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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走红的城市民谣、校园民谣,并不都是很通俗的。”
大家东一句西一句七嘴八舌讨论了足足一个小时,最后刘德化说:
“初步可以定下来了,就是做。只是杨妮,你有信心再作九首同等风格的歌吗?而且保证质量?”
“我想,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可以去做做看。”
“行,那就给你一个月时间。如果你觉得可以,现在我们就签协议。”刘德化拿出一个文案,给杨妮看。杨妮看了看,内容繁复,但归纳起来很简单,就是两年内她必须完全为先锋音像公司唱歌,公司对她将从出专辑、拍MTV、录制电视专题节目、在各报刊杂志上曝光、在全国乃至亚洲巡回演出等各方面进行投资操作,开展全面包装。毫不犹豫地,她在上面签了字。
杨妮于是忙碌起来,身心整个儿都沉浸在她的“童话歌曲”中。她给自己的歌曲定下一个总名:“被自己的童年当众拎起”。因为这些歌面对的听众其实要广泛得多,绝对不会限于儿童少年,肯定还有其他各个年龄阶段的人,这个总题目一取,全部的歌曲也就可以为成年人所接受了。她是这样认为的。18给杨妮打电话,她介绍了详细的情况,并说现在正在忙着,这一个月内她一点时间都不会有。他于是不再找她,也开始忙着画自己的画。在书店的时间,他大都用来看各种各样的美术书了,收获很大。
“杨妮怎么样了?”姜大胡子他们十分关心杨妮,时不时地要盘问他一通。
“能怎么样呢?就这样呗。”他总是这样敷衍。
“怎么还没有出名?像她这样的女孩不出名,那可不符合市场规律啊。”陈大同说。
“这是什么话?”姜大胡子反驳说,“她可不是个物质女孩。”
“可她想往明星生活,她想过一种辉煌的生活。”
“不一定吧?我们并不十分了解她。”
“但她无论如何是个好女孩。”
日常生活是枯燥乏味的,他当时的飘泊生活也不例外。每天上班,中午和两个同事一起吃快餐盒饭。傍晚回来,在床上躺一会,就到小饭馆去吃一碗面条什么的。晚上画画或看书。
晚上画画光线不足,竟由此让他摸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创作方法,就是借助特定的光线,画出光线特殊的画来。
但他对自己的画从来没有满意过。他认为自己仍处于打基础的阶段,因而对过于抽象的现代派绘画,只有观赏的兴趣,并没有去画的兴趣。其时他开始回过头来一味地写实,工工整整地作画,并多方学习、探讨。
在这个阶段他还粗略研究了中国的艺术史,当然,确切地说是美术史。中国美术近百年来走的路是坎坷不平的,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它一度提负起对旧的腐朽势力的思想抗争和抵御外国侵略者的民族敌忾;而同时,出于艺术本身的要求,它还要适应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观念转变。由于当时政治、社会与文化的复杂性,中国的美术出现了流派杂陈、艺术水准参差不齐的局面。这种状况并且一直延续至今。就新时期的中国美术来说,“星星美展”依然沿袭一贯的政治针对性,“伤痕美术”依然使用陈旧的抒情话语,而八五之后的新潮美术,虽掀起了一个破坏高潮,却只出现了一些“伪古典”、“伪现代”、“伪民间”,艺术家很少能从精神上从民间、古典、现代范式中蜕化出来,带着真实的内涵和切身的感受,展翅飞翔于真正属于艺术的、自由创造的天空。之后,许多艺术上的有识之士都把眼光放到了更新一代艺术家身上,希望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种与以往艺术有别的品格,具有真正的精神气质、心灵感受和趋近纯粹的艺术语言。这“更新”一代的艺术家,比较起他们来,自然也算老一辈了,他们这一代的艺术,被称为“近距离艺术”。所谓近距离是指拉近艺术与生活、艺术与观念的距离。
对于他们这些更年轻的从事美术的人来说,迫切要做的是什么呢?这是一个长期困拢着他的问题。
那年十一月初,他记得是暖气刚刚开起来的那天,姜大胡子拉他去中国美术馆看一个画展,油画家、行为艺术家赵友胜的“油画及行为艺术展”。这次画展给他的触动很大,其探索性和思想性都引起了他的思考。
“这赵友胜是什么样的人?”
“老朋友了,当年也住我们那一带。”姜大胡子说。
赵友胜属于“新生代”艺术家,即被评论家称为“近距离”艺术家的那一代。事实上姜大胡子陈大同他们也属这一代。这一代大都出生于六十年代,和前辈们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经历单纯,从学校到学校,没有经历过红卫兵和知青的人生体验,和之前的几代人有着明显的精神断层,兼之在他们的成长期,中国社会思想解放、思潮纷拢,西方各种思想流派也纷纷传入中国,这一切都致使他们不再有共同一致的人生原则和艺术主张,群体意识淡化。他们崛起的标志是八年前的“中国新生代艺术展”,这次展览集中了展出了王小亮、徐珊虹、韦国新、王海豹、李秋月等等的油画。他当然无缘参观这次展览,但他上班的书店就有《中国新生代艺术家画册》,他当然细细看了。他发现他们与以前的中国美术确实有了不同。以前都是现实主义,带着各各不同的主题思想;八五新潮美术崛起以后,“大观念艺术”开始受到重视,但八九年的那次“中国现代艺术展”上的两声枪响为这种新潮艺术划上了休止符。现在这些“新生代”艺术家们则以都市活生生的现代场景作为他们的创作背景,强调生活自身的逻辑性与完整性,利用自己最熟悉的生活现象来喻示人生经验。他们尝试以相对样式化和风格化的艺术语言同各自潜在切近的人生感受相结合,作品不再设定某种概念,不再有单一的精神指向,里面渗透出来的精神因素既芜杂又琐碎。他们的写实也被称为“新写实主义”。
不管怎样,在他心中,这一代艺术家没有什么震撼性的作品,没有让人感受到艺术的美与力量,没有让人在庸庸碌碌的生活中得到精神的滋润、为艺术所提升。这一切,与他心目中伟大的艺术,相去甚远。由此也使他对自己产生了一个要求,就是创作与他们不同的作品。可是,他怎么来找到自己的道路呢?
赵友胜也是这一代的代表性人物。但他的这次油画展,却让他耳目一新,重新恢复了对非古典艺术家的信任。
整个画展,看上去规模庞大,但实际上只有一幅画。
这一幅画的规模很大。
现在还记得刚刚踏进美术馆一楼那个最大的展厅时的那种感受。那是真正的惊心动魄。一进门,立即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生活的压力。因为,从展厅顶部到两侧墙壁,都被一幅巨大的油画占满了;这幅画带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嘈杂无比、琐碎不堪的菜市场,而实际上,这幅巨大的几百平米的油画,它画的就是一个小菜市场。里面有各色各样的人物,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职业、不同阶层、不同服装、不同地域,什么样的人都有,都挤在一个菜市场里,画家把他们一个一个、事无巨细地描画了下来,包括一框一框、一堆一堆的大白菜、青椒、豆腐、蕃茄、猪肉等等。他用的手法也是纯写实的,是对日常生活场面的直接表述,但细看作品,它与一般人所熟知的写实绘画,诸如古典风绘画、怀斯风绘画、风情绘画等,真有天壤之别,上面的人物与景物,既是现实的,又像不是现实的,总使人觉得有所不同,这不同在哪里呢?却搞不清楚。其实,在这里,画家已渗透进去了自己的主观的东西,这主观的东西使得画中世界与现实的世界到底有所不同,但又不是通过变形使之不同,而是通过改变观众的感觉而使之不同。
这幅画具有纯熟精湛的技术性,据说画家画这幅画化了整整三年时间。
“不是说,这还是一个行为艺术展吗?行为艺术呢?”他问姜大胡子。
“你注意墙角的那些照片。”姜大胡子指指墙角,每一个墙角果然都贴满了照片。
他们然后去找这位赵友胜。他和姜大胡子原来就认识。
“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画。”一见面,经过了姜大胡子的介绍后,他立即情不自禁地说。
“是吗?被打动了?”白面、山羊胡子、戴副黑框眼镜的赵友胜自豪地笑笑。
“喝酒去,我请客,以示庆贺。有话呆会再谈。”姜大胡子大手一挥,把他们往外推。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赵友胜说。
“不就下午三点嘛,这怎么啦,这个时候饭店都不开门吗?”姜大胡子嚷。
“你没看到这是我的展览?”
“怎么,难道这是你的展览,而不是你的那幅油画的展览?”姜大胡子被自己说得得意一笑。
“倒也是。”赵友胜说,“走,不过我请客,你那点画肖像画的钱糊口还不够吧?”
三人来到美术背后的一家小饭馆。姜大胡子要喝白酒,赵友胜只肯意思意思地喝点黄酒,说在办展览,下午不定还要接见什么人呢。他一向只喝啤酒和黄酒,于是也要了黄酒。
“听说你画这幅画化了整整三年时间?”一口酒下肚,他问赵友胜。
“三年,还要超出几天。”赵友胜说。
“这作画过程本身,怎么也是一项行为艺术?”
“正是这样。所以在展厅油画旁边展出了我画这幅画时的几百张照片。”
“我说,”姜大胡子给自己再倒一杯白酒,说,“这所谓行为艺术,不就是个简简单单的作画过程吗?”
“一幅画化三年时间,这本身就有它的特殊性。”赵友胜说。
“可也有人一幅画画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姜大胡子说。
“这不一样。其实,”赵友胜说到这儿笑了,“对回答这类问题,我早有准备;而且早已有不少记者和美术爱好者说过类似的话了,昨天的《中国美术报》就有我和一个记者的对话录,里面讲得很详细。”
“我们没有这份报纸。”他把一块红闷羊肉挟到眼前的小碟子里,“你在这儿说说看吧。”
“从一般意义上讲,画画,也不过是干活而已,或者,只是普通的创作过程而已,但由于我事先就有意识地把这一过程当作特殊行为,它就有所不同了。因为所谓行为艺术就是由这个‘有意识’决定的。我是想把这一过程视作一种象征,一种人类为了某件事情而付出劳动的象征。”
“人类当然得为任何一个收获付出劳动。你这又有什么特殊意义?”姜大胡子又一口把杯里的白酒喝干。
“可我这付出了三年时间得到的结果也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它只是对一个普通生活场景的照实描绘而已,而这种场景天天在那儿发生,没有被如此表现的必要。真要这样写实地表现,那一张照片也已足够。”
“这么说,你想表现的是,人们怎样为一件本不需要做的事情付出巨大的无谓劳动?”他说。
“确切地说,我想表现一种无聊感。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就是在这幅画规模所造成的神圣庄严的外在氛围中,其实有一种彻底的无聊隐含其中,就是:你这是干什么呀!三年时间,就搞这个,这不是打发时间吗?”
“可是我们都认为那幅画是有意义的。”姜大胡子又倒一杯白干,看看他,又看看赵友胜。
“这就是我的失败了。”赵友胜说。
“这失败也是胜利。而实际上,你也不是不要这种胜利。”姜大胡子狡猾地朝他眨眨眼。两人一齐笑了。他喝了一大口黄酒,由衷地说:
“不管作者是怎么样态度,画就是画,既然挂在那里,就已经与你无关。我认为这是一幅杰作,我从中得到了很大的启发。客观上,你的这幅画体现出中国新潮艺术所能获得的最高成就,它已不同于那些由各种思想疯狂搅拌而成的反叛艺术了,它可能就是中国现代美术的转折点,这就是,从此后,我们要进入一个建设、整合的阶段。”
“哇,宋荣桓,”姜大胡子大叫,“真的吗?你真的这样认为?”
“就是这样。”
“其实这点我都没认识到,而你认识到了,我看,”赵友胜有点激动地举起杯子同他的杯子碰了一下,“你是很有希望的。”
“可我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
“你很快就会认识到的。我很欣赏你,保持联系吧。我给你手机号码。你呢,怎么同你联系?”赵友胜兴致勃勃去找服务小姐要纸笔,写给他他的手机号。他遗憾道:
“我没有手机,你无法同我联系。”
“那你主动跟我保持联系吧。我们必须在交流中进步。”
他深为交了一个新的朋友、并且是一个优秀的朋友而高兴,却不料他马上去了美国,不久又去德国,最后在那儿定居了。他再没见过他。
这次参观之后,他暂时中止绘画,打算在思考和交流一个阶段之后再提画笔。19十二月中旬,他终于在报纸上看到了杨妮的名字。这是杨妮第一次在《北京青年文化报》上出现,不能不使他惊喜万分。这是“流行专递”栏目上一则有关北京音乐台“最新金曲排行榜”的排名情况的简单介绍。这则简介中有关杨妮的一句话是:
先锋音像公司最新签约歌手杨妮的《小雨点》从上周第六名的位置挤到了本周的第三名。
天哪,该死。我竟然没有留意杨妮的歌也会上排行榜。我已经足足两个星期没有听“最新金曲排行榜”这个栏目了,而以前是多么关注着它。这真是有意思。不过也难怪,因为怕打扰她,我一直没有跟她联系。联系一失去,我也就忙着管自己的事了。
他立即买了报纸,奔回圆明园,把消息告诉姜大胡子他们,大伙约好到晚上六点,同听“最新金曲排行榜”。
这一天晚饭自然吃得特别早,六点整,大家便准时等在收音机前面了。按照惯例,排行榜上的歌是从最后一名开始放的,大家以前未有的耐心等待着杨妮的出现。这场面让他感动。这些艺术家们一向是看不起流行音乐的,对那些排行榜上的歌曲往往很是反感,他们也从不听这类歌。可是自从认识了杨妮,他的感觉中,他们似乎对流行音乐的看法都发生了变化,至少是不那么反感了。而对于杨妮本人的歌,则不用说,除了赞赏,还是赞赏。
“第三名,杨妮《小雨点》。”主持人这句话一出,大家一阵欢呼。一阵裂帛似的吉他开始曲响过之后,杨妮轻快的歌声响起来:
雨点飘下来了飘下来了,她小巧的拳头
俏皮地砸在我的身上
啊雨点儿,我的小妹妹,我的小电子计算器,我的小飞机
我的小炸药包
一路追赶着我、打着我、咬着我、哗啦哗啦地骂着我
我东奔西突地逃、上上下下地跳
天空里满是晶晶亮亮的小妹妹的小拳头
大地上满是我跳来跳去的水花四溅的逃
我跑啊跳啊逃不动啦我的好妹妹
不要再打我了
再打我全身上下就满是你湿漉漉的小拳头了
满是你的小拳头那我就是一朵云啦
做了云朵我得在天空不停地飘来飘去
可我不敢飘泊呀我只能安安稳稳地
在大地上平平静静地活着
啊你怎么了雨点,果真不来打我啦
跳来跳去的小东西现在终于安分下来了
只在天空静静地飘呀飘呀飘着
她飘呀飘着,她那一个个闪亮的飘舞
却又像一个个小巧的拳头
击打着我那东、躲、西、藏的梦想
“这首歌排在排行榜上真是不对,它根本不是一般的歌,根本不是流行歌曲!”刚刚听完,装置艺术家张伟健抢先跳了起来。
“它排在这儿只是提高了流行音乐的地位。”行为艺术家陈大同说。
“这算什么歌?”剪纸艺术家吴桂林说。
“这是天籁。”他说。
“别一个劲地夸个不停了,快给杨妮打电话,咱们要替她庆祝一下!大家都要喝个痛快。”姜大胡子立马又想到了酒。
宋荣桓点点头,说一声“有道理!”立即给跑出去给杨妮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一个说话粗鲁的男人。
“杨妮不在吗?”
“杨妮?谁?”
“就是住在这儿的那个女孩。”
“住在这儿的是我,我不叫杨妮,更不是什么女孩!”那家伙吼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他气得大骂一声国骂又拨过去:
“我找杨妮!”
“这儿房子换人了,那个房客走了。行了吧?”
他心一凉,立即拨114查询先锋音像公司,回答说没有他们的资料。他想糟了,以后可怎么联系?除非她来这儿找我,但她会来吗?
一个星期之后,他又在《中华音像世界》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