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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狗”。如意不耐烦地纠正道。
“哦,一条狗。我问他们这条狗叫什么名字,他们说狗还要什么名字啊。我想也是,
狗还要一个名字,这实在太腐败了……”
腐败?如意差点没笑出声来,但是她忍住了。一平这个家伙的可爱之处就是,他讲汉
语时,经常把无意的错误和有意的幽默有机地结合起来,也就是装傻把真傻结合起来,算
是把男人做到了一个境界。
“然后有一天早上,是一个星期六的早上,不对,是星期天的早上,不对,是星期六
的早上……”
“你怎么这么罗嗦啊?”
“对不起,杨小姐,下回不敢了。总而言之,是一个星期六或者星期天、不是星期六
就是星期天、反正不是星期一二三四五的早上……”
也许他还是喜欢我的吧。这么卖力地逗我笑。如意想。这么愚蠢。如意不喜欢愚蠢的
男人,但她喜欢一个聪明的男人愚蠢的时刻。好像一切防备都给松懈了下来,而让一平真
正松懈下来,多不容易。他浑身上下,至少有一千个拧得紧紧的螺丝钉。
Tiramisu,多么动听的名字。一平曾经说过Tiramisu在意大利语里是pick…me…up的意
思。Pick me up。 如意笑了一下。如意一勺一勺地挖着这松软、甜润的意大利糕点,好像
她不是在吃一个甜食,而是在吃一种想象力。
咖啡馆门外的天一点一点暗下去。一张纸从门口飘了过去。起风了。
“……然后他们就打了起来,那个中年妇女拽住那个司机不放,说她儿子的脚给撞坏
了……”
如意也不知道李教授的故事怎么就从“星期六或者星期天的早上”过渡到了“一个中
年妇女拽住那个司机不放”。她好像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有一张脸在眼前晃,
一张嘴在翻动,幽暗的灯光斜斜地照过来,将她捏勺子的微翘的兰花指投影在桌上。
如果他今天晚上吻我。如果他今天晚上吻我。
如意轻轻挖起一勺Tiramisu,往嘴里塞去。
“咱们喝点酒好不好?”如意突然打断一平,问。
“Ah…O; some girl wants to make a trouble tonight。”James 笑道。
“what trouble? Raping you?”
“Please。”
如意大笑起来。笑完了两个人突然都不知该说什么,陷入一小段没头没脑的沉默。
如果是在电视里,如意想,这时候他应该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应该凝视她的眼睛,应
该微笑,应该把脸凑过来,吻她的脸颊。
当然,那是电视里。尤其是三流的电视里。而此时此刻,他们是在现实生活中,四流
的现实生活中。
“So; anyway,那个女人开始大叫大嚷,说她儿子的腿撞断了……”
三个小时后,如意和一平在一平停车的地方,非常礼貌地说再见。说再见的时候,他
们相距足足有两尺远。一平脸上的微笑象用杆秤称过一样得体,而如意挥手的幅度也象用
尺子量过一样有分寸。就是月亮都亮得很严肃,一点柔情蜜意都没有,冷冰冰的,象一枚
图钉,把漫无边际的黑暗钉在天上。
风起的更大了。明明是夏天,怎么就有一股子寒意?
Tiramisu到底没有什么用,就是刚才喝过的那两杯红酒,也是他妈的废物。如意看着
James的Nissan飞驰而去,站在空旷宁静的大街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想。
4.“亲爱的K”之二
“亲爱的K。。。”陈朗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电视没有关,但是声音已经
被她拧去。只剩下五彩缤纷得光,在屋子里闪。
“亲爱的K:
“七月的下午,多么闷。今天下午,象昨天下午,明天下午一样安安静静。你知道吗
?安静也可以很刺耳。真的,安静捣毁着我的听觉,象一个发狂的野兽捣毁一个村庄。
“我已经和周禾分手了。我很难受,但我怀疑这难受只是出于一种惯性。任何一种关
系,就象孤独,都可以上瘾。上瘾了要把它戒掉,就很困难,但这与你爱不爱一个人没有
关系。
“我很孤独。孤独得象一颗星球。我每天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家,一个人买东西,
一个人做饭,一个人醒来,一个人睡着。我知道这里是纽约,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应该和
朋友们去看画展,听音乐会,去中央公园跑步,去西村去逛街。早上运动,下午看书,晚
上约会。生活可以多么健康,但不知怎么了,我就是一个人。好像每一个日子是另一个日
子在镜子里的投影。无限的镜子,无限的投影。
“也有他们。那些餐馆里的、图书馆里的、路上的,熟人,大家说说笑笑、嘻嘻哈哈
。但是,他们的脸,象海边的贝壳,哗,一个浪头过来,贝壳出现了,哗,又一个浪头过
来,贝壳又消失了。
“因为静,我都听见时间走动的声音,看见它走动的样子了。它有四个爪子,每一个
爪子上都带有很尖很尖的指甲,还染成红色。被它拍一下,你就玩完了。当然,你知道我
是在吹牛。我孤独的时候,尽爱自己给自己吹牛。
“天气热得要命,热得我只想骂娘,但这不能转移我对孤独的注意力。我在考试,考
QUALIFYING。可以想象吗,我已经27岁,还在和20年前一样应付考试。问题的关键是,我
不知道考试这件事,和我活着,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不过在内心深处,其实我又很感激这个考试。因为有它,我目前的生活才有一个线
索,否则,每一个日子就象断了线的项链一样散作一地,我都不知道从何收拾起。依此类
推,考试、工作,学习,结婚生孩子,都只是生活的权宜之计。时间好像一个疯狗追赶着
你,你需要不停地回头,给它扔肉包子。于是,考试、结婚、出国、找工作……一个一个
的肉包子,香喷喷的肉包子,就这样给掷了出去。不就是这么回事。
“我现在经常走着走着,就想到了死亡。我不是说自杀。你知道我,我不会的,没那
胆量。我是说,我想到了孤独的属性,和死亡一样,就是寂静。静静地醒,静静地睡,静
静地走来走去,仿佛这寂静里会长出杂草来,杂草在呼呼大风中摇摇摆摆。世世代代就这
么呼呼地吹过去,而你和我,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吹了过去。
“陈朗。”
5.“如果你不那么闷就好了”
当然,事实是,陈朗和周禾的分手只延续了一个星期。他们是分手了N次,但又N加一
次地和好。简直是分上了瘾。好像分手对于他们,是对爱情的一种“休克疗法”。
陈朗和周禾坐在STARBUCKS。是一个靠窗的座位。
陈朗戴着她新买的墨镜,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突然撅了一下嘴。
“怎么了?”
“没怎么。”
“那你干嘛噘嘴?”
“撅着玩呗。”
和周禾在一起,陈朗是很累的。很累的原因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背负着一
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分手?”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陈朗喝了一口水。“我们什么时候分手?”陈朗打开电脑。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陈朗微笑了一下。“我们什么时候分手?”陈朗起身去上厕所。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陈朗在厕所里洗手。“我们什么时候分手?”陈朗回到座位。
所以说和周禾在一起,陈朗是很累的。她把这个问题扛来扛去,扛得气喘吁吁。每跟
他多呆一分钟,就象是多爬一级楼梯。这个问题就显得更沉重了。
其实陈朗是喜欢周禾的。她喜欢他宽宽的肩膀,长长的腿,和他有点悲伤的眼睛。她
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嘴巴咧得大大的,象幼儿园的孩子得了一张大奖状。
她也喜欢他的笨嘴拙舌,常常被陈朗噎得一句话说不上来。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他就
会气得笑起来,然后又像是幼儿园的孩子得了一张大奖状。
正如陈朗对于周禾是一个谜,周禾对于陈朗也是一个谜。他中学的时候,数理化永远
是全年级第一,语文政治什么的则永远几乎是倒数第一。陈朗对这种奇异的结合,很佩服
。一个毫不谦虚地把数学考第一、又毫不客气地把中学政治考出倒数第一的人,应当也是
特殊材料制成的吧。她想。
周禾特别宠陈朗,但是是那种一点也不动脑筋的好。比如他会给陈朗买米,买西瓜,
买螃蟹吃;陈朗没事撅撅着嘴的时候,他会不厌其烦地问她怎么了;没话说的时候,他会
看着陈朗,没完没了地笑;看到陈朗捧着他买的大西瓜,聚精会神地啃时,他的心里会涌
起一股柔情。
除此之外他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或者知道,也懒得迎合。他知道她喜欢看“独立电
影”――但“独立电影”是个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知道她喜欢音乐,她好像
特别喜欢一个叫Tom Waits的歌手――她会说,“你听,多好听啊”――而周禾会老老实
实地去听,听半天也不知道好在哪,于是就象当年上语文课一样,毫不客气地睡了过去。
然后她会叫醒他,说:你看,咱俩就是没有共同语言。周禾的脸就会暗下来,象是被摘了
一张大奖状。
周禾觉得这没什么。他是不懂那些东西,也不想懂。但是他喜欢一个女孩喜欢那些他
不喜欢的东西――总得有人喜欢那些他不喜欢的东西吧,否则世界只剩下了Java和C++;也
没什么劲吧。生物多样性嘛。他对自己不懂的东西,没有崇拜,但也没有妒恨。他很豪爽
大方,总是出现在餐馆里忠实地为各种朋友付帐,但骨子里很安静、甚至有点孤僻。他是
一个金融分析师,每天打交道的,都是冷冰冰的数字。而陈朗是一个精灵,永远在那些稀
奇古怪的东西里神出鬼没。
据说她的词汇量比他大三倍――据她说。
“我不是指英文!”她补充道,“想想看,你多久没有用过杯水车薪这个成语了!”
“我的词汇量,对于我的思想,简直是杯水车薪?”他试探性地答。
陈朗很喜欢她的新墨镜,就是坐在咖啡馆里,也不把它摘下来。看他时,她就透过墨
镜的上方向他看去。
坐在咖啡馆里戴墨镜的陈朗。周禾看着她,心里一股柔情涌上来。
“你吃不吃什么?”
“不吃。你老问我想吃什么干嘛?”
“把你吃胖了,你就嫁不出去了。”
“我嫁不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嫁不出去就嫁给我呀。”
这样的对话陈朗和周禾已经进行了无数遍了,单纯、愚蠢,结尾的一句总是“嫁不出
去嫁给我呀”。陈朗每次听到这句话都很欢喜――满足了她那点简单的虚荣心。
陈朗简直是可以爱上他的,如果他不那么沉默寡言。如果他不是老对陈朗激动的事物
无动于衷。如果他吃东西的时候不那么狼吞虎咽。如果他也能理解Seigfeld中的George是
一个天才喜剧演员。如果下次唱卡拉OK时他再也不唱那首其傻无比的“把根留住”。如果
他不是没完没了地犯困打盹。如果他哪怕发起一次去一个什么地方干一点什么。如果他会
无缘无故地给陈朗写一封信。如果他会突然想重新布置一遍家具仅仅为了使生活有一点新
意。如果他也会随手拿一份The Onion并且认识到这个无厘头小报拥有是全世界最好的作
家。总而言之――
“如果你不那么闷就好了。”陈朗抬起墨镜后面的眼睛,突然委屈地对周禾说。
周禾正犯困呢。他捧着一本金融书在看――但是他看一会儿就犯困。
“噢。我很闷吗?”
“你要不闷的话,闷这个词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那怎样才不闷呢?”
“一天到晚呆在家里做饭、睡觉、看中文电视剧就不闷了。”
陈朗突然不想说话了,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又把袖子捞起来了。
他又一言不发了。
他又开始犯困了。
他又狼吞虎咽地吃东西了。
他从来没有用纸给我写过一封信。
他到美国以后从来没有买过一张CD。
他从来没有建议过一次户外出游,哪怕是看一个电影。
他到美国六年甚至都不知道Jay Leno是谁。
他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毫无好奇心。
…… ……
陈朗越想越气。不一会儿功夫,明明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陈朗却已经气得鼻青脸肿。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算是不爱一个人,也没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地不爱一个人。她
觉得自己象一个蹩脚的医生,因为没有办法治好病人的疾病,于是急匆匆地要宣布他已经
死亡。死亡多么好,死亡之后就是寂静。而任何一种关系都是一种疾病。比如陈朗和父母
的关系,就象是胃涨气。陈朗和K的关系,就象是关节炎。陈朗和如意小蕾她们的关系,
就象是感冒。陈朗和周禾的关系,就象是。。。对,拉肚子。
“我们俩在一起,简直是大马褂配牛仔裤”。戴墨镜的陈朗看着窗外,几乎是绝望地
说。
“那也挺好看的呀,没准还会成为21世纪的最新潮流呢。”周禾兴高采烈地答。
6.世界在他这里,扑了一个空。
周禾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他兴冲冲的,因为有一个重要使命――就是给陈朗买一
打螃蟹。
昨天陈朗说她很久没有吃螃蟹了。
陈朗喜欢吃螃蟹。吃螃蟹的陈朗很乖,很认真,要把螃蟹的大腿小腿里的每一丝肉都
掏出来,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之后说:“这个螃蟹真是死得其所啊!”
中国城永远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周禾挤在人流中,走走停停。他走路喜欢低着头,
不看人,也不看路,若有所思。
除了螃蟹,还买点什么给她呢?她喜欢吃榨菜,还有豆苗,还有樱桃,还有……猪耳
朵。想到这里,他笑了一下。
周禾是一个很静的人。静得不但不爱说话,甚至不爱“想问题”。路上要饭的冲他
要钱,他会给钱,但不会由此想到贫穷和社会正义的重大关系;碰到一个美国人侮辱中国
人,他会走过去和他单挑,但不会由此产生悲愤的爱国主义。他对人好,但没有兴趣感动
自己或者别人。他刚正,但并不愤世嫉俗。他想发财,但也不至于两眼放光。也许有一点
忧郁,但是对此完全不自知。他说话时仅有的形容词就是“好”,“不好”――当他想表
达更丰富的想法时,就使用“挺好的”,“不太好吧”。他每次在餐馆吃饭都点一样的菜
,直到餐馆的小姐笑话他为止――然后他就坚持不懈地点另一个同样的菜。对周围的世界
,有种婴儿般的蒙昧。
他今天心情很愉快,因为他有一个使命:就是给陈朗买螃蟹。等他完成这个使命之后
,他又可以看到陈朗陶醉地吃螃蟹,然后摇头晃脑地说:这个螃蟹真是死得其所啊。
陈朗喜欢的东西很多,但是真正看得见、摸得着的不多。看得见、摸得着而周禾又有
办法满足的就更少了。做爱算一件。买东西给她吃算一件。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他们做爱很热火朝天。常常是一进屋就做爱,把屋子干得一片狼藉,完了之后才问“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但是他给她买的大狗熊玩具,她不喜欢,扔在桌子底下。
“这么大,我哪有地方放!”她说。
“我还以为女孩都喜欢这些玩意呢。”
他给她买的大西瓜,她也不喜欢了。嘴巴撅得老高。
“为什么你永远买一种水果?!”
“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的水果是西瓜吗?”
总而言之,陈朗这个人,周禾是不明白的。但是他还是很眷恋她,象是中了邪。他尤
其喜欢看陈朗半梦半醒的样子。眼睛眨巴眨巴着,张不开,又合不上,很艰难地挣扎着。
“象童话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