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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好与他志同道合。”
“芳好年纪老大,不然还怎么样?”
亮佳辩说:“芳好选择很多,有本事的女性不论年岁,巴巴拉华德斯七十高龄仍是美国电视新闻的一颗明星。”
叶太太面色详和起来,“你总是维护芳好。”
亮佳双眼发红,“芳好时遭人误解,她又孤傲,不屑解释,而且不到三十岁便被人扣上一顶大龄帽子。”
叶太太不出声。
亮佳说:“我们最好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任他们自由发展。”
叶太太问:“一字不提?”
“是,完全不闻不问。”
“不大好吧?”
“芳好会感激我们。”
叶太太说:“我愿意合作,我亏欠大女,我一定尽力成全。”
亮佳说:“那我去通知有成及结好。”
他们一家商量妥当。
门铃一响,原来是大小姐来吃午饭。
她抱怨肠胃敏感,酸的辣的都不能进口。
老佣人说:“我去做红米粥,加两粒盐,最暖胃。”
大家陪着她闲话家常,绝口不提蝴蝶,也不说方有贺这三个字。
如此忌讳,当然需要高度技巧。
不久叶太太便觉得头痛,告退出门去打牌。
亮佳说:“最近情绪是有点异样,喜怒无常,忽尔十分悲哀,觉得没有把握做个好母亲。”
芳好安慰:“尽力而为罢了。”
亮佳紧握芳好双手。
“别怕,我们这帮阿姨及婶婶一定支持你。”
“芳好,生育期间,倘若我有三长两短,请你帮我带大这个孩子。”
芳好举起一只手发誓,“李亮佳健康活到一百岁我也会尽力照顾这个孩子。”
泳洋惊问:“你们在说什么?”
车亏这时门铃响了,佣人去开门,惊喜地:“方先生来了。”
泳洋与亮佳一起别转头,假装看不见他,只是说:“客厅墙壁这只蛋黄色真漂亮,我们的婴儿室也可以用这个。”
芳好见了有贺,对结好说:“我们去广告协会看最佳广告短片选举,要不要一起来?”
有成说:“我没有兴趣。”
结好答:“我要陪亮佳覆诊。”
各适其适。
有贺与芳好坐一辆车里。
芳好笑,“他们多么小心翼翼假装一切如常。”
有贺也说:“难为他们,这样有幽默感。”
芳好感慨,“家母不擅做戏,所以避席打牌去了。”
“结好与亮佳也十分耿直,只把我当作透明。”
两人笑了一会。
稍后,芳好说:“我知做男性内衣并非火箭科技,只是一项小生意,不会导致世界和平,或是拯救饥民,但是做一件事总得做好它,我自觉很满足。”
“我也是。”
芳好笑起来,“几时变得这样服从。”
“我由衷同意,并非应声来。”
芳好说:“去看戏吧。”
那一日他们遇见许多熟人,因为生意成功,朋友数量忽然增加,都亲切地走近招呼,溢美之词满天飞,而且,很明显地把他们当作一对。
散场,芳好表示她只喜欢一只广告。
“可是健美少女用大铁鎚在沉默大众前击破黑白沉闷大银幕那则?”
“那个太激烈了。”
“让我再猜:是妻子误会红色T形内裤属于第三者,结果,原来是丈夫自用。”
芳好说:“我在想,蝴蝶可需考虑生产这类内裤。”
“你娱乐也不忘工作,难怪刚才行家纷纷赞美。”
芳好失笑,“那不过是江湖手足给面子捧场之语,听了舒服,过一会也就罢了,怎可信以为真,明早起床,你我还是得辛劳工作继续努力,千万不可骄傲。”
说完,自觉口气真像个大姐,不禁笑出来。
有贺自然也笑。
“许久没听到满招损,谦受益这种话。”
芳好轻轻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有贺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了她,她又退回原地踏步。
芳好轻轻说:“带我去吃那款鲜美无比的云吞面。”
“立刻去。”
这样过了三个月。
天气已经开始潮热,芳好换上短袖黑色或白色小小上衣,结好仍然穿她锺爱的五十年代斜纹裁的花裙子,而亮佳腹部隆然,走路小心。
叶太太每隔个多星期便问一次:“有消息没有?”
“如常。”
“没有进一步?”
“没听说。”
“还没有求婚?”
“也许有开口,不过大家不知道。”
“你们没留意芳好眉梢眼角?”
“她很愉快很满足,我们看在眼内,代她高兴,觉得维持现状也无所谓。”
“他有无把公司股份拨她名下。”
“芳好不会接受。”
“芳好纯是雇员?”
“正确。”
“喔哟。”
“亲爱的母亲,蝴蝶公司由你亲手出售,叶芳好从此走到哪里都是一名伙计。”
“你们一直没有原谅我。”叶太太懊恼。
大家笑而不答。
“所以我盼望有贺与芳好有个结果,那样,证明我做得对。”有些人就是希望同时拥有里子与面子。
“是是是。”
天气热了,有贺比较喜欢芳好穿短袖,她的手臂比想像中丰硕一点,但吃那么多也不胖实属难得。
白衬衫内可隐约看到内衣痕迹,当芳好背着他,他便爱怜地注视她纤细背影。
那一个黄昏,他俩在公司商量一项设计,肚子饿,叫人买来一客总会三文治,一人一半,就那样吃了当一餐,许久没坐下来花两三个小时吃顿饭,一个人的时间,用在哪里是看得见的。
芳好一边吃一边做,觉得三文治淡而无味,她说:“请把盐瓶递给我。”
交到她手里的,却是一打开的丝绒盒子,里边是一只镶工精致维多利亚时代的玫瑰钻戒。
芳好诧异地抬起头来。
“这是我曾祖母的结婚指环,她从来没有离过婚,戒指甚具纪念价值。”
芳好笑出来。
“芳好,我们也结婚吧。”
芳好低头看那只指环,“那时,狄啤尔斯钻石公司尚未成立呢。”
有贺不出声,等候她答覆。
他也不急,反正已经决定一直等下去。
终于芳好轻轻说:“我还需想一想。”
“想多久?”
“不肯定,也许三天,也许更久。”
有贺笑,“届时我已秃头,或是体重一百八十磅,你可怪不得人。”
“我喜欢勤力的胖子。”
有贺无奈,握住她的手,深深一吻。
医生已嘱他节食——“不是说你胖,而是不应再继续增磅:对健康无益。”
所以他跟着芳好吃火腿三文治,否则,炸薯条整桶醮芝士酱吃,加十二安士大杯汽水吞下肚子,还狂呼沧海一粟,意犹未尽。
再等下去,孩子升读大学时他已届花甲之年,大告不妙。
这些,都没有说出来。
芳好一直看着那枚指环,一百年前,钻石切割技术比较落后,玫瑰钻不比今日钻石那般精光四射,锋芒毕露,含蓄秀丽。
她套上无名指试试,刚刚好,指环部份有磨蚀痕迹,可见有贺的曾祖母曾经天天戴着它,戒指的作用原应如此。
但是,芳好心中有一个疑团不能诠释。
亮佳劝她:“是时候了,水到渠成,莫再拖延。”
“你们不是假装不知我俩的事吗?”
亮佳笑,“装得累坏了。”
“你讲得彷佛像月台上尾班火车就快开动,不跳上去就来不及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结婚,会是反高潮吗?”
“看你对婚姻期望如何,假使你盼望与他并肩工作,互相照应,又真心相爱,那应该是串福的。”
“亮佳,什么是幸福,你幸福吗?”
“我是名孤儿,自幼寄人篱下,一直希望有自己的家,现在愿望达成,当然幸福。”
“这么说来,求仁得仁,是为幸福,各人所求不同,各适其式。”
“有人求名,有人求利,芳好,你求什么?”
“一个真正爱惜我的人。”
“照我们看,他已在你面前。”
芳好把指环锁在公司保险箱内。
她同自己说:六个月之内还下不了决心,就把戒指归还,以免误人误己。
因为这样,特别珍惜这六个月内的每一天。
一日,握着有贺的手细看,“连手指都粗壮了。”
有贺答:“皮鞋也不合穿,索性换上懒佬鞋,不知是否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还适应吗?”
“不知多高兴,觉得自己有用,亲友看我的眼光也不一样。”
“听说本季可分红利。”
“已经通知各部门。”
“同事们一定很高兴。”
“下午有一个运动衣展销会,我同你去看看。”
芳好只在短袖衬衫外加一件外套就出去了。
同一间酒店有好几间展览厅,芳好在大堂碰见结好。
“姐姐,二楼有珠宝展览,一会你来与我合会。”
“我十五分钟后下来。”
结果芳好碰见朋友,聊了几句,一看时间,已经迟了,她向有贺交待几句,去二楼找妹妹。
珠宝展里全是花枝招展的阔太太,独不见结好,也许是等不及,先走了。
芳好正想离场,忽然看到一团晶光进场来,众人立刻迎上去。
芳好定睛一看,原来是这个她。
啊,回来了。
化妆、发式、衣著都经精心设计,无瑕可击,明星出场,理应如此,面孔身段看上去都像芭比娃娃,穿着低胸闪光裙子,由经理陪着试戴名贵珠宝。
记者群涌上去拍照,主人家见大收宣传之效,欢喜得咧开了嘴笑。
叶芳好低着头想立刻溜走,被熟人看见,叫住。
“芳好,来看首饰?”
芳好陪笑,“周太大你好。”
那周太太悄悄说:“看见她没有,狐狸精与众不同,这里拉一拉,那处缝一缝,又再出来搏杀。”
芳好唯唯诺诺,脚底加油。
走近门口,刚松口气,却碰见有贺进来,他拉住芳好笑问:“找到结好没有?一起喝茶。”
一抬头,他也看见了伏贞贞。
他怔住,定定神,若无其事地说:“我们走吧。”
芳好点点头。
正想转身,却被人叫住。
“可是叶小姐?”
芳好不得不转过头去。
原来伏贞贞不知几时已经走近,朝芳好招呼。
那样近距离看,一张面孔仍然光洁无瑕,大眼睛、翘嘴唇,态度非常亲热。
芳好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得微笑应万变。
伏贞贞轻轻说下去:“叶小姐,看到你真好,了我一件心事。”
芳好点点头,心中忍不住想:是什么心事?
“我回来办些私事,今晚就出发到比华利山去,我在那边买了房子,这一两年大抵都在那边发展。”
芳好正想说恭喜祝你鹏程万里,伏贞贞的秘书已经走过来叫她。
她转身离去,不忘向芳好说:“替我问候方有贺,他与你才是一对。”
芳好大吃一惊。
什么,方有贺一直站在芳好身边,就在伏贞贞对面,近在咫尺,她竟没把他认出来。
伏贞贞翩然离去。
芳好连忙转头去看有贺的反应。
她竟不认得这个多情的旧男友!
这一定叫他伤心震惊。
芳好立刻握住有贺的手,以示支持安慰。
可是有贺的反应很奇怪,他不但没有丝毫不愉快的样子,而且整个人松弛下来,像是放下一块心头大石,舒服到极点,十万八千个毛孔都似在欢笑。
他笑嘻嘻,紧紧握着芳好的手,“我们走吧。”
芳好在该刹那知道,事情已经完完全全过去了。
他们三个人都幸运。
走到宴会厅门口,遇见结好,她说:“原来贤伉俪在这里,我们去喝杯茶。”
回到公司,芳好把方有贺“前”与“后”的照片,取出细看。
真像化妆乔装一般,他现在圆脸,戴近视眼镜,穿便服。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在乎伏贞贞是否认得他。
不不,看他的表情,他觉得能够被她遗忘,真是天底下最高兴的事。
芳好微笑,那笑意缓缓扩大,像涟漪一般,叫她咧开了嘴,她从来不知自己的嘴唇有那样大的弹性,可以张得从一边耳朵到另一边耳朵。
她把他的照片收好。
这时,有贺推门进来。
“芳好,最新样版寄到,我想试穿给你看。”
“是蝴蝶第一批印花纹的背心?”
“对。”
他连忙拆开。
芳好赞道:“颜色印得好极,我就是想要这个淡磨纱色。”
有贺关上门,脱去衬衫,套上背心,弯曲手臂,做一个大力士姿势,“如何?”
芳好笑了。
“一共七个款式,立刻寄给订户参考。”
方有贺不再有V字上身,但是肩膀手臂仍然圆浑,他的腰身上有小圈圈脂肪,活脱一名新中年发福样子。
“希望年轻一辈顾客会得接受。”
芳好走近有贺,伸手轻轻捏他肩膀。
他转过头来,诧异地问:“什么事?”
看到的是芳好纤秀的面孔,他声音放柔,轻轻再问一遍:“什么事?”
这时,灯光射在芳好手上,晶光一闪,他定睛一看,原来她已经戴上他曾祖母的指环。
他忽然鼻酸。
“你想清楚了?”芳好点点头。
“比我想像中又要快一点。”
“我性子比较慢,凡事喜欢考虑周详。”
“我知道你脾气,这是好习惯。”
“客气话不说了。”
他俩紧紧拥抱。幸亏关紧了门,否则,同事真会误会。
叶太太知道好消息之后,这次没有哭,也没有邀功,只是不住喃喃说:“我死可瞑目。”然后,请朋友到家来搓牌,把大女订婚一事告诉她们。
“不请喜酒了,他们都不喜欢铺张。”
“两个人都是工作狂,打算与同事一齐庆祝,分批坐船到日本玩几日。”
“现在,等着抱外孙,谊孙五月出生,请诸位拨冗来吃满月酒。”
“嗳嗳嗳,我自摸清一色,哈哈哈。”
像一般中年太太,终究靠儿孙,出尽心中乌气。
那一边,亮佳捧腹跌坐在沙发上。
她笑说:“幸亏世上有沙发,你知道吗,沙发一字源自阿拉伯语,他们在帐篷内用软枕及地毯垫高部份坐着聊天喝酒,那处就叫沙发。”
“亮佳,大小姐终于答允嫁给方有贺。”
“我喜极而泣。”
“亮佳,我听说方叶两家,上一代仿佛结过怨。”
“谁还理上一代的事。”
“可是,到底两家为着什么原因不和?”
“不知道,也许同行如敌国,又有可能因一次言语冲突,更或者有人挑拨离间,一旦疏远,便冷若冰霜。”
“今日,两兄弟娶了两姐妹。”
“他们的子女是堂兄妹。”
“此刻他们在哪只船上?”
“水晶和谐号,直驶往南太平洋,同事们在日本停留几天便会回来,他们可能多玩几天。”
“他俩一定放不下公事。”
“不,”亮佳说:“电话全关上了,手提电脑留在公司。”
“有这样的事?”
“方有贺最懂生活情趣,我代芳好庆幸,有贺现在文武双全,文能替公司赚钱,武懂跳舞调情,大小姐一个人孤苦了这些年,终得佳婿。”
这时有同事把一叠报纸杂志拿进房来放茶几上。
亮佳逐一翻阅。
“嗯。”
一本周刊的封面上这样写:“伏贞贞在荷里活恢复用本名伏征,意云征服西方” 。亮佳看了,忍不住对丈夫说:“这女子真是一个人物。”
“谁说不是,三起三伏,正当人们以为这次肯定她玩完了,谁知她又再拔高大放异彩,叫你不得不仰观。”不过,现在她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她是明星,他们是普通人。
胖胖的方有贺更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生意人。
普通得只有叶芳好才会爱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