泉的泉水。你留着。不管以后你在什么地方,当你十七岁时,温妮,你可以喝这瓶水,然后来找我们。我们会想办法留下一些记号。温妮,请你说,你愿意。”
他把小瓶子送到她手上。温妮接过瓶子,两手合拢握着。“杰西,等等,!”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地低声说,因为她突然就有了答案。“我可以帮忙!当你的母亲爬出窗口,我会爬进去,替代她。我可以用她的毯子,把身体包起来,那么当警佬往里头看时,他就分辨不出来,尤其牢里黑漆漆的。我可以弓起背来,这样看起来身体就会大一点。迈尔甚至可以把窗子装回去。这样你们就有足够的时间离开了。至少天亮之前,都是你们的时间。”
杰西盯了她一眼,说:“哇,这个点子真不赖啊,事情很可能会因此改观呢。但我不知道爸爸会不会让你冒这个险。我是说,当他们发现时,他们会怎么说?”
“我不知道,”温妮说,“但这没关系。告诉你爸爸说我想帮忙。我一定要帮忙。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有这个麻烦了,告诉他我一定要帮忙。”
“嗯……好吧。你天黑后可以出来吗?”
“可以。”温妮回答。
“那么,就是午夜了。午夜的时候,我会在现在这个地方等你。”
“温妮!”屋内传来一声忧虑的呼唤:“你在跟谁说话?”
温妮站了起来,转遇身回答,“是一个小男孩,奶奶。我再一会就进去。”当她再回过身来时,杰西已经走了。温妮紧紧抓住手中的小瓶子,想要控制心头越来越强烈、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兴奋。午夜,这世界就会因她而改观了。
《午夜十二时》
这是最漫长的一天——毫无道理的热,说不出来的热,热得无法动,也无法想事情。树林村整个瘫痪了。所有的东西都停止了运转。太阳是一个庞大而没有边际的圆,一个无声的怒吼,一团燃烧的强光,燃烧得如此透澈,甚至在丁家客厅里的窗帘通通拉下之后,太阳仍彷佛在客厅里。你根本无法把它挡在外面。
整个下午,温妮的妈妈和奶奶都忧伤的坐在客厅,拿扇子搧风,啜饮柠檬水。她们的头发乱蓬蓬的,两膝松垮垮的,这跟她们平常那副文雅、有教养的模样完全不同,不过看来却有趣多了。温妮并没有跟她们留在客厅里。相反的,她带着装满水的瓶子,回到卧房,坐在窗旁的小摇椅上。一旦她把杰西的瓶子藏到写字台的抽屉里去,除了等待,就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她房门外的走廊上,爷爷的钟正从容地滴答滴答的响着,对别人的不耐烦一点感觉也没有。温妮发现自己正顺着它的节奏,前、后、前、后、滴、答、滴、答的摇荡着。她想要读书,但房里太静了,静得她无法专心。好不容易熬到吃晚饭的时间,她心里才雀跃起来。她总算有一件事可做了。
这一餐饭,丁家每个人都热得食不下咽。温妮走到屋外,发现天色正急遽地转变。云,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聚积成厚厚一层,而原本空荡荡的蓝天,也被一大片白雾遮住了。接着,太阳依依不舍地退到树梢后,雾的颜色越来越深,成了透亮的黄褐色。小树林里,叶子的下面部份全翻了上来,使树林变得一片银白。
空气很明显地沉闷了,压着温妮的胸口,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她转过身,走回屋里,“好像快下雨了。”她告诉客厅里那些极度虚脱的人,他们一听到这个消息,都发出感激的呻吟。
每个人很早便上床了,而且在回房的途中,还把屋里的窗子都紧紧关上。虽然外头天快黑了,但仍有黄褐色的细片闪光留在某些东西的边缘。起风了,把铁门吹得嘎嘎响,树林里的树也不停摇动。雨的气味,甜甜的散布在空气中。“这是怎样的一个礼拜呀!”温妮的奶奶说。“嗯,感谢主,就快过去了。”温妮心里也这么想——是的,一切就快过去了。
距离午夜还有三个小时,温妮却找不到什么事好做。温妮在她房里不安地走动着,时而坐坐小摇椅,时而躺在床上,数着走廊挂钟的滴答声。她除了感到非常兴奋外,内心也塞满了罪恶感。短短的三天内——感觉上比三天还长很多——这是第二次她要做她明知道是不准做的事。她问都不用问就知道。
温妮有她自己分辨是非的能力。她知道,她可以在事后说:“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不能做!”但是那有多愚蠢啊!他们当然不会想到,把这一项列入“不能”的项目。她一想到他们说:“听着,温妮不能咬指甲,别人说话时不能插嘴,深更半夜时不能到监狱去交换犯人。”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而那并不好笑。当明早警佬在牢房中发现了她,再度把她带回家时,事情会怎么样?他们又会怎么说?他们以后还会不会相信她?温妮坐在小摇椅上,吞着口水,不安的晃动着。嗯,她一定得想个办法,不说什么就能让他们了解。
走廊的挂钟响了十一下。屋外,风已停了。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在等待。温妮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想着塔克和梅,还有迈尔和杰西,想着,想着,她的心软了下来。他们需要她,他们需要她帮忙。说来还真好笑,她觉得他们是无助的。他们是不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不管怎么说,他们需要她,她也不想让他们失望。梅将重获自由。没有人有发现这秘密的必要,温妮也没有。没有人有必要发现梅不会……温妮立刻把这个画面赶出心头,这个足可证实秘密的恐怖画面。她连忙把心思转向杰西。当她十七岁时……她会那么做吗?如果那是真的,她会那么做吗?如果她那样做了,她会后悔吗?塔克说过:“那种感觉一定要到事后才发现的。”但不,那不是真的,她深深的知道,虽然此刻她是在她的卧房里。他们极有可能是疯了。不管怎么样,她是爱她们的,他们也需要她。她反复地想着,想着,后来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抽动了一下,吃惊地醒过来。挂钟稳稳地发出滴答响,整个世界是一片漆黑。外面的黑夜似乎也垫起脚尖等着,等着,屏气凝神地等待着暴风雨。温妮偷偷走到走廊,皱着眉头望向黑影中的钟面。她终于看到了,衬着白底的黑色罗马数字,隐隐约约仍可辨认出来,而铜质的指针也微微发着光。当她凝神钟面时,长针又喀答地向前移了一格。她并没有错过时间——还有五分钟才到午夜。
《风雨中的叮当声》
没想到离开屋子这么容易,温妮有点吃惊。她本来还以为,当她的脚一踏上楼梯时,他们就会从床上跳起来,围着她责难。但是并没有人动。她剎那间明白了,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一夜又一夜的溜出去,而不让他们发现。这个想法使她产生了比任何时候都深的罪恶感。她再一次利用了他们对她的信任。今天晚上,这是最后一次了。她非这样不可,没有别的选择。她打开屋门,溜进沉闷的八月夜里。
一离开屋子,就好像离开了真实的世界,走入一个梦境中。她觉得全身轻飘飘的,沿着院径飘到铁门。杰西等在那里。他们两个人都没说话。他牵着她的手无声地沿着小路跑去,他们经过一些沉睡中的小屋,跑到黯淡而空荡的村子中心。那些屋子的大玻璃窗彷佛都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在乎,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因为窗上都没有他们的倒影。铁匠铺子、磨坊、教堂、商店,白天的时候是那么热闹,那么生气蓬勃,现在却寂静而荒凉,只剩下一些黑色的堆积物和没有意义的形状。接着,监狱映入了温妮的眼帘,簇新的木头还没上漆,前面的窗口流泻出一些灯光。监狱后面,被清扫得很干净的广场里,有一座像个大L字母般倒竖在那儿的东西,是绞架。
天空忽然闪出白光。这次不是因为闷热而闪电,因为过没两下,他们便听到低低的隆隆声。暴风雨终于要来了,电光终于做了如此的宣告。一阵清新的风,把温妮的头发吹立起来。他们身后的村子里传来了三两声狗吠。
当温妮与杰西走过去时,有两个黑影从漆黑中分离出来。塔克把她拉到身边,紧紧地抱着她;迈尔则紧握她的手。谁都没有说话。然后他们四个人一起爬到监狱的后面。这儿,比温妮高很多的地方,有一个铁条交错的窗子,温妮可以从窗口看见前面房间射出来的微光。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首古诗:
石墙砌不成监狱
铁条围不成笼子
一次又一次的,这两行诗在她脑中反复出现,直到它们变得毫无意义。雷声又起,暴风雨移得更近了。
迈尔站在一个木箱上,他正往铁窗的窗框倒油。一阵旋风把那浓厚的气味吹进温妮的鼻孔里。塔克往上递了一件工具,迈尔开始撬开固定窗框的钉子。迈尔懂得木工,他可以胜任这件工作。温妮全身颤抖,她紧紧抓着杰西的手。一根钉子松开了,接着又一根。塔克举起手去接。当第四根钉子嘎嘎的被拔了出来后,迈尔又倒了一些油。
警佬在监狱前面,大声的打哈欠,并开始吹口哨。口哨声越来越近,迈尔马上把头低下。他们听到警佬向梅的牢房走来的脚步声。牢房的铁栅门铿当的响着,脚步声又逐渐远去,口哨声逐渐变小。监狱的内门口匡啷关上,灯光也忽地灭了。
迈尔马上站起来,继续拔钉子。第八根出来了……第九根,第十根。温妮留心数着,她一面数,一面在心里默念:“石墙砌不成监狱。”
迈尔把工具递下来。他紧紧地抓着窗子的铁条,准备要拉,却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他在等什么?”温妮心想。“他为什么不……”倏地,一道闪电,紧接着是轰隆的响雷。在震耳的雷声中,迈尔猛力扯了一下铁条,但铁条一动也没动。
雷声消失了。温妮的心沉了下来。如果这根本办不到?如果铁条怎么也拉不下来?如果……她转头看着绞架的黑影,不禁打了个寒噤。
接着又是一道闪光,打着旋的云层里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迈尔又用力猛拉,铁窗猛地一弹,他紧握着铁条,从木箱上跌了下来。成了!
接着,有两只手出现在拿掉铁条的窗洞,是梅!她的头出现了,天太暗,看不清楚她的脸。窗口——如果窗口太小她爬不出来呢?如果……但是她的肩膀出来了。她轻轻地呻吟一声,一道闪电把她的脸照亮了一下,温妮看到她极为专注的神情——她的舌尖伸了出来,眉毛也打了结。
现在塔克站上木箱,帮忙她,让她抓着他的肩膀,而迈尔和杰西就紧挨在塔克两侧,张开手,急切地准备接住她庞大的身躯。她的屁股挤出窗口了……,现在,小心,她出来了。她的裙子磨擦着粗糙的木头边,两手胡乱地挥动,然后他们全在地面跌成一堆。另外一个响雷,盖住了杰西突然迸发的兴奋笑声。梅自由了。
温妮激动地紧握着梅颤抖的手。第一滴雨扑通一声,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鼻尖上。狄家人一个个地站起来,看着她。雨开始落下来,他们一一把她拉近他们的身边,吻着她,她也一一回吻他们。是雨落在梅的脸上?还是泪水?杰西是最后一个。他双手绕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她,低声地对她说:“不要忘记!”
然后迈尔又登上木箱,将她举起。她的手紧紧抓着窗子的边边。这次她跟他一起等着。这一次的雷声彷佛要把整个天空撕裂,趁着响声,她爬了进去,跌到窗内的床上,并没有受伤。她往上望着敞开的窗口,以及迈尔推着窗框的手。在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