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哎呀,张大少爷,祝你百子千孙,白头到老!”
哈哈哈哈,哈哈~~~~张富贵的嘴咧到最大,雪白的牙齿连粉色的牙肉也露出来,一面笑得傻兮兮的,一面拱手,“同喜同喜,里面请里面请!”
噼里啪啦,鞭炮整天介响,所有人都笑呵呵的,除了阴暗角落里一双充满嫉妒的眼睛。不过,张富贵注意到了。
想了想,想了又想,想了还想,富贵走过去,“小春啊……”他成亲了,他是大人了,富贵很有责任地考虑事情,“我呢,很感谢你那么多年对我的这一份心意,不过怎么说呢?!我当你妹子多过当老婆啊。”呐呐!这时候就要有成了亲的负责任的大老爷们的样子了,富贵深沉道:“小春妹子,多谢你那么多年来对我的好,你放心,当哥哥的记住这份情了,但凡以后只要有小春妹子你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哥哥我绝不推辞!”
“我也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何小春恶狠狠怨毒毒地看着他,看得他只觉得背脊直冒凉气儿,“我只要你告诉我,你的新娘子到底哪里比我好了,你说得出来我就再不来纠缠你。”
“嘿!”张富贵乐了,“我的新娘子哪里比你好,她哪里都比你好啊……”说完了自己却开始犯嘀咕,对啊!自己的新娘子是谁啊?长什么模样,哪里好了?为什么自己张口就是什么都好呢?
似乎就是一转眼的时间,刚刚还面对着何小春那张凶脸的张富贵就入洞房了。
现在就能知道新娘子长什么模样,哪里好了!张富贵充满信心,她一定比何小春那婆娘好一千倍一万倍,其他都不用说了,只看吧!她可是他张富贵的媳妇儿诶!
可是,什么时候揭的红盖头,什么时候放下的鸳鸯帐,什么都记不起来,就连媳妇儿的模样都像云山雾罩似的,好像心里头知道但说却怎么都说不上来。
但那些都可以忽略,张富贵心满意足地搂着新娘子纤细柔韧的腰身,感觉着手上那比生丝还要柔滑的触感,什么都可以忽略,他想,什么都可以忽略!只有抱在自己怀里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但是,然而……
那杵在自己腿上的滚烫的棒状物体是什么?
嗯,滚烫的,棒状的,物体——张富贵好笑地想,这话说得怎么跟说那活儿似的?才这样想着,眼睛赫然睁开、瞠圆、欲裂!
呀呀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他的新娘子是个男人?!
***
“张富贵你还是不是人啊?那人都病得要死了,你还把人家当自己媳妇儿乱摸!”
“啪”一个耳光自己扇在自己脸上,张富贵对自己很有点失望。原本总还认为自己虽然只是肉店老板的儿子,可怎么着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儿好男儿,但是今天早上的经历让他很生了自己一通气。
不过就算这样还是不能掩盖他是厚道人的事实,一大早起床,还是请了顺德堂的老郎中过来给人看病。大夫看过后,确定这人烧是退下去了,但因为伤了元气,只怕还要多昏睡些日子才能醒过来。
惠了诊金,抓了药,张富贵又坐在厨房里开始煎药。而煎着药的当口,不免就要反省自己的过失——当年学堂里的先生有教过,圣人每天要反省三次,那么推算下来,厚道人差不多是三天反省一次,张富贵觉得很对。
于是反省——
“张富贵你还是不是人啊?就因为人家的皮肤好,腰肢细,你就当人家是你老婆?好说人还昏迷着,否则还不大耳刮子往死里打你?下次可不能这样!”
反省结束,药也好了,张富贵端了药进去继续当厚道人。
但事实证明,并不是所有的厚道人都是那么好当的,可是关于这个至理,张富贵似乎懂得晚了一些。
三天后,那双很像琉璃的眼眸又一次睁开,而且这一次似乎更加清澈了些,只不过,那人开口的第一句却是:“这是哪里?我是谁?”
“啪!”药碗从张富贵的手里滑下去,他张大的嘴巴里足够塞下一颗鸡蛋,“祸,祸事啦!”
****
“跑!你还跑,你还跑?我抽不死你,你跑!”张家老太爷气喘吁吁地挥着手里的掸子,双目中射出熊熊怒火地瞪着他今生的最大仇敌——他的儿子,脚步虽然已经蹒跚,但火气还是撑着他继续努力地追杀,“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一旦活回来,怎么能不对咱感恩戴德?啊?!”老爷子怒吼,“拿上万两的银子来谢人!啊?我叫你胡说八道,满嘴瞎贫!”
打了半天打不到那个腿脚活络的猴子,老爷子更怒,“我的钱啊,看病的银子,抓药的银子,你还把我那支长白山的老参都拿出来……那是我藏了多少年的心头宝贝啊?你就这样给我乱用?我叫你良心大发当菩萨救人!”
“喂!喂!”张富贵冤枉啊,“当初我把人收留下来,去叫郎中的时候,你们可都说我聪明啊!”
“聪明个屁!”张老太爷气得手都颤了,“你要是聪明你去把他家里人找出来啊!啊?我们老张家可白养不起这样一尊大菩萨!”
“我说富贵啊……”张氏也说,“你救人是好事,不过也要看自个儿家里头适不适合救人!你看着这一病秧子的,难道我们还白养了他送他终老了不成?如今可不比往年了!”
“那我怎么知道他会把自个儿姓甚名谁忘个一干二净?又不是我让他发烧烧坏了脑子的?!”富贵越想是越气,“我只当自己拽回来一财神爷,哪知道是散财童子啊?”
“不行!”张老太爷一听见“散财童子”顿时又想起自己家为那家伙看病施诊花的银子,一时间心疼到不行,手里的掸子一扔,“可不能再让他糟蹋家里的钱了!”转身就往富贵屋里头去,“我把他剁了,好歹也有百多斤肉。”
张富贵听得脚软,“老爹,你不是吧?吃人肉要被天打雷劈的!”
张老太爷怒,“乱花钱才被天打雷劈!”
张氏也从旁规劝,“老爷啊,我们是厚道人可不能这样做——何况你也糊涂,这肉能多少钱一斤啊?百来斤的肉卖出去也不值我们花在他身上的银子啊。”
张老太爷一听,诶,这好像有理,“那么你说呢?”
“我说啊!”张氏想一想,“有了!我看这小子模样长得挺不赖,虽然年纪好像有些偏大了,不过细皮嫩肉的,想必小倌院还是挺愿意收下的……”
“……”张富贵忍无可忍,“不是吧,啊,你们不会吧?一个要把人当猪杀,一个要把人当鸡卖!好歹我们老张家还是人家吧,怎么一个个昧着良心说胡话呢?!”
从来没有见过儿子发那么大火,张老太爷夫妇也瑟缩一下,但仔细一思忖,不对啊!
“谁昧着良心了,谁啊?!”张老太爷吼,“你要救人就救人,但那么多银子撒下去,就算是扔到水里也得听个响声,现在那人傻了!你也跟着傻啊?明天还要一大把银子扔下去请大夫,抓药……唉我说,你老爷子我病了也不见你这样孝顺啊!”
张富贵一下子蔫掉,“那我想,救人救到底,送佛还不是得送到西!”猛一抬头,“何况,何况明天再给他一下子,没准身子骨就好了,身子骨好了,这脑子也会好了不是,倒时候不就想起他自己是谁了吗?”
“对啊,想起来啊,噢?然后就是上万两银子来酬谢,还送花不溜丢大姑娘过来给你成亲哦?!”
张富贵忍不住就要笑,“那也不是不行……”
“我打死你这个白日做梦的傻子!”
“妈喂!救命啊!”张富贵一路惨呼。
而这时候,早就被从张富贵房间里那张火热的大炕上抬出来的楚云,瑟瑟发抖地躺在柴房柴垛上,听着门外张家好不掩饰的打骂吵闹,浑浑噩噩里似乎有些明白,似乎又有些不明白,而最大的感受却还是莫过于——
这天,好冷!
03
大约是过了午夜,楚云不自禁地缩成一团,身子已经僵了,冻得似乎已经连冷的感觉都麻木了,只是迷迷糊糊间心底里头却明白,今天大概就要交待在这里。
没来由的有些难受,但似乎又是解脱的,想不清楚为什么,却心酸酸地松了口气。
“咯”一声响,不断漏进风来柴房房门被人推开,顿时翻进来一堆雪,楚云连睁眼都懒了。他一个将死的人,还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
“喂!还活着么?”那声音略有些焦虑,“我总算等到老子娘都睡下了才过来……你还活着吧?”
楚云闭着眼睛,也不想答理人,结果富贵半天等不到人回应心急地就跳过来,“喂!”温暖的怀抱把人整个搂到自己怀里,手指颤巍巍地往人鼻子底下一碰,半晌松口气,“昏啦?!”
再一摸手脚,冻得冰棍一样紧忙手忙脚乱地一顿搓。
楚云被他又摸又搓的,虽然人还在病中依旧满身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放,放开……”
“咦,没昏啊?哎唷……别动!”张富贵被他的乱挣扎弄得火大,“合着你当我一老爷们儿愿意抱你啊……只不过我放开你就冻死了,给我安生点!”
楚云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谁知道张富贵又伸手过来在他的脸上打了两巴掌,“告你别睡啊!这一睡人没准就过去了,千万别睡啊!要不,咱们来聊天吧,好不?你忘了你是谁,那么还有什么记得的不?”
没有回应,张富贵“啪”又一巴掌拍过去,“别睡啊别睡啊,都说了别睡,这孩子怎么不听啊?”
楚云想说,你他妈的才孩子呢!
“我给你说,我捡到你的时候吧,就看你满眼不想活的样子,其实呢,”张富贵根本不给他想的机会,继续唠叨,“虽说这如今不比往年了,不过我跟你说我以前学堂里的先生说,天那啥星星,君子自强不息……就是说但凡天上还有星星,君子……啊,君子你知道吧,君子就是指我们大老爷们儿,就应该自强不息……”
楚云突然很想给张富贵学堂里的那位先生一大耳刮子,不过教学生教成这样,只怕都等不及自己去揍他早就有人去了吧。
“……你忘了自己是谁,没关系,要我说呢,忘了反倒好!要是从前的事情不开心,留着也是折腾自己,索性忘个他妈的一干二净……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死就死了呗……哎哟,我可没要你真的去死!”
就在那啰里啰唆的胡说八道里面,楚云渐渐觉得麻木掉的四肢开始有针扎一样的痛,而后冷到骨髓里面的寒意又一次侵了上来。
感觉到怀里的人开始有瑟瑟发抖,张富贵松了口气,知道人是救回来,接下来的话就该把他偷偷运回自己的屋子里扔在火热的炕上,啊!最好再来一碗老爹的那支大野人参熬的汤,那么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正思忖着,“咯吱,咯吱。”柴房外传来有人踩着雪过来的声音。张富贵吓一跳地猛站起来往柴垛里头窜,“我,我先躲躲!”难道是老子娘知道自己又来救人了,所以特地来抓奸,啊不是!呀呸!总之看来自己的小命有危险……
“小,小哥儿……”张富贵在这里胡思乱想,那里柴房门打开,一个略带尴尬的妇人的声音轻轻响起来,“这个,天也太冷了。咳,咳咳……”又尴尬地咳一声,“我给你拿了一床被褥过来。”却是张氏。
楚云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这家到底这算是唱哪出啊?
“这天儿,也忒冷了,”张氏走过来,还是有些尴尬,“我们也没想真要冻死你……啊,你起个身,我帮你把褥子铺好。”
楚云还是呆呆地看着她,张氏只当他冻糊涂了,把手里另外拎着的食盒拿过来,“先把参汤给喝了,暖暖肚子……嗯,那个,喝了就喝了,明儿个别出去知道吧?”
见楚云也不接也不答,只是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张氏叹口气,“这孩子,也是可怜劲儿!”
才说这话,“咯吱。”似乎又有人踩着雪过来了。
张氏也吓住了,慌忙把柴草拉过来盖住被褥,拎起食盒就往柴房里唯一能躲人的地方——柴垛后面窜,结果就跟张富贵险些眼贴住眼,鼻子贴住了鼻子。
“嘘!”张富贵慌忙用手捂住老娘的嘴,“别出声!”
张氏跟着慌慌张张地点点头,不过心里奇怪起来,他们干吗要在自己家里像做贼一样?
那头另一个像做贼一样的家伙推开柴房的门,“小,小子诶,我告诉你,可别以为我是发了善心,要救你!我只是怕你死在我们家,这名声不好听!”
张家老太爷用他已经竭力克制压低了的宏亮嗓门说:“哪!这两瓶酒给你活活血,还有这火盆你可看好啰,你要把我们家柴房给烧了,我直接拿杀猪刀剁了你……看啥呢,还不过来接着?”
楚云还不知道说什么好,躲在柴垛后面的张富贵已经再也忍不住地大笑了出来……
***
何小春是第一个知道顺城肉店的东家终于多了一个佣人,少爷张富贵也终于多了一个伴当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
“富贵啊,不是我说,这怎么看都是你像他的伴当多过他像你的。”
时值半个月后,楚云终于病愈可以下地了,张富贵就像得了宝贝的小孩子一般,非要拉他出来遛遛,顺便告诉整顺城的人——他们老张家终于有佣人了。但谁知道,一出门就被何小春一句话刺得浑身不舒坦。
“就说你们妇道人家少见识!”张富贵气得哼哼,他把楚云那件好料子的衣服洗了一洗,晒了一晒,穿出来自己觉得那真是玉树临风的风度翩翩,怎么就还让人看不出他大少爷的威风?恼怒地回头看一眼,发现楚云身上也就一件他汰换下来的旧棉袄穿着,而且因为大病初愈,人瘦了一圈,旧棉袄穿在身上都有些晃荡。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竟然硬是让他把破棉袄都穿出一股飘逸的感觉,当那二月初的春风吹过来,拂过衣角的一霎那,富贵突然有种——这个人会飞出去的感觉,心里突然的紧了紧。
“他真的什么都忘记了?”何小春又问。
“可不是?!”张富贵回过头来叹口气,“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啊,”何小春诧异,“那你们这些天怎么称呼他?”
“喂啊!”张富贵说得理所当然。
听见有人叫“喂”,楚云习惯地转过头来,也不说话只是把黑琉璃一样的眼睛看着张富贵。
张富贵大乐,“看见吧,看见吧,都习惯了,他都习惯了!”
何小春说:“这不好。你不是他少爷吗?给他起个名儿吧,好叫人知道你们家伴当也是有名有姓的。”
张富贵觉得有理,“那叫什么好呢?”猛一拍脑门,“天龙,张天龙!哗,天龙地虎,多威风!”
“俗!”何小春就一个字评价。
“要不,山河,多大气,张山河……”
“要造反呢你?”何小春劈头盖脸就给富贵一顿饱揍。
张富贵怒了,“那你给起一个!”
“云吧!”楚云,噢不,张云如此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张云?!”何小春斟酌一下,“这个名字好,就用这个!”
张富贵却跳了一跳,“不好。”
何小春怒,“哪里不好?我就说很好!”
“你个凶婆娘,你懂个屁!”张富贵说,“他是我的伴当,他的名字当然我来决定!”
“你压根不会取名字!”何小春指出,“就会满嘴胡柴!”
“这是说谁呢?”
……
看着那两个人的吵闹,渐渐的,张云觉得这二月的春天似乎也真的有点春天的味道了。
这是光绪十五年春天的事儿,这一年,张富贵刚过了弱冠年岁,张云则根小春一样都是小富贵三岁的年纪,是十八岁。
04
楚云,啊不,又错了!张云深深吸了口气,略有些尴尬地把压在身上的大腿拎起来扔到里边。张富贵咕哝了一声,翻个身继续他的好眠。外头,夜还正深。
来到张家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自己也似乎慢慢地正在融于这种生活当中,简单,甚至有些粗糙,不过没有关系,这正是自己要的生活。
说起来本来作为张家的佣人,他似乎是应该睡在那个一年四季永远通风的柴房的,不过张大少爷说他一个人睡还是觉得冷,所以理所当然的,张云就变成帮他暖被窝的佣人。
“你虽然细皮嫩肉的,好在还是个大男人,”当时张富贵贼忒兮兮地笑着说,“要不然吧,可就只有进我们家门当我的小媳妇儿了……”
张云其实很感激富贵的用意,那大冬天里一场入水就算是他从小练武打下底子的身体也不是没有落下病根。就算后来病大致好了,天气稍有些变化那咳嗽就跟着上来,半点不由人。张富贵明知道其实是他需要热的炕暖的被窝,但话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富贵大少爷想享受有人热被窝的服侍。
好在张云渐渐看清楚了老张家的真面目,这家人,一个个嘴上说着钱是天下一等一的重要,又或者今时不比往日如何如何,但一个又赛一个的心肠软。只说收账这回事儿吧,张云跟着张富贵走了几日,账是收回来没多少,反而更多的钱又贷了出去——这也难怪老张家总是入不敷出,日子越过越难了。
另外就是老张家总是不请佣人的真相也明确了,这家人说到底也就是图个嘴皮子痛快,真要有了佣人,他们竟然都不知道应该要佣人做些什么。因为往往那些事情他们自己就做掉了,而请来的长工,短工,照张云来看,那都比东家的小日子过得舒坦。
这家人,张云想到这里就要叹气,这家人还真的是少见的厚道人啊!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