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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鸿唤手一挥,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你的准备在哪儿?”
阎鸿唤笑了:“整整花了三年时间。刚上任,我就选择了这个手术方案。但那时条件不够,水的问题,电的问题,住房问题,吃菜、吃蛋、吃鱼的问题,这些与人民生活密切相关的事都没解决,现在这些问题初步解决了,基本条件就具备了。市政府安抚了民心,也取得了民心。群众信赖市政府,相信市政府办的事都对他们有好处,心甘情愿去响应,还有什么准备比这种准备更重要?”
“钱怎么办?这么大的工程,上面没拨一分钱。”柳若晨记得,研究方案时,阎鸿唤就讲过,钱由他和负责财政的副市长负责,他们又到哪里去弄钱?
“人民的城市人民建,公共的事业公众掏嘛。”
“这么说你把市基本建设投资下放到区,给局拨出商品房贷款也是……”
阎鸿唤情不自禁地拍拍他的肩膀:“老柳,你真行,我服你了。”
“你想的点子,怎么倒服我?”
“孔明能点破周公瑾的心,他比周瑜厉害。”阎鸿唤一贯善于用鼓励调动同行们良好的自我感觉,使他的助手和下属处于最佳的、主动的活跃的思维状态。
“怕是放下去容易,收回来难。”
“你放心好了,保证放下的是苗,收回来的是鱼。”
这个鱼怎么收呢?
康克俭的“上海”穿过小道,来到与刚才那条路平行的马路上,插进密集的队列。
这条马路的情景并不比刚才那条路好多少。一长溜儿的公共汽车、卡车、轿车、自行车排着队几乎是一米一米地向前推移。康克俭很少有机会到北郊区去,对走这一趟所要花费的时间估计不足。过去,他总以为他的东市区交通最拥挤,谁知出了东市区,一个区比一个区更糟。他突然发现,隔着自行车流不远有一辆“尼桑”,这是副市长柳若晨的车,这下可好了,有副市长做伴,他的心一下子安稳了许多。
缓缓行进的汽车又停下来,前边路口又堵上了。
康克俭不由得一阵烦躁,他上任以后,抓了商业服务质量,自由贸易市场管理,环境卫生改善和区建的几幢居民住宅的工程。现在看来得管管交通了,不然每天人们上下班一场交通大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怎么得了?城市,难道你的名字注定与嘈杂、混乱、拥挤联系在一起?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下放那几年虽然艰苦然而恬静的小山区,落后、愚昧、原始,但是安宁、平静,甚至“阶级斗争”的火都没在那儿烧起来。也许进步和变革就必定伴随着各种噪音和错位,一瞬间的乡间回忆抹平了他心里的烦躁,他走下汽车,来到柳若晨的车门前,看看表,已经八点。
“副市长,我们开会迟到了,我本想争个第一,谁知落个鸡蛋。”
柳若晨只是苦笑了一下。
康克俭向四面张望一下,发现前后有不少小汽车,里面走出一个个焦虑不安的人,都是去参加会的人。
轻工业局局长从密集的路口走回来,对康克俭点点头,然后钻进副市长的汽车。
“前面全堵死了,安心在这儿等吧。”轻工业局局长对柳若晨说。
“这是几中队的管区?路上不能采取点别的预防措施?”
“没有措施好想。通往北郊工业区就这两条路,十万人早晨在一个钟点挤到一起,不堵才怪。我们轻工业局很多家工厂都在这一片,这点我清楚。住在市里的工人若不想迟到,得六点钟出发。我下基层一般都错过这个高峰期,上午九点钟动身,那时马路上才清静下来。”
“看来,八点半到不了会场了。”柳若晨担忧地说。
“放心吧,开不了会,商业局、物资局、机械局、教育局、邮电局的局长们都卡在这儿,还能开会?公安局赵局长到路口指挥去了,看老赵有没有高招吧。”
“这道路是该改造了,如果路口有座立交桥,道不这么窄,什么问题也没有。”柳若晨说。
“修路我们局双手赞成,掏钱也认了。您知道天天交通堵塞,光耗时间,一年就耗掉我们几十万。”轻工业局局长说。
阎鸿唤是否也被堵在路上?柳若晨想。他昨天夜里也不会睡好的。
柳若晨与阎鸿唤谈完道路工程问题之后,仍坐在沙发上,他希望阎鸿唤能问一下徐力里的病情,这样,他也好向阎鸿唤说出他早想涉及的那个话题,可是没有,阎鸿唤东拉西扯,仿佛竭力回避什么。
“你为什么不向我问问徐力里的病情?”
“噢,对不起。我的脑子这些天让道路问题占满了。”阎鸿唤有点慌张地向柳若晨道歉。“你爱人的病情怎样?怎么治疗的?……这个时候,你应该多照顾她一下,工作我可以重新安排。”
“徐力里仅仅是我的爱人吗?”柳若晨打断了阎鸿唤的话,盯着他的眼睛,“难道除去我的爱人这层关系,你就不该关心一下她吗?”
阎鸿唤手有点发抖地点着一支烟:“当然,她是我们市建筑工程上的总工程师,我们应该关心这样的知识分子。”
“你知道不知道她对我没有丝毫感情?”柳若晨再次打断阎鸿唤的话,压低了声音。
阎鸿唤对柳若晨的话感到吃惊。他一直认为徐力里会恨他,而把这种恨转化成对柳若晨的爱。她和柳若晨的气质更相近,他们的生活会更和谐,这种想象中的和谐常折磨着他。
“你是不是对她要求太高了?”阎鸿唤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女同志往往感情内向。”
“不!……”柳若晨第三次打断了阎鸿唤的话,他抑制不住地提高了嗓门儿,“她……她是爱着你,她一直在爱着你。”
柳若晨的话把阎鸿唤惊呆了。他感到强烈的震撼,和莫名其妙的惊慌,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你胡说些什么?!”他冲动地站起身,对柳若晨喊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起这些?无聊!这是什么时候,正副市长难道是在情场上打交道吗?”
“我不是胡说,这是真的。我是为了她才把这些告诉你的。我不忍让她爱了一辈子,到死还一无所得。我也不能让那个折磨她的人,就这样心安理得,一无所知……或许,装作不知。”
阎鸿唤颓然地倒在沙发上,仿佛被击垮了,捧住头,把手指插进已经长出白发的头发里。
“你告诉我,让我怎么办?”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人闷在心里受不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
一阵疾风暴雨式的喧嚣吵闹声平静了,两个人的心同时堕入茫茫雾海。
足足二十分钟后,阎鸿唤从沙发上站起来,握住柳若晨的手:“现在我不能再去想了,一切全交给你了。拿破仑说过这样一句话:有时一夜就决定了整个历史的进程,或向前推进一个世纪,或向后推迟百年。现在这个夜属于我们,属于这座城市。”
堵塞在柳若晨轿车旁边的自行车队伍越来越密。行人看出轿车和轿车里坐着的人,不是一般市民。反正堵在这儿了,前进不了半步,也后退不了半步,干脆拿憋在这儿的“官儿”们找找乐,撒撒气,堵在一条路上,就没有上下贵贱的区分了。
“别挤,别挤,哥们儿别挤呀,看挤坏了汽车,这可是进口货。”
“车是进口的,里边的人是出口的吧?”
“他妈的,就是这种乌龟壳太多,把路堵的。一个人坐辆车,占着几个人的道。”
“他妈的,道天天堵,奖金月月拿不到,算谁的?喂!你们当头儿的迟到扣不扣奖金?”
“扣个屁,这些人凑这热闹上班都多余,反正不干活,在办公室坐着,不如在家坐着。”
“别瞎说。”一个女青年推了一把身边骂街的小伙子,“就你嘴能,小心人家记住你。”
“记住呗,我说的是大实话,道堵了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们当官的要干事,早解决了,我说他们就会坐着,还冤了他们。”
“哈哈哈……”
群众的叫骂和哄声直冲站在车边的康克俭的脑门,他不能发火。向群众发火是没有道理的,他也不能解释,群众不接触他们的工作,是不了解他们的苦衷的。一年前,他还是个没吃过药片的硬汉,当了区长,一年里累病了两次,两次都是病未好就“开小差”擅离了医院。他爱人发牢骚:“咱不当这破区长了,挣得还不如我这日用化工厂的工人多,操这么多心,费那么大力,损寿一二十年,犯得着吗?当官图个什么?”他什么也不图,就图为全区的人民办点事。他觉得一个人活一生,倘能做成几件实实在在对人们有益的事也不枉一生了。这一年,东市区在全市各项工作上都是走在前面的,东湖区居民楼群落成,他们由一个荒僻的区成为全市绿化标杆区。新建了七所幼儿园,成立了十个家庭服务队,办了中小学学生食堂,解决了蔬菜、肉蛋供应断路问题……他的足迹遍及全区每个机关、学校、街道、工厂,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用自己的心血浇灌这块土地。然而,他无力解决道路问题,照样得在这儿听骂。
柳若晨这一路的几位区局长们是在八点四十五分赶到北郊区区委的。他们懊丧地推开会议室的门时,才发现会议尚未进行。另一支比他们早来不到十分钟的队伍正围着阎鸿唤在诉苦。康克俭走过去,一听就笑了,原来他们也挨了骂,而且骂得更狠。他环视了一下会议室,数数还有两位副市长没到,这么说,起码还有一支队伍堵在路上。
柳若晨走到阎鸿唤身边:“看来,今天的会议得推迟了。”
“为什么要推迟?我们的会议已经进行了。”阎鸿唤望望大家,“一路上,群众给我们致了开幕词呢。”
大家一下子明白了市长选择北郊区开会的真实用意。
会议在九点一刻开始。
阎鸿唤笑吟吟地坐到主持者的讲桌前。
“今天的会主要是布置环线工程的任务,我算了算,一条线直接间接涉及到市区所有的区和局,所以请大家都来领任务。本来会议要有个开场白,可我阎鸿唤的嘴太笨,讲不清楚花那么多钱,动用那么多工,牵涉你们区、局长们那么大精力,去修这条路,意义何在,价值多大。说不服诸位,我们为什么必须先于一切地解决道路问题。于是我请道路帮帮忙,替我来了个开场白。让我们这些住在市里,往来于市中心的同志们掌握些第一手的情况。我想,大家都对‘堵塞’有着深切的体会。我们市民就是这样天天挤着、挨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们还应该到公共汽车站去看看,看看那些怀孕的女工,抱着孩子的母亲,是怎样在天天拼搏,参加这挤车大战的。群众当然要骂,我们挨挨骂就知道群众想什么了,就知道群众需要什么了,就清楚我们该去做什么了。
“在今天之前,我曾在一些区、局听取意见,也可以说是去化缘。有的区说,交通问题主要是工业系统受益,应该他们掏钱;工业系统的各大局长们说,道路问题是市政问题,市政部门应该想法解决。总而言之,互相推诿踢皮球,都想把交通问题说得与己无关,都想把公共的事业说成是哪一家的事。今天我们的区、局长们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在我们的道路上,受苦的有工人、干部、医生、教师、学生、服务员……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哪个区长、局长敢说没有你们的人?听到群众的骂声,那些推诿责任的区长、局长们就不觉得惭愧?
“当然,城市交通的现状,责任不在你们身上,我们各区、局的领导大都是近几年才任职的,但城市交通的明天属于我们在座的所有人。去年,我们打击了经济犯罪,但我们是不是需要进一步想想经济浪费问题,请大家看看,所发材料的数字,一目了然。”
大家开始低头看发的材料,材料上清楚地印着全市机动车、自行车的数量,每日交通道路的流量;按单位时间计算出的,因道路不畅、堵塞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数字惊人,每一个比较差都令人不可置信。
阎鸿唤接着说:
“我们的局长们天天抓生产、抓效益,我们的市财政一笔笔、一分一分地抠钱,但每年我们起码有一个亿毫不吝惜地扔在马路上,多么大手大脚的城市,多么昂贵的马路。这种浪费该不该治理一下?这种因交通造成的浪费,哪一个局不存在?”
没有一个区长、局长表示异议。他们由衷地表示赞同市长的话。
“好,下面就请工程指挥部,把任务具体地布置下去,既然是大家的事,就大家办,人民的城市,人民建。这项工程分段进行,限期完成,沿线拆迁,谁家的孩子谁抱走,属哪个局,归哪个区的房子,哪个区局负责迁。一个原则,有力的出力,没力的出钱,文化事业单位无钱无力,就搞后勤,搞慰问,搞服务,总而言之,来个全市总动员,全民齐上阵。一鼓作气,七月一日正式开工,明年‘五一’,让我们的城市出现一条畅通无阻的光环。”
大家议论纷纷。
柳若晨注视着会场,注视着会议的每一个过程。
他深深佩服阎鸿唤。他知道市长之所以胸有成竹,是因为他手握金山,有一支他自己锻造出来的,蕴藏着巨大潜力的干部队伍。然而并不是每一个领导者都能发现和挖掘使用这潜在的力量,这需要胆略,需要高人一等的运筹帷幄的能力和气魄。
阎鸿唤凑近他,小声问:“老柳,下边该公布指挥人员名单了,拆迁指挥问题……你看,需不需要换一下?”
柳若晨想想:“不,还是我吧,我是主管副市长。”
柳若晨不由自主地按徐力里说的话做了,先助市长搞环线建设,之后再想专业的事。
“好!”阎鸿唤一拍柳若晨的肩膀。而后转过头去,拿过话筒:
“……我们进行以环线为主体的城市道路改造工程,是我市建设史上的一个伟大创举。它将改变我市原有的布局,一个焕然一新的美丽城市将伴随着这条环形线出现。不可小瞧这条环线,它不仅改造了城市的外观,方便了人民生活。采用综合治理的手段,彻底解决我市交通问题,就为今后把我市建设成一座高度现代化的城市打下了基础。环形线一旦交付使用,全线通车,我们就会通过它产生巨额的静效益,看到它的经济价值。所以今天各局长、区长慷慨解囊,掏点钱,或损失一些企业、单位利益,不要心疼,这是大企业家的风度,是干大买卖、赚大钱的明智之举。我们修筑的,是一条城市繁荣致富之路……”
第 十 章
一
杨元珍一大早就把炉子捅开,然后到旁边的早点铺买来豆浆、油条,又给儿子摊了个鸡蛋,伺候建华吃完,走了,才坐在床沿上喘口气,星期天建华还得去公司开会,说是去领任务,准是又有新工程了,这下,他又该忙了,一天到晚着不了家了。每次一个工程干完,建华就像剥了层皮。她轻轻给孙子正了正枕头,小蒙正睡得香。
建华离婚后,一直不愿再成家。哪一天她身体顶不住,死了,他能照顾好这孩子吗?可是,娶个后妈,又能对小蒙蒙好吗?杨元珍一阵心酸,爱怜地摸着孙子的小手。
这孩子自小懂事,像他爸爸。眉眼像谁呢?她端详着孙子细嫩稚气的脸,小时候人家都说他像他妈,现在,她却在小蒙蒙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抛弃了他们的人。
“奶奶,我爷爷呢?”小蒙问过她。
“死了。”她骗孩子。
“怎么死的?”
“打仗牺牲了。”
建华看了母亲一眼。他知道父亲并没有牺牲,而是和母亲离了婚。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没有人告诉他。他懂事,也从不打听,抛弃了母亲的人,他不想知道。
“妈,您跟小蒙蒙瞎说些什么?”建华小声埋怨母亲。
杨元珍平静地看着孙子:“小蒙,奶奶没瞎说,你爷爷是英雄,奶奶佩服他。”
她对孙子说的是真心话。
她想着,眼睛模糊了。没想到她还能见到他。除了六三年普店街闹大水,她躲在人群里偷偷看见他一回之后,这次又见到他。这次她看得那么清楚。他老了,脸比过去细润了,她惦记着他的病,但又不能去看他,她不愿去难为他,老杨当年就说过,他那个女人好恶。
她不是没有后悔过。那年送高原来,她就不该回去,是自己那会儿眼界太窄,死心眼儿,惦记着公婆,惦记着家里刚分到的几亩地。
临走那天晚上,她问他:“我走,你想我不?”
“净说些没用的话,怎么会不想!”
“那你还放我走?”
“是你要走,又不是我赶你。你走也好,家里没人照顾,我这儿又忙,顾不上安个家,你住在机关里,出来进去也不方便。”
“我可不兴你跟城里的大姑娘拉拉扯扯的,把我甩了。”
“你呀,还是个党员村干部呢,说话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