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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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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这情景,孙预便是再讨厌杜叙的为人,也不禁有些好笑,难得地开口相问,“那这事,你打算怎么善后呢?”

杜叙对于孙预的一问有些受宠若惊,但又知道自己的真实答案定会叫孙预瞧不过眼,一时有些犹豫。

妫语自然全瞧在眼里,心中不知怎地转了转,猜测到,“你难道是想藉着赖氏一门对你的感恩与愧疚,骗来那八宝印泥的配方?”

杜叙虚弱地笑笑,“一开始便打定的主意,呵呵……也不算骗啦!只是商机不容错过,以后若能盈利,我自然不会忘了赖家。就算要成批制造,那牌子也得打上赖氏的旗子。这是我的规矩,也算是我的道义。”

孙预瞅了她几眼,“如若那赖明峰始终不肯,你又怎地?收回原宅吗?”

杜叙微微凛了凛,掂出这一问里的份量,马上道:“我都被谣言传成这样了,哪还能对他们家有所迫害?万一到时候再传我因妒生恨怎么办?我杜叙会是这般争风吃醋的女人?”

原来商亦有道,即便用心不纯,但至少,她比那王喜重好上太多。孙预笑着喝了口擂茶,那香浓的气味一入口,微有不习惯。

半月后,赖明峰终于见着了杜叙,属于书生的羞涩与尴尬过去之后,他郑重地看着杜叙,开口:

“呃,杜、杜……”然而讷了半天,他忽然觉得这称谓也是极不易决断的事。杜老板?杜小姐?

杜叙眼见着赖明峰一张白净的脸胀成了猪肝色,心头倒是坦然许多。不知哪来的一时兴起,让她有了捉弄之意,只是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也不说话。

赖明峰被瞧得浑身直冒冷汗,以为那些街头之传是真,心中既是愧疚又是感佩,但同时亦是为难。嗫嚅半晌,他猛灌了口茶,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便把此来主要目 的一口气脱了出来,“杜、杜,那个,你一番美意,明峰很是感佩,但是……明峰已有结发妻子,亦已育有一子,深情厚意,明峰无以为报,只请杜、杜……原 谅!”结结巴巴讲完了意思,他还是没能想好到底叫杜叙什么。

杜叙听到这儿,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因明白了,心中对这个赖明峰倒生出几分敬意。这个书呆,倒是个疼妻子的男人!虽然很没用……

“赖先生,我明白。而我此番所作所为也只是出于我自己的心情,并不求……赖先生能够回报我什么!赖先生大才,小女子生平仅是仰望,如今能以己微薄之力帮到赖先生的忙,已是心中大喜了!赖先生无需介怀。”敬意归敬意,对于既定计划,杜叙仍是照行不误!

赖明峰愕然,一张脸更红了,根本不敢看杜叙一眼,只顾着低头喝茶。一杯接一杯,但喝得多了,人的五急也跟着来了。渐渐地,赖明峰的脸开始变白,又开始发红。

杜叙闷着头笑,仗着赖明峰不敢看她,把嘴角咧得大大地,只是不出声。等到赖明峰似乎真的快忍不住时,她才笑着起身,“赖先生,其实你根本不必把这些放在心上……赖先生,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我杜叙虽无才无德,做不得赖先生的朋友,但这身外物还是有些……”

“呃,不,杜……”赖明峰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叫杜叙挡住。

“也是,在赖先生眼中,我这等满身沾得铜臭味的人自是不配为伍的。”杜叙故作幽幽一叹。

“啊!不,不是的!”

“那我就当赖先生交我这个朋友了!”杜叙望着他求证。

在杜叙如此眼神之下,赖明峰只得讪讪地点了个头,这才得以脱身。

这一厢,得了赖家上下的感恩不尽,杜叙开始在王喜重身上施压,让他去道歉,顺便带去一些很细微的暗示。

王喜重得了这个饶,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当下又是哭又是求地到了赖家。赖家一家子全是老实人,自然也原谅了他。于是王喜重便腆颜与赖家复走动起来。

一走动便能多说话,话一多,便能套出消息,同时也能放出消息。

赖夫人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杜叙,总想着报答她,王喜重便被授意转达了一些暗示。

目前全汀台都知道杜叙与赖家相熟,有很多商家都想要在赖家那儿把八宝印泥的配方给搞到手,都是杜叙给兜着。但忍过一时又一时,也有实力雄厚的商家,已在给杜叙使绊儿。

王喜重这番话说来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心头恨得牙痒痒的,只怪自己做得没杜叙高干,眼见着赖夫人一脸焦急,他是又喜又苦。喜的是事一办成,杜叙说不定就能放他一马;苦的是自己这番真是给他人作了嫁衣裳。

一经如此阵仗,赖氏一门俱感杜叙大恩,当下,便由赖明峰亲自拿了八宝印泥的配方去见杜叙。

杜叙心头大喜,然而面上仍是推辞,一来二去,直推了半个多月,这才收下了配方。然而,感于赖家别无杂念的信任,杜叙心中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便让赖氏入了股,开了一家‘赖氏印泥坊’,只占股分,配方却仍让赖家保管。

此后不过一年,八宝印泥响誉天下!名门士子、甚至皇家皆以得一方‘赖氏’印泥为显。世人皆传此八宝印泥:色泽朱红,鲜艳夺目;细腻浓厚,气味芬芳;冬寒不凝,夏暑不泄;燥热不干,阴雨不霉;印迹清晰,永不褪色。经火焚烧,纸灰上字形仍依稀可辨。

“……汀台多迁人,时有多艺者……赖氏以制印起家,用料稀珍,商家争奇,其色朱、其味芳、其油腻,不燥不霉,虽经焚烧亦不毁其色……时为风雅之士争之……”

见《平州志》

【正文】

楔子

“宣顾,难道真的万难再愈?”

“……流泠。”许府的怡心苑里,花木扶疏间隐隐传来几声语声,淡淡的,中还夹杂着一屡悲凄与绝望。

“宣顾,难道当年宣鹤爷爷真的就没留下什么解毒的法子?”女子略带苍老的声音仿佛是溺水之人抱着一根浮木,期盼殷殷让人不能拒绝。

“你先放宽心,我这次再回头找找,不定在‘三季司幽’就留着这些毒经什么的。乐湛的毒少说也拖了七年了,且毒性也未见再深,应该……”

“唉,这些年来是麻烦你了。”那老妇人竭力想收敛悲凄之情,无奈心事更重,再加遇上故旧,不吐实在难受,“可是宣顾,你也看到了,湛儿是许家唯一的一根独苗呀!当年青亭抛下我一个人走了,而匮儿在承建五年那场兵乱里就没了,如今空留了媳妇晓帘掌持家务生意,儿子又是身负绝毒,她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流泠……呃,对了,这些年我也研了个方子,或许有用,你试试看吧。”那老者从怀中递出一张药笺交给眼前满目沧桑的老妇,心下暗叹,昔年美艳绝伦的样貌如今只能依稀窥见,这多年的苦楚啊,也实在难为她了。更何况这些事她还得瞒着她的媳妇,真无一人可说。

“嗯。这么多年,真的连累你了。”老妇人诚挚感激地抬头望向他。

“哎,说这些干什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何必见外!青亭当年的托付可都记在……”那老者忽地住嘴,朝她看了眼,转开话题,“对了,你可知那帮小子最近闹出了什么事?”

“哦?什么事?”

“这次是倾巢出动,‘三司馆’、‘季幽商行’、‘佐觞门’一起行事。”

“哦?什么大事让他们这些人精都出动了?”老妇人被勾起好奇心。

“救一个身份异常特殊的人。啊!对了,桃居老人!我怎么没想到呢?流泠,你再等等,那帮小子知道桃居老人的住处,我想以他的医术之高明应该可解乐湛的毒。”老者双目炯亮。

“桃居老人?他,他医术很高?”老妇人显然因他的话而重燃了希望。

“嗯,你可知绝尘纱如何解?”老者神秘地一笑,“世间三大至毒之一的绝尘纱他都能解,我想‘冥思’他也可以。”

“那,那我也去。”

“呵呵,流泠呀,你别急,找人的事还得慢慢来。现在关键还是在乐湛身边的人一定要看紧了。流泠啊,据我看,你那过继的孙子可不怎么正派。”老者慢慢收敛了笑意,转而神情严肃。

“哼!简章的心思我又岂会不知……也好,就让他这么着好了,许府里还有他的势力,总也不好一下子就收网。”老妇人语出深沉而轻蔑。

老者见她早有防备,不禁略有讶异,“你什么时候得知的?为何还要放任他?”

“呵呵,”老妇人一笑,一派心机沉沉,“我得知的也并不早,不过是在一年前,这还是湛儿提点我的。也不是放任简章,只不过他毕竟是认了宗的许府的人,而且这么些年下来,他也着实在府中府外安插了不少势力。”

“你是说他在生意上也握了不少实力?”

说至此老妇人一叹,“当时却是被他骗了,而且他的能力确属一流。”

老者寻思了许久,忽然又想起一事,“你说你怀疑他,是一年前乐湛提点你的?”

“呵呵”老妇人又是一笑,此时的笑多了几分身为祖母对于聪慧无人能及的孙子的一点自豪与炫耀,“湛儿的天资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嗯,这倒是这倒是。”老者心中微叹,如若不是这毒,乐湛也实为江南一个文采风流聪明俊秀的翩翩佳公子了。这么一想,他心中对于自己医术不精不能尽解其毒的愧疚又深了几分,“我还是先去找桃居老人吧。不出一年,我定当有回信。”

“好。流泠在此谢谢了。”

“客气什么。走了。”说话间,老者灰袍一拂,已长身而去。

第一章

“小翼啊,把这川芎拿去晒晒。”药铺子里,有个伙计对着一名大约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吩咐着。

“嗯。”小丫头理理袖口,轻应一声,便走向药架,那举手投足间竟似带了几分与其身份迥异的淡月轻风之气。

伙计眨了眨眼,收回愣视的目光,心中暗恼自己如此大惊小怪。小翼都来了大半年了,那种神气他又不是才见了一次两次,几乎日日都看,怎么还是如此会瞧得呆过去呢?伙计敲敲脑袋,捧着笸箩边走边费神想事。小翼一直都不多话,干什么事也都静悄悄的,有时前堂师傅坐诊,在仿佛天长地久的诊脉中,只有小翼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神情一如初时。怪人!啧!伙计决定不再想这个几乎常常被人忽视的小丫头。

细细的淡得几尽透明的手指小心而熟稔地翻着药材,一如既往的苍白而平淡的脸上只显出一抹认真。

川芎,其苗及叶味辛,性温,无毒,清明后,上年之根重新发苗,将其枝分出后横埋入土,再节节生根。时至八月,方可采掘。

苏绵翼在心中默默背记着,脑中恍悠悠地想起半年前在山上的日子。无人说话,无人作陪,只有她一人对着满石墙的书,整整一个山洞,她看了也有十年了吧。

“小翼,走,一起去买菜,也见见世面。”药铺子里的厨娘豫婶子提着个菜篮在后门处唤着。

“哎。来了。”苏绵翼应了声,再看一眼理好的药架,一整衣裳跟上了豫婶。

“喏,把这篮子提好。到街头第三家的李麻子这里买五斤猪肉,再到平二媳妇这里买青菜,还有钱婶这里的芋艿,张财的鱼挑个两尾,高家大姐那儿的芹菜……”豫婶一如既往地说了一大串菜名,末了还不忘加了句,“都记好了。”

“嗯。”苏绵翼点点头,以示记下。

“嗯,这就好。”豫婶朝这个安静的丫头再看了眼,“小翼啊,你帮我买菜,我心里也记着你。这样吧,回头我给你买块花布裁件衣裳,你说怎么样?”她愈想愈觉着是个好主意,不过是做件衣裳,她便可以日日去‘汇风楼’听那《承建旧事》的评书了。

“谢谢豫婶。”苏绵翼依旧温温淡淡的,接过银子与菜篮,在街口与豫婶分了道,便向菜市走去。

清晨的菜市一直是较忙的,苏绵翼提着显然与她身量相比显得有些大的菜篮,还不时被行人撞到。

还没走到李麻子的肉摊,李麻子便在那儿喊了:“哎,小翼姑娘,小翼姑娘。”

苏绵翼闻声快步走到他的摊位上,“李大哥。”

“呵呵,小翼姑娘啊,喏,这块里肌肉就单为你留着呢。”李麻子笑得格外殷勤。

苏绵翼朝他看了眼,黑白分明的杏眼里略闪过些讶异,却没有彰显,她于是淡淡地一笑,“谢谢李大哥。”

“客气啥!”李麻子将肉包好,放到她的篮子里,在接过银子时,忽然道,“小翼姑娘啊,你是许家‘济人堂’的人吧?”

“嗯。”她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呃,呃,那你知道止泻该用什么药吧?”李麻子满脸期待地看着她问,同时心中又没几分希望,毕竟对方只是个在药铺打杂的,并且还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而已。

苏绵翼低眉想了想,才认真地抬头问他,“李大哥是什么泻呢?泻分好多种,当然也要用不同的药才能止。”她仔细瞅瞅他的面色,略有些浮肿,且面带苍白之色,其唇色看上去干涩得很。她暗暗猜到几分,现在是六月头旬,会不会是水痢呢?

“啊?还分许多种哪?那,那就是下水呢?”李麻子搔了搔头,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认真无比地思考,不由生出几分信任,“还有,那药会不会很贵啊啊?”最后已不担心她知不知道,而是担心贵不贵了。

苏绵翼听说不由抿唇笑了笑,“李大哥,这不用上我们的铺子里买药的。你拿白蒿晒干后用石头碾成末,再空腹用米汤服一匙,三天后应该就会好了。”

“啊?这么简单?”李麻子忽然有些不信,那些大夫不是都会开长长一串没见听说过的药名儿再领上那么大大的一包才治得好病么?看来到底只是个丫头。

苏绵翼看他神色,心下暗叹一声,口上只道:“嗯。最近少吃最好不要吃油腻的东西。”

“呃,哦,哦。”李麻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在苏绵翼走后心中不禁又有些好奇,看她刚才的神情真的是给人很靠得住的感觉哦,仿佛已不再是个十八岁的小丫头,而是一个为人诊病的大夫了,而且医术高明。嗯,反正也不用钱,白蒿这东西到处都有,又吃不死人,吃吃看好了。打定主意,李麻子早早就收摊回去了。

巳正,苏绵翼和听完了评书回来的豫婶子一起拎着菜回铺子,一路上,豫婶子仍一脸神往地回味着方才听得精彩之处,还不时和沉默的苏绵翼说说。苏绵翼静静地听着,虽然豫婶讲得前言不搭后语,又有些罗嗦,但她已习以为常,只是默默地有些吃力地提着菜走着。

好不容易回到府中,却发现铺子里只剩下掌柜及典央师傅的两个小徒儿扁春藤和武化在那里捣药。

武化见苏绵翼和豫婶回来了,就说了句,“哦,豫婶和小翼回来了啊?今天的午饭不用准备师傅和大师兄的了,他们不回来吃了。”

“典央师傅又去府上瞧大少爷的病了?”豫婶是铺子里的老厨娘了,每半年一次的会诊,几年来都不曾有变过。不过照她看,大少爷这病怕是难了,哪有什么弱疾能拖上七、八年的?只是这话她只敢在心里想,可不敢说出口来,要是被掌柜的听了,只消在东家面前告一状,那她可就完了。许家顶厉害的老太太她是没见过,但光瞧着夫人对唯一一个儿子的宝贝,她就不敢乱说话。

“是啊。听说大少爷这次是自己招的师傅去看呢!”扁春藤也插了句嘴。

苏绵翼在旁听了,心里也不禁微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病拖了那么久呢?从娘胎里便带上的弱症么?还是肝肾不足引起的体质较差呢?“大少爷到底得了什么病呢?”

扁春藤和武化见问不禁都朝她看过去,这个小丫头一直是冷冷清清的,怎么也忽然对这事感起兴趣来?几乎是立即地,且略带讨好地,两人同时回话,“听说是伤寒。”

伤寒?伤寒并不似能拖那么久吧?而且照她看,典央师傅的医术虽未臻极高,但不会连一个小小的伤寒都根治不好。就算是伤寒重症,这半年来,她也听说东家正为大少爷四处重金求医,这天下断无可能会没人医不好的。

武化见她不说话,便又道:“据说是大少爷在十五岁时踏青时染上的风疾,后来不知怎地转成了伤寒,之后便一直卧床不起了。”

“这七年下来,东家四处重金求医,却还是不见起色。后来东家便过继了夫人的远房表侄子入宗以守家业。”扁春藤见苏绵翼的神色似是不在这个上面,便又转了话,“这个入了宗的少爷对大少爷也是极为看重的,这几年一直帮着找名医,但每回请回来的都只说是寒气郁心,难治,也总是治了一阵又辞了。”

“这么多名医都不曾治好过么?”苏绵翼又问了句。

“是啊是啊。”

会是什么疑难杂症呢?苏绵翼又不作声了。

武化见了,有些不甘心地继续道:“小翼呀,你都不知道,那二少爷可真是厉害哪!连天都的名医都请来给大少爷治过。唉,二少爷为许家真是做了不少事哇,不但一肩扛起了东家在各地的大片生意,也还时常挂记着大少爷的病,又善待下人,真是出了名的大好人哪!”

“嗯,嗯,没错没错。”豫婶见说到了二少爷,也插了嘴进来,“真是个大好人哪!前月还听见他替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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