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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自强一口豆花猛吞下去。「欸,同学,难道你被咱们忆铃气到神经错乱?」
伍忆铃全身发凉,捏紧了手上的纸张。是了,她就是唠叨啰嗦,一再地得罪这位大老板,又不小心「偷看」到他的结婚照,如今姓叶的抓到把柄,一刀砍死她,算是报仇了。
「叶先生、秀桦、自强,我承认,我假报学经历是我不对,因为我以为这是工读生的工作,大概做一、两个月就走人,没想到一做三个月。薪水虽然很低,可是我很愉快,还想继续做下去。这里没有大公司的勾心斗角,我也可以直来直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有得罪各位的地方,敬请见谅,我在这里跟大家郑重道歉。特别是叶董事长,害你破费不少,你那些家具冷气的钱,我会还你,东西我就搬走了,呜,反正以后我结婚也需要嫁妆……」她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她在发表临别感言吗?叶海旭看了两位同学,郝自强只是摇摇头,吃着豆花,以眼神暗示他说:玩笑开太大了。
黄秀桦也明白他的意思了,笑叹一声,拿出计算器,开始计算薪水。
「真的赶我走了……」伍忆铃咬着唇,低下了头。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拋弃」,这次又是她理亏,她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喂,妳不反驳?不打算去劳委会前面绑白布条抗议吗?」叶海旭忍不住了,她竟然会不战而退?
伍忆铃哪会注意到这三个人的神情,她一张嘴压得扁扁的。「呜,看在你们对我很好的分上,我不抗议了,叶先生要我走,我就走。可是离开前,我也要告诉叶先生,离婚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结过婚就结过婚,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害我对你一直存有幻想,还像傻瓜一样,打算帮你收红包,你这样也是不够坦诚,你是生意人,不能欺骗人家。」
她就不能少说一句吗?叶海旭带笑的眼神蓦然收敛。
完了!郝自强和黄秀桦对看一眼。看来喜剧要变悲剧了。
伍忆铃拎起包包,见到没人挽留她,最后一瞥这间温馨小巧的办公室,想到以往的欢笑种种,泪水立刻不争气地掉下来。
「我走了。」风萧萧兮,一去不回了。
「同学,去追她回来呀!!」郝自强捧起第二杯豆花,屁股蹬上桌面坐着。
「海旭,别欺负忆铃了,这小女生个性很直,她都当真了,你赶快跟她说清楚。」黄秀桦猛推他。
「有什么好说的?」叶海旭绷着脸。
「咦?刚刚是谁打算和忆铃斗嘴呀?不然,留人就留了,何必拐个弯逗她?」郝自强自起豆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谁想和她斗嘴了﹖﹗我说不过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海旭,你知道我想到什么吗?」黄秀桦露出怀念的神情。「以前学生时代,你就爱带头捉弄那个白目的会计老师,气得他威胁要当掉全班,害我们陪你一起死。现在好了,为了配合你,我和自强也被忆铃误会了,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死性不改呀!」
「哈!秀桦,我们去买鞭炮,庆祝海旭死而复生!」郝自强加了一句。
叶海旭仍坐在椅子上,继续转着手里的原子笔。他「死」了这么多年,如今心情扬了起来,就像这支原子笔,一下转高,一下转低,有点剌激,又有点晕头转向。
掌握旋转方向的不是他,而是伍忆铃。
「加了『薏仁』的豆花,好吃!」郝自强吃得津津有味,大声说着。
「我上去找她。」叶海旭终于起身,大步跑了出去。
黄秀桦支起下巴,若有所思,似是山口语:「他忘得了梦如吗?」
「忘不掉。」郝自强斩钉截铁地回答。「可是他必需活过来。」
「你也活过来了吗?」黄秀桦笑玻Р'地看他。
「吃豆花了。」他耸肩一笑,递给她一杯豆花。
「哎!你把他们的份吃掉了。」
「不吃白不吃,反正海旭一定会请客,让他留点肚子吧。」
果然是老同学!彼此相识一笑,各自忙工作去了。
第四章:
伍忆铃翻开存折,泪水又哗啦啦掉下来。
她是有存款和资遣费,可是叶海旭帮她买了那么多东西,数一数、算一算,恐怕还完这笔债,她的荷包也要大失血了。
前途茫茫,一下子找不到工作和房子,此刻的情况比三个月前还惨呀!
「呜!小心眼,坏心肠,臭叶海旭!!」她往箱子摆下一叠书,就咒骂一句。「人家又不是故意骗你的,摆那个什么脸色﹖﹗秀桦和自强都不敢说话了,就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呜呜,叫我去哪里啊?」
望着地上堆积如山的书,她顿时气馁;再打开崭新的衣橱,实在不知从何整理起。心头一酸,一跤坐到地上,又开始唏哩哩掉泪。
「臭老板,死老板,杀人不眨眼,剁剁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敢剁我,等我哪天发了,我就学小说里的大老板,回头吃掉你的公司,吸光你的血……呜呜,我太善良了,只会讲,不会做啦!阿母啊,我要转去下港当米虫了,妳赶快帮我相个长期饭票啊,呜呜,该走了……」
「没有人要妳走。」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吓!」伍忆铃吓得跳起来,含着泪水,楞楞地望着不速之客。
「笨蛋,不要哭啦。」叶海旭翻个白眼。「妳哭得很难看,知不知道?」
她清醒了,面对那张好看的凶脸,立刻展开自卫攻势。「我就是爱哭,你管我哭得好不好看?反正也没人要看,我哭给自己看,不行吗?还有,你怎么进来的?你懂不懂礼貌啊?不知道要按门钤吗﹖」
「我按了五分钟的门钤,没有人应门,我怕有人不明不白死在我的房子里,出了命案,电视台还会跑来做SNG联机,只好自己进来看看状况了。」他亮出手中的备用钥匙。
「门钤坏掉了啦!」伍忆铃一口气又上来了,杠上了他。「你这个烂房东,租给我一间烂房子,顶楼不加盖挡阳光,房间西晒又没窗帘,每天晚上就热得像烘炉一样,浪费冷气机的电费……」
「妳再骂一句,我就不帮妳修门钤,也不帮妳牵电话线。」
「我都要走了,不需要……嘎,你说什么?」她睁大红肿的眼皮,那对大眼经过泪水洗涤后,更显得明亮有神。
「从头到尾,我有说过要赶妳走吗?」
「呃……」她转过脸,仔细回想一下,赶紧找面纸抹抹眼泪鼻涕。「好象……没有……」
叶海旭双臂环胸,看着她红通通的鼻子,不冷不热地说:「今天结算完工读生的薪水,明天开始,加薪两万,以正式员工任用。」
「加薪两万﹖﹗」
钞票钞票满天下,愈哭她愈会发。伍忆铃惊讶得张大了嘴,双眼迷蒙,痴迷地望着眼前这座大金山。
「不要吗?我们小庙容不了大和尚,施主妳可以走了。」叶海旭淡淡地道。
「不!不!施主我不走……我是说……你要继续雇用我﹖」
「在公司里,妳的资历最浅,妳还是得做工读生的工作。另外,我们三个人交代妳的工作,妳要认真学习,不得拒绝,否则我照样请妳走路。妳表现良好的话,三个月后,再加薪两千块。」
伍忆铃的双眼仍是闪闪动人。「叶大董事长,请问每年有调薪吗?年终固定两个月奖金吗?有没有三节奖金?员工旅游?房屋津贴?生产补助?育婴假?呃……人家台积电还有员工分红耶……」
「妳讲完了吗﹖」他冷冷地盯她。
「讲完了。」她缩缩肩,吐吐舌头,她不能再惹怒她的大老板啊!
「我们是小公司,别人有的,我们统统没有,不过也因为是小公司,一切都有弹性。我问妳,从妳上班到现在,我有要求过上下班时间吗?」
「没有。」
「以后我也不会要求。还有,妳放心,只要公司有赚钱,大家都有好处。」
「呵呵……」这个老板愈来愈好了。
叶海旭顿了顿。「其实,两个月前,秀桦就给我看过妳的劳工保险卡了,上头有妳以前那家公司的名字,也有妳的投保薪资。我想,妳来这里是骑驴找马,不敢指望留妳,不过大家似乎相处得还不错,而且秀桦快生了,业务量又持续扩大,我一直找不到可以信任的帮手,妳有财务会计方面的经验,我们三个人都很希望妳留下来帮忙。」
他的语气由冰冷转为诚挚,伍忆铃受宠若惊。工作至今,从来没有主管这么重视她,她怎能不感动得「以身相许」?
「好!」她大声允诺,大眼饱含水光,油然产生强烈的使命感。「我会留下来,以公司为家,为公司卖命,还可以熬夜接国外客户的电话……」
「不用了,先熟悉秀桦那边的工作。」
「别小看我喔,我还要跟你跑业务,拓展经销商,再去国外拜访卖主,挑他们货物的毛病,跟他们杀价,三个月后,你给我加薪五千块,好不好?」
「妳……妳说什么?」叶海旭差点倒地。
枉费他拉下老脸,诚心诚意留她下来,瞧她一副感激涕零,差点就要膜拜他的模样,才暗笑在心,谁知她得寸进尺,又皮皮地要求加薪了?
唉!要找人,再登报就好了,他何必苦苦「哀求」她留下来,再让自已气得哭笑不得呢?
没办法,对她已经投资下去了,又是家具、又是冷气,接下来还要屋顶加盖……嗯,客厅也需要摆一套沙发……
或许,他就是想继续和她斗嘴,听她满屋子呱呱乱吵,更期待她随时令人跌倒的笑语……
「叶先生,我能力很强的,你不晓得我的潜力,我会英文书信,也会用英文跟老外开骂,那是在外商公司锻练出来的……」
「别吵,再吵就减薪一万!」
「啊﹖﹗」满腔热情被浇了冷水,她扁了嘴角。「你怎么可以威胁员工?人家只是说说嘛!加两万喔,你不可变卦,不然就是言而无信,食言而肥……嗯,你要吃肥也不容易,哪像我一吃就肥……对了,言归正传,我们要打契约,把相关聘雇事项交代清楚,而且最重要的,你不能裁员。」
「妳自己去拟契约,我再来盖章吧。」
咦,别人都是公司一方独大的吃人契约,哪有老板放任员工起草条约?伍忆铃嘻嘻偷笑,下定决心,准备吃死叶海旭。
「一,老板不得裁员。二,老板不得欺负员工,否则要罚钱……」
「三,员工上班偷懒,跑回家偷哭,扣薪一天。」叶海旭帮她加了一句。
「不行,是你害我哭的,你不能扣我薪水啦。你好霸道,这样子员工会离心离德,像一盘散沙。上下分崩离析,公司就会倒闭。」
这张乌鸦嘴!叶海旭很想找块胶布贴住她的嘴巴。「不扣薪水,请妳吃饭,行吧﹖秀桦和自强也一起去,算是给妳迎新送旧。」
「哇!老板你好好喔。」伍忆铃忘了数落他,喜孜孜地说:「我要吃五星级饭店的自助餐,这样才能表现出你的诚意,也是爱惜人才的最高表现。你的好意我就心领了,谢谢啦。」
「还不下楼工作?」
「好!好!走了。」她慌慌张张地再抹抹脸,率先冲了出去。
叶海旭帮她开好门,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这女孩子太好哄了,直接的情绪、直接的行动,开朗的个性像一片蓝天,让她周围的人也海阔天空了。
回头望见自己屋子的铁门,他心头突然一抽。
曾经,他很害怕打开那扇门,因为梦如就坐在门后,幽幽地看他,却是什么也不说。
那段乌云密布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然而每当他想到梦如时,他还是会心痛,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一切能回头……
看到伍忆铃贴在铁门上的禁烟贴纸,他按捺下进屋拿烟的冲动。
下楼吧,或许她又在办公室闹笑话,逗大家开心了,他怎能错过呢?
安静的医院走廊上,突然爆出了兴奋叫声。
「哇!好多小宝宝喔!好可爱,每个都长得一模一样耶。」伍忆铃双手按在婴儿室的玻璃上,大眼滴溜溜地寻找。「秀桦,哪一个才是妳女儿?」
「左边数来第二个。」黄秀桦满意地指了方向。
「哇!超可爱!超漂亮!长得很像妳耶!」
「我老公说,小孩像他,爱得不得了,一抱出来就不肯放。」
「也难怪你们疼她了,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宝宝呢。」
「是啊,做了三次试管婴儿才成功,好辛苦。」黄秀桦的语气既甜蜜又安慰,过去的辛苦都值得了。
伍忆铃不可思议地望着熟睡的婴儿,很难想象,一支试管可以培育出一个小生命,再放到妈妈温暖的子宫里,让父母的希望和爱情在里面生根茁壮。
那红扑扑的脸蛋就像是初升朝日,正要开始绽放生命的光采。
「咦?叶先生,你怎么不过来看?」她转头问着。
「看了。」叶海旭靠在墙边,低头看鞋尖。
黄秀桦看出他的心情,拉了伍忆铃说:「我站累了,回病房吧。」
「我扶妳。」伍忆铃又回头嚷着。「叶先生,走了。」
「妳们去,我去交谊厅看报纸。」叶海旭转身就走。
「怎么回事?」伍忆铃埋怨着。「看妳生宝宝是件快乐的事,干嘛臭着一张脸?我今天又没得罪他,房租也致了呀!本来我说下班再一起来的,他又说可以载我来,是他自己挪用上班时间啊!咦,还是他怪我念他骑车太快了?」
黄秀桦轻轻地说:「他不是生气妳,他是有心事。」
「呵!这种意气风发的大男人有什么心事?」
回到病房,靠在椅子上打瞌睡的黄秀桦的老公立刻醒来,拉好布幔,扶老婆上床躺好,又为客人献上一盒果汁。
「谢谢。」伍忆铃接过果汁,笑说:「秀桦,妳老公好体贴喔。」
「他请假帮我坐月子,更想辞职当奶爸照顾小孩,不过我可不依他。」黄秀桦娇媚地斜睨老公。「海旭在交谊听,你再去跟他说吧。」
「好的。」老公出征去也。
「说什么?」伍忆铃坐到椅子上,吸着果汁。
「叫海旭放我走呀。我早就跟他提过了,以后我要自己带小孩,所以不上班了。」
「啊,妳要走?」青天大霹雳,那岂不剩她一个女生?
「忆铃,妳可以了解我的心情吧。我一直不孕,花了很多钱,更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生出自己的小孩,我好希望能亲自照顾小孩,陪她一起长大。」
「我好象可以了解,这是做妈妈的心情……哎,都是我们公司太小了,人家大企业都有托儿所,让员工可以安心上班,妳也不用离开了。」伍忆铃很自然地又要抗议。
「妳别再去唠叨海旭了。」黄秀桦微笑说:「就是小公司,连倒垃圾、洗厕所都要自己来,所以我们找来找去,都没有人愿意留下来。还好妳来了,能力又这么好,我可以放心把工作交给妳了。」
「不行啦!」
「妳忙不过来,也可以叫海旭帮妳请工读生。」
「可是……妳不要走啦,我会被姓叶的欺负。」
「放心,我好歹是公司的股东,我会罩着妳,给妳精神支持。」黄秀桦拍拍她的手。「忆铃,好好照顾妳的身体,我上次叫妳去看妇产科,看了吗?」
「还没有。」
「不能这样喔,女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我看妳每次生理期都这么痛,可能是子宫内膜异位症,还是让医生检查一下,早点治疗,免得像我一样不孕。」
「妳别危言耸听啦,不是每个人都会痛吗?」
「我可不是恐吓妳,妳已经痛得不正常了哪,这是我的主治医生。」黄秀桦指了头上的住院牌子。「他专攻内分泌和不孕症,妳待会儿下楼去拿张门诊表,找个时间挂号,检查看看。」
「好吧。」伍忆铃懒洋洋地念了几遍医生的名字,大概过三分钟就忘了。
「我回来了。」黄秀桦的老公从布帘子外面转了进来。
「这么快?聊完了?」黄秀桦疑道。
「我找不到海旭,妇产科病房的交谊厅没有他的影子,后来发现他在婴儿室前面,我没打扰他。」
「唉!」话刚说完,夫妻俩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了?」伍忆铃感到诧异。「刚才叫他看宝宝,他不看,现在又自己跑去看了?」
黄秀桦神色变得凝重。「忆铃,既然大家都很熟了,我告诉妳,海旭曾经有过一个儿子。」
「儿子﹖﹗」伍忆铃心脏跳得像打鼓。「曾经?被他老婆带走了?」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