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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伯家的苔丝-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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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

①不动产的所有人或者副本持有不动产的人(free holder or copy holder),英国法律名词。不动产的所有人指一个人可以占有无条件继承的不动产,指定继承人继承的不动产,或者终身占有的不动产;副本持有不动产的人就是指根据土地登录簿(公簿)的副本而持有土地的人。

苔丝开始干活了。由道德上的勇敢和身体上的懦弱混合而成的耐心,现在已经变成苔丝身上的主要特点了;现在支撑着她的就是这种耐心。

苔丝和她的同伴开始动手挖瑞典萝卜的那块田地,是一百多亩的一大片,也是那个农场上最高的一块,突出在白垩质地层或者砂石混杂的地面上——它的外层是白垩质岩层中硅质矿床形成的,里面混合着无数的白色燧石,有的像球茎,有的像人的牙齿,有的像人的生殖器。萝卜的上半截已经叫牲畜啃掉了,这两个女人要干的活儿就是用有弯齿的锄头把剩下的埋在地下的半截萝卜刨出来,因为这些萝卜还可以食用。所有萝卜的叶子都已经被吃掉了,整片农田都是一种凄凉的黄色;它仿佛是一张没有五官的人脸,从下巴到额头,只有一张覆盖着的皮肤。天上也同样凄凉,只是颜色不同而已;那是一张五官俱无的空洞洞的白脸。一天到晚,天上地下的两张脸就这样遥遥相对,白色的脸向下看着黄色的脸,黄色的脸向上看着白色的脸,在天地之间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那两个姑娘趴在那儿,就像地面上的两个苍蝇一样。

没有人走近她们;她们的动作像机械一样地一致;她们站在那儿,身上裹着麻布罩衫——这是一种带袖子的黄色围裙,从背后一直扣到下摆,免得让风吹来吹去——穿着短裙,短裙下面是脚上穿的靴子,靴子的高度到达了脚踝以上,手上戴的是带有护腕的羊皮手套。她们低着头,头上戴着带帽檐的帽子,显示出深思的样子,这会使看见她们的人想起某些早期意大利画家心目中的两位玛利亚①。

①两位玛利亚,《圣经》中的人物。一位是抹大拿的玛利亚,一位是雅各和约西的母亲玛利亚。意大利早期画家多以这两位玛利亚为主题,画她们悲伤的样子。

她们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工作着,对她们处在这片景物中的凄凉光景毫无感觉,也不去想她们命运的公正和不公正。即使在她们这种处境里,她们也可能只是生活在梦幻里。下午天又下起雨来,于是玛丽安就说她们不必继续工作了。但是她们不工作,她们是得不到工钱的,所以她们还是继续工作着。这片田地的地势真高,天上的大雨还来不及落到地上,就被呼号的狂风吹得横扫过来,像玻璃碴子一样打在她们的身上,把她们浑身上下淋得透湿。直到现在,苔丝才知道被雨淋透了是什么滋味。被雨淋湿的程度是有差别的,在我们平常的谈话中,被雨淋湿了一点儿,我们也说被淋得透湿。但是对于站在地里慢慢工作的她们来说,她们只是感到雨水在流动,首先是流进了她们的肩膀和小腿里,然后是脑袋和大腿,接着又是后背和前胸,腰部的两侧,但是她们还得继续工作,直到天上表示太阳落山的铅灰色亮光消失了,她们才歇下来,这的确是需要不同寻常的坚忍精神,甚至是勇敢的精神才能坚持。

但是她们两个人并没有像我们以为的那样感到被雨淋得透湿。她们两个都是年轻人,互相谈着她们一起在泰波塞斯奶牛场生活恋爱的情景,谈那片令人愉快的绿色的原野,在那儿,夏季给人以丰厚的赐予;在物质上赐予所有的人,在感情上只赐予她们两个人。苔丝不愿和玛丽安谈她那个法律上是而实际上不是她的丈夫的事;但是这方面的话题又有不可抗拒的魔力,使她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意和玛丽安互相谈起来。她们就像我们说的这样谈着,虽然她们头上戴的帽子湿透了,帽檐拍拍地打着她们的脸,她们的罩衫紧紧地箍在身上,增加了她们的累赘,但是整个下午她们都生活在对阳光灿烂的、浪漫的和绿色的泰波塞斯的回忆里。

“在天气好的时候,你在这儿可以望见一座小山的闪光,那座山离佛卢姆谷只有几英里远!”玛丽安说。

“啊!真的?”苔丝说,又发现了这个地点新的价值。

在这个地方就像在其它地方一样,有两股力量在相互冲突着,一种是渴望享乐的天生意志,一种是不容许享乐的环境意志。玛丽安有一种增加自己的意志的方法,下午慢慢过去了,她就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一品特的酒瓶子,瓶子上盖着白布塞子,她请苔丝喝瓶子里的酒。苔丝当时已经进入幻想了,不需要酒的力量来加强这种幻想,所以只喝了一口,而玛丽安就一口气把酒瓶里的酒全喝光了。

“我已经习惯喝这个了,”玛丽安说,“我现在已经离不开它了。酒是我唯一的安慰——你知道,我失去了他,而你得到了他,所以你也许用不着喝酒了。”

苔丝心想,自己的失意和玛丽安的一样大,但是她至少在名义上是安琪尔的妻子,这种自尊使她承认自己和玛丽安是不同的。

在早上的寒霜和午后的苦雨中,苔丝像奴隶一样在这种环境里工作着。她们在不挖萝卜的时候,就要清理萝卜,在萝卜贮存起来供将来食用之前,她们得用一把弯刀把萝卜上的泥土和根须去掉。她们干这种活儿的时候如果天上下雨可以到茅草棚子里去躲一躲;但是在霜冻天气,即使她们戴着皮手套,也挡不住手中的冰萝卜冻得手指生疼。但是苔丝仍然抱着希望。她坚持认为宽厚是克莱尔性格中主要的一面,她的丈夫迟早会来同她和好的。

玛丽安喝了酒,变得高兴起来,就找出一些前面说过的奇形怪状的燧石,尖声大笑起来,苔丝却一直是一副不说不笑的迟钝样子。她们的目光常常越过这片乡村,眺望瓦尔河或者佛卢姆河流过的地方,尽管她们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们还是望着笼罩在那儿的灰色迷雾,心里想着她们在那儿度过的的旧日时光。

“唉,”玛丽安说,“我多想过去的老朋友再有一两个到这儿来呀!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就能够每天都在地里回忆泰波塞斯了,可以谈他了,谈我们在那儿度过的快乐时光,谈那儿我们熟悉的事,让泰波塞斯又重新再现出来!”玛丽安一想到过去的情景,她的眼睛就湿润了,说话也含糊起来。“我要给伊茨·休特写信,”她说。“我知道,她现在闲住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做,我要告诉她我们在这儿,要她到这儿来;莱蒂的病现在也许好多了。”

对于她的建议,苔丝也没有什么反对的话可说,她第二次听说把泰波塞斯的旧日欢乐引进到这儿的话,是在两三天以后,玛丽安告诉她,说伊茨已经给她回了信,答应她能来就来。

许多年来,这种冬天是没有过的。它是悄悄地来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就像棋手下棋移动棋子一样。有一天早晨,那几棵孤零零的大树和篱树的荆棘,看上去就像脱掉了皮的植物一样,长出了动物的毛。一夜之间,所有的枝条都挂上了白绒,树皮上都长出了一层白毛,它们的粗细和原先相比增加了四倍;在天空和地平线惨淡的光线里,大树和灌木就像是用白色线条画的醒目的素描画。棚子里和墙上原先看不见的蛛网现在露出了本相,在结晶的空气里看得清清楚楚,它们像一圈圈白色的绒线,醒目地挂在外屋、柱子和大门的角落里。

潮气结为雾淞的季节过去了,接着而来的是一段干燥的霜冻时期,北极后面一些奇怪的鸟儿开始悄悄地飞到燧石山的高地上来;这些骨瘦如柴的鬼怪似的鸟儿,长着悲伤的眼睛,在人类无法想象其广袤寥廓的人迹罕至的极地,在人类无法忍受的凝固血液的气温里,这种眼睛曾经目睹过灾难性地质变迁的恐怖;在黎明女神播洒出来的光明里,亲眼看到过冰山的崩裂,雪山的滑动;在巨大的暴风雪和海水陆地的巨变所引起的漩流中,它们的眼睛被弄得瞎了一半;在它们的眼睛里,至今还保留着当时看到这种场面的表情特点。这些无名的鸟儿飞到苔丝和玛丽安的身边。不过它们对所看到的人类没有看到过的一切并没有讲述出来。它们没有游客渴望讲述自已经历的野心,而只是不动声色地把它们不重视的经历抛开,一心注意着眼前这片贫瘠高地上的事物。它们看着那两个姑娘手拿锄头挖地的细小动作,因为她们可以从地里挖出来一些东西,它们可以当作美味的食物。

后来有一天,这片空旷乡村的空气中出现了一种特殊的性质。出现的这种东西不是由雨水产生的湿气,也不是由霜冻而产生的寒冷,它冻得她们的两个眼珠发酸,冻得她们的额头发疼,并且还钻到她们的头骨里,这样对她们身体表面的影响还不如对她们骨子的影响大。她们知道天快下雪了,果然那天晚上就下起雪来。苔丝继续住在那个用温暖的山墙给任何停在它旁边的行人以安慰的小屋里。她在夜里醒了,听见草屋顶上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屋顶变成了一个运动场,狂风从四面八方一起汇聚到了屋顶。她早上点了灯准备起床,却发现雪已经从窗户缝里被风吹了进来,在窗户里面形成了一个用最细的粉末堆成的锥体,烟囱里也有雪吹进来,地板上积了鞋底那么厚的一层,当她在地板上来回走动的时候,地板上就留下她走过的脚印。屋外风雪飞舞,吹进了厨房里,形成一片雪雾;不过那时候屋子外面太黑,还看不见任何东西。

苔丝知道,今天是不能挖瑞典萝卜了;她刚刚在那盏小小的孤灯旁边吃完早饭,玛丽安就走了进来,告诉她说,在天气变好之前,她们得和其他的女工到仓库里去整理麦草;因此,等到外面黑沉沉的天幕开始变成一种混杂的灰色时,她们就吹熄了灯,用厚厚的头巾把自己包裹起来,再用毛围巾把自己的脖子和前胸围起来,然后动身去仓库。这场雪是跟随着那些鸟儿从北极的盆地刮来的,就和白色的云柱一样,单独的雪花是看不见的。在这阵风雪里,闻得出冰山、北极海和北极熊的气味,风吹雪舞,雪一落到地上,立即就被风吹走了。她们侧着身子,在风雪茫茫的田野里挣扎着往前走去,她们尽量利用树篱遮挡自己,其实,与其说树篱是可以抵挡风雪的屏障,不如说是过滤风雪的筛子。空中大雪弥漫,一片灰白,连空气也变得灰暗了,空气夹着雪胡乱扭动着、旋转着,使人联想到一个没有颜色的混沌世界。但是这两个年轻的姑娘却十分快活;出现在干燥高原上的这种天气,并没有让她们的情绪低落下去。

“哈——哈!这些可爱的北方鸟儿早就知道风雪要来了,”玛丽安说。“我敢肯定,它们从北极星那儿一路飞过来,刚好飞在风雪的前头。你的丈夫,亲爱的,我敢说现在正受着懊热天气煎熬呢。天啦,要是现在他能够看见他漂亮的夫人就好啦!这种天气对你的美貌一点儿害处也没有——事实上对你的美貌还有好处啦。”

“我不许你再向我谈他的事了,玛丽安,”苔丝严肃地说。

“好吧,可是——你心里实在想着他啊!难道不是吗?”

苔丝没有回答,眼睛里满含着泪水,急忙把身子转过去,朝向她想象中的南美所在的方向,撅起她的小嘴,借着风雪送去一个深情的吻。

“唉,唉,我就知道你心里想着他。我敢发誓,一对夫妇这样生活真是太别扭了!好啦——我什么也不说了!啊,至于这天气,只要我们在麦仓里,就会冻不着的。我倒不怕这种天气,因为我比你结实;可是你,却比我娇嫩多了啊。我真想不到老板也会让你来干这种活儿。”

他们走到了麦仓,进了仓门。长方形结构的麦仓的另一头堆满了麦子;麦仓的中部就是整理麦草的地方,昨天晚上,已经有许多麦束被搬了进米,放在整理麦草的机器上,足够女工们用一天的了。

“哟,这不是伊茨吗!”玛丽安说。

的确是伊茨,她走上前来。前天下午,她从她母亲家里一路走了来,没有想到到这儿的路这样远,走到这儿时天已经很晚了,不过还好,她到了这儿天才开始下雪,在客栈里睡了一个晚上。这儿的农场卞在集市上答应了她的母亲,只要她今天赶到这儿,他就雇用她,她一直害怕耽误了,让那个农场主不高兴。

除了苔丝和玛丽安,这儿还有从附近村子里来的另外两个女人;她们是亚马逊印第安人,是姊妹俩,苔丝见了,吃了一惊,她记起来了,一个是黑桃皇后黑卡尔,另一个是她的妹妹方块皇后——在特兰里奇半夜里吵架那一回,想和她打架的就是她们俩。她们似乎没有认出她来,也可能真的忘了,因为这时候她们还没有摆脱酒精的影响,她们在特兰里奇和在这儿一样,都是打短工的。她们宁肯干男人干的活儿,包括掘井,修剪树篱,开沟挖渠,刨坑,而且不感到劳累。她们也是整理麦草的好手,扭头看看她们三个,眼睛里都是瞧不起的神色。

她们戴上手套,在机器的前面站成一排,就开始工作了。机器是由两条腿支撑起来的架子,两条腿中间用一个横梁连接起来,下面放着一束束麦草,麦穗朝外,横梁用销子钉在柱子上,随着麦束越来越少,横梁也就越降越低。

天色更阴沉了,从麦仓门口反射进来的光线,不是来自上面的天空,而是来自地下的落雪。姑娘们开始从机器里把麦草一束束抽出来,不过由于在两个正在那儿说长道短的陌生女人面前,玛丽安和伊茨刚见面也不能叙叙她们想叙的旧情了。不久,她们听见了马蹄声,农场主骑着马走到了麦仓的门口。他下了马,走到苔丝的面前,默默地从旁边打量着苔丝。她起初并没有把头扭过去,但是他老盯着她,她就回过头去看。她看见,盯着她看的人不是别人,竟是她的雇主,那个在大路上揭发她的历史,吓得她飞跑的特兰里奇人。

他等在那儿,直到苔丝把割下的麦穗抱出去,堆在门外,他才说,“你就是那个把我的好心当作驴肝肺的年轻女人啊,是不是?我一听说刚雇了一个女工,要是我没有猜出是你,让我掉到河里淹死好啦!啊,第一次在客栈里,你仗着和你的情人在一起,占了我的便宜,第二次在路上,你又跑掉了;可是现在,我想我不会吃亏了吧。”他最后冷笑着说。

苔丝处在亚马逊印第安女人和农场主中间,就像一只掉进罗网的小鸟一样,没有做声,继续整理她的麦草;她已经从农场主身上完全看出来了,她这次用不着害怕她的雇主献殷勤了;他只是上次挨了克莱尔的打,现在要在她的身上寻报复就是了。总的说来,她宁肯男人对她抱这种情绪,并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忍受。

“你上次以为我爱上你了,是不是?有些女人就是这样傻,别人看她一眼就以为人家爱上她了。但是我只要让你在地里干一冬天的活儿,你就会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爱上你了;你已经签了合同,答应干到圣母节。现在,你应该向我道歉了吧?”

“我觉得你应该向我道歉。”

“很好——随你的便吧。不过我们要看看谁是这儿的老板。你今天干的就只有这些麦束吗?”

“是的,先生。”

“这太少了。看看那边她们干的吧(他指着那边两个又粗又壮的女人说)。其他的人也都比你干得多。”

“他们从前干过这种活儿,而我没有干过。再说这是计件的活儿,我们做多少,你就付多少钱,我想这对你没有不同啊。”

“啊,说得不错。但是我要麦仓清理干净。”

“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在两点钟离开,整个下午我都在这儿干活好啦。”

他满脸怒气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苔丝感到她不会遇到比这儿更糟糕的地方了;不过无论什么总比献殷勤好。到了两点钟的时候,那两个专门整理麦草的女人就把她们酒瓶子里剩下的半品特酒喝了,放下镰刀,捆好最后一束麦草,起身走了。玛丽安和伊茨也想站起来跟着走,不过当她们听到苔丝还想留下来多干一会儿,以此来弥补自己整理麦草的生疏时,她们也就又留了下来。看着外面还在继续下的大雪,玛丽安大声喊,“好啦,现在都是我们自己人了。”于是她们的谈话就转到她们在奶牛场里的旧事上去了;当然,她们还谈到她们都爱上了安琪儿·克莱尔的一些事。

“伊茨和玛丽安,”安琪尔·克莱尔夫人满脸严肃地说,不过这严肃特别让人伤心,因为已经看不出她是安琪尔·克莱尔的妻子了。“现在我不能和过去一样同你们一起谈论克莱尔先生了;你们也明白我不能谈了;因为,虽然他现在已经从我身边离开了,但是他还是我的丈夫。”

在同时爱上克莱尔的四个姑娘中,数伊茨最莽撞、最尖刻。“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情人,”她说:“但是我觉得作为一个丈夫,刚一结婚就离开你有些不太像话。”

“他是不得不离开的——他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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