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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秦儿的眸子利光一闪,立即回了她的寝宫,刚踏进院门,便见侍卫垂手立於一旁。
她手一挥,侍女连忙将院门关上,苏秦儿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端过描金瓷碗,用碗盖轻轻刮著漂浮在上面的茉莉花,这是她临走的时候泡的,现在水温刚刚好,道:「姜景,你确定看见朝英又派人出门了?」
「是的,奴才绝不会看错。朝英派人昨晚上连夜出门,像是很急。」
苏秦儿缓缓地道:「内侍府最近很忙啊,进进出出的,你觉得朝英派人出门又是为了哪桩事?」
「娘娘,最重要事情只有东海军械走私案。两王谋逆,被太子一网成擒,皇上命太子将他们的罪行都查彻清楚,说绝不能遗漏了寸毫,才不枉父子一场。」
苏秦儿冷笑了一下,道:「这是敲山震虎呢。」她说毕又觉得自己不该出此言论,於是便淡淡地道:「这一下子,各地的番王大约都能太平些了吧。」
她抿了口茶,又皱眉道:「只是这事不是已经交给彪骑营的秦疾风处理了吗,朝英派人又为哪桩,这洛总管还真是管得宽呢。」
姜景看了一眼苏秦儿,似又欲言而止。
「有话你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是,洛总管之前还下手夺了军械案里最重要的关键人物宋天,交由心腹李朝英密审,外人都不知道他们审了些什麽。」
苏秦儿提著茶碗的手顿住了,悠悠地道:「这可不太像洛总管的为人啊。」
「正是,洛大人一向性子温和,争功抢赏的事情,搁别人身上还能解释得通,可是搁他身上就有点……」他看了一眼没有表情的苏秦儿,没有再往下说。
苏秦儿见他也没什麽说的了,便摆了摆手道:「行了,都不是什麽要紧的事,我也只是想多看著点,免得洛总管事多,忙不过来,给太子殿下添麻烦。春菊,你下去取五十两纹赏给姜景。」
侍卫立即道:「不敢,是奴才的份内事。」
苏秦儿笑道:「我这人最是赏罚分明,事办得好,我自然赏,办差了,我也是要罚的。」
姜景一连声称是,将五十两银子揣怀中退去了。
春菊看著他的背影道:「娘娘,朝英鬼鬼祟祟办事,洛川寻必定有不可告人之事,娘娘不如趁机逮住他的错处。」
苏秦儿喝了口茶,道:「春菊,你跟了我麽多年。你可见我正面与洛川寻交锋过?」
「娘娘。」
苏秦儿的红唇微微一弯,道:「倒不是他有多聪明,本宫怕了他,只是我们谁也玩不过他背後的那个人。」
「您,您是说太子?」
苏秦儿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道:「藉著这点委屈撒撒娇也就算了,再多就要自讨没趣了。」
春菊点了点头,道:「那娘娘就算了。」
苏秦儿扫了一眼自己的长长的精美的指套,用细长的声音道:「我不会就这麽算了的。」
她正说著,有侍女进来禀报,道:「内务府的蒋嬷嬷求见。」
春菊附在她耳旁,道:「太后的人。」
苏秦儿道:「传。」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富态的老妇人满面堆笑地走了进来,进来立即给苏秦儿叩了个头,道:「蒋德容给娘娘叩头,娘娘千岁万福。」
「什麽事情你要见娘娘。」春菊发问道。
「娘娘,德容原本是宫里内务府的典侍,因为对太子的衣食住行较为熟悉,太后便让我来府上侍候太子。」
苏秦儿哦地做了一副吃惊的样子,道:「竟是个有品级的嬷嬷,来人啊,赐座。」
蒋德容倒也不客气,叩头谢赏就坐到了苏秦儿的下侧道:「老妇人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情就说给娘娘知道。」
「请说。」
「我记得二十四年,李均因勾结谋逆而被下狱,次年秋问斩,其女李容容因为已经嫁於太子,虽免於株连,但因她四处为其父鸣冤,颇失礼仪,太子令其封门自禁。」
苏秦儿皱了一下眉头,道:「确有那麽一桩事,这不都过去几年了吗?」
「娘娘,但是我近日得知这李容容住的小院内奴仆成群,供奉丰盛,这哪里像是一个被封门受罚的人,竟是比太子妃您还逍遥。」
苏秦儿奇道:「她应该只剩下一个贴身侍女才对,何来奴仆成群之说?」
「娘娘,他们都是倚剑馆的人!」
「哦……」苏秦儿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洛总管院子里的人。」
「娘娘,这罚不上罚,若是传了出去,还当当年谋逆这件事情与太子有甚关连。」
「大胆!」春菊大声喝道。
苏秦儿摆了摆手,制止了颇有一些惊怒的春菊道:「嬷嬷长得富态,言词也便捷,想必是个德容言工的表率,瞧不上李容容这种不懂妇德,反给夫家累祸的女子,也情有可原。」
她把富态那两个字说得特别的重,以至於在她这句轻描淡写的句子显得颇为刺耳,蒋德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想起太子妃那份不动声色的阴狠,不由有一些後悔刚才有一些失言。
「这样吧!你去内务府传令,就说太子说了,洛总管辛苦,倚剑馆那里少不了人,让他们全数哪来的回哪去。」
蒋德容一犹豫,道:「可太子妃,这明明……」
苏秦儿笑道:「我呀,在这事上不便出面,我生性懒散,府里大小的事情都交给洛总管打理,若是突然为了一个封门的侧妃冒了出来,外头该传言我假公济私,铲除异已了。你呀,放心去办吧,回头有人问起来,我自会为你解释。」
蒋德容立即应声道:「是,是。」
春菊看著那老妇高大的背影穿过帘子,方才问苏秦儿,道:「娘娘,您怎麽就这麽轻易上了她的当。那李容容当年分明是太后硬塞给太子的,李均也是太子铲除的,他十有八九是太后的人马。若不是如此,当年李容容为何口口声声说她父亲是受了人的蒙蔽。」
苏秦儿轻笑了一声,道:「太后想拿我当枪使,我岂会不知。这老货办完了事,若是风平浪静,那就算我卖太后一个人情,若是她闯出个什麽祸来,假传太子旨意,那可是要掉脑袋的罪。」
「娘娘!」春菊瞪大了眼睛,道:「您刚才,刚才……」
「本宫刚才说什麽了?」
春菊恍然大悟,万福了一下,笑道:「娘娘您什麽也没说。」
苏秦儿又端起了茶碗,慢条斯理地道:「这侯门第一要诀就是要会忍,只要你比别人能忍,自然就会有人跳出来让你当枪使。」
乱紫夺朱 44
李朝英将食盒清点好,才笑道:「大人,倚剑馆那边的兄弟只怕是要馋得如狼似虎了。」
洛川寻正在皱眉看手上的花粉胭脂,李朝英又笑道:「好在大人你有这麽一批吃閒饭的家伙,要不然李容容姑娘可就要受罪了。」
洛川寻放下手中的东西,道:「朝英!」
「嗯?」
「以後要叫李妃娘娘。」他见李朝英低头不吭声,便转过头去拍了拍他的肩,道:「走吧!」
两人一路避开人群,专走偏僻的小路,路越走越窄,才算在一处上锁的院落前驻足。
只见院门外苍竹已然枯萎发黄,野草从竹竿中斜斜地窜了出来,背阴处的冷风一吹,即使是初秋,也令人不由心中一颤。
李朝英拿出铜钥匙,将那把锁打开,与洛川寻进入後,又迅速将门关上。
两人一边往里走,李朝英一边大声道:「都快出来,好菜好酒来啦。」
他这麽叫了半天,也不见人影,洛川寻漆黑的眉微微一皱,道:「不对啊,怎麽这麽静。」
他刚说了一句,就见里面慌慌张张跑出来一名侍女,道:「洛大人。」
「小桃,其他人呢?」李朝英问。
「都……都让内务府的人遣回去了,说是太子说,洛大人辛苦,怎麽能让侍候他的人,来侍候、侍候……」
洛川寻没听她说完,就连忙立即起身往里走去,只见一名女子正对著一面破铜镜梳头。
李朝英也匆匆跟著侍女跑了进来,一看屋子里家徒四壁的样子,道:「东、东西呢?」
「都让拿走了,雕花椅换成了破木桌,锦被变成了旧棉被,连娘娘的镜子也抢走了,就丢下这面破摬子。」
李朝英跳了起来,道:「实在太过分了!」
洛川寻沉著脸,道:「朝英。」
李朝英也意识到自己过於冲动,只好红著眼圈站立於一边。
洛川寻在女子身边蹲下,道:「容容在做什麽呢?」
那女子转过头来,只见她一双眼睛像一双黑玉,流著润泽的光彩,配上尖尖的下巴,白皙的皮肤,有一种无辜的楚楚动人,道:「我在梳妆,等会儿殿下就要来了。」
洛川寻接过梳子,道:「那我替容容梳头好吗?」
李容容很乖巧地将梳子递给他,洛川寻接过梳子,站在她背後轻柔地替李容容梳著头发。
李容容的目光看著境子里的洛川寻,突然道:「我今天才发现洛大哥你真漂亮,原来府上的人加起来,也不及你一个人这麽漂亮。」
洛川寻将她的发钗插好,微笑道:「那是因为容容看不见自己,看见了自己就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李容容抚摸著自己刚整理好的长发,悠悠地道:「不,再漂亮的人到了这里,也会逐渐丑陋,唯有洛大哥,可以永远都漂亮。」
洛川寻从包里取出胭脂,道:「容容,瞧我给你带来什麽,你最爱的寻芳斋的胭脂,等容容上了妆,那就无人能比了。」
李容容看著那胭脂,道:「是啊……若是妆画得不好,殿下就该不喜欢我了。」她看著洛川寻道:「洛大哥,你说殿下什麽时候能来看我。」
洛川寻微笑著将胭脂放入她的手中,道:「很快了,要不然你洛哥哥怎麽会给你买胭脂呢。」
李容容拿起唇红轻轻抿了一下,嫣然一笑道:「洛哥哥,你看我漂不漂亮?」
「漂亮,漂亮的。」
李容容突然伸手搂住洛川寻的脖子,道:「可是为什麽我会一无所有,告诉我,是谁让我一无所有。」
李朝英与小桃都在那里落泪,洛川寻没有说话,他的表情有一点茫然。
而伏在他背後的李容容的眼睛不再迷离,突然变得很清,她头微微低垂,埋在洛川寻的颈部,道:「对了,我还有哥哥你。」
她说完就直起了身体,道:「洛大哥,你快些回吧,让人看见可就不好了。」
洛川寻点了点头,道:「你好好休息,今晚暂且将就,明天我再送东西来。」
「不用了,她们说了,东西送来一次,她们就会过来拿一次。」李容容淡淡地道。
「到底是谁这麽狠毒!」李朝英跳道。
洛川寻拉住了他,道:「容容,你不要多想,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他说著便拉著兀自不甘心的李朝英就往外走去。
李容容看著他的背影,小桃递了一块核核糕给她,高兴地道:「娘娘,有核桃糕吃呢。」
李容容接过糕点,看了一眼,然後慢慢地将它捏碎,道:「你想要帮我,可是洛大哥,你连自身都难保呢。」
「实在太惨了,这帮内务府的狗奴才们就是一群狼。」
洛川寻叹了口气,道:「朝英,小心说话。」
「这件事有点蹊跷,照理说倚剑馆的人在容容姑娘院里,也不是一天二天了,更何况连太子都知道你从来不回他给你赏赐的小院,怎麽突然下令将……」
洛川寻突然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一个小太监跑过来道:「洛总管,太子召你。」
「太子在哪里?」洛川寻温和地道。
「在太子妃娘娘的寝宫,太子让您将上次在苏州府采购的丝绸都带去。」
「好的,就来。」
「不是又找茬吧?」李朝英看著那小太监的背影愤愤地道。
洛川寻看了他一眼,道:「活腻味了,快把眼泪擦擦,我统共就你这麽一个聪明点的下属,你都愚了,可叫我怎麽办?」
李朝英破涕为笑,又不甘心地道:「你还不是最疼冬青那傻小子。」
他说是这麽说,但到底伶俐,不多一会儿就收拾了情绪,领著人扛著丝绸跟在洛川寻的後面进了太子妃的宫殿。
洛川寻见元林正与苏秦儿下棋,远远望去,只见元林穿了一件精美的正红色袍服,衬著他那头如墨长发,修长的手指间拈著枚黑玉棋子,将落未落,倒似一卷透著閒适慵懒味道的画。
他见洛川寻进来,就丢了棋子,道:「洛总管来了。」
「是,我将丝绸都带来了,殿下。」
「哦,没想到还有这麽多,我还当简之都拿去给自己做衣服了,才迟迟不给秦儿送丝绸来。」元林脸上微微笑著,但那那双眼睛始终很冷。
「是我的失职,殿下。」
「好了,殿下,您这样,洛总管回头还认为是我让你找他麻烦的呢。」苏秦儿笑道。
「简之不是那麽多心的人。」元林转脸笑道:「你不是最爱苏绸,好好地挑一挑吧。」
苏秦儿笑道:「那就劳烦洛总管把布样拿来瞧瞧。」
洛川寻将手中的布样册子递给了苏秦儿,然後微微弯腰道:「这是落梅图,这是春燕归巢,都是今年的新花式……」
元林原本在微笑著倾听,眼神偶尔触及洛川寻的颈部,眸中闪过一丝锐利,苏秦儿很敏感地抓住了这一目光,侧过头去洛川寻的颈部,见他白色的中衣领子上若隐若现的显出了一枚红色的口印,不由地啊了一声。
乱紫夺朱 45
洛川寻立即下竟识地去摸自己的颈部,触手滑腻,摊手一看,一抹红痕,可不是刚才自己买的胭脂,眼中不由一阵黯然。
李朝英也是吓得够呛,厅里头一时倒沉寂了起来,隔了许久,洛川寻竟然若无其事地接著给苏秦儿介绍花样,元林那如刀子一般掠过的眼神他似乎没瞧见。
每个人都似在等待元林的发作,但又觉得似乎明不正言不顺,毕竟洛川寻只是太子府上总管,他与太子的暧昧关系,只在别人的口头言传当中,洛川寻也根本不想承认。
这麽多年,都只不过是元林一个人在挣扎而已,苏秦儿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很复杂,像是愤怒,又像是嫉妒,还有一点点酸涩。
元林的目光却始终在棋盘上,他修长的手指又捏了一颗棋子敲在了棋盘上,道:「秦儿,你输了。」
苏秦儿刚才那会儿光顾著转心思了,稀里糊涂的两子竟然把自己的大好河山悉数送给了元林,征了一征,方道:「殿下,你又赢了。」
「是秦儿就没想赢吧。」元林淡淡地道,然後转脸看著洛川寻道:「若是人心中无所求,自然可以凡事都看得淡淡的,简之,佛语当中有一句叫什麽?」
「回殿下,无欲则刚。」
元林一笑,道:「无欲则刚,简之是这样的人吗?」
洛川寻谨慎地道:「回殿下,臣近佛缘浅,还不能达此境界。」
「简之似乎对这句佛语不屑一顾呢!」
「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律法都有顾及人伦,这样的佛法未免不近人情。」
「甚是……」元林笑著道:「寻长大了呢,又怎麽会没有欲望。」
他起身道:「来人啊!」
门外的两名侍卫走了进来,低头道:「殿下。」
元林微笑道:「去取十两银子,到城内的花馆当中去给我请几位姑娘过来,越多越好,我要给总管大人办个成人礼。」
十两银子,还越多越好,两名侍卫对望了一眼,道:「遵命,殿下。」
洛川寻的汗一下子从鼻端上冒了出来,他吃吃地道:「殿、殿下……」
元林将手中把玩的棋子都丢入棋盘中,拍了拍手笑道:「我们不要扰了秦儿的清静,换个地方吧,就倚剑馆吧,我听说最近那里倒是热闹了起来。」他说完就带头走了出去,路过洛川寻还微笑道:「走吧,寻。」
他几乎是用拽著洛川寻的方式,将洛川寻一路拽到了倚剑馆。
「殿下,我错了。」
元林看了一眼洛川寻,一笑道:「你一向认错太快,不过简之,我还是想给你机会,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侍卫按著洛川寻跪在他的脚边,洛川寻道:「我……不该……调笑女子。」
元林又笑了一声,洛川寻连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什麽样的女子,寻?」
「记不大清了,刚才出门无意中碰上的,我一时糊涂……」
元林抬起食指挑起他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著他的眼神,然後微笑道:「你实在是可恶啊,寻。」
他们说话间,侍卫们已经带了一大群花姿招展的妇人走了进来,院子里那些磨磨蹭蹭在打扫的仆人,总算见到了要给自家大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