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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了,那沈七在帘内走将出来,便与陈通唱喏道:“哥哥,今岁还未曾来贺节哩。”陈通道:“彼此,彼此。”回见张秀,便问道:“此位何人?自不曾相会过的。”陈通道:“这一位是我莫逆之交,姓张名秀,一向在外作客方回。因慕贤弟丰姿,特地同来相访。”沈七便与张秀唱了喏,同进堂前坐下。张秀仔细偷觑,果然那沈七生得十分标致。只见他:
脸似桃花眉似柳,天生一点樱桃口。
未语娇羞两颊红,小巧身材嫩如藕。
赛潘安,输延寿,国色天姿世罕有。
虽然不是女佳人,也向风月场中走。
张秀看了,暗自喝采道:“果然话不虚传。”只见那伴当捧着三杯茶来。沈七先将一杯递与张秀,便丢了一个眼色。张秀接在手,也把眼儿睃了一睃。陈通在旁,见他两个眉来眼去,只要张秀心内喜欢,开口便道:“我们往那里嬉一嬉去?”沈七道:“哥哥,今日是正月十三,上元佳节,新院前董尚书府中,大开官宴,张挂花灯,承应的乐工,都是教坊司里有名绝色的官妓,何不到那里去走走?”
你看张秀听说个官妓,尽着身边还有几十两银子,拴不住心猿意马,跳起身,拽了陈通,就要去看。那沈七虽然年幼,做小官的人,点头知尾,眼睛就如一块试金石头,不知磨过了多少好汉,好歹霎时便识,他见张秀要走,晓得他是不肯在男色上用滥钱的,便改口对陈通道:“哥哥,趁早同这一位张兄先去,小弟还有些小事,随后便来相陪。”陈通见他有心推托,一把扯了同走。
三人来到董府门前,正值上灯时候。只见大门上挂着一盏走马灯,挨挨挤挤,围有上千余人。三人挨上前去,仔细观看。那灯果然制得奇巧,四边俱是葱草做成人物,扮了二十八件戏文故事。只见那:
董卓仪亭窥吕布,昆仑月下窃红绡。时迁夜盗锁子甲,关公挑起绛红袍。女改男妆红拂女,报喜宫花入破窑。林冲夜上梁山泊,兴宗大257造洛阳桥。伍子胥阴拿伯嚭,李存孝力战黄巢。三叔公收留季子,富童儿搬谍韦皋。黑旋风下山取母,武三思进驿逢妖。韩王孙淮河把钓,姜太公渭水神交。李猪儿黄昏行刺,孙猴子大闹灵霄。清风亭赶不上的薛荣叹气,乌江渡敌不过的项羽悲嚎。会跌打的蔡扢搭飞拳飞脚,使猛力的张翼德抡棒抡刀。试看那疯和尚做得活像,瞎仓官差不分毫。景阳岗武都头单拳打虎,灵隐寺秦丞相拼命奔逃。更有那小儿童戴鬼脸,跳一个月明和尚度柳翠,敲锣敲鼓闹元宵。
众人看了,称赏不已。三人走进二门,只见那公堂上遍挂花灯。有几位官长,正在那里逊坐。沈七道:“我们看看官妓去。”三人便向人队里挨身进去。果然有三五个官妓,在那里弹丝的弹丝,品竹的品竹,吹打送坐。众官长坐齐,那管教坊司的官儿,领了众官妓过来磕头。
原来那内中有一个妓女,叫做王二,却是陈通的旧相处。向在勾栏里住,因没了生意,就搬在教坊司承应过日起来。回身看见陈通,便招手道:“陈哥哥,这里来坐坐去。”陈通认得是王二,便唤了张秀、沈七同走。这沈七一向原在王二家走动,因有些口过,两人见面便有些不和。王二看见沈七,悄悄把陈通拽到人后去,对他说道:“陈哥哥,你一向怎的再不肯来望我一次?”陈通道:“时常要来望你,你晓得我是撇不下工夫的,再没一个空闲日子。”
王二又问道:“这一位是何人?”陈通道:“他姓张名秀,是个大撒漫的财主。”王二听说是财主,便起心道:“哥哥,你明日何不同他到我家来耍耍。”陈通满口应承道:“使得,使得。”王二道:“只是一件,千万莫要带沈七同来,便是个知趣着人的哥哥。”说不了,只见管教坊司官儿又在那里唱名。王二只得撇了陈通,便去答应。
原来王二与陈通背地里说的话,一句句都被沈七在后听见。沈七只牢记心头,却不出口。看了半晌,灯阑人散,三人竟转回来。陈通和张秀要送沈七归家,沈七只是推却,各自分路不题。
却说陈通次日侵晨,走到张秀寓所。张秀尚未梳洗,正在那里凿银使用。陈通走来,看见桌上是一包银子,心痒难搔,恨不得抢将到手,便假意道:“张大哥,昨日董尚书府中承应的官妓王二,他识得你是个撒漫姐夫。今日侵早,特着长官来对小弟说,要接你去耍一耍。”张秀听说,便去梳洗打扮得齐齐整整,正要出门,对陈通道:“哥哥,何不寻了沈七同去?”陈通道:“张大哥,你就讲不在行的话,那妓者人家,最恼的是带着小官进门。只是我和你去罢。”
张秀见他说得有理,便不回言,携了手,一直来到教坊司里。陈通站了一会,看了半晌,不知是那一家。忽有一个后生在那里看踢气球。陈通向前道个问讯。那后生道:“这靠粉墙第三家。门首挂着一条斑竹帘儿的,就是王二姐家里。”
陈通别了后生,同张秀竟走到粉墙边,果见一条斑竹帘儿。轻轻推门进去,只见那王二坐在帘内吃瓜子消闲。见他二人走到,满心欢喜,便站起身,迎着笑道:“贵人踏贱地,快拿两杯茶来。”陈通笑道:“烧茶不如暖酒快。”王二道:“还是先看茶后沽酒。”说不了,长官托着一个雕漆八角桶盘,送两杯茶来。你道三个人如何止得两杯茶?这原来是娼家的忌讳。孤老到时,婊子再不肯陪茶的。
张秀执了一杯,喜孜孜向前问王二道:“二姐,新年来曾得过利市么?”你看王二是个久惯妓家,开口便知来意,低低答应道:“不瞒哥哥说,如今世道艰难,哪得个舍手姐夫,来发利市?”张秀便向袖中取出银包,只拣大的撮了一块,约有二三两重,递与王二。王二将手接了。陈通在旁见了,笑道:“二姐,你的利市是这一块银子,我的利市,只是几杯酒罢。”王二道:“这个自然有的。”便分付快些暖酒,就请二人到房里坐。张秀进房一看,甚是铺设得齐整。但见那:
香几上摆一座宣铜宝鼎,文具里列几方汉玉图书。时大彬小磁壶,粗砂细做;王羲之兰亭帖,带草连真。白纸壁挂一幅美人图画,红罗帐系一双线结牙钩。漆盒中放一串金刚子,百零八粒,锦囊内贮一张七弦琴,玉轸金徽。消闲的有两副围棋双陆,遣闷的是一炉唵叭龙涎。正是一点红尘飞不到,胜似蓬莱小洞天。多少五陵裘马客,进时容易退进难。
张秀仔细看玩,称扬不已。只见那长官捧着一个小小攒盒,走进房来,陈通洒开一张金漆桌儿,替他摆下三副杯箸。张秀坐在左首,陈道坐在右首,王二坐了下席。酒换了三四壶,陈通道:“二姐,你晓得我平日是吃不得寡酒的。”王二见说个“寡酒”,只道是肴巽不够,连忙便叫道:“快整些好下饭来。”原来那陈通也是双关二意,便笑道:“再整好下饭,却是二姐美情。我适才说吃不得寡酒,要问你借一副色子,求张大哥行一个令,大家饮个闹热。”王二道:“哥哥讲得有理。”连忙开了文具,取出一副小小的牙骰子,递与陈通。陈通便斟了一满杯,送与张秀行令。这张秀那里肯受,二人推逊不题。
说那沈七坐在家中,看看等到天以将晚,不见他们两个走到,心中思想道:“我昨日听得王二曾与他们有约,敢是今日到他家里去了?此时我若撞去,决然在那里吃酒。只是王二,昔日曾与他有口过的,今日走上他门,却不反被他讥笑。也罢,且到教坊司里去访个真假,明日只要吃张秀的东道便了。”出得门,一头走,一头想,看看到了教坊司门首。
原来那伙踢气球的才散,沈七向前扯住一个,问道:“老哥,适才曾见一个胡子,同着一个后生进去么?”不想这个人就是陈通适才问讯的,连忙答应道:“有,有,有,都在那挂斑竹帘儿的王二姐家里。”沈七得了实信,也不去扣王二的门,一直竟到教坊司堂上。
只见那教坊司官儿,正在那里看灯。沈七上前,一把扯住,怒骂道:“你就是管教坊司的乌龟官么?”那官儿吃了一惊,见沈七是一个小厮,却不好难为他,只道:“这小厮好没来由,有话好好的讲,怎的便出口伤人?难道乌龟官的纱帽,不是朝廷恩典!”沈七道:“不要着恼。我且问你,这教坊司的官妓,可容得他接客么?”官儿道:“这小厮一口胡柴,官妓只是承应上司,教坊司又不是勾栏,怎么容他接客?”沈七道:“你分明戴这顶乌龟纱帽,干这等乌龟的事情,指望那些官妓们赚水钱儿养你么?且与你到街坊上去讲一讲。那王二家的孤老,你敢得了他多少银子?”这官儿说得钳口无言,痴呆半晌,那里肯信?只说:“难道有这样事?”凭那沈七大呼小叫,这官儿却忍气不过,便唤几个乐户,来到王二门前,喊叫道:“要捉王二的孤老!”
张秀此时,正与陈通掷色赌饮,听得长官来说:“门外闹嚷嚷的,要捉甚么孤老哩!”张秀那里晓得是沈七使的暗计,只道是洛阳县那桩旧事重发,慌忙丢了酒杯,便把门扇踢倒,抽身就走。陈通见张秀走了,不知什么势头,也慌忙往外一跑。
那些乐户一齐拥进房来,看见人都逃散,桌上止剩得三个酒杯。众人拿了,忙来禀上官儿道:“孤老不知实迹,只拿得三个酒杯。”官儿道:“有了酒杯,就有孤老的实迹。快捉王二出来,便有着落。”那王二原躲闪在软门后,听说要捉他出去,惊得魄散魂飞,便往后面灶披上跳出墙去。众乐户寻不见王二,便捉那撑火的长官,送到教坊司来,着实拷打一顿。这回才见得官妓接孤老的真踪,又消了沈七怪王二的夙恨。
毕竟不知王二跳出墙来,怎生下落?再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邻老妪搬是挑非 瞎婆子拈酸剪发
诗:
古来薄命是红颜,飘泊东西谁见怜?
掩泪每时闻杜鸟,断肠尽日听啼猿。
村酒山醪偏惹醉,墙花路草愈增妍。
谩言老蚌生珠易,先道蓝田 种玉难。
却说王二跳出墙来,此时将近初更时分,只见街坊上人踪寂静,都看灯去了。你道那墙外是甚么去处?却是一所卑田院。这卑田院,尽是一带小小官房,专把那些疲癃残疾乞丐居住的。王二思忖道:“这时节有家难奔,倘被那些乐户捉将转去,送到官家,一顿皮鞭,多死少生,性命难保。我想蝼蚁尚且贪生,人生岂不惜命?不免就到这卑田院里躲过了今夜,看个下落,明早再做理会。”正要走,忽听得后面有人叫道:“二姐慢走。”
王二此时,正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听他叫他名字,只道还是那些来捉他的乐户,吓得面如土色。回头看时,恰是陈通、张秀。原来他两人,虽是先走,还在这里打听王二下落。王二见了他两个,纷纷垂泪,道:“二位哥哥,我们只指望一宵欢笑,怎知平地风波。如今到是我连累着二位哥哥。想这件事,却怎么好?”陈通道:“这还是我们连累着二姐。事到其间,也讲不得这句话,只是早早寻个躲避去处便好。”王二道:“但凭二位哥哥作主。”张秀道:“这件事料来便也不妨,只是明日到有些难得出头在这里。”王二道:“哥哥,你晓得我们做姊妹的,一日若不出头,一日便没有饭吃。还是教我在哪里去安身?哪里去觅食?”
陈通道:“我有个计策在此。今夜悄悄的且同到我家去,与拙妻权睡了一夜。我有个嫡亲哥子,唤名陈进,见在监前大土库内居住。门首开着一个字号店,里面尽多空房,又没有一个闲杂人来往。我明早叫了轿,送你到他家里,躲避几时,待事情平息,然后出来,却不是好?”王二只得应承,便揾了泪。是夜就与张秀同到陈通家里。那陈通回去,便着妻子安排晚饭,大家吃了,各各安寝不题。
说这陈进与陈通两个,原是同胞兄弟,他父亲一样分下家资。这陈通因游手好闲,不务生业,嫖嫖赌赌,日逐都花费了。这陈进是个损人利己,刻众成家的人,不上四五年,蓄有万金家业。他就在监前买了一所大土库房子,门首开着个字号店,交接的都是川、广、闽、浙各省客商。只是一件,年纪五十余岁,从来没有一男半女。止有一个妻子,性最妒悍,又是双目不见的。这陈进因无子嗣,尝时与亲族们计议,另要娶个偏房。那妻子知了这个风声,便作孽了几个月。因此陈进见他,就有些害怕,再也不敢提起。
只见次早王二坐了一乘轿子,抬到他家。陈通同张秀先进,见了陈进。王二下轿,陈进便迎到外面客楼上坐下,问道:“王二姐,今日那里风顺吹得你来?”陈通道:“哥哥,说起话长。二姐当日在勾栏里住的时节,原与这位张大哥是旧相处。他出外作客六七年才回,昨日同我兄弟到他家去望一望,多承二姐盛情,整治酒肴,正要叙叙寒暑,不知是甚么人知了风声,连忙去说与那教坊司的官儿知道。那官儿立时就着无数乐户,围住门前拿捉。我们三人见风声不好,一齐跳出墙来。众乐户搜寻不着,那官儿便去禀了官家,如今四路着人严缉。我想这件事,若是男子汉还好带些起盘缠,且到外州外府权住十日半月。他这女人家,有口不能说,有脚不能行,怎生区处?我兄弟思想得哥哥这里,尽有的是空余房屋,又没个闲人来往,特送他来寄住几时,待事情安息,才好出去。”
陈进笑道:“兄弟,又来说得没正经。别样家伙器皿什物,还好寄得在我哥哥这里。你说一个女人,可是寄得在我哥哥家里的么?”陈通道:“哥哥这样说,莫非是要兄弟帮贴些饭米钱儿?”陈进道:“兄弟,你哥哥活了这一生,自不曾这样算小。”便分付承值的,快去打扫两间空房。又恐自家妻子得知,却不稳当,就在客楼上安排酒饭管待。
你看王二,终是妓家生性,吃起酒来,便要猜拳掷色,竟把一天愁闷,都不知撇在那里。
却说这陈进的妻子,因没了双目,整日就如梦中过活,坐在房中,再不行走一步,送茶吃茶,送饭吃饭。只有一件,双目虽丧,两耳最聪。他听得外面客楼上,却是女人声音,便叫随身伏侍的一个老丫环,出来打探消息。那老丫环轻轻走上半梯,把眼瞧了一瞧。不想王二正站起身,忽听得脚踪走动,回头一看,忍不住笑了一声。你道他如何便笑?原来这老丫环,年纪足有六十余岁,生得十分丑陋。你看他:
头发蓬松紧合眼,插着一条针和线。颈上黑漆厚三分,脚下蒲鞋长尺半。哑喉咙,歪嘴脸,披一条,挂一片,浑身饿虱如牵钻。破布衫,油里染,裤脚长,裙腰短,走向人前头便颤。远看好似三寸钉,近看好似黑桴炭 。年纪足有六十多,从来不见男人面。
王二忍不住呵呵大笑,便问陈进道:“陈哥哥,恰才上楼来瞧我们的那老婆子,是你家甚么人?”陈进道:“我家没有甚么老婆子,如今在哪里?”王二道:“还站在半楼梯上哩。”陈进却也关心,便道:“待我去看。”急抽身走到楼门首,只见那老丫环正拖着两片蒲鞋,紧一步,缓一步,慢慢的走进墙门去哩。
陈进回身,便低低对陈通说:“兄弟,你道是谁?原来是里面伏侍你嫂子的老丫环。敢是你嫂子知道了甚么消息,悄悄着他出来探听我们的了。”这陈通一向原是怕嫂子的,听见陈进一说,心中便有十分害怕,低声道:“哥哥怎么好?倘被嫂子知道,连我兄弟下次也不好上门。如今省得累你淘气,我和张大哥先回去了。你只悄悄安顿二姐罢。”二人撇下酒杯,抽身便走。陈进把王二安顿在一间空房里,依旧下楼不题。
原来那老丫环瞧见王二姐不是良家妇女打扮,又见陈通、张秀一伙饮酒。连忙走进房去,说与瞎婆子道:“奶奶,外面客楼上,你道是甚么人?却是二爷带着一个私窠子,在那里同员外吃酒哩!”婆子听说,就有些着恼,便跌脚道:“天呵!怎知那老杀才干这样事,你快扶我出去!连那第二个现世报的,也是一顿拄杖,教他见我老娘的利害!”丫环道:“奶奶,且耐着性子,少不得员外进来,慢慢与他讲个道理罢。”
那婆子哪里耐得过,便去床头摸了一根拄杖,扶墙摸壁,高一步,低一步,走到墙门首,厉声高叫道:“老杀才,吃得好酒,快走进来,与老娘见个手段!”陈进听见婆子发恼,便走到间壁铺子里坐下。王二在楼上,惊得魂不附体,心头就如小鹿儿乱撞一般,只恐那婆子走上楼来。
这婆子叫了一会,站立多时,并不见有人答应,又对老丫环道:“你与我再上楼去,唤那第二个现世报的下来,大家讲个明白,免得耽误了我!”丫环下楼回答道:“奶奶,二爷和员外都散去了。”婆子又道:“那个泼贱的丫头,还在楼上么?”丫环道:“也去了。”婆子只得纳了一口气,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