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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海涛苦笑，艰难地撑着拐杖尾随着她，等他赶到电梯的时候，女孩已经在电梯里等他，电梯因为超时，警报器滴滴地想。
孟海涛赶紧闪进电梯，明亮灯光下的少女，竟有些眼熟。
“原来是你！”女孩叫着，笑了起来。
孟海涛想起来了，某个下着雪的冬天，社区的小书店，这个女孩曾经给过他一张椅子，以及一本书的温暖。
“你好。”孟海涛说，“原来你也住在这里。”
“是呀，以前居然没碰见过——你住几层？”女孩突然想起电梯现在还停留在一楼。
“13层。”孟海涛道。比起女孩的热情，他的表现有些冷漠，第一他们并不相熟，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其次他本身也不是很善言谈的人。
“我14层，我们真的算是邻居呢！”女孩按下了“13”的数字，却没有按“14”。
电梯速度很快，在13楼停下的时候，女孩又率先出了电梯，很直率地说：“我帮你提到家门口吧，要不你一会掏钥匙开门也不方便，这袋子真不轻呢。”
孟海涛不置可否地笑，他已经到了需要小女孩帮助的地步了。而他对待这种帮助，也由刚受伤时的拒绝到了现在的顺其自然。因为他渐渐明白，有的时候，拒绝得太过火了，倒显得他小器。
到了家门口，孟海涛没有理由不请人家进去坐坐，小女孩竟也大方地答应了。
女孩帮孟海涛把东西拎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喝点东西吧，咖啡如何？”孟海涛说。家里已经没有别的饮料，冰箱里伊恋的果汁冰淇淋都被陈允当作过期物品清理掉了，只有速溶咖啡没有过期。
女孩不客气地说好，孟海涛摆动拐杖荡着腿到厨房里烧水。
“稍等一下吧，家里没有开水了。”孟海涛有些不好意思，坐在女孩的对面，下意识地拿了个靠垫挡住断肢。
“你家真大呀，14楼以上是小户型，我家还没你家一半大呢，还是租的。”
孟海涛笑了，这女孩子真是可爱，第一次到陌生人的家里，就把自己的老底交了出来。她的个子很小，长着一张精致的娃娃脸，娇嫩地吹弹可破，短短的头发抿在耳后，很乖巧的样子，大概刚刚成年，年纪不会超过19岁。
女孩看到孟海涛打量她，也不害羞，说道：“我叫咚咚，不是冬天的冬，也不是东西的东。是泉水丁咚泉水丁咚的咚，”说到最后，竟唱了起来，歌声很悦耳。
“我叫孟海涛，很普通的名字。”孟海涛道。
“可我猜你不是个普通的人呢！”咚咚笑着说。
孟海涛心里一紧，她不是要说他的腿吧！
咚咚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大大咧咧地说：“你看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装修又这么考究，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
孟海涛哑然失笑。
“对了，那天陪你去书店的女孩怎么没在呢？她长得好漂亮呢！”咚咚说。
“哦……她……”孟海涛支吾着，伊恋出走的痛苦再次向他袭来。多亏厨房里沸腾的水声解救了他。
孟海涛赶紧抓起拐杖往厨房走去，咚咚跟在了后面。
一匙速融咖啡，两匙伴侣，沸腾的水冲进精致的咖啡杯。这种速融咖啡真是糟蹋了这么漂亮的杯子。伊恋买过全套的咖啡器具，包括咖啡豆和磨豆机，可孟海涛实在不是个有情调的人，也没那份心思，竟然一次也没用过，每次都是泡速融咖啡了事。真是拂了伊恋的心意。孟海涛的心再次不可遏制地痛了起来。
咖啡冲好，咚咚不客气地自己端到客厅，也是她有心，孟海涛双手拄拐，怎么能帮她端杯？
一杯热咖啡下肚，孟海涛知道咚咚的老家在陕西一个专门出美女的县，她曾经是她们村子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娃娃，出于对大城市的向往，她放弃了那所在县城的大学，自作主张跑到这个城市一所民办大学读书，学广告设计专业。她父母因为她任性在村人面前失尽了脸面，一气之下和她断绝了关系。大一的暑假实习，她意外地得到了份待遇不薄的工作，就索性退了学。半年后认识了搞摇滚的男友朱古力，立刻放弃升职加薪的机会，辞掉工作，陪着男友四处闯荡。花光积蓄后跟朋友借钱开了那家小小的书店，成为他们经济的主要来源。咚咚生于1984年，再过两个月才满20岁。
孟海涛不停地微笑，这个咚咚真是个没有心机的女孩，除了身份证号码，她几乎把自己的什么都说了出来。至于她新新人类的叛逆活法，他却实在无法理解，也不认同。可是，他们今天才算第一天认识，他能和她说什么呢？
咚咚喝下最后一口咖啡，跳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男朋友排练就要回来了，我回家喽！”说罢挥挥手就跑了出去。孟海涛笑着摇摇头，把咖啡杯拿到厨房去洗。确实不早了，一会再洗了澡，他也要睡了。醒着就难免痛苦，还是睡的好。
第 3 章
《飞鸟》剧组开机已经一个多月了，伊恋还是没有完全适应摄象机前的生活。为了赶上寒假的黄金档期，素有“拼命三郎”之称的名导演张萨，率领着一帮年轻人在西双版纳加班加点地拍摄，时常要干到后半夜才能收工。
和其他来自戏剧学院的演员相比，伊恋不是表演系出身，开始站在摄象机前表演都会紧张，十余年的芭蕾舞生涯又使她的表演带上了太多程式化的痕迹，常常一个简单的镜头要NG上好几次才能通过。
要强的伊恋又急又愧，夜里回酒店休息的时候，她就给自己加班，研究剧本，背台词，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演得更好。
伊恋扮演的是女主角小茹，她曾经是一个优秀的民族舞蹈演员，在一次训练中，小茹韧带受重伤，医生宣布她永远不可能再返回舞台，甚至可能要一辈子座在轮椅上。在小茹最绝望的时候，她的男舞伴、艺术团里的小姐妹们，都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舞伴带着她四处求医，终于治好的她的腿伤，小茹与舞伴又重新出现在舞台上。
在西双版纳外景地，伊恋扮演的小茹还是健康的，她时而在热带雨林中翩翩起舞，时而与青梅竹马的舞伴追逐嬉戏。明天，剧组就要移师昆明，拍摄小茹受伤后的戏份。这天深夜，伊恋洗漱完毕，端坐在床上，为以后的戏做着准备。
熟悉的敲门声响起，伊恋扬声喊道：“进来！”
莫庭手里端着一个罐子走进来。他随意地坐在床沿，打开手里的罐子，一股清香的味道飘了出来，“竹筒猪手汤，又滋补又养颜的。”
伊恋微笑一下，接过莫庭手里的汤。这个莫庭，对她做足了心思，在西双版纳陪了她整整一个暑假，她拍戏很辛苦，他就到处搜罗当地有名的小吃，等她晚上收了工，才送上来给她当消夜。剧组里的女孩子都羡慕她，把他们当成情侣，那些娱乐记者也这样写。当芭蕾舞演员时十分低调的伊恋，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也会上了娱乐版。
“喝了汤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昆明呢。”莫庭说。
“我知道。”伊恋小口喝着汤。
“其实你演得很好了，我和张导谈过，他非常欣赏你的。”
“恩。”
没有人的时候，他们的对话都是这样的简单。伊恋知道莫庭对她很用心，她也实在是很想象对男朋友一样的对他，可是她，总是做不到。
“学校就要开学了，我不能陪你一起去昆明，要回家了。” 快到九月了，莫庭的假期结束了。
“啊？”伊恋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等着看你的电视剧。”莫庭说。
伊恋点头，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结束了。
第二天，莫庭送别了伊恋，一个人登上返程的飞机。
深夜，孟海涛在药物的作用下熟睡，很响的拍门声把他惊醒，好象还有人喊着他的名字。孟海涛揉揉眼睛，披了件睡袍，撑着拐杖去开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孟海涛带着疑问开了门，门口可怜兮兮地站着的，竟然是咚咚。
“我和朱古力吵翻了，他把我赶出来了。”咚咚哭丧着脸说，孟海涛这才发现她还拖着一个大皮箱。
孟海涛无奈地侧身让咚咚进屋。三更半夜的，总不能让她露宿街头。
咚咚坐在沙发上，看到孟海涛脸色憔悴，睡眼惺忪，便说道：“真抱歉打扰你休息了，你去睡觉吧，我在沙发上对付一夜就行。”
孟海涛点点头，撑着拐杖往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又扭过头对她说，“如果你饿，厨房里有泡面。”
咚咚感恩戴德地谢了，果然跑到厨房去找东西吃，孟海涛不再管她，把自己抛到了床上。
这个时间被吵醒，孟海涛知道自己是再没有睡着的可能了，打开笔记本电脑，他习惯性地在搜索引擎中敲入了“伊恋”二字。
大量的的信息充斥着小小的显示屏。张萨的班组很善于炒作，《飞鸟》尚未杀青，关于该剧和男女主角的新闻就已经不计其数，更有好事记者不知从哪翻到了陈年报纸，历数了女主角伊恋的四任男友——其中第一个就是因车祸意外截肢的芭蕾舞王子孟海涛。
孟海涛闭上了眼睛，当初自己出事的时候，只有少数文艺界业内的报纸刊登了新闻，随着《飞鸟》的大规模炒作，自己的事情竟然也和伊恋一样成了娱乐新闻，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名记者竟然说伊恋因为自己的残疾而又搭上了刘明扬。莫庭和《飞鸟》的男主角则是伊恋的第三、第四任男朋友。
“胡说八道！”孟海涛低吼道，拳头砸在笔记本的键盘上，哗啦啦响。他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的写？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伊恋，他的伊伊不是那样喜新厌旧的女孩子，她更不是因为自己的残疾而投入莫庭的怀抱的！
明明是，自己赶走了她……为什么让他的伊伊承受这样的委屈？伊伊还是个小女孩，她怎能承受这样的指责和非难？孟海涛明知道娱乐新闻只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有谁真正关心这些。可正因为这样，他的心更是无克遏制地抽痛起来。
伊伊，如果你觉得难过，就赶快回来，师兄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孟海涛心里高声叫着，他却连给伊恋打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伊恋不得不告别了心爱的芭蕾舞，更是因为他把她赶走，才把她逼到了娱乐新闻的风头浪尖。他怎么还能打电话给她？最对不起她的人，就是他啊！
咚咚被男友赶出来，她还能来投奔自己，而伊伊被自己赶走，就只能远赴西双版纳，去过那种完全没有自我的明星生活！娱乐新闻上说莫庭现在已经离开了西双版纳，对于娱乐圈里的事情，孟海涛多少还了解一些，关于伊恋和男主角的报道，最大的可能无非是剧组的一种炒作方式！可怜的伊伊，你委屈的时候，身边可还有亲近的人听你倾诉？还是只能把眼泪吞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昏昏噩噩的熬到天亮，孟海涛爬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他还是无法入睡，但是至少要让疲惫的大脑放松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很轻，是在敲他卧室的木门。
孟海涛直起身子，揉揉发痛的额角，还没来得及应声，门就被推来了，咚咚探进来半个脑袋说道：“我弄了早餐，快来吃点吧！”
孟海涛笑笑，起身去洗手间洗漱。他的下巴有短而凌乱的胡茬，深陷的眼底，有很浓重的两团阴影，瘦脸苍白着，很憔悴。
真是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了。孟海涛自嘲着，刷牙洗脸，用剃须刀把下巴刮干净了，又回到卧室，换上了雪白的衬衫，深蓝色的西裤。都是刚洗干净的，还散发着柔顺剂柠檬味的清香。
有陌生人在家，讲究仪表，是最起码的礼貌。
孟海涛来到餐厅，咚咚已经端坐在桌前等他。桌子上，两碗手擀面，清汤细水，飘着红色的西红柿，面上还卧着一只雪白的鸡蛋。
“你做的？”孟海涛有些惊讶。
咚咚点头，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孟海涛，“你连面粉都没有，害我一大早就要去超市。”她的眼睛开始发亮，一点也不象刚刚失恋的人。
孟海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都不会做饭，所以家里没有准备面粉。”他不知不觉地把“我”说成了“我们”，好象伊恋还在家里一样。
“咦？怎么没见你女朋友？”咚咚再次想起了伊恋。
“她……去西双版纳拍戏了。”孟海涛说。面对着咚咚单纯好奇的眼睛，他实在不忍心敷衍她。
“哦，那很厉害呢……啊！她就是《飞鸟》的女主角伊恋！”咚咚看书店的时候，看了不少娱乐报纸，孟海涛一提西双版纳，咚咚立刻就联想到了最近炒得最火的偶像剧《飞鸟》。
“真没想到，我竟然和大明星是邻居！”咚咚兴奋起来，唧唧喳喳象只小麻雀。
孟海涛无奈地摇摇头，他不想和她谈伊恋。咚咚好象对这个问题的兴趣也不太大，盯着孟海涛看了一会，她突然说：“其实你长得好帅哦，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孟海涛苦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咚咚还在操心这个。他不客气地端起面吃起来，“快吃饭吧，一会送你回楼上。”
“我不回去，昨天他带了别的女孩子回家，我和他吵，他就把我连人带东西丢了出来。”咚咚回想起昨夜的伤心事，眼泪终于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孟海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女人都是娇弱的花儿，男人生来就是保护女人的，咚咚为她的男友放弃了工作，他却这样忘恩负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没良心的男人？
咚咚撇了撇嘴，“他当初也是为了我，赶走了他原来的女朋友，一报还一报，我不恨他。”
孟海涛再次哑然，这个小女孩，倒是想的开。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孟海涛说。
“一会上去收拾东西，我的钱和证件都还在楼上。下午重新找房子找工作。”咚咚冷静地说。
孟海涛叹为观止，虽然他比她才大了八岁，却已经是两个年代的人。咚咚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把失恋当回事的态度，虽然是他不能认同的，却着实给他上了一课。
饭后，咚咚收拾了碗筷，把行李依然放在孟海涛家里，自己上楼去了。
不一会，又垂头丧气地回来，再也了主见。
“这个该死的朱古力，这么快就把房子退了，拿着我的钱跟新女朋友远走高飞了。房东动作也快，居然已经带了新人过来看房。我……我该怎么办？”咚咚六神无主，茫然失措。
孟海涛从卧室里拿出一叠钞票，递给咚咚，“别着急，先找了住处再说吧！”
咚咚讶异地抬起雾蒙蒙的大眼睛，好象不能相信似的。
孟海涛把钱塞到咚咚的手里。这个一无所有的小女孩，他不能看着她就这样身无分文地流落街头。
“你要是真有心帮我，你能不能……能不能……”咚咚嗫嚅着说不出口。
“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孟海涛说。想不到残废的自己还有能力帮助别人，孟海涛心里竟有些高兴。
“能不能让我住在你这里？”咚咚红着脸说，又急急补充一句，“我赚了钱付房租给你！”
“不行！”孟海涛脱口而出。
咚咚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十个小时之内被人抛弃了两次，她年轻的心灵再也承受不住，她把孟海涛对她的拒绝当成了第二次抛弃。
孟海涛最见不得女孩子的眼泪，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边给她擦脸边哄道：“别哭，我没别的意思，你看到了，我是个残疾人，我不习惯与别人一起住的。”
“不，我知道，你是怕你女朋友回来误会。我保证等她的戏一杀青就走，我就是想在你这里住几天，休息一下，再另想办法。我的钱全被朱古力拿走了，要是再欠你一大笔钱，我的压力就更大了……”
孟海涛明知道她的道理根本说不通，却不忍心再把她往外赶。咚咚只有十九岁，不管嘴巴上有多坚强，说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她现在这个样子，把她放出去，他还真的有些担心她。
“好吧，我帮你把伊恋的东西收拾一下，你就暂时住她的房间吧！”孟海涛无奈地说。
咚咚立刻破涕为笑，大声说：“不用你麻烦，我自己收拾！”
孟海涛摇了摇头，伊恋的东西，他不会让别人碰。
下午，孟海涛陪咚咚一起去了小区外面她的小书店，朱古力还算有点良心——或者是不屑一顾，他把小书店留给了咚咚。
“还好他给我留了吃饭的家伙，不然我就真的没活路了，这店是我跟朋友借钱开的，现在钱还没还清呢。”咚咚开了小书店的卷帘门，又开了里面的玻璃门，让孟海涛进去坐。在晴好的天气里，孟海涛上门前那四级台阶并不困难，咚咚却还是很体贴地扶了他一把。从上午开始，他们的关系好象突然亲昵了很多。
孟海涛环顾四周，还是那家小小的书店，门口一架子巴掌大的漫画，里面是各种时尚杂志和畅销书，满满当当，热热闹闹。
咚咚还是跟孟海涛借了一笔钱，小书店要维持生存，就必须不断的充实商品，她已经没有了进货的本钱，只得求助孟海涛。而孟海涛也有了他的新职业，在咚咚去图书批发市场进货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