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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金笺(正册上卷)-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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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瑞心下自忖:“这是皇四,他既说此处是他皇兄的地方,太子心思奇怪哪里会救我。”于是大惑。 



      一袭白色内衫,天气渐凉。有风来,君瑞便不由自主哆嗦一下。却也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应答。 



      那朱佑杭究竟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见他久也不答话便渐渐不耐了起来。又见他傍着山石,骨架纤细,于是心中便起了玩笑的念头,开口调侃道:“小奴才,舌头竟被猫咬了么?”语罢,便伸手要去摸他的脸。 




      其实这位皇子早就想这么做了。先前他就觉得君瑞的小脸儿娇嫩得仿佛吹弹得破,很想摸上这么一把,瞧瞧究竟会不会滴出水来。 



      君瑞见他举止,不觉猛一缩脖子,要往后退,无奈身后有山石阻着,进退维谷,渐渐倒似是要把自个儿给嵌进石头里去了。 



      陆君瑞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家中又常常被当做个命根子来疼。性子虽然乖巧,却总不免有些许的少爷脾气。如今被个同年百般戏弄,不由火自心中起。因此终是忍不住“啪”地一声,打开了朱佑杭的毛手。 




      怎料那朱佑杭自幼是看惯他父皇与后宫女子调情的,故而也不以为然,笑嘻嘻又凑了上去。 



      陆君瑞几时见过如此无赖之人,于是又气又怕,竟把一张粉脸给涨得通红。 



      朱佑杭见此光景,不觉越发欢喜,忍不住悄悄捏了他一双小手几下,趁着君瑞不备,偷了口软香。 



      他原本是奉了他母妃之命来办事,只道是个无趣的差使,却不曾想到竟在此处碰见了陆栎这等样貌出挑的童生,便犯了毛病,忍不住上前摸一把暖玉,偷个软香,倒真有几分狂蜂浪蝶的摸样。 




      朱佑杭这等偷香窃玉的行径,身边之人是早已见惯了的。只是宫中人尽皆知东宫小主子严峻,况且太子又与皇太后同住一处,故轻易无人敢在此地犯事。 



      如今随从见主子竟在此处胡闹,不仅觉得颜面无光,更是心惊肉跳。 



      君瑞正暗自思忖脱身之法,忽然听得有冷笑声来,那声儿到有几分熟悉。方一细看,才见是个身着明黄服饰的少年。你道他是何人?原来,正是那位话里藏刀的皇三太子朱佑樘。 








      朱佑樘兀自立在当处,冷眼瞧了这里,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朱佑杭素来是有些畏惧他这位皇兄的。如今见他神色不善就慌了几分,又见自个左右跪了一地,口中皆道:“太子金安。”自觉气势更弱,于是也不敢多说,只得瞧了他的脸色,怯懦道:“皇兄……” 




      见朱佑樘竟不搭理他,只有一双利眼仿佛漫不经心似地瞥向朱佑杭捏着君瑞的双手。佑杭蓦然一惊,忙松了手,退到一旁立好,一时间竟连头也不敢抬。 



      见状,君瑞心中不觉诧异万分,也不敢相问。耳中只听得那朱佑杭咕哝道:“皇兄……是母妃的意思……。” 



      话还未曾说得完全,只听那朱佑樘冷笑一声:“邵妃是叫杭弟来调戏本宫陪侍的么?这倒奇了。” 



      “皇兄误会了,是母妃要我给皇兄送个人来。母妃知道皇兄对陪侍陆栎不满,因而举荐个人给皇兄。” 
      朱佑杭急忙从背后拉过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来,“此人皇兄是见过的,是窦太傅的幼子窦元宗,就是小字长卿的那一个。” 



      君瑞眼角余光里瞧见那窦长卿却是一脸不甘愿的模样,被朱佑杭轻轻推搡了一下,方才曲膝跪下,一头磕在青石板上,行了大礼,口中道:“窦元宗请太子安。” 



      谁想那太子并不理睬他,细细端详了片刻,忽然冲君瑞招手道:“你来。” 



      君瑞不想那太子反冲着他来,蓦然一惊,不觉脱口道:“不要。” 



      太子因而面色又一沉,左右知道不好,忙去将君瑞拉了过来。 



      太子也不多话,只轻吐一语:“掌嘴。” 



      窦元宗本是邵妃的表外侄,因父亲要帮着自个表妹,故受命来探探太子的底细,若真可留下,还得充个细作。他原不想趟这夺宫的混水,乐在观望。只是父亲逼得紧,迫不得以才允了下来。心想太子不过和自己一般大小,平日里定是娇宠惯了的,同他这外堂弟也没什么两样。先前又见了堂弟调戏童生,心中更是轻蔑。以为随便应付过去,这事就算罢了。 




      今日听得数声脆响,倒叫他不由将脖子一缩。人未细看,却先叫太子的气势给压了下来。偷偷抬眼看去,还未曾见到太子的容貌,眼中就见那娇弱可爱的童生软了下去,晕在地上。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五指红印清晰可见。 




      回过神来,又见太子神情阴郁,唇角尚带一丝冷笑。心下立时知道这定是太子杀鸡敬猴,却不知怎地,心中竟出了几分惊惧来。 



      朱佑樘转头去看佑杭,见他一脸不忍,知他是起了怜香惜玉的念头,自觉做得过了。却不曾表露,反淡然道:“杭弟,父皇已定了陪侍的人选。不敢有劳邵妃娘娘挂心。” 




      那朱佑杭向来与这位皇兄相处不适,今日见他发落下人,只觉胆寒,因而早想走了。此刻见他无接纳窦元宗之意,便也不愿再多留片刻,匆匆告辞便转身而去。 



      窦元宗少即爱书,通读典史。因而小小年纪便自有主见。如今见太子比那朱佑杭不知好了多少,又见他应对得宜,深谙宫闱之道,忽然想起书中故事,一时间只觉热血沸腾,心中竟起了追随之意。因碍着朱佑杭当面,不好表露心迹,于是也只得跟在那朱佑杭的身后,讪讪而去。 




      却说那太子朱佑樘回寝殿换下衣冠,忽见案上摆着柄冰玉镇尺。于是上前去,掂在手中细细打量。只见这镇尺冰凉沁寒、通透可爱,十分讨喜。身边早有个小黄门上来凑趣儿,道:“小主子可还欢喜,此物是件稀罕宝贝,听闻乃是那东静郡王亲手所制。前日郡王宿在甘露殿,酉时奴才进呈汤药,见只那东静郡王一人独处,手中正把玩此物,口中喃喃道:‘冰玉无情,心事向谁付?’待他进药之时,奴才见此物上头刻了诗句,内中竟颇有些蹊跷。便伺机盗了来,兴许主子有用。” 




      原来那小黄门是朱佑樘安在成化帝身边的心腹,年纪虽小,却因太子的恩情誓死报效。 



      太子听得此语,脸上却无半点动容。将那冰玉镇尺翻转了来,果见有诗句刻在上头。 



      镇尺之上只四句: 



      芍药万千簇绛绡, 
      斜插妃鬓疑火烧。 
      广发明夜为何人? 
      言恐坠土日下消。 



      朱佑樘将之细细玩味了一番,忽而口中咕哝道:“这个薛培静,胆子如此大,也不怕教人说是反诗。” 



      沉吟了片刻,眼里一亮,抬头问左右:“那陆栎醒了没有?” 



      “未曾。” 



      “用水泼醒,叫他来。”朱佑樘放下手里的镇尺,状似无意地轻问站立一旁的侍卫,“阿奴,你可知道那东静特意将这东西送到本宫手中,究竟意欲何为?” 



      “主子,阿奴不知道。” 



      朋少安,小字阿奴。自小与朱佑樘玩在一处,乃是朱佑樘|乳母的儿子,既是他的|乳兄弟,也是他的贴身侍卫。年纪只比太子大了两岁,却已有以一当十的本事替他挡了不少刺客。 




      “他这是在向本宫示警呢。”朱佑樘面上微微一笑道。 



      原来,东静王为避万贵妃的耳目,是故意设计教这冰玉镇尺落到太子手中。那镇尺诗妙就妙在‘万妃废储’四字隐在其中,又特意带上叫有心人看来可曲解为反诗的字句,只为解太子的戒心。其用心,真可谓是良苦至极。 




      片刻间,便有人将君瑞弄了进来,投在地下。 



      君瑞抬头见太子坐在上头,默不作声瞧着自个儿,顿觉脊背一凉。于是埋头下去,不敢作声。 



      朱佑樘见他作如此低姿态,便知道定是已被打怕了的,故而“谨言慎行”不敢随意吭声。因此不禁冷哼一声:“好个陆栎,果然乖觉。也不知道府上猫儿狗儿是怎么调教,不定也是如此讨人欢心。” 




      耳里听得这番言辞,君瑞心知是太子存心辱没,一咬牙忍了下来,依旧跪在当处,只不觉将脊梁稍稍一挺。 



      他这一动作,虽是轻微,不想朱佑樘一旁瞧得仔细。明白这陆栎仍有傲骨,非是等闲软趴趴的奴才。于是眼中倒有了几分欣赏。 



      君瑞久不闻那太子言语,心下颇是不安,因而悄悄抬眼去看。只见那太子坐在洞开的窗下,正从旁人呈上的雕花漆盘上取了件物什出来,放在掌上把玩了一通。 



      那东西虽小,却在阳光里头发出光芒。 



      “陆陪侍,可还记得此物?”闻得此言,君瑞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心下暗忖:自己连这太子统共也不过是才见了两回,怎就能知道大内的宝物?虽是不解,心中却渐渐觉得太子此言,问得不善。 




      见他不语,朱佑樘冷冷一笑:“本宫那日见陆陪侍寻此物甚急,不想只半月光景,就将之忘了。” 



      此语一出,君瑞才看清,太子掌中的,竟是那日他丢失的玉佩。此物既到了太子手中,又为何直到此时才拿了出来? 



      这前后一想,于是心下恼怒。知道定是这太子朱佑樘存心算计自己。 



      朱佑樘心知他天资聪颖,此时却能面带常色,不觉大是欣赏。如此可塑之材,若能收用,岂不是妙哉? 



      “陆陪侍还是起来说话吧。”主意一定。朱佑樘将手里的玉佩还了君瑞。 



      “陪侍心里定是恼恨本宫了。”见君瑞依然直挺挺跪在地下,他微微一笑。 



      “君瑞不敢。” 



      朱佑樘于是立了起来,下到君瑞面前:“陆栎,你本是要死的。可知道,本宫为何待到你奄奄一息时才将你救回冷泉殿?” 



      到了此时,君瑞方才知道这半月来,救了自己的人,是太子朱佑樘。猛抬头,见那太子面上笑意盈盈,竟和善了许多。 



      “那日倒不是本宫不救你,你既然已是本宫的陪侍,自己人总须得照应几分。只是那日你做得太过,犯了万贵妃慈威。陆陪侍,不是本宫对你不满。只是在宫中,若万贵妃对你不满,那是谁都保不住你的。你可明白了?” 




      说到此,又一叹:“身为宫中人,有些东西,你总是要懂的。” 



      听到此处,君瑞心中竟已无半点恨意,于是目光平和了许多。朱佑樘见他如此,知道已成了一半。因而伸手挽了君瑞的胳膊,亲自将他扶起,又轻拍君瑞的肩膀道:“听闻陆陪侍旧日在家时,唤作‘君瑞’,取‘君子祥瑞’之意。……此名甚好,日后本宫也如此唤你。本宫以后当同你一处读写、游戏,只当是自家兄弟,莫要生分了。” 




      君瑞自从进得宫来,遍尝人情冷暖。此时见那朱佑樘面目亲切,又言语恳切,不禁心中大感暖意,答道:“蒙殿下不弃,君瑞记下了。” 



      到底不过一个十岁娃儿,又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平日里多与街邻童子玩耍。虽因通读诗书颇有些见识,言行举止似个小大人,心底却天真。哪里知道这太子朱佑樘不单只比自己年长两岁,更因自小长于这险恶内宫,早已经是生得惯使计谋,心存百转回肠。 




      然,那朱佑樘却仍不满,复又开口道:“君瑞你是父皇指给本宫的人,本宫不单只为与你做个兄弟。前些日子虽委屈了你,可你要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本宫终有一日将成一代令主,重整朝纲,鸿图天下。”言语气势,犹如鸿雁凌空,竟有一飞冲天之势。如今成化帝开始宠信佛道,任用奸佞,而朝廷的重要官吏也腐败至极,百姓中竟“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说法,国政紊乱。君瑞自幼便仰慕书中英雄建树,对此早有“治国、平天下”之念。此时此刻听得太子此语,如遇知音、不由为之倾倒。 




      正自热血沸腾,一心要追随于他,忽听那太子又将话锋一转,声色俱厉道:“但本宫有话说在前头。本宫虽引你为兄弟。若你有一日对不起本宫,休怪本宫翻脸无情。” 




      这一番话又抚又镇,偏还恩威并施。 



      君瑞忙道:“殿下放心,君瑞此后定当为殿下尽忠,决不反悔。” 



      见君瑞神色凝重,朱佑樘心知,今后若有人想要君瑞背叛,已是很难的了。 







      次日,陆君瑞便随朱佑樘前去上早课,两人举止颇是亲密。同行同止,同榻同卧。但凡上头赏下了什么东西,朱佑樘取了两份来,一份如众人所料予了他的|乳兄弟,另一份,必属陆栎。 




      这前后态度反差极大,众人皆知,却无人能解。因而便有流言蜚语四起,传言太子耽迷娈童。恰巧此时因宫内情势日渐严峻,太子便佯作无能,以求韬光养晦。如此一来,宫内行刺渐少,只弹劾太子的折子慢慢多了。 




      但对此万贵妃却松了口气,也不再急着改立太子,而成化帝又因东静郡王薛培静的缘故避讳此事。朱佑樘的太子之位反较之前安稳了许多。 







      第三回:试拜兄北雪偏斗诗 说笑话白龙知失言 







      寒风凛冽,京畿道上,雪积了有寸许,车马过时“嘎吱”有声。半天里,鹅毛大雪依旧下得紧,一场大雪几乎弥天。 



      一片白雪皑皑之中,沿着官道几乎很难看见行人。 



      胡州地界。 



      碑石上头蒙了一层厚雪,碑上最后一个“界”字已有一半没在了厚厚的积雪里。 



      “是胡州地头了。”一辆马车过时,车帘稍掀,内有一人微微探出头来瞧了那块碑石一眼,不多时又缩了回去。 



      于是,车走得更快了起来。 







      胡州城是南下必经之地,又因此地有间婆云茶楼,历来就有许多行商与文人墨客汇聚于此。 



      胡州城共有四道城门,分立东南西北。北门名曰:朝阳门。有颂圣之意。 



      婆云茶楼便离这北门不远,相传乃是徽宗年间的老店子了。因其茶香千里,曾有过几代皇帝下临。 



      老店子里本来生意极多,今日逢着大雪,人到底稀少了些。只有几个当地熟客自命风流,执意要在此间烹茶赏雪,吟诗作对。 



      座上有个书生,此人姓陈名允,字松坡,乃是个此次大比落第的秀才。为人和善,又文思敏捷,颇有几分急才;因而人缘也不错。虽这回落了第寄居在此,隔三差五的总有几个慕名文人相邀。 




      此地却也有个妙人,名曰:“六窍公子”。盖取其“唯一窍不通”之意,本来的名字倒已经记不得了。偏生此人又无自知之明,总以为自己道德文章皆高人一筹,为此还生出不少笑话来。因而逢着文期酒会,此人也是必邀的,众人觉得若座中无此人,失色不少。 




      这回赏雪,六窍公子自然也是来的。方上了二楼雅座,便缠上了那陈允:“松坡。小弟此番做了几篇文章,只等松坡细细品评一番,也好教学相长。” 



      陈允接过文来,细细看了一番,开口正要评它。忽听得楼下茶保一声拉长调子“来——客——罗。” 



      众人一惊,纷纷自楼上探出头去张望。也不知道是什么贵客到了,竟教茶保这般殷勤。 



      只见个腰里别着配刀的莽汉子一脚踏了进来,手里白灿灿的打赏了茶保,因见上下众人皆直愣愣地瞧者自个儿,两眼一瞪:“瞧甚?没见过活人么!” 



      一旁茶保见了,哈腰道:“爷且消消火,里头坐。”那汉子瞪他:“少给爷打屁!拣个‘清净雅致’的座儿伺候了。” 



      茶保平日里这类人也见多了,自然也不生气,笑笑诺了,正要领那汉子进来。忽听那汉子身后有人“扑哧”一笑:“你这奴才,早叫你多读些书的。如今在外头尽扫我的脸面,只亏你还记得‘清净雅致’这词儿,也不枉君瑞的嘱咐了。” 




      众人寻声看去,见个浑身裹着雪裘的少年正立在门前。那少年说着便在檐下跺了跺脚,抖去一身残雪,这才退下裘衣交与一旁侍从,踏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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