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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旧版)-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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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青牛冷冷的道:“世事本是如此,你碰到一件事便哭,若是不死,日后有得你哭的呢。”无忌蓦地止声,擦干了眼泪。胡青牛又道:“你由头至尾没见到他面目,焉知不是相识之人?一个人语声可以假装,便是容貌,变换又有何难?他不肯跟你见面,此中便有跷蹊。你说他无缘无故,决不致下手害你。你可知我早便想害死你吗?只因你的病生得古怪,我才尽心竭力的救治,我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一等治好,便要将你弄死。”无忌打了个寒噤,听他说来轻描淡写,似乎浑不当一回事,但知他既说出了口,决计不再轻易变通,叹了口气,说道:“我看我身上的阴毒终是驱除不掉,你不用下手,我自己也会死的。这世上之人,似乎只盼别人都死光了,他才快活。大家学武练功,不都是为了打死别人么?”
  胡青牛望着庭外天空,出神半晌,幽幽说道:“我少年之时潜心学医,立志济世救人,可是越救越不对。我救活了的人,反过面来狠狠的害我。一个身上受了一十七处刀伤、非死不可的少年,我三日三晚不睡,耗尽心血救治了他,和他义结金兰,情同手足,那知后来他却杀了我的亲妹子。你道此人是谁?他今日是名门正派中鼎鼎大名的首脑人物啊。”
  无忌见他脸上肌肉扭曲,神情极是苦痛,心中油然而起怜悯之意,暗想:“原来他生平经历过不少惨事,这才养成了『见死不救』的性子。”问道:“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人是谁?你怎么不去找他报仇?”胡青牛道:“我妹子临死之时,却要我立下重誓,决计不能找他报仇,甚且此人若是遇到危难,要我竭力救他。我本来不肯答应,但我妹子不听到我立誓,死不瞑目。唉,我苦命的妹子,她——她的心地可是太好了。我兄妹俩自幼父母见背,相依为命。她临死时如此求我,我怎能不依?”
  他说到这里,眼中泪光莹然。无忌心想:“他其实并非冷酷无情之人。想是他的义兄弟和他妹子不是夫妻,便是情侣了。”胡青牛突然厉声喝道:“今日我说的话,从此不得跟我再提,若是泄漏给旁人知晓,我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忌本想狠狠挺撞他几句,但忽地心软,觉得此人实在甚是可怜,便道:“我不说便是。”胡青牛摸了摸无忌的头发,叹道:“可怜,可怜!”转身进了内堂。
  胡青牛自和张无忌这日一场深谈,又察觉他散入三焦的阴毒总归难以驱除,即是以至高至深的医术与他调理,亦不过多延数年之命,竟对他变了一番心情。虽然自此再不向他吐露自己的身世和心事,但见无忌善解人意,山居寂寥,大是良伴,一是空闲,便指点他医理中的阴阳五行之变,把脉针炙之术。张无忌潜心钻研,学得极是用心。胡青牛见他悟心奇高,对“黄帝虾蟆经”、“西方子明堂炙经”、“太平圣惠方”、“疮伤经验全书”等医学,尤有心得,不禁叹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又得逢我这个肯倾囊相授的明师,不到二十岁,便能和华陀、扁鹊比肩,只是——唉,可惜可惜。”
  他言下之意,是说等你医术学好,寿命也终了,这般苦学,又有何用?无忌心中,却另有一番主意,他决意要学成回春之术,待见到常遇春时,将他大受亏损的身子治得一如原状。
  谷中安静无事,岁月易逝,如此过了两年,无忌已是一十四岁。这两年之中,常遇春曾来看过他几次,说张三丰知他体内阴毒难除,命他便在蝴蝶谷多住些日子,直至痊愈为止,无忌问起谷外消息,常遇春说道近年来蒙古人对汉人的欺压日甚一日,众百姓衣食不周,群盗并起,眼见天下大乱,同时江湖上名门各派和魔教邪派之间的争斗,也是一天厉害过一天,双方死伤均重,冤仇越结越深。
  常遇春每次来到蝴蝶谷,均是稍住数日即去,最后一次来时,无忌已是医术大进,细心替他诊脉,拟了一张方子,要他照方长服,定可健身保元。常遇春说了声:“多谢!”便将药方随手收在怀里。
  这一次常遇春和胡青牛相见,两人在内室中闭门长谈,直至深夜,仍不安睡,无忌暗自奇怪,心想常大哥和他这位胡师伯向来不睦,今番如此长谈,想是他魔教中发生了什么大事,自己并非魔教中人,也不便多问。次晨常遇春别去。无忌送到谷口,常遇春道:“兄弟,这几日中,胡师伯有一个极厉害的对头要来找他。我本想带你出去暂避几时,可是胡师伯言道,那对头决计奈何不了他,不必畏惧。但你一切得小心在意。”无忌好奇心起,问道:“是什么样的对头?”常遇春道:“这个我也不知。我在途中得到了消息,赶来向胡师伯报讯。兄弟,胡师伯老谋深算,他说不要紧,定有十足把握,只是我总有点放心不下。”
  无忌见他对自己如此关切,心中感动,两人说了好一阵话,这才分别。无忌回到茅舍,只见胡青牛一如平日,毫无应付大敌的举措,无忌倒是有些沉不住气,几次想问,但一开口,话题便被胡青牛截断。无忌知他不愿说及此事,也就不敢再问。
  如此过了六七日,别说没有敌人上门寻仇生事,便连来求医的乡民也无一个。这天晚上,无忌读了一会王好古所著的医书“此事难知”,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甚是困倦,当即上床安睡,次日起身,便觉头痛得厉害,正想去找些发散风寒的药物来食,走到厅上,只见日影西斜,原来已是午后。无忌吃了一惊,心道:“这一觉睡得好长,看来我是生了病啦。”伸手一搭自己脉膊,却无异状,心下更是暗惊:“莫非我体内阴毒发作,阳寿已尽?”
  想去寻胡青牛时,却不见他的人影,无忌这几日中一直提心吊胆,等待胡青牛的对头上门,这时忽然不见了他,急忙奔出门去找寻。只见花圃中一个僮儿正弯了腰在锄草,忙问:“先生呢?”那僮儿道:“他不在房里么?刚才我还送茶进去。先生叫我别打扰他。”无忌一怔,哑然失笑:“我这不是庸人自扰么?到处寻遍了,却不到他房里去找他?”
  张无忌走到胡青牛房外,只见房门紧闭,想起锄草僮儿“不得打扰”的话,不敢呼唤,轻轻咳嗽了一声。只听胡青牛道:“无忌,今儿我身子有些不适,咽喉疼痛,你自个儿读书吧。”无忌应道:“是。”他耽心胡青牛病势不轻,道:“先生,让我瞧瞧你喉头好不好?”胡青牛低沉着嗓子道:“不用了。我已对镜照过,并无大碍,已服了牛黄犀角散。”
  当天晚上,僮儿送饭进房,无忌跟着进去,只见胡青牛脸色憔悴,躺在床上。无忌心念一动:“难道昨晚我大睡之时,已有对头到来?先生虽将他逐走,但自己也受了伤?”胡青牛挥手道:“快出去。你知我生的是什么病?那是天花啊。”无忌看他脸上手上,果有点点红斑,心想那天花之疾,发作时极为厉害,调理不善,重则致命,轻则满脸麻皮,但胡青牛医道精湛,虽染恶疾,自无后患,既非为敌人所伤,反倒放心。胡青牛道:“你和僮儿不可再进我房,我用过的碗筷杯碟,均须用沸水煮过,你们千万不可混用。嗯——”他沉吟片刻,道:“无忌,这样吧,你还是出蝴蝶谷去,到外面借宿半个月,免得我将天花传给了你。”无忌忙道:“不必。先生有病,我若避开,谁来服侍你?我好歹比这两个僮儿多懂些医理。”胡青牛道:“你还是避开的好。”但说了良久,无忌终是不肯。胡青牛道:“好吧,那你决不能进我房来。”
  如此过了三日,无忌晨夕在房外问安,听胡青牛嗓子虽然嘶哑,精神倒还健旺,饭量反较平时为多,料想无碍。胡青牛每日隔着房门报出药名份量,那僮儿便煮了药给他递进去。
  到第四日下午,无忌坐在草堂之中,诵读“黄帝内经”中那一篇“四气调神大论”,读到“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大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那一段,不禁暗暗点头,心道:“这几句话说得真是不错,口渴时再去掘井,要和人动手时再去打造兵刃,那确是来不及了。国家扰乱后再去平变,纵然复归安定,也已元气大伤。治病也当在疾病尚未发作之时着手。”又想到内经“阴阳应象大论”中那几句话:“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脏。治五脏着,半死半生也。”心道:“良医见人疾病初萌,即当治理。病入五脏后再加医治,已只一半把握了。像我这般阴毒散入五脏六腑,何止半死半生,简直便是九死一生。”
  正点头赞叹,行复自伤之际,忽听得隐隐马蹄声响,自谷外直奔进来。无忌掩卷站起,心想:“这蝴蝶谷极是隐僻,这两年多来,除了常大哥外,从无外人到来。只怕是先生的对头到了。他正卧病,那便如何是好?”忙奔到胡青牛门外,说道:“先生,有数骑马奔进谷来,你说怎么办?”胡青牛“嗯”了一声,尚未回答,那几骑马来得好快,已是到了茅舍之外,只听一人朗声说道:“武林同道,求见医仙胡先生,求他老人家慈悲治病。”
  无忌听了这几句,心中一宽,回到草堂,只见门外站着一名面目黝黑的汉子,手中牵着三匹马,两匹马上各伏着一人,衣上血迹糢糊,显见身受重伤。那汉子头上绑着一块白布,布上也是染满鲜血,一只右手用绷带吊在脖子中,看来受伤也是不轻。无忌走到门口,说道:“各位来得真是不巧,胡先生自己身上有病,卧病不起,无法替各位效劳,还是另请高明吧!”那汉子道:“咱们奔驰数百里,危在旦夕,全仗医仙救命。”
  张无忌道:“胡先生身染天花,这几日病势甚恶,此是实情,决不敢相欺。”那汉子踌躇半晌,叹了口气,道:“咱三人是同门师兄弟,此番身受重伤,若不得蝶谷医仙施救,那是必死无疑的了。相烦小兄弟禀报一声,且听胡先生如何吩咐。”无忌道:“既是如此,请问尊姓大名。”那汉子道:“咱三人贱名不足道,便请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说到这里,身子摇摇欲坠,已是支持不住,猛地里嘴一张,喷出一大口鲜血。
  无忌抢上一步,在他胸口和背心六处穴道上各点了一指。那汉子胸间热血翻涌,本欲继续喷出,给无忌这么一点,穴道闭塞,胸口登时舒畅得多。他见无忌小小年纪,竟具这等身手,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无忌走到胡青牛门外,说道:“先生,门外有三人身受重伤,前来求医,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胡青牛轻轻“咦”的一声,怒道:“不治,不治,快赶出门去。”无忌道:“是。”回到草堂,向那汉子说道:“胡先生病体沉重,难以见客,还请原谅。”那汉子皱起了眉头,正待继续求恳,伏在马背上的一个瘦小汉子忽地抬起头来,伸手一弹,无忌只觉眼前金光一闪,拍的一响。一件小小的暗器击在草堂正中的桌上。那瘦汉子说道:“你拿这朵金花去给『见死不救』看,说咱三人都是给这金花的主儿打伤的,那人眼下便来找他,『见死不救』若是治好了咱们的伤,咱三人便留在这里,助他御敌。咱三人武功便是不济,也总是多三个帮手。”
  张无忌听他说话大刺刺的,远不及第一个汉子有礼,走近桌边一看,只见那暗器是一朵黄金铸成的梅花,和真梅一般大小,白金丝作的花蕊,打造得精巧无比。他伸手去拿,不料那瘦子这一弹手劲甚强,金花嵌入桌面,竟是取不出来,只得拿过一把药镊,挑了几下,方才取出,心想:“这瘦汉子的武功大是不弱,但在这金花的主儿手下伤得这般厉害。常大哥说这几天会有胡先生的对头到来寻仇,多半便是那人了,倒须跟先生说知。”于是手托金花,走到胡青牛房外,转述了那瘦小汉子的话。
  胡青牛道:“拿进来我瞧。”无忌轻轻的推开房门揭开门帘,但见房内黑沉沉的宛似夜晚,原来天花病人怕风畏光,窗户都用毡子遮住。胡青牛脸上蒙着一块青布,只露出一对眼睛。无忌暗自心惊:“不知青布之下,他脸上的痘疮生得如何?病好之后,会不会成为麻皮?”胡青牛道:“将金花放在桌上,快退出房。”无忌依言放下金花,揭开门帘出房,还没掩上房门,便听胡青牛道:“他三人的死活,跟我姓胡的决不相干。胡青牛是死是活,也不劳他三位操心。”波的一声,那朵金花穿破门帘,飞掷出来,当的一响,掉在地上。这朵金花的边缘虽是锋利,但布帘是柔软之物,竟能一掷而破,张无忌和他相处两年有余,从未见他练过武功,原来这位文质彬彬的医仙,却也是武学的高手,虽在病中,功力未失。
  张无忌拾起金花,走出去还给了那瘦汉,摇了摇头,道:“先生实是病重——”猛听得蹄声答答,车声辚辚,有一辆马车向谷中驰来。无忌走到门外一望,只见那马车驰得甚快,驶到门前,曳然而止。车中走下一个淡黄面皮的青年汉子,伸手车中,抱出一个秃头老者,问道:“蝶谷医仙胡先生在家么?崆峒门下圣手伽蓝简捷远道求医——”第三句话没说出口,身子一晃,连着手中的秃头老者,一齐摔倒在地。说也凑巧,拉车的两匹健马也是乏得脱了力,口吐白沬,同时跪倒。
  瞧了二人这般神情,不问可知,是急驰一二百里而来,途中毫没休息,以致累得如此狼狈。张无忌听到“崆峒门下”四字,心想在武当山上逼死父母的人中,也有崆峒派的长老在内,这秃头老者叫什么“圣手伽蓝简捷”,当日虽然不曾来到武当,但料想也非好人,正想回绝,忽见山道上影影绰绰,又有四五人走来,有的一跛一拐,有的互相携扶,都是身上有伤。无忌皱起眉头,不等这干人走近,朗声说道:“胡先生染上了天花,自身难保,不能替各位治伤。请大家及早另寻名医,以免耽误了伤势。”
  待得那干人等走近,看清楚共有五人,身上衣饰都甚华贵,便似富商大贾一般,可是个个脸如白纸,竟无半点血色,身上却没伤痕血迹,看来那是受了极奇异的内伤。为首一人又高又胖,向圣手伽蓝简捷和投掷金花的瘦小汉子点了点头,三人相对苦笑,原来三批人都是相识的。张无忌好奇心起,问道:“你们都是被那金花的主人所伤么。”那胖子道:“不错。”转头向简捷道:“简兄,胡先生见到了么?”简捷摇了摇头,道:“梁大老板的面子大些,或许请得动胡先生。”
  无忌道:“那金花的主人是谁啊,为什么这般横行霸道?”那大胖子道:“请小兄弟向胡先生禀报一声,便说芜湖源盛金号姓梁的远道前来求医。”竟是没答无忌的问话。最先到来那个口喷鲜血的汉子却知道无忌并非寻常少年,便道:“小兄弟贵姓?跟胡先生怎生称呼?”无忌道:“我是胡先生的病人,他治了我两年有余,也没有治好我身上的病痛。何况胡先生说过不治,那是决计不治的,你们便赖在这里也没用。”
  说话之间,先先后后又有四个人到来,有的乘车,有的骑马,一齐求恳要见胡青牛。无忌大是奇怪,心想:“这蝴蝶谷地处偏僻,除了魔教中人之外,江湖上知者甚少,这些人或属崆峒,或隶华山,均非魔教,怎地不约而同的受伤,又是不约而同的赶来求医?”又想:“那金花的主人既是如此了得,若要取了这些人的性命,看来也非难事,何以只将每人打得重伤?”
  那十四人有的善言求恳,有的一声不响,但都是磨着不走,眼见天色将晚,十四个人挤满了一间草堂。煮饭的僮儿将无忌所吃的饭菜端了出来,无忌也不跟他们客气,自顾自的吃了,翻开医书,点了油灯阅读,对这十四人竟是视而不见,心想:“我既学了胡先生的医术,也得学一学他『见死不救』的功夫。”
  夜兰人静,茅舍中除了无忌翻读书页、伤者粗重的喘气之外,再无别的声息,突然之间,屋外山路上传来了两个人轻轻的脚步声音。无忌抬起头来,只听得那脚步行得甚是缓慢,正是走向茅舍而来。过了片刻,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说道:“妈,那屋里有灯火,这就到了。”从那声音听来,那女孩年纪极是幼小。又是一个女子声音道:“孩子,你累不累?”那女孩道:“我不累。妈,医生给你治病,你就不痛了。”那女子道:“嗯,就不知医生肯不肯给我治啊。”无忌心中一震:“这女子的声音好熟!似乎是纪晓芙姑姑。”听那小孩道:“医生一定会给你治的。妈,你不要怕,你痛得好些了么?”那女子道:“好些了,唉,苦命的孩子。”无忌听到这里,再无怀疑,纵身抢到门口,叫道:“纪姑姑,是你么?你也受了伤么?”月光之下,只见一个青衫女子携着一个小女孩,正是峨嵋女侠纪晓芙。
  她在武当山上见到张无忌时,他还只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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