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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雾去孙氏那儿传话时,说的自然不是阿黛,而是谢家姑娘了。
孙氏可不管那些规矩不规矩的,起身到了院外接她,远远见陆毓衍和谢筝一道过来,她噙着眼泪受了谢筝的礼,再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安慰道:“瞧着比数月前瘦了。”
谢筝莞尔。
她往后入住的地方,孙氏早就收拾了的,就她院子的西跨院,地方宽敞,原等着谢筝养上三四个月的伤,再接她回来,这会儿人来了,也不耽搁住。
谢筝和花翘梳洗更衣,换下风尘仆仆的男装,再作女儿家装扮。
孙氏和陆毓衍引着她在陆府各处问了安,所有人都晓得谢家姑娘来了。
陆家老太太握着谢筝的手,满是皱纹的眼角湿润着,她认真看了谢筝许久,让萧玟从箱笼底下翻出了个妆匣,取了一只青玉镯子,亲手给谢筝戴上。
萧玟有些迟疑,嘴上没有说话。
陆家老太太拍了拍谢筝的手背,与萧玟道:“我晓得这镯子该等到大礼成了再给她,可老婆子今儿个高兴,迟早就要戴上的,不拘泥那些了。
老婆子一这屋子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以后也都是他们的,你放心,认亲时老婆子还是能掏出好东西来的。”
说完,老太太又看着谢筝道:“这镯子毓岚媳妇也有,你只管戴着。”
话说到了这儿,谢筝自是没有推拒的道理。
萧玟背过身去,掏出帕子摸了摸眼睛。
孙氏安慰一般拍着她的肩膀。
萧玟压着声儿,却阻不住哭腔:“我没事,我就是高兴的,老太太多少日子没笑过了,她这是真高兴呢,高兴就好。”
自从陆培元没了的消息传回旧都,老太太就没再露过笑颜了。
分明从前是那么爱嬉笑怒骂的一位老人,上午打趣媳妇、下午逗弄曾孙,可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把老太太打倒了。
彼时事情没有明白,老太太还一直牵挂在宫中的幺女,人虽没有病,精神却一路下坡。
萧玟送走过傅老太太,看着婆母这样子,心里哪能不慌?
等知道李昀继位,没多久就是陆培元的棺椁入府了。
这些时日,老太太一点点撑住了,可晚辈们总想着,只硬撑着总归是不够的,好在,眼下终是有些笑容了。
老太太欢喜了些,数月间压在陆府上的沉重与阴霾也慢慢散了,老太太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敢说些笑话趣事了。
她们爱听的就是谢筝的故事。
花翘进府才两日,就被围着说了好几回,说谢姑娘帮着二爷在京里破的案子,说她们巡按时发生过的事儿。
不仅是她们爱听,陆家老太太都爱听,留了谢筝在她屋里,宿在碧纱橱,与她说故事。
谢筝没有见过祖父母、外祖父母,她对真心待她的老人的印象就只有傅老太太,陆家老太太待她的好,沉甸甸地积在她心中。
听了几日故事,陆家老太太才让孙氏把谢筝接回去。
前脚谢筝走去,后脚老太太就与萧玟道:“也是怪我,没分清轻重,这孩子吃了不少苦,我只顾拉着她说话,却忘了她该给她父母去磕个头。你帮我安排妥了,她父母就葬在城外,来去方便的。”
萧玟应了。
隔天,陆毓衍陪着谢筝出了城。
章家嬷嬷随着他们上山,落后几步,不住交代花翘。
虽是住在陆府,吃穿用度上都无需操心,章家嬷嬷和老章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怕给谢筝添麻烦,没有提出跟进去伺候的想法,只事无巨细地叮嘱花翘,就怕她不够周全。
花翘挽着章家嬷嬷的手,笑着道:“府里都喜欢姑娘,姑娘在府里不会吃一丁点儿的亏,妈妈放心吧。”
章家嬷嬷抿着嘴,看着陆毓衍和谢筝边走边说话的身影,心落了大半了。
姑爷待姑娘真心好,老爷和太太在地下定能安心的。
谢筝走到墓碑前。
老章夫妇把这里收整得很干净,不见杂草,因谢筝活下来了,这墓碑也换过了,去了谢筝的名字,又立了一块给豆蔻。
篮子里的祭品一一摆开,谢筝在坟前跪下,满腔的话想说,一时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她张了张嘴,又顿住了,这回没哭,却浅浅笑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伤口
谢筝和父母说了很久的话。
起初讲案子,讲在宫里的生活,讲她这么个从前整日里只想着偷溜出去跑马耍玩的“野丫头”竟然熬住了宫里那些刻板的规矩。
一个连捏着绣花针、老老实实坐上一刻钟就浑身别扭的姑娘,到底还是沉下了心,去学嬷嬷姑姑们教的怎么伺候主子。
“要我说,只学那些也不顶用,还是拳脚最防身,”谢筝笑了起来,“别看我就是花拳绣腿,我也立了功了,只可惜,比不了那些行家,叫人砍了一剑,要不然,我能再早些回来看你们……”
谢筝事无巨细地说,她记性本就好,跟父母说话也不讲究什么章法逻辑,想到一茬就是一茬。
陆毓衍陪着她,没有出声打搅,只是目光终落在谢筝那受过伤的手臂上,沉沉湛湛的。
他看过谢筝手上的伤。
原本还想着,若是谢筝不肯让他看,就拿“你还看过我腿上的伤”来堵她的话,但谢筝并没有犹豫推脱,撸高了袖子,把手臂伸到他跟前。
谢筝皮肤白,盈盈如玉,饶是伤情好了,一眼看去,依旧能看到截然不同的两种肤质。
伤口嫩得泛粉,陆毓衍还是喜欢她白净的样子。
他知道,谢筝的皮肤容易留疤,伤着了之后,很难缓过来。
舍利殿里叫那妇人勒了一脖子,谢筝抹了好久的药膏才总算养好。
也亏得苏润卿手上的药膏好使。
谢筝自从伤好了之后,就不耐烦涂药了,反正不痛不痒的,这痕迹慢慢也会消的。
陆毓衍顶真,催着谢筝找药膏。
谢筝睨他,她们一路来旧都,全身上下的就一人一个包袱,哪里会把药膏带来?
这理由甚好,偏偏摊上个操心操肺的花翘,还真把药膏塞进包袱里了。
这下什么借口就没了,谢筝拗不过,听陆毓衍的话,乖乖涂药去。
几日工夫,好似有些用场,谢筝瞅着那皮肤好多了。
陆毓衍越发上心,眼看药膏没剩多少,又问孙氏讨了些,虽然比不上宫里赐下来的,但也不差了。
手臂上的印子越来越浅,可陆毓衍明白,当时那一剑很是凶险。
若是长安公主的人手迟到一步,那……
这些事情压在他心上,他没跟谢筝说已经过去了的“如果”,他只是一遍遍叮嘱自己,护着她,再多护着她。
能与她一道,能听她说笑。
一如此刻。
谢筝絮絮叨叨说完了这段日子的事情,话锋一转,又说了另一桩。
“前回来看母亲,给您讲过宁安书局出的那话本故事,就是哭惨了人的那个,今儿个给您讲个新的,书局前两日刚出的新话本,这回是个逗趣的,您不知道,连陆家老太太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看话本吃力,是谢筝从头到尾念给她听的。
那是个风趣的故事,老太太这两天情绪不错,又有一众婆子丫鬟在边上凑趣,听个故事听得喜笑颜开,更让来探望的晚辈欢喜。
谢筝也喜欢那个故事,她念过一遍就记住了,这会儿跪在坟前,仔仔细细说给顾氏听。
一面讲,一面笑,笑完了,心里多少有些空落落的。
抬手抹了一把脸,谢筝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挂上笑容,道:“我之后几年都在旧都,宁安书局的话本一月出一册,我每月都来讲给您听。”
别人彩衣娱亲,她能做的似乎就是讲故事了。
章家嬷嬷站不远处听着,闻言猛得抬头,下意识问了句:“之后几年?”
话一出口,也晓得自己说岔了,姑爷有功名有官职,他是丁忧回乡,等时候一到,姑娘是要随着姑爷走的。
陆毓衍道:“我还会出仕。”
说完,他没有与章家嬷嬷细说,只是重新转过头去,目光灼灼看着墓碑。
他跪得挺直,多余的话没有挂在嘴上,但他心里明白,一如谢筝心中也懂,他会继续做官,做像父亲和泰山大人那样的官。
他要对得起这一身血肉,也要对得起陆家的百年名声。
这是父母的期冀,是他当年答应岳父岳母的,亦是他的丹娘想要看到的。
回城后,谢筝去了萧府。
旧都世家繁盛,只看这长长的青灰砖墙就知道了。
陆毓衍去见了萧临,谢筝寻了萧娴说话。
萧娴歪在榻子上,没有多问京里的事情,只跟谢筝说旧都,她自幼长在京中,又跟萧柏在明州生活几年,反倒是旧都与她而言,陌生许多。
说了一堆话,从城内外的寺庙庵堂,说到各家素斋,谢筝听得懂,萧娴不愿意剖开心来讲京城。
可又不得不讲。
谢筝取出信来,递给她:“是殿下让我、错了,是圣上让我交给萧姐姐的。”
萧娴一怔,眼底复杂,到底还是伸了手接下。
没有避讳谢筝,萧娴当面打开了那封信。
不过两张纸而已,谢筝不知道李昀写了什么,但她透过信纸背后的墨印能看到李昀字体的大小,那么整齐的字,这两张纸并一块,其实也没写多长。
但就是这么两张纸,萧娴的眼睛通红,到最后忍也不忍,趴在几子上失声痛哭。
这么些年,谢筝不是没见过萧娴哭,可这一次,却哭得她揪心揪肺的。
许嬷嬷明白人,打发了所有人出去,又关上了门,自个儿守在中屋。
谢筝搂着萧娴,听她那咽呜哭声,也忍不住想哭出来了。
萧娴哭了很久才停下来,她也不擦,整个人靠在谢筝身上,道:“他说,一年后大婚。”
只听那喑哑声音,谢筝一时辨不清萧娴情绪,她试探着想问几句,萧娴却自顾自说上了。
“原就是各取所需、门当户对,这就是世家婚姻的真面目,我有什么能伤心不满的?我从前想着,不是他,也会是其他公子,即便他登不上大宝,也是亲王。
旧都世家、江南士族,一直都是皇家心病,彼此制约。
可我们旧都世家拖不住了。
父亲丁忧,京中如今还占着高位的旧都出身官宦还有几人?自从傅家舅公告老仙逝,帝师的荣耀也渐渐淡去,先皇后娘娘也不在了,新帝继位,前朝后宫,还有我们多少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最好(终)
“我姓萧啊,我是萧家女,我是旧都世家女,我能得他亲睐,能为我世家荣光添瓦,是我之幸。可是阿筝,人心终是不足的……”
萧娴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就好似那砖瓦,一层叠一层,累在了谢筝的心上。
谢筝了解萧娴,她听得懂萧娴的意思。
果不其然,萧娴最后还是笑了,含着泪,笑得无奈又苦涩:“抛开所有的,没有那么多大道理,我只是喜欢他呀,我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上的……”
心悦与他,就愿意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萧娴离京时,先皇后和傅老太太的死因并不明朗,她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先帝爷卸磨杀驴的心思。
可眼下一切通透,萧娴却是无法、也不敢问李昀,他坐稳了龙椅,又会如此待她,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傅皇后。
萧娴问不了,李昀还是给了她答案。
知道她定然挂念忐忑,李昀主动在信里写了“不会”。
他说,他幼年失去母妃,由淑妃娘娘养大,可说到底,所有的一切的根源是他父皇对旧都世家的“杀意”,李昀经历过那些,他就不会再让他的儿子来尝一遍这其中苦辣。
这是他给萧娴的承诺,也是他给先帝爷的回答。
短短信纸上的“承诺”,李昀给了,萧娴就信,仿若是这些日子堆积在心中的郁郁一下子冲开了堤防,萧娴哭了很久。
心思只有自己才懂。
萧娴柔声和谢筝说起了韩佑霖:“我这次回来,有见到韩家十四郎。
他在旧都念书,府里治丧,他来给祖母上了香。
他跟我说十娘、十一娘,说了几句明州事情,我当时就目不转睛看他,他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好看得让人想拿果子丢他,但我自己晓得,我不喜欢他了。
又或者说,当初知他早已定亲,我早早放下,不曾有多少伤感难过,其实只是我没有那么喜欢他。
太懵懂了,那年还什么都不懂呢。
跟殿下不同的……
跟这个在信里允我一年后旧都亲迎的人是不同的……”
萧娴的眼泪模糊了视线,而谢筝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没有心思琢磨韩家十四郎,她只记下了“旧都亲迎”。
皇家大婚,与平常百姓浑然不同,但李昀不管,他要亲迎。
帕子轻轻擦着眼泪,谢筝捧着萧娴的脸颊,道:“你该有最好的,我的萧姐姐,值得起天下最好的。”
从萧家出来,陆毓衍一眼就看出谢筝哭过了。
谢筝现在再不用装作他人,不用把眼睛画得下垂,恢复了她本来的模样,凤眼细长,一颦一笑皆动人。
但哭过了之后,也没有那些脂粉掩饰,眼下红通通的,看得人心疼极了。
陆毓衍没有问她们姑娘家凑一块的私密话,让松烟先把马儿送回府,他就牵着谢筝的手,不疾不徐地走。
旧都城中热闹,老字号也多,陆毓衍带谢筝进了雅间,点了一份豆沙糕。
谢筝尝了一口,眼睛亮了:“去年让竹雾买的就是这家的吧?”
她记得这个味道,甜甜粉粉的,那时刚到旧都,陆毓衍回陆家见孙氏,谢筝留在驿馆,竹雾就依着自家爷的意思给谢筝买了不少点心。
她最喜欢的就是这豆沙糕了。
陆毓衍眉宇温和,指腹轻轻拭去谢筝嘴角的沫子,道:“现在只有这个,你喜欢糖芋苗就要等秋天了。”
谢筝莞尔。
许是吃了些甜的,心情亦飞扬了些,谢筝和陆毓衍说李昀书信的事情。
陆毓衍垂眸,听得很认真,目光落在谢筝身上,桃花眼中全是她的身影。
大婚一事,并非没有遗憾的。
对陆毓衍而言,反倒是遗憾颇深。
他那位公事简洁、私事“唠唠叨叨”让他待谢筝好的父亲不在了,而谢筝没有“娘家”,她彼时发亲的地方都没有了。
镇江府衙不再是她的家,城外章家嬷嬷那里更不行,原还能借着萧娴从萧府出阁,可等萧娴进宫,又要隔了一层了。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大礼之时,孙氏断断不会委屈谢筝,只是,谢慕锦和顾氏的缺席却无法补上。
逝者已矣,哪怕这一年来他们都懂得了这个道理,遗憾依旧会是遗憾,也无法改变了。
就像去年七夕,谢家翻天覆地之时,他不可能出现在谢筝身边,替她遮风挡雨,使得她一人咬牙进京,若非遇见萧娴,恐怕凶多吉少;
就像今年御书房后,从身后刺来的一剑,陆毓衍鞭长莫及,真有闪失,其中悔恨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可他们必须往前看了,那些沉甸甸的过往是一块块的基石,就累在心底最深处,扎实又厚重,挪不开,也无需挪开。
也正因有这些基石,上头的花木能经得起雨打风吹。
不过,陆毓衍想,他不愿意再让谢筝经历风雨了。
等三年之后,他再次入仕,他要带着谢筝赴任。
陆毓衍清楚谢筝的性子,他也从不曾想过把这个喜爱骑马奔腾的姑娘拘在后院,这是谢慕锦教出来的姑娘,她写的是潇洒飘逸的字,骑的是毛色乌黑的高头大马,他欣赏的喜欢的疼惜的一直都是这样的谢筝。
他的丹娘,也该有最好的。
由他满心满意奉上,被他捧在掌心。
天色渐渐暗了,灯笼连绵,照亮了城池。
谢筝咬着豆沙糕,看着窗外的夜色,前两回在旧都时,她都没有坐在酒楼高处看过外头风景,这会儿看去,与京城截然不同。
她多看了两眼,手中的豆沙糕也放下了。
“丹娘。”
谢筝听见陆毓衍叫她,声音低柔轻缓,如呢喃一般,她几乎感觉到了温热的鼻息扑在耳边。
下意识地,谢筝微微偏过头,把视线从窗外收回,看向陆毓衍。
下一瞬,温热落在了她的唇上。
如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这不是陆毓衍第一回吻她了,也不是试探,不带丝毫侵略,只余下温情种种。
这个吻很甜,甜过了她唇齿间的豆沙糕。
谢筝忍不住笑了,尝过的、喜欢的味道,她能一直记得,镌在心上,恒久不忘。
这个吻,她也永远不会忘。
……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