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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川寻叩了一下头,嗫嗫地道:「奴、奴才真的是粗心,奴才该死,奴……才还是去厨房帮佣好了。」
元林一愣,他万万没想到洛川寻居然是给这麽一个请求,隔了半晌才冷冷地道:「我听阿吉说,你出身好人家,三岁能读,四岁能文,只是家道中落,才被人卖进府,若是去厨房帮佣,不是辱没了你这六、七年的读书时光?」
洛川寻眼睛瞥向一边,支吾地道:「奴才自幼父母双亡,从小寄居在舅舅家中,所谓读书,不过是家里的先生给表哥上课的时候,偶尔听得两句,全都是一知半解的,所以奴才……还是去厨房帮佣的好。」
元林的眼光看著他,似稍许柔和了起来,道:「你父母什麽时候亡故的?」
洛川寻伏在地面上答话道:「回殿下,奴才是遗腹子,父亲早些时候遇上道匪,不慎死於非命,母亲生下奴才之後,由於过於惦记亡父,也就跟著父亲去了,是以奴才的父母,奴才都没见过。」
元林微叹息了一声,道:「原来你也没有见过你的母亲。」
「是的,殿下。」洛川寻听到元林用了一个也字,心中不敢揣测原因。
「起来吧。」元林的语气比起刚才似要温和不少。
洛川寻从地上爬起来,恭声道:「奴才明日让阿吉师父另给殿下派一个心细的人过来伺候殿下。」
元林抬起眼,他的那双眼依旧很冷,只听他淡淡地道:「你就这麽爱厨房?」
洛川寻见元林突然这麽一问,不由微抬起头,发愣地看著元林。
元林见他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不禁露齿一笑,他极少发自内心的笑,但笑起来便如满院春色,灿烂的关也关不住。
洛川寻有一些发愣,他从未想过元林会欢颜一笑,事实上他的直觉也是对的,在以後的日子里,他确实很少见元林开怀一笑。
「去准备一个锅子吧,我中午想吃火锅。」元林挥了挥手,示意洛川寻去准备。
洛川寻满头雾水地跑到专为元林准备饮食的小厨房传达太子的旨意,一时间厨房里二、三十号人马立时忙碌起来。
「快,把殿下新猎的獐鹿取来,另外把野真部落上贡的牛羊各杀一头。」
流水一般的新鲜材料送入厨房,肉类一律只取脊背之处最鲜嫩的一块,切成如同纸张那麽匀薄,时鲜菜蔬更是只取菜心,边叶一律弃之不用。
洛川寻捧著一只炭烧的铜炉,领著一队捧著洁净生料的侍女太监往书房而去。
案桌摆上炭炉,有人立即将早已经煨好的高汤浸入锅中,防风罩内添置好乌黑的纯炭,点著,隔不了多久,那浓郁的香气便飘得满屋都是。
元林摆了摆手,示意其它的人都退下,只单留下洛川寻一人服侍。
洛川寻小心地将菜烫好,又依次放入元林面前的碟中,元林修长的手指拨弄著菜,吃得很慢,他甚至拿了一本书边看边吃。
洛川寻不但要替他烫菜,还需仔细观查元林的表情,什麽时候想吃,什麽时候更想看书,哪些爱吃,哪些不爱吃,同时保持著不能快也不能慢的烫菜速度。渐渐地,洛川寻只觉得自己两只手跟灌了铅一般,重得都快提不起来了。
早过了午饭的时间,洛川寻是饿得饥肠辘辘,而他人在锅的上方,那股扑鼻而来的香气,让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不让自己的唾沫掉锅里去。
元林这顿饭可谓吃得前所未有的长,一直吃到大半夜,才算把这顿中饭吃完了。
他放下筷子,对著两腿直打颤的洛川寻淡淡地道:「这厨子还当得过瘾麽?」
他说完,也没有意思要听洛川寻的答复,便起身走了。
洛川寻整个人都饿虚脱了,几乎是拖著完全麻木的双腿回到了小院,喝了一口凉水倒在铺上,梦里满是如雪花一般的羔羊肉,紫红色的肉脯,嫩绿色的、透著果香的蔬菜叶子,它们全都在他的嘴边打了一个转,却又转身飞去,弄得洛川寻追了它们一整晚。
自那以後,元林吃饭都是由洛川寻来伺候,元林吃饭很慢,每每一顿饭要吃很久,洛川寻常常饿得头晕眼花,唯一的好处便是元林吃完了,他能就著残汤剩肴吃一顿精工细作的太子餐。
又一日,洛川寻正在布置元林的餐食,从外面的院子大摇大摆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满面灿烂的少年,正是洛川寻误将他当作侍卫的十九殿下元英。
另一位却要稍年长些,是一个胡子拉渣,一副穷酸潦倒样的年轻人,寒冬腊月的,他的手里依然舞著一柄折扇,一走进来,便东张西望,四处抚摸,满面垂涎。
「喏,这里就是太子府的书房了,你看也寻常吧,我二哥哥也没什麽好东西。」元英挥了挥手道:「比起我那书房,也强不了太多。」
他一转身,见著了洛川寻,眼睛立即一亮,道:「嗨,阿寻,你当上男宠了吗?」
洛川寻见他一进来,就把头低得跟弯腰似的,可到底还是被这位十九殿下认了出来,见他这麽一嚷嚷,他连脖子都红了,吃吃地道:「殿、殿下,我是打扫书房的奴才,不是什麽男宠。」
元英哦了一声,看了一下他手上的碟子,道:「你一个打扫的奴才却在这里挑鱼刺做什麽?」
洛川寻微有一些结巴地道:「我、我也管太子殿下吃饭。」
元英一拍手掌,道:「你又管打扫,又管吃饭,莫非你想当我二哥哥的老婆?」
那落拓青年一听说太子元林的男宠,立即兴趣非常的冲了过来,由头到脚,由脚到头得将洛川寻看了又看,然後摆出一脸忧色。
洛川寻连忙看了一下四周,涨红了脸小声道:「十九殿下,太子殿下大约不喜欢殿下刚才的玩笑话吧。」
那落拓青年一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元英嘻嘻笑道:「好吧,你不就是想快点出太子府吗?不如来跟我吧,就你那一个月十个大子的工钱,要存赎身的钱,存到何时,不如我替你赎身如何?」
洛川寻还没有说好,又或者不好,元林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
乱紫夺朱 7
他一进庭院,那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位不速之客,像是也不太惊奇,只往屋内走去。
元英却大声道:「二哥,我给你送人来了。」
元林往书房内的老木紫檀椅上一坐,道:「送什麽人?」
「我的线人。我听说二哥哥你本月收了大哥哥一名美人,六哥二名美人,外加冯阁老的美貌小姐,跟李阁老的美貌小姐,我担心我要是不往哥哥府上塞个人,将来要吃亏。」
他说得大大咧咧,颇以为然,元林似乎也不惊诧,道:「你要送谁?」
元英在那穷酸青年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道:「就是他!」
那穷酸青年一脸惊慌,像是元林立刻会饥不择食地向他扑来。
元林扫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不过,二哥哥,我可要说好了,既然是我的线人,那就还是我的人,他是寄放在你府上的。」元英拉长了脸故作慎重地道。
那穷酸青年立即展开了他的折扇,上书:只读不侍。
元林微笑道:「完了?」
元英略略尴尬地道:「只有一件小事,胡侍读得罪了几个江湖上的小头目,所以二哥哥你可要负责他的安全。」
他的话一说完,书房里静得像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似的。
「茶。」元林转过头去看著一脸认真挑鱼刺的洛川寻道。
洛川寻刚才耳观鼻,鼻观心,生怕殃及池鱼,这麽一听,连忙去给元林沏茶。
他端著新泡茶碗朝元林走去,只听元林轻松地笑道:「这也不是什麽难事,胡侍读就留下吧。」
元英大喜,他眼睛一扫又瞧见了洛川寻,便决定凑热打铁地道:「二哥哥,我还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元林微笑著指了一下洛川寻手中的那只青花瓷茶碗,道:「十九弟可知道这只碗的来历?」
他说完也不等元英回答,便微笑著滔滔不绝地道:「这只青花瓷是用来自波斯的苏料做成,发色纯正沈稳,构图精妙,花色均匀,是三百年前的官窑正品,出自司徒正清之手。」
元英睁大了眼睛去看那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青花瓷碗,喃喃地道:「如此珍贵?」
元林淡淡地道:「大约足够拆走你半座王府吧。」
元英倒吸了一口凉气,捧著它的洛川寻更是不用提了,他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密密的细汗,他刚才听到元英开口,心里下意识地觉得要糟糕。
他看著元林修长的手指搭在了茶碗上,如此的漫不经心,洛川寻简直恨不得托著元林的手去端碗,他的眸子完全黏在了那只指甲饱满,修剪均匀,修长但却非常有力的手上,他的心跟著那几根手指一提一放。
终於,元林还是不小心,手指一滑,那只茶碗在六只瞪大了的眼睛里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太烫了。」元林皱了皱眉,他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淡淡地道:「记卖身契上吧。」
洛川寻如落入深渊一般,耳边只听到呼呼的下坠之声。
元林转过头来和颜悦色地问:「刚才十九弟想说什麽?」
元英掂手掂脚地将自己手中的茶碗放到了桌面上,小声道:「我想说,若是二哥没事,小弟先走了。」
元林轻轻地挥了挥手,元英才轻手轻脚,生怕踩碎了太子府的地砖似的转身离开,刚一出门就呼地一下子嗒嗒跑远了,哪里还记得自己豪言壮语说要替人赎身这件事。
主子溜之大吉了,胡侍读只好尴尬地摇著扇子。
元林一转眼,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道:「既然你是十九弟寄放在这里,那麽住宿费便少不得,一天……就十两金子吧。」
胡侍读大张了嘴巴,连扇子也忘摇了,只听元林懒洋洋地道:「我这太子府也没别的什麽特色,就是一个字,贵。」
他转头见洛川寻还呆若木鸡,如丧考妣似地站在那,便淡淡地道:「还不再去泡杯茶?」
三
「胡侍读读而不侍……」元林茶过一壶才淡淡开口道:「那就给胡侍读取一部︽尔雅︾来,让他好好读读。」
洛川寻唉了一声,拖著两条沈重的腿,将︽尔雅︾中的︽释天︾交给胡侍读。
胡侍读接过,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下,才抑扬顿挫地道:「穹,苍苍,天也。春为苍天,夏为昊天,秋为旻天,冬为上天。四时。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四气和谓之玉烛。」
他一开口,洛川寻只觉得生似一把铁刷子在刷生了锈的锅,又或者是敲打一面破锣,没想到胡侍读人生得一副落魄样,竟然还生了一副倒嗓子。
难怪胡侍读方才一声不吭,只摇扇明志,他若开一句口,只怕元林连读也不要他读了。
「停!」元林扫了一眼洛川寻,道:「你倒是会做好人,把︽释沽︾给他。」
洛川寻连忙抽出另一本︽释沽︾去把胡侍读手中的︽释天︾换了回来。
胡侍读瞪大了眼睛,看清了书上的手抄体,一个字一个字念道:「初、哉、首、基、肇、祖、元、胎、倜、落、权舆,始也。林、烝、天、帝、皇、王、後、辟、公、侯,君也。弘、廓、宏、溥、介、纯、夏、幠、厖、坟、嘏、丕、奕、洪、诞、戎、骏、假、京、硕、濯、吁、宇、穹、壬、路、淫、甫、景、废、壮、冢、简、囗、昄、晊、将、业、席,大也。」他念到这里,只觉得胸中一口浊气下沈,差点憋过去。
元林起身,道:「我喜爱书房有朗朗读书声,既然胡侍读专攻於读,那就要擅其所长,好好念。」他回过头来,看著洛川寻微微一笑,道:「回头自个儿去阿吉那里把罚金填上吧。」
洛川寻一脸冤枉,嗫嗫地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十九殿下一人说了算,奴才完全没有叫他替我赎身的意思。」
「我不是在罚你让元英赎身……」元林半垂了一下眼帘,微笑道:「我是在罚你口是心非。」说完他就自顾自地走了。
乱紫夺朱 8
「我不是在罚你让元英赎身……」元林半垂了一下眼帘,微笑道:「我是在罚你口是心非。」说完他就自顾自地走了。
胡侍读倒是一合那本薄薄的册子,在他身後哭丧著脸,道:「殿下,我不专攻读了……」
洛川寻一脸灰败地回了屋,秦子玉正在屋内收拾铜钱,见他进来,连忙道:「寻,正要找你。」
洛川寻往榻上一倒,道:「何事?」
「你是不是还没有去给阿德总管上贡。」
「嗯。」
秦子玉连连跺脚道:「我都叫你不要省下这份钱了,怪不得我今天得到内信说叫我离你远点,只怕他们就要给你一点颜色看了。」
洛川寻翻了个身,不去理会他的嘀咕,只那双眼睛张得大大的,看著白墙,喃喃地道:「天哪,三百年前的官窑正品。」
「快给阿德送钱去啦。」
洛川寻有气无力地道:「我还指著别人给我送钱呢。」
秦子玉见他一副无动於衷的样子,知道这个阿寻看似温顺,实际却全然不是那回事,因此也只好摇了摇头,道:「那你以後要吃了亏,可别怨子玉没有提点你。」
洛川寻哪有空理会他满腹的郁郁,只倒头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来到书房打扫,却见胡侍读已然在了,那沙沙的喉咙一字字念,大清早的,他倒是已经念得汗透重衣了。
洛川寻自顾自打扫自己的,元林照例要旁听朝会,下了朝,便来书房。
他今日穿了一件金色的袍子,这色若是别人穿,必定叫人觉得太过扎眼,可是元林来穿,衬上书房庭内的晚秋红枫,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和谐。
满天满眼的红枫,摇著秋风,凌乱飘下,汇成的画卷里,却有一抹金,静看红叶零落成泥。那即像是冷对苍生的无情,又像是曾经苍海的萧索,也似一种睥睨天下的洒脱。
元林刚刚坐下,便有太监匆匆进来禀道:「殿下,陈美人求见。」
「陈美人?」元林皱了皱眉头。
太监小声道:「江都府伊陈重行的妹妹,去年入的府。」
元林随手拿过一本书,淡淡地道:「府里美人的事情都找太子妃吧。」
那太监犹豫了一下,方道:「陈美人身染疾患,夏太医说是沈疗痼疾,去日也就是年内的事了。」
元林悠悠地翻了一页书,冷冷地道:「既然是痼疾,那还是早点返回故里细心医治吧。」
洛川寻见他非但不见,还一句话把将死之人打发回老家,不由对元林那冷酷的性子又有了一层认识。
太监不敢多言,立即应了一声是,出门去了。
洛川寻还没打扫完毕,太监又来传信,只说宫中传召,元林便匆匆出去了。
洛川寻见他走了,便提著茶壶给胡侍读倒了一杯茶。
胡侍读见了,立即将茶碗端在手里,饥渴难当的连连痛饮了三碗,饮完才道:「阿寻,你果然是个温柔的好人。」
洛川寻听了微微一笑,接著去理元林刚才丢下的书,书旁还有半块绿豆饼,那是元林刚才吃剩下的。
元林有一个坏习惯,爱边看书边吃东西。
洛川寻皱了皱,只提起垃圾簸箕,用布将那半块绿豆饼扫入其中。
胡侍读开始悠悠地喝著茶,这个人人长得穷酸,但瞧多了另有一种落拓的潇洒,嗓子虽然难听,但听多了似有一种铿锵,也别有滋味,他笑道:「你不喜欢元林。」
洛川寻淡淡地道:「当奴才的懂得敬重主子就好。」
「好一个敬重二字。」胡侍读笑道:「幸亏元林不喜爱你,否则你这两个字倒是歹毒的钝刀子。」
洛川寻心中一动,讶异地看了一眼胡侍读,道:「你好像挺喜欢元林。」
胡侍读摇啊晃啊进了书房,随手拿过一块盘子里元林吃剩下的绿豆饼,看了一会儿,将它塞在嘴里悠悠地道:「喜欢,为什麽不喜欢,这世上论有趣不乏味的人实在不多,元林也算得一个。」
洛川寻微微一笑,道:「别人要喜欢殿下那是容易的紧,但是要殿下喜欢别人恐怕是难之又难。」
胡侍读咬了一口饼子,看著那饼子,淡淡地道:「你看喜欢就像一块饼,每个人的喜爱都是一块饼,给你吃一口,给他吃一口,每个人吃到的就不多了,元林这种人爱给一个人吃饼……所以人爱他是一种罪,他爱你是一种福。」
他发著自己的言论,洛川寻却没往心里去,自顾自的去将太监们送进来的餐食迎进来,放好,又开始给鱼挑刺,元林走的时候没留言说不回来吃饭,他便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吃。
他走的时候没让人通知小厨房,御厨们便到点准时送餐了。
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