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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福就是在这样的季节寻着机会,同花花完成了那渴求已久的幽会。记得那是一个无风的正午,华福肩上扛着锄头走过花花家爬满牵牛花的院墙,透过敞开的院门看见花花正在一根竹竿下晾晒衣裳。华福极深地盯了花花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向村外的麻地走去。花花晾好衣裳后,对在堂屋里打瞌睡的母亲说,妈,我去田里割点猪草!然后就挎着背篼走出了家门,绕道去村外的麻地深处与华福会合了。男人以挖田坎作幌子,女人以割猪草为掩护,这是那些年里我故乡的男女在麻地里偷情时惯用的掩人耳目的方法。其中最为巧妙的是把时间选择在正午,人们都习惯认为黑夜里才会出现淫乱和罪恶,而正午是阳光灿烂的时刻,人们放松了警惕,对阳光下活动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信任。这时候偷情自然是人们不能预料和防备的,也是最为安全的。由此可以看出我故乡的男女偷情简直都他妈偷成精了!
至于那天华福与花花在麻地深处久别重逢后,怎样的放荡狂纵我们是不难想象的,但在这里详细描述已没有多少意义。我想请你注意的是两人驱赶全身的力量获得极度的快乐和满足后的那一番对话。我们借助这些对话可以探察到我故乡男女灵魂深处的某一种悲剧潜质。
事情结束后,两人都大汗淋漓,仰躺在麻地里蛤蟆似的喘气。正午的阳光透过繁密的麻叶零零星星地洒下来,在他们光裸的身上碎金一样地跳跃。周围的麻秆儿纤秀挺拔一行行笔直地排立着,修篁般地散发着新翠莹绿的光泽。麻地里的这种绿意和凉气使两人疲乏空旷的身心感到一种淋浴似的快愉。
华福折下一枝麻叶扫着花花的胸脯。那麻叶像张开的手掌在花花饱满的双乳上来回拂掠,花花闭着眼由衷地叹道,妈哟,我好久没有这样疯张过了!
华福继续拂扫着她的胸脯,说你那外乡男人真就这么没用?
花花白了华福一眼,说他要是顶用,我还跑回来找你?他跟你比起来,就简直他妈不算个男人!他那东西太小,跟小娃娃没长大的雀雀儿一样。花花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比了下小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怅怅的涩笑。
你真的不走了?华福又问。
不走了!花花说。
你就不怕你爹晓得我们的事后打死你?
打死?打死就打死吧,有了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死了也值!
然后两人再也不说话了。
然后乡野里就刮起了涡流状的大风,千亩麻地开始在龙卷风中狂乱地摇舞呼吼,把故乡的村庄托浮在绿浪之上,残破的古船似的颠簸晃荡,但是在这风声吼声中我们依然可以听见情欲的回流声,那是一种类似古埙的声音,幽幽呜呜地正从荒凉的废墟上刮过……
你要相信那天中午所有的巧合都是命运对偷情的人们的一种戏谑。正当华福和花花缓过气来,穿上衣服准备离开麻地的时候,他们突然听见了一阵轻语声和麻秆被踩倒的叭嚓声。接着他们就看见玉娃牵着一个男人的手地钻进麻地里来了。两人即刻缩在麻丛里屏声静气丝毫也不敢动。两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玉娃和那个男人在七八丈远的地方紧张地忙碌着。透过繁密的麻丛,两人清晰地听见了玉娃欢快嘹亮的歌吟,甚至还清楚地看见了那个男人屁股上暗色的胎记。但自始至终两人都不敢有丝毫动作更不敢声张。直到玉娃和那个男人做完事后走出了麻地,花花才软在华福怀里,长舒一口气说,怪不得近些天玉娃红头花色满脸都是笑啊!顿了一下花花又补充道,看来吃回头草的也不止我一人哦!
这是那些年里我故乡的男女偷情时惯有的奇景:稍不注意,就会在麻地里不期而遇,就会把自己最不能示人的隐私毫无觉察地暴露在潜藏得更深的人们面前。
那个与玉娃牵手的男人叫志泉。志泉是我故乡最文雅秀气的后生。印象中志泉一年四季的衣服都穿得很洁净严谨,白皙的脸上总泛着腼腆的神情,就是夏日栽秧的季节,志泉也穿着布鞋丝袜,到了地头才慢慢地脱下,把丝袜塞进鞋里摆放好后,才轻着脚尖插到混浊清冷的泥田中。由此你可以想象志泉在我故乡人眼里是一种什么形象。老人们见了他就摇头,说他尖脚细爪不像个庄稼人;男人们历来对他不屑一顾,说他装腔作势一身酸味;然而女人们则大多喜欢他,喜欢他那种清秀俊爽,喜欢他那种一跟人说话就红脸的处子神韵。
这里还要补充一句,志泉是我故乡惟一会吹笛子的人。秋收后的夜晚,村里人经常看见志泉坐在高高的草堆上面,对着远处竹林背后初升的橘红月亮独自吹笛,悠悠的笛声溪水似的在月色朦胧的旷野上汩汩流淌。但志泉的笛声并不欢快明亮,总幽幽地带着一种伤感的情调,仿佛一个漂泊的旅人在絮语苍茫的心事。现在想来,在我故乡那样色欲浑重的乡村里,志泉无疑是一个孤独寂寞的人。
玉娃和村里许多女人一样,做姑娘的时候就曾经迷恋过志泉和志泉的笛声。所不同的是玉娃要比其他女人走得远点。玉娃送过一张花手帕给志泉,玉娃还在某一个春夜倚在落妃池边那株白果树空裂的树穴里,让志泉亲过嘴。但也仅此而已。后来在选择丈夫的时候,玉娃在父母的劝说下,最终还是放弃了会吹笛子的志泉,嫁给了能做木工活路的大平。从这一选择中我们可以看出我故乡的人们那种彻底的现实主义生活观点,就是解决颇富浪漫色彩的爱情问题时,这个观点也同样适用。而玉娃事后的解释更是耐人寻味。玉娃说她爹说志泉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不是能过日子的人。这是公开的解释。还有一种不公开的解释,是玉娃和一个好姐妹私下里说的悄悄话。玉娃说她妈说志泉身板心性太单薄柔弱,怕日后不经折腾!这句话虽然假借了母亲的名义,但我们仍旧可以看出它其实是玉娃内心的真实想法。一个姑娘在出嫁前能将问题考虑得如此精微老到,这着实让人吃惊。可在这里他们忽略了一句古话:人算不如天算,神秘莫测的命运偏偏给他们这种老练精明开了个莫大的玩笑——让他们认为顶用的人因为一个偶然事件从此不再顶用,而他们认为不顶用的人却很完整健康地活着!于是,玉娃去找志泉重温旧梦便是情理中的事情。现在想想大平、玉娃和志泉三人的事确实很有意思,你会被他们故事中浓重的宿命色彩深深地震撼。
我在前面说过,那件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发生的,村里没有人清楚。我想那些田边地头互赠手帕鞋垫的琐碎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发生了,重要的是那个阳光灿烂的正午,玉娃牵着志泉的手潜到了麻地深处,在痛畅淋漓地解除了数月之久的饥渴后,玉娃抚着志泉的胸膛惊喜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当初要是知道你这样经折腾,我就嫁你了!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
然后玉娃就伏在志泉的身上呜呜地哭了,哭声在繁茂的麻地里幽幽地回荡,使人想到传说中那些在细雨霏霏的夜晚蹲于河边低泣的冤鬼。
不久事情就败露了。败露的原因全在于玉娃精神状态的反差和她的粗心大意。自从跟志泉有了私情后,玉娃的颓丧和萎靡就一扫而光,时时精心地收拾打扮自己,出门进屋轻捷袅娜满面春风,眼里闪烁着只有初婚女人才有的水一样活泛温媚的灵光。大平是个冰雪聪明的人,眼里自然揉不下一粒沙尘。那些日子,大平经常躲在屋角的幽暗里,像一只警觉的猫似的默默地观察着活柔灵动的玉娃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忧伤和抑郁。如果你仔细倾听,还会在寂静中清晰地听到大平牙齿磨动的声音,嘎嘣嘎嘣,像有人在深夜偷偷地嚼骨头或者脆胡豆之类的东西。但玉娃却把这一切忽略了,玉娃在春风得意中竟然没有察觉两道阴沉的目光总是蛇信一样舔噬着她的背影。
后面的许多事情就这样注定地发生了。
印象中这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天边堆积着厚重的雨积云,空气潮湿发粘,无数细小的蠓虫汇在一起密密地飞舞,直扑人的脸孔。玉娃满面汗水地从外面回来后,就躲在屋里忙碌。大平透过门缝看见她在脱衣裳,脱了衣裳后又脱裤子,脱了裤子后又去脱贴肉的内裤。大平看见玉娃叉开双腿用脱下的内裤在裆底揩擦,大平还看见玉娃的肚脐旁粘着一小片翠绿的麻叶!大平皱起了眉头,心跳突然加快,咚咚的如远天的闷雷在云层里滚动。大平感到他心底那丝不祥的预感正在被逐渐地证实,某种可怕的事实正挟带着灾难的气息向他无情地袭来!
玉娃走出房间到后屋去宰猪草时,大平趁机溜了进去,从床头换下的一堆衣服中拾起了那条内裤。大平看见那条内裤上面满是新鲜潮湿的水渍。大平把那条内裤凑到了鼻前。大平即刻闻到了一种男人精液的生涩的腥臭气。大平听见自己脑瓜深处轰地响了一下,然后就感到那生涩的腥臭像浓烈的酒气或炫目的阳光似的刺得他头昏脑涨,太阳穴突突乱跳,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最后,大平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坐下去,像桅杆上的船帆被斩断一般滑落在冰凉的泥地上……
在泥地上坐了多久,后来又是怎么站起来怎么走出家门的,大平已记不清楚了。人们看见大平出现在村巷里的时候,已是那天的黄昏,夕阳正把整个村庄浸没在神奇温暖的橘色中。但人们却看见大平在灿烂的晚照里怕冷似的缩着脖子,右手深深地插在胸襟里面,默默地往村西走。人们还看见他家那条癞皮老狗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头,不时仰起细颈去看黄昏的天空,神情忧伤不安。
那个小院里栽着一株杏树。杏树的一些枝桠伸到墙外,那些成熟的红绒绒的杏果掩藏在绿叶间,在温暖的夕阳里飘荡出诱人的果实清香。
大平就是在这种清香中推开小院木板门的。大平推开门的时候看见志泉正在那株杏树下端着一个小簸箕拾捡地上被风摇落的杏果。志泉的小笸箕里快要装满了,但地上还有不少杏果,夕阳里星星落落地散布在院地上,使人想到某种熟悉的情调。但大平此刻的心里毫无情调可言,他看到感到的是一片黑色的风景。所以他推开院门后一声不吭,就对直走到了志泉面前。志泉正弯腰捡着杏果,当他发现一双穿着木板拖鞋的脚板进入视线时,他慢慢地直起腰来。可以想象两人四目初遇的情景。大平面无表情冷冷地瞪着志泉,志泉大吃一惊往后连退了几步。志泉发现大平虽然憔悴虚弱,但那双冷眼里的目光却强劲峻厉,充满了威慑人的力量。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志泉想起了这句古话,心里止不住打了个寒噤。志泉意识到在他和大平之间迟早都会发生的事今天终于来了。志泉扇动了一下鼻翼,在杏果的清香中闻到一种浓烈的血腥气息。这时,大平一直插在胸襟里的右手动了起来,开始往外面掏东西。志泉想他藏在怀里的手中肯定握着一把斧头或匕首之类的杀人凶器。志泉不觉惊恐地叫了起来,大平你你你要干什么?大平没有吭声,依旧冷冷地瞪着他,把右手从衣服下面抽了出来。酒,两瓶酒!大平手里握的并不是斧头匕首之类的凶器,而是两瓶出自我故乡烧房的劣质白酒。大平拿着那两瓶白酒盯着志泉沉声说,我请你喝酒!
然后两人就盘腿坐在杏树下辉煌夺目的夕阳地里,就着小簸箕中成熟的杏果喝起酒来。大平喝得豪迈,不多时刻一瓶酒就见了底,剩下一些浑浊的沉淀物在瓶底晃荡。志泉喝得拘谨,只抿了一小口就再也不去动那瓶子了,一任地抓起小簸箕中的杏果啃嚼,不时撩起眼皮用忐忑的目光去望大平,那模样极似做错事的孩子在等待发落。整个喝酒的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使黄昏的空气也变得异常滞闷沉重起来。直到暮色开始降临,大平才在那缕最后的夕阳中打破了沉寂,开始了两个男人关于一个女人的艰难谈判。
我废了。大平望着面前瓶底的残酒说,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被风吹来,飘忽而又伤感。我知道。志泉说,然后就用一种同情的目光去望大平。可大平却从那酒瓶上倏地抬起头来,血红的双眼愤怒地瞪着志泉,吼道:可不管我成了啥样,玉娃还是我的老婆!
……志泉一怔,不知该说什么好,脸就很惭愧地红了。
你们做下的事我可以不去追究,大平喘息着说,可是从现在起你不准再去找我老婆!你要是还缠着她不放,大平咬牙切齿,紧缩的瞳孔深处迸射出一股血腥的恶光,我就杀了你!杀了你知道吗?!
说完之后大平就把那个酒瓶砰地砸碎在地上,腾身站了起来。不知是动作太急还是喝醉了,大平起身的时候打了个趔趄。志泉赶急过去搀扶,但大平却一掌推开了他,吼道:你滚开!我不要你扶,我没有醉!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子,要是想杀你,还不他妈的像宰只鸡一样容易!然后大平恶狠狠地瞪志泉一眼,转身拉开院门大踏步地走了……
这天傍晚,村里许多人都看见大平满面酡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最后那抹夕阳使他容光焕发浑身上下充满了瑰丽的色彩。人们都说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大平在卵子咬掉后如此精神抖擞,他们甚至还从大平映满霞光的双眼里发现了一种怪异的冷峻和自信。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事使大平产生了这样的变化,他们只感到近来村里有许多事都像谜一样令人困惑不解。而这天晚上发生在大平屋里的那个史无前例的场面,村里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这天晚上,大平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洗脚上床,缩在床角里寂寂地睡去,而是挺直腰身立在床前久久地俯视虾米一样蜷卧的玉娃。煤油灯朦黄的光亮把大平的身影虚起,满屋里巨鸟似的扇忽摇荡。大平看着蜷缩在自己身影中的玉娃,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豪迈的情绪,他感到自己很高大,而对方却很渺小。大平沉浸在这种虚妄的心态里,静静地俯视着玉娃一直不吭声。直到玉娃动了动身子,睁开眼来咕哝了一句半夜三更咋还不睡时,大平才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冷冷地说:你坐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玉娃本想不理他翻过身子睡去,但见大平那冷峻的眼神和那不可抗拒的气度,却又身不由己地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嘀咕道,啥话啊!就不能留到明天再说吗?
大平没有理睬她的抱怨,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慢慢抬起头来,直视着帐顶一字一句地说,你凭良心说说,我过去对你究竟咋样?
玉娃不明白他问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想了想说,好,你过去对我很好。
那我们算不算是一对恩爱夫妻?
算。
既然如此,那我就把话说明了,你和志泉的事我知道了。
啊?!玉娃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一丝恐慌的神色。
大平立在朦黄的灯光里痛苦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走上去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换上了一副温和的口吻对玉娃说,看在我们过去的恩爱上,我不追究,我可以默默的把这口恶气忍了!但从今以后,你不准再去找那杂种!只要你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我就是给你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我废了没用了,但我会想方设法使你高兴,我可以用手用嘴给你舒服快活!你看,我还给你做了个东西……
大平从怀里摸出一根木头削制的男人阳具状的家什在玉娃面前晃荡。玉娃一见那光洁惨白惟妙惟肖的玩意不觉拉起被角塞住嘴巴哭了,双肩耸动声音凄切叫人顿起一缕怜惜之意。大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大平伸过手去默默地抚娑玉娃的肩头,以示宽谅和慰抚……
但事后许多年我都没有弄懂这晚玉娃哭泣的真实含义,我发觉玉娃的哭泣很含糊很迷惘,你无法从这种复杂的哭泣中确切地分辨出它是一种感伤还是一种悲怨。可能什么都是,也可能什么都不是。在那些寂寞的雨天里,我坐在城市的水泥楼房中回想故乡时,我的耳边总要响起玉娃这种深夜里隐忍的悲泣,这悲泣总使我想起凋敝的晚秋时节,寒风刮过茅屋和树梢的呜咽声……
再回避已经不是办法,我现在不得不写一下我母亲那段糟糕的寡妇生活了。我想这对任何一个儿子来说,都是件残酷痛苦的事,母亲总归是母亲,母亲一生的毁誉其实就是儿子的脸面。我之所以如此不怕丢脸而要去写母亲那些本该避讳的旧事,这跟我近来的文学观点密切相关。在时髦和潮流的追逐中沉浮了许多年后,我突然产生了顿悟,我抛弃了所有的文学理论和流派风格,开始信奉一种新的人本文学的观点,我相信文学关心的最后问题是人和人类的问题,在生命走向绝境的今天和未来,任何问题与人和人类的自身问题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而且我还发现人类很早的时候就犯了一个错误:热衷外界缺乏内省,这就是在科学已经相当发达的今天,气功、特异功能等生命自然现象却使人感到神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