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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岛 作者:[英国] 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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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啦,”他说,“我的同伴比尔也可能被叫做‘船长’,这很有可能。他的脸上有一道疤,嗜酒如命,我的同伴比尔就是这样。为信服起见,我可以指出,你们的‘船长’脸上有一道刀疤——我们还可以指出,如果你想知道的话,那道刀疤是在右半边脸上。噢,好啦!我都告诉你了。现在,我的同伴比尔是住在这所房子里吧?” 

  我告诉他,船长到外面散步去了。 

  “哪条路,孩子?他走的是哪条路?” 

  我指出了那块岩石,还告诉他船长就快要回来了,并且还回答了几个其他的问题。“噢,”他说,“这对于我的同伴比尔来说将和喝酒一样适合。” 

  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愉快,于是我就掂量着这陌生人是弄错了人,即使他有意说那样的话。但这不关我的事,我想,而且,此外我也想不出该怎么办。这个陌生人一直守候在旅店的门边,盯着那个角落,就像猫在等耗子出现似的。一旦我向外面走出一步,他就立刻召唤我回来。要是我的动作比他要求的慢了一拍的话,他的脂肪过多的脸就变得特别可怕起来,他用足以让我跳起来的咒骂命令我进来。只要我一回来,他就又恢复了常态,半是巴结、半是讽消地拍拍我的肩膀,说我是个好孩子,而他特别喜欢我。“我有个儿子,”他说,“和你就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他是我最大的骄傲。但是对孩子们来说,最要紧的是听话,孩子——听话。嗯,如果你跟着比尔航行过,你就不需要站在那儿让比尔对你说两遍——你肯定不会。那不是比尔的作风,也不是和他一起航海的人的作风。啊,这肯定是我的同伴比尔,胳膊底下夹个望远镜,哎呀,真的,你和我得回到客厅里去,孩子,到门后边去,我们要让比尔惊奇一下,啊,我再说一遍。” 

  说着,陌生人和我一起退回到客厅里,把我藏在他后面的角落里,以便我们两个都能藏到开着的门后面。我非常的不安和惊慌,你可以想像得出来,而当我注意到陌生人自己也相当地恐惧时,我的恐惧就又重了一层。他擦了擦短刀的柄,又活动了一下鞘里的刀身,在我们等待的时间里,他不断地咽口水,就好像我们通常说的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似的。 

  终于,船长大步走进来,砰地一声关掉他身后的门,既不向右看,也不向左看,径直穿过房间,向给他预备好的早餐走过去。 

  “比尔。”陌生人叫道,用那种在我看来是竭力为自己壮胆的声调。 

  船长旋转脚跟,面向我们。他棕色的脸孔一下子变了色,连鼻子都青了,他看那个人的样子就像见了鬼或者邪恶的东西,或者这世上能有的什么更坏的东西。而我,说实话,看到他在刹那间变得既苍老又衰弱,感到有些歉疚。 

  “来,比尔,你是认得我的,你认得老船友的,比尔,这是肯定的。”陌生人说道。 

  船长发出一声喘息。 

  “‘黑狗’!”他说。 

  “还能是谁呢?”另一个回答说,变得轻松了一些。“‘黑狗’和从前一样,看他的老船友比尔来了,在‘本葆海军上将’旅店。噢,比尔,比尔,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我们两个,自从我失去了两根指头。”他举起了他残废的手。 

  “喂,听着,”船长说,“既然你找到了我,我就在此地,那么好吧,说,有何贵干?” 

  “有你的,比尔,”“黑狗”答道,“你说得对,比尔。我得让这个可爱的孩子上杯郎姆酒,因为我已有了这么个嗜好。你乐意的话,我们坐下来,像老船友似地好好谈谈。” 

  当我端来郎姆酒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坐在船长早餐桌的两边——“黑狗”靠近门斜坐着,以便盯着老船长,另一方面,我想,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个退路。 

  他命令我出去,同时让房门开着。“甭想从你的钥匙孔里探听我些什么,小家伙。”他说。于是我撇下他们俩,退回到酒吧间里去。 

  很长一段时间,尽管我竭力地听,却除了低低的叽哩咕噜声之外什么也听不清,但是声音终于开始大了起来,我能听到一句两句了,多半是船长的咒骂。 

  “不,不,不,不,到此为止吧!”他叫道,并且又重复了一遍,“如果要上绞架,就统统都上,我就是这么说的。” 

  接着就是突如其来的咒骂和其他什么声音的大爆发——椅子和桌子倒在了一块儿,跟着是金属的撞击声,然后是一声痛苦的嘶喊,接下来我看到“黑狗”拼命逃窜,而船长穷追不舍,两人都拔出了水手用的短刀,前者左肩淌着血。就在门口,船长给了那个亡命徒有力的一刀,要不是我们“本葆海军上将”的大招牌挡着,准能将他一劈到底,至今你还可以看到下边的那个缺口哩。 

  这是那场战斗的最后一击。“黑狗”尽管受了伤,一旦他跑到了路上,却显示出令人叫绝的脚力来,不到半分钟就消失在小丘边上。船长这边却怔怔地直盯着招牌,像个木头人似的。然后他揉了几把眼睛,最后返身回屋了。 

  “吉姆,”他说,“酒!”当他说话的时候,他有点儿摇晃,于是用一只手扶住墙支撑着身体。 

  “你受伤了吗?”我叫道。 

  “酒,”他重复着,“我必须离开这里。酒!酒!” 

  我飞奔着去取酒,但发生的这一切使我心烦意乱,我打碎了一个杯子,碰坏了一个活嘴儿,而当我返回来的时候,我听到客厅里有重物倒地的声音,跑进去时,只见船长仰面躺在地板上。这时,母亲已被叫声和打斗声惊动了,跑下楼来帮助我。我们合力搬起了他的脑袋,他的呼吸非常重浊和吃力,眼睛闭着,脸色十分难看。 

  “哎呀,乖乖,”母亲叫道,“这屋子怎么这么倒霉呀!你可怜的爸爸还在病着!” 

  这会儿,至于究竟怎样才能帮助船长,我们都没了主意,除了想到他是在同陌生人的混战中得了这个致命伤外,简直想不到别的。我甚至拿来了酒,试着往他的喉咙里灌;但是他牙关紧闭,下颚像铁一样僵硬。当门打开、利弗西医生走进来时,我们大喜过望。他是来看望我父亲的。 

  “噢,大夫,”我们叫道,“该怎么办哪?他伤在哪儿啦?” 

  “伤了?乱弹琴!”医生说,“和你我一样完好。这个人是中风了,就像我警告过他的那样。现在,霍金斯太太,可能的话,你赶紧跑到楼上你丈夫那儿,告诉他没什么事。至于我这方面,一定会尽力挽救这个家伙毫无价值的生命。吉姆,给我拿个盆来。” 

  当我取来盆时,医生已招起了船长的衣袖,露出了他粗壮的胳膊,上面有几处刺花。前臂上精巧、清晰地刺着“好运在此”、“顺风”以及“比尔·彭斯的爱物”,而上头挨近肩膀的地方则刺着个一个人吊在绞刑架上的草图。刺这些画,照我看,是费了好大的功夫。 

  “是个预言,”医生边用手指触摸着这幅画边说。“现在,比尔·彭斯船长——如果这是你的名字的话,我们来看看你血液的颜色。吉姆,”他说,“你怕血吗?” 

  “不,先生。”我说。 

  “那么好吧,”他说,“你端着盆。”说着他拿起刺血针刺穿了一条静脉。 

  在放了大量的血之后,船长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望着四周。他先是认出了医生,明显地皱了皱眉,然后他的目光又扫向我,看上去就放松了些。但是猛然间他的脸色就变了,挣扎着要起来,叫道:“‘黑狗’在哪儿?”“这儿没什么‘黑狗’,”医生说,“只有你躺在这里。你一直酗酒,已经中风,就像我曾明白地告诉过你的那样。而巳刚刚,我违反了我的意愿,抢先把你从坟墓里拖了出来。现在,彭斯先生——” 

  “那不是我的名字。”他打断道。 

  “我当然明白。”医生回答说。 

  “这是我知道的一个海盗的名字。我这样称呼你是方便起见,而我不得不对你说的是:一杯酒不会要你的命,但是如果你喝了一杯,你就会接二连三地喝下去,我以我法官的假发来打赌,要是你恶习不改,你会送命——你明白这个意思吗?——送命,并且去你该去的地方,像《圣经》里的那个人。现在,来,努把力,我来帮你回到床上去。” 

  我们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设法把他抬到了楼上,放倒在床上,使他的脑袋靠在了枕头上,好像他快要昏迷过去了。 

  “现在,我提醒你,”医生说,“好让我问心无愧——‘酒’这个字眼对你而言即是死亡。” 

  说完,他就拉着我的胳膊去看我的父亲。 

  “不碍事,”当他关上门的时候说道,“我给他放掉的血足以使他安静一会。他会在那儿躺上一个星期——对他对你来说最好不过,但是再来一次中风的话,他就没救了。” 

第三章 黑券
 
  傍午时分,我拿着些冷饮和药片来到了船长的门前。他像我们离开时的样子躺着,只是枕得高了一点,他看上去既虚弱又亢奋。 

  “吉姆,”他说,“你是这里惟一可靠的人,你知道我一向待你不薄。我月月不落地给你个四便士的角子。可是现在你看,伙计,我是多么不走运,所有的人都背弃了我。来,吉姆,现在给我拿一小杯酒好不好,伙计?” 

  “医生——”我开口说。 

  但是他却破口骂起医生来,气若游丝,却很动火。“医生都是笨蛋,”他说,“那个医生也不例外,喂,他能对海员懂得多少?我曾在像沥青油那么烫的地方呆过,同伴们得了黄热病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了,那鬼地方又发生了地震,地动得像海一样——医生知道那种地方吗?——我告诉你,我是靠酒活过来的,对我来说,它是粮食、是水、是伙伴、是老婆。要是现在我离了酒,我就是下风岸上的一艘可怜的破废船。你得对我负责,吉姆,而那个医生是个笨蛋。”他又骂了一阵。“看,吉姆,我的指头抖得有多厉害,”他用乞求的口气接着说,“我不能叫它们安分下来,这该死的日子我滴酒未沾哩。我告诉你,医生是个笨蛋。要是我一口酒也喝不上,吉姆,我会得恐怖症的。我已经看到了他们中的一些人。我看见老弗林特在那个角落里,就在你身后,我看见他就像印出来似的清楚。要是我得了恐怖症,我这人就会作害人的事,会搅得死人也不得安生。你的医生也说过一杯对我不碍事,我会为这一小杯酒付给你一个金基尼哩,吉姆。” 

  他变得越来越兴奋,这使我警醒起来,想到了我的父亲,那天他病得非常厉害,需要安静。另外,他对我引述的医生的那句话使我打消了顾虑,而他想贿赂我的表示却令我相当反感。 

  “我不要你的什么钱,”我说,“但是你欠我父亲的。我可以给你弄一杯,多了不行。” 

  当我把酒拿给他时,他贪婪地一把抓过去,一饮而尽。 

  “啊,啊,”他说,“这会儿好多了,千真万确。好吧,伙计,那医生说我要在这破床上躺多久?” 

  “至少一个星期。”我说。 

  “天呀!”他叫道,“一个星期!我可办不到,到那时他们就会给我下黑券了。那些半吊子水手们在这个该死的时候会找到我的,他们既保不住自己得到的东西,却又想攫取别人的。这种水手的行径,如今我还会不知道吗?但是我是节俭的,我从不浪费掉我的一个子儿,也不会让它们白白跑掉。我得逗他们一下子,我并不怕他们。我要再一次的扬帆启航,伙计,要再捉弄他们一回。” 

  当他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已经吃力地从床上抬起身子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几乎要使我叫出声来,一边还挪动着他那死沉的腿。他讲这番话时,口气的强硬和声音的微弱形成了可悲的对比。当他终于坐到床边之后,他停顿了一下。“那个医生害苦我了,”他咕哝着,“我的耳朵嗡嗡直响。放我躺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帮上他多少忙,他就已经倒在原先躺着的地方了,半晌不语。 

  “吉姆,”最后他说,“你今天看见那个船员了吧?” 

  “‘黑狗’?”我问道。 

  “啊!‘黑狗’!”他说。“他是个坏蛋,但是派他来的人更坏。现在,要是他们给我下了黑券而我跑不开的话,我跟你讲,他们想要的是我那只航海用的旧箱子,你就骑上一匹马——你行的,不是吗?然后,你骑上马去——噢,对了,我有主意了——去那个永远是笨蛋的医生那儿,让他召集所有的人来——地方官吏之类的——他就会在‘本葆海军上将’这儿将他们一网打尽——所有老弗林特的部下,老的少的,所有这些人,一个不拉。我曾经是大副,我是,老弗林特的大副,知道那地方的人就剩我一个了。在萨凡纳①,在他临死的时候,他把它给了我,你看,就像这会儿。但是,除非他们给我下了黑券,或是你看到‘黑狗’又来了,或者是那个‘独腿水手’——特别是这个人,吉姆,你再去告发。” 

  【 ①北美洲港口,靠大西洋,在佛罗里达半岛以北。——译者注】 

  “但是,什么是‘黑券’呢,船长?”我问道。 

  “那是一种通牒,伙计。要是他们送来了,我会告诉你。但你要留神,吉姆。我以我的名誉起誓,好处我们五五开。” 

  他胡思乱想了一小会儿,声音微弱了下来;但我赶紧给他吃了药,他像个孩子似的嘟囔着:“要是竟然有水手吃药,就是我了。”最后,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像死了似的,使我得以脱身走开。我不知如何是好,也许我该把这前前后后都告诉医生,因为我怕得厉害,怕船长后悔他的坦白而要了我的命。但是这时出了事,我可怜的父亲这天晚间突然去世了,这使所有其他的事情都靠到了一边。我们发自天性的悲恸,邻居们的探望,葬礼的安排,旅店的一切事务,在这段时间里这一切同时到来,使我忙得腾不出时间来想船长,更别说怕他了。 

  说真的,第二天早上他就下楼了,像往常一样进餐,尽管吃得极少,酒喝得恐怕比平时给他的还多,因为他一直呆在酒吧间里,满脸怒气并哼着鼻子,这使得谁都不敢从他面前经过。在葬礼的前一天晚上,他又像往常一样喝得烂醉,在这幢悲恸的房子里,听到他难听的水手老调,不禁使人毛骨悚然。由于他很虚弱,我们都担心他一命归西,而医生突然到很多里地以外的地方出诊去了,自我父亲去世后他便再没到我家附近来过。我说过船长很虚弱,他的确看上去越来越糟糕而不是在恢复元气。他上楼又下楼,从客厅走到酒吧又走回客厅,有时他到门外嗅嗅海的气味,用手扶着墙行走,呼吸沉重而急促,就像人在爬陡峭的高山时的样子。他从不找我专门谈话,我但愿他忘掉了所托之事。但是他的脾气更加乖戾了,并且随着身体的日渐衰弱,也比平时更为粗暴。现在,他采取了一项警戒措施,就是当他饮酒时,把那把水手用的短刀抽出来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但是,这么做的同时,他对别人的注意反倒减少了,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到了很远的地方。比方说有一次,他使我们万分惊奇地突然哼出了一个不同的调子,一首乡村的情歌,那肯定是在他出海之前的年轻时候学会的。 

  事情就这样地过去了,直到葬礼后一个多雾、严寒的下午,大约三点多钟,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满怀对我父亲的哀思。这时,我看见有个人正慢慢地沿着大路向这边走来。他显然是个瞎子,因为他用棍子敲着路面,一个大绿罩子遮住了他的眼睛和鼻子。他弯曲着身子,似乎是上了岁数,要不就是因为有病的关系。他穿一件很大的、带着个风帽的旧航海斗篷,使他看上去格外怪异。我这一生从未见过比这更吓人的形象了。他在旅店前停了一下,接着用一种古怪的、唱歌似的调子提着嗓子向他前面的空中探问道: 

  “哪个好心人愿意告诉我这个可怜的瞎人——一个为了庄严地保卫他的祖国英格兰和神佑的乔治王而失去了宝贵的视力的人——他现在在这个镇子的什么地方?” 

  “你现在是在‘本葆海军上将’旅店前,在黑岗湾,我的好人儿。”我说。 

  “我听见了一个声音,”他说,——“一个年轻的声音。你愿意把你的手给我、领我进去吗,我好心的年轻朋友?” 

  我伸出了我的手,立刻,那个可怕的、软声软气的瞎眼的家伙像一把虎头钳似地抓住了它。我大吃一惊,想挣脱开,但是那个瞎子用胳膊一下子把我拖到他身边来。 

  “现在,孩子,”他说,“带我去见船长。” 

  “先生,”我说,“说实话,我不敢。”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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