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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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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由衷的说:“我情愿是夫人。”她丈夫高不可攀。
  夫人摇头,“也不是,他一直奔波,如今有点累,想做些自己爱做的事,保留一些自己的时间,旁人便误会他高傲。”
  夫人永远看得清别人的心事,这样聪明剔透,是好抑或不好呢。
  他们俩夫妻已进入心灵合一境界,他一举手一投足,她都能够明自了解,这是做夫妻的最高境界,谁都不用靠谁,但又互相支持。
  我与丈夫,比起他们这一对璧人,只算九流,关系雾水,欠缺诚意。好不羞愧。
  只听夫人说:“我同你去找小纳尔逊。”
  “他可以信任?”我听那位先生提过这个名字。
  “绝对可以。”斩钉截铁。
  “他在哪里?可否现在去?”
  “他在另一个国家,我们会替你做一本护照。”
  “什么时候方便出发?”
  “会尽快通知你,我得先安排一些事宜,”她站起来,“方中信已在门外等你。”
  我点点头。
   
 


  
 
 
  
 

十六 
 
  她送我出门的时候,那位先生也刚在送客,客人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面孔英俊高傲,双目如鹰,他看见我一呆,随即大胆的打量我。
  我不习惯,只得别转面孔。
  只听得夫人同客人说,“原医生,那件事还没有解决?”
  那原医生吁出一口气,浓郁袭人而来。
  仿佛所有患疑难杂症的人都聚在这座宅子里了。
  夫人并没有为我们介绍,我乐得轻松,但我觉得原医生炯炯的目光一直逗留在我身上,象要在我身上灼出记号。
  幸亏方中信的车,在门外响起号角。我朝夫人点点头,再向那位先生说声再见,便走过去。
  方中信替我拉开车门,让我坐好,才与他们寒喧。
  我觉得那位先生与原医生对老方都颇为冷淡。
  老方回到车子来咕哝:“一直瞧不起生意人,真没意思。”
  我劝慰他,“何必要人看得起。”
  他听了这话,开心起来,“对,只要你看得起我,我就是个快乐的人。”
  我也禁不住笑。
  他又忧心起来,“那个年轻男人是谁?”
  “他们叫他原医生。”
  “他为什么象要吞吃你?”
  “不要开玩笑。”
  “真的,”老方固执起来似一条牛,“这种男人,一看到略为平头整脸的女人便不放过,势凶夹狼,说不定明天就追上门来,你没有告诉他住哪儿吧?”
  “我相信原医生不是坏人,你别瞎七搭八。”
  “这么快你就帮他?”
  “老方,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看,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怪叫救命,”我们还不够烦吗,你还要无中生有?”
  他沉默一会儿。“对不起。”
  “不,我对不起你。”我无精打采的说。
  “夫人打算帮你?”
  “她古道热肠。”
  “她真可爱,可是不知恁地嫁了个如此阴阳怪气的男人。”
  “何用你多管闲事。”
  “不是吗,说错了吗,”老方说:“初见夫人,我才十六岁多些,真是惊艳,回家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老实说,要是她云英未嫁,我发誓追她。”
  “她年纪比你大,”我提醒他。
  “又何妨?连这些都斤斤计较,如何谈恋爱?”
  我忽然明自为何那位先生对老方冷淡,原来他一直单恋夫人。做丈夫的自然对这么一个神经兮兮的小伙子没好感。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他眼若铜铃。
  “老方,别吵了,我可能快要回去了。”
  他没有回答,把车予开得要飞一般。
  我知道他心中不快,我何尝不是,再想找一个这么肯为我设想的人很难,那边的那一位,如果有十分之一这么关心我,我都不会把车手驶上生命大道。
  该段婚姻生活令人奄奄一息,勉强而辛苦的拖延着,因为不想蹈母亲与外祖母的覆辙。
  原来不但相貌性格得自遗传,命运也是,一代一代延续,难以挣脱注定的情节。
  倘若能够回去,恐怕要提出离异了。方中信令我懂得,男人真正关心女人的时候,会有些什么自然的表现,这是本能,这是天性,所谓做不到,即是爱得不够。
  我握紧他的手。第二天我们带爱梅到海洋馆。
  她象是有第六感,粘牢我不放,一刻不让我离开她,同我说话的时候,双目凝视,似要用眼睛摄下我的形象,永存脑海。
  我们探访许多珍罕的鱼类,买了图片说明书,向小爱梅朗诵出来。
  不一会儿身边聚集一大堆小朋友,他们都听故事来了。不由得令我想起自己的孩子来,每当弟弟或妹妹问起任何事,我都不耐烦的答:“为什么不问智慧二号呢,妈妈并不是百科全书,”甚或加多一两句牢骚,“我倘若有那么能干,也不会做你们的奴隶了。”弄得他们异常没趣,这天不应该,回去都得改掉。
  方中信说这几天是他所度过的假期中最好的一个。
  小爱梅说,下次要把陆君毅也叫来。
  她念念不忘于他,怪不得后来终于嫁给他。你怎么解释感情呢?
  他们的交往这么早就开始,百分之一百纯洁,完全不讲条件,最后青梅竹马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应该是人间最美好之婚姻,但在生下我不久,他们竟然分了手。
  一点保证都没有。
  海洋馆有人造潮汐,发出沙沙声,一下一下拍着堤岸,我们坐在岸上亭子吃冰淇淋。
  我轻轻问小爱梅:“你喜欢方叔吗?”
  她点点头。
  “以后与方叔一齐生活,好不好?”
  她看看方中信,问我:“你也与我们在一起?”
  我很难回答。
  “你是方叔的太太,”她先回答自己,“当然与我们一起。”
  说了这句话她放下心来,独自跑开,去看会跳舞的海鳗。
  我与方中信苦笑。
  当日夜晚,夫人通知方中信,飞机已经准备好,十六小时之后出发,到某大国的太空署去见纳尔逊先生,为我的前途寻找答案。
  我问:“夫人有她自己的飞机?”
  “不,他们没有什么钱,同时也不大重视物质,飞机是朋友借出来的,叫云氏五号。”他停一停,“云家富甲一方,但很少露面,生活神秘。”
  “他们做什么生意,与你有业务往来?”
  “才不,”方中信叹口气,“云家做重工业及设计最新武器,在太空上操作的仪器起码有百分之六十是他们的产品。”
  我即时厌恶地皱起眉头。
  但老方说:“我做的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能同他们比。”
  我冲口而出,“做糖果有什么不好?令孩子们快活是至大的功德,不管幼童长大后成为救世主抑或杀人王,在他们天真活泼之际,都吃过糖果。”
  “陆宜,你待我真好,帮我驱逐自卑感。”他笑。
  “我是真心的。”
  他点点头,“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对我说过任何候话。”
  “你与我同去?”
  “自然。”
  “爱梅怎么办?”
  “有保姆照顾她。”
  “我不放心。”
  他忽然赌气,“你迟早要走的,放不下也得放,届时还不是眼不见为净,一了百了。”
  “请留下来照顾爱梅,她还没有习惯新环境。”
  他很为难。“那你呢?”
  “夫人会看着我。”
  “这样吧,大家一起行动。”
  “开玩笑,太空署不是儿童乐园。”
  方中信脸色变了,“你可是要留我?一到太空署,能回去即时回去,连一声再见都省下?”
  我愕然,不敢搭腔,动了真感情的人都会喜怒无常,因付出太多,难免患得患失。
  不过老方即时叹口气,“好好好,为人为到底,送佛送上西,我留此地带小孩,让你独闯太空署,”
  “老方,我……”感激得结巴起来,“我……”
  “别再叫我老方好不好,求求你。”
  这是他唯一的愿望,被爱真是幸福的。
  我利用那十多个小时向小爱梅保证“阿姨有事要出门,但三五天之后一定回来。”
  爱梅不相信,鼻眼渐渐涨红,大哭起来。因为妈妈一去没有回头,她怕阿姨,以及所有爱她的人都会失踪。
  她的恐惧不是没有根据的,终于她失去我,接着是方中信,还有陆君毅。
  出尽百宝才把爱梅哄得回心转意。方中信因为是成年人,没有人去理会他是否伤心失望。
  晚上他帮我收拾简单的行李,送我到飞机场。
  夫人很准时,与我们同时到达。
  出乎意料的是,部位原医生也是乘客之一。
  方中信一见他,老大不自在,把我拉在一角,一定要我答应一件事。“说吧。”
  “不准同那姓原的人说话。”
  竟这么孩子气。
  我一口应允,“好,我如同他说一个字,叫我回不了家。”
  老方笑了:“那我倒情愿你同他说个无穷无尽。”
  夫人过来问:“你一个人?”
  我点点头。
  她说:“原医生搭顺风飞机,与我们一道,”
  老方说:“夫人,请替我照顾女朋友。”
  他把女朋友三个字说得很响亮,颇为多余,因为原医生根本没有向他看。
  他依依不舍与我道别,我们进入机舱。
  云氏五号几乎立刻起飞。
  它的设备优异,座位舒适,据机师说,速度也是一等的。
  但我嫌它慢。
  夫人一上飞机便假寝,她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原医生并没有与我攀谈,他在阅读笔记。
  我最无聊,睡又睡不着,又不想看书,心情不好,再柔和的音乐也觉刺耳,听得心烦意乱。
  舱外的苍穹漆黑,无光无影,不知有多大多远,无边无涯,我呆呆的坐在角落位,眼睛向前直视。
  回到本家,并不见得会比现在更快乐,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象方中信所说,与他到可可原产地去过神仙一般的生活,岂不优哉悠哉。
  夫人开口,“别胡思乱想,趁这机会,松弛一下。”她的声音坚强有力。
  我冲口而出,“我不想离开方中信。”
  夫人微笑,“这自然,倘若你仍当方中信是普通朋友、未免铁石心肠。”
  “我有犯罪感,丈夫与孩子都等我回去,我却留恋异乡,爱上浪子。”
  夫人极之开通,她莞尔,“许多女性梦寐以求呢。”连她都打趣我。我黯然,“这并不是一段插曲。”
  夫人说:“人与人之间的缘份真奇怪,你与他竟在毫无可能的情况下相遇,发生感情。”
  我内心苦涩,无法发言,这是一段注定没有结局的感情。
  这时坐在前头的原医生转过头来,“恕我冒昧插嘴,夫人,但只有防不胜防的感情才令人类荡气回肠。”
  我刚要张嘴说话,但想起应允过老方的事,硬生生把话吞回肚子。
  忧郁的原医生充满男性魅力,与他谈话定是乐事,不过答应过人,便得遵守诺言。
  夫人同我说:“原医生是有感而发呢。”
  他苦笑他说下去,“无望之爱我最有经验。”
  夫人温柔他说:“看,又触动他的心事了。”
  方中信虽无原医生这般高贵的气质,但他百折不挠,活泼开朗,一句管它呢便把一切困难丢在脑后,他是名福将,跟着他日子多舒畅。
  原医生又恢复沉思,去到一个深不可测的境界。
  我感慨的问夫人:“怎么没有一个快乐的人?”
  “有呀,方中信就是。”
  “现在因为我,他也不开心。”
  “不会的,方中信最可爱的地方便是不贪心不计较,即使你最后离开他,他也会想:曾与陆宜渡过一段适意的日子,夫复何求。”
  我落下眼泪。
  “他确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快乐人,我们妒忌他。”夫人说。
  侍应生捧上食物,夫人选了一只水果,我摇摇头。
   
 


  
 
 
  
 

十七 
 
  飞机载着我们到达另一个国度。
  道别时原医生含有深意的与我握别,“陆小姐,希望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他翩然而去,真好风度,真好相貌。
  夫人陪我前往太空署,我的心忐忑不安,似孩子进入试场,喉咙忽然干涸,胃液翻腾,太阳穴抽紧,想去洗手问。
  夫人拍拍我的背,表示安慰。经过好几重手续,我们终于见到金发蓝眼的纳尔逊准将,没想到他英伟如表演明星。
  我十分惊异。
  他们这年代竞有这许多出色的另性,做女人一定很幸福。
  他伸出手来,“你一定是陆宜小姐了。”
  “是的。”我与他握手。
  “夫人已将详细情形告诉我们。”
  我如病人见到医生般地看着他。
  他说:“真是稀客,尽管太空署档案中什么千奇百怪的个案都有,到底很少人会似陆小姐般迷途。”
  我苦笑。
  “陆小姐,这件事其实还得靠你自己。”
  什么,走了这么远的路,经历这么多苦楚,还得靠我自己?
  我惊疑的看着他。
  纳尔逊指着我额角,“你的接收仪是唯一可以与他们联络的东西。”我忍不住问:“什么是接收器,告诉我,我有权知道。”
  “自幼种植,与脑部相连。”
  “有什么用?”
  纳尔逊一呆,“用未追踪控制你每一个思维,你不知道?”
  我张大嘴,如置身万年玄冰之中,“你的意思是,我无论动什么脑筋,都有人会知道?”
  “是。”
  “谁,谁会这么做?”
  纳尔逊更加意外,“当然是你们的政府。”
  “你的意思是,我们根本没有自由?”
  “我不会那么说。”
  我愤怒,“连思想都被接收,不可能尚余自由。”
  纳尔逊托着头,“让我给你一个譬喻,”他侧侧头,“有了,你知道电话,我们的通话器?”
  我点点头。
  “如果在通话器上安装窃听器,讲电话的人便失去自由,但不是每具电话上有窃听器。”
  “有问题的人,思想才被截收?”
  “对,陆小姐,你终于明白了。”
  “纳尔逊先生,你何以这么清楚它的功用?”
  “我们的未来,即是你的现在,在这一刻,我们世界有一般势力正致力研究这种仪器。”
  呵。
  纳尔逊笑,“其实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想知道别人的心里想什么。”我犹自问:“为什么政府要控制我们?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有问题的人?有什么标准?”
  夫人温和的说:“别问大多了。”
  我低下头。
  纳尔逊同情他说:“幸亏我不是双阳市市民,否则真得反抗到底。”夫人说:“或许你同陆宜讲一讲,她如何回去。”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心底发出:我不要回去那可怕的地方。
  “我们将尽量协助她,相信她那边的空间科技人员会接收她。在这里,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加强她接收器电波之频率,让那边明晰接收,获得指示。”
  我霍地站起来,“纳尔逊先生,我不要他们知道我在想什么,因为我根本不愿意口去。”
  纳尔逊又一次表示讶异,“可是八五年不是你的年代,你在这里不会觉得快活。”
  我沉默。
  “而且你必须回去。”
  我握紧拳头,“他们会拿我怎么样?”
  “他们会摧毁你的脑部活动,使你死亡。”
  我惊俱的向夫人看去。
  夫人说:“这是真的。”
  纳尔逊继续,“你会渐渐头痛,发作的频率一次紧如一次,终于支持不住。”
  我把脸深深埋手中。
  “陆小姐,他们也有不得已之处,你的意外扰乱大自然规律,你不能在历史中生活。”
  “规律,还有什么规律?”我悲凉的问:“毁灭地球只要按一个钮,却任由饥荒地震带走千万人性命,还有什么大自然的定律可言?”
  纳尔逊与夫人皆无言。
  自觉失态,短短日子,已被方中信宠坏,说话放肆,批评五十年前的同类,口气如土星人。
  过一会儿纳尔逊说:“这次回去,你体内的原子排列受到骚扰,于寿命期限来说,有不良影响。”
  他讲得那么斯文,其实想说:就算回到本家,你也不会活至仙寿恒昌。
  “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
  “请随我来。”
  他带我到实验室。
  大限已至,反而轻松,笑问:“法兰根士坦男爵创造科学怪人的地方,也与此类似?”
  纳尔逊笑,碧蓝的猫儿眼闪出慧黠的光芒。
  “陆小姐,在加强电波之前,哦们要弄一个小诡计。”
  “是什么?”
  他看一看夫人。“我们想替你隐瞒一点事实。”
  我明白了。
  既有雷达装置,便有反雷达装置,纳尔逊自然可以帮我这个忙,使我保留不愿意透露的思维。
  我露出笑容,“可以吗,我们可以骗倒五十年后的科学吗?”
  自觉有点可耻,于自身有益的时候,“他们”立刻变成“我们”。
  几时学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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