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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荫 by 流水潺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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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饥饿、沮丧,还有强烈的恐惧一齐涌上,像洪水一般冲破了他内心的壁垒。爹,娘,你们在哪里?

    他此刻格外真切的意识到,平时最依赖的两个人,这时已不可能再给他雌鸟护雏一般的照顾。无论再怎么回避,他已经是个孤儿了!

    谁来救他?这时候脑海中不期然竟冒出练无伤的名字来!

    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会不会出来找我?

    哼,我才不希罕他呢!

    才不希罕!呜——

    凌烈——

    心里一动,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好像是练无伤的声音!

    不,不,不,他被我气死了,才不会来呢!

    凌烈——

    那声音又真切几分,凌烈情不自禁的站起来。远远的,只见一点火光在林中游移。

    是真的,是真的!他来找我了!慌忙的拼命挥手招呼:「我在这里,在这里!」

    那火光渐渐移近,映出练无伤清俊的脸孔,在几个时辰之前凌烈决计不会想到,自己竟这样渴望见到这张脸!他忍不住就要迎上去。

    「别动!」练无伤的脸色一沉,命令的语调及时制止住凌烈的动作。

    怎么了?凌烈感到有些被刺伤。可是很快,他就察觉到身后有几道嗜血的目光正在自己背上逡巡!

    脖子有些僵硬,他慢慢的回过头去……

    「别回头!」

    几道黑影闪电般的扑来,破空之声在耳边连连响起,他吓得忘记了躲闪,本能的抱住头,等待被利齿噬咬的剧痛。

    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接著,身体被一股大力带著,躲到了一副宽大的背脊之后。与此同时,掌击声、呵斥声、负伤野兽的惨嚎声接连响起!

    发生了什么事?他悄悄的张开眼。

    火把已经熄灭,黑暗之中,只依稀辨出几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一个矫健的身影在狼群中穿梭游移,长发飞扬,衣袂挥洒,每一次落掌,总伴随著一声惨嗥!

    凌烈只看的惊心动魄,直到狼群负伤逃走,练无伤来到他面前问道「你没事吧」,他这才回过神来。

    怔怔的道:「没……没事。」随即跳起来兴奋的大叫:「你好厉害,这么多狼都被你打走了!比我爹爹还厉害!不,跟我爹爹一样厉害!」

    练无伤笑笑:「回去吧。」

    少年心性总是崇拜英雄,这一场人狼大战忽然让凌烈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不那么讨人厌了。所以当练无伤拉他的手的时候,他也没有反对。只是觉得奇怪,他的手怎么越来越凉呢?

    走过一段漫长坎坷的山路,竹舍的火光渐渐清晰。凌烈第一次觉得,这火光是这样的温暖!

    「到了,到了!」他欢呼著,冲上去打开门,回头叫道,「我们到家——」

    语音未已,忽然顿住。

    一丈以外,练无伤慢慢的倒在了地上。暗淡的灯光下,鲜血把他的衣襟染成了黑色。

    「啊!」

    睡梦中练无伤轻轻动了动身子,哪知这一动,却带来了一阵刺骨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

    张开眼,赫然发现自己正仰躺在床上,上半身倚在床头,大概是时间久了,脖子有些僵硬。目光渐渐下转,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猩红。

    是了,昨夜为了寻找出走的凌烈,与狼群搏斗,肩头受了些伤,为了不让受惊的凌烈害怕,一路上强忍著,回到家的时候意识已经模糊了。难道说自己那时候还有本事处理伤口然后爬回床上?

    看了眼肩头伤处,不禁一怔,那犹如捆粽子般的包扎手法决非自己所能,而那布条的颜色……很眼熟,跟凌烈的衣服倒有几分像。

    脚步声响,凌烈走了进来,没料到练无伤会醒来,四目相对,他一脸愕然,吃吃地道:「你……醒了?」脸上一红,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硬著头皮走到床边。

    「要不要吃粥?」

    练无伤这才惊讶的注意到凌烈手中那碗稀浆般、上面浮著一块块焦黄发黑固体、不时散发出阵阵糊香的……粥。然后又发现他原本白白的小脸现在沾满了一道道烟灰,倒像个小花猫似的。而他那漂亮的青缎衣衫的下摆,也已撕得零零落落。

    自从相识以来,练无伤头一次见他如此狼狈,虽然有些好笑,看起来却比平日顺眼得多。这位心高气傲的小少爷居然肯降尊迂贵来为自己煮粥,实在令人像想不到,练无伤倒有几分受宠若惊了。

    「放心,这里面我什么都没放。」对于练无伤惊讶的眼神,凌烈很自然的想起以前的恶作剧,连忙澄清。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态度好像过于温和,对这家伙太好了,忙道:「我给你煮粥可没别的意思,只是看在你受伤可怜的份儿上。」

    这就算礼尚往来吧。回到家里就看见客厅桌子上面放著一块蹄膀,忽然明白原来昨天练无伤回来得如此之晚,并不是生自己的气,竟是下山去给自己买这个。可惜自己太心急,才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不,不能怪自己,谁叫他都什么也不肯说!

    练无伤颔首笑道:「我知道。」第一次发现这小孩原来也有几分可爱之处。不过,就算没有花样,那碗「粥」他是说什么也不敢笑纳的。微微点头:「我现下不想喝,你先放在一边吧。」

    凌烈有些失望,把粥碗放在桌上,偷偷瞟了一眼练无伤的伤口,忍不住问:「还疼吗?」

    练无伤淡淡的道:「一些小伤,过些时候就没事了。」

    「那……我出去了。」

    「好。」

    凌烈走了两步,又回头。

    「有事?」

    凌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摇摇头,走了出去。

    不能否认,从这晚开始,凌烈对练无伤的看法有了些转变。这人虽然山野穷酸气十足,武功倒是不弱,他一再的不跟自己计较,那是心存宽让,倒不是一味胆小怕事。再者,虽然他总摆出一张讨人厌的死人脸,心肠还是不错。况且他为了救自己又受了伤,多少也要承他的情。所以,凌烈不再有事没事去找练无伤的麻烦,甚至于,遇到不顺心的事也开始学著隐忍。

    一切都是可喜的变化,有时练无伤看在眼里,倒觉得自己受这点伤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能过一段清静日子。

    但是两人的相处依然有著隔膜。凌烈依然别扭,而练无伤也不会刻意的去和别人建立感情。对凌烈,他只是尽力做到对西门无双的承诺。

    两人偶尔也会有些正常的交谈,不再相对无言。最让凌烈感到好奇的莫过于练无伤有这样高明的武功,为何还要在深山里过清苦日子呢?

    「为什么?」练无伤笑笑,「这里很好呀。」

    「有什么好?」凌烈反问。他不明白,这里又冷清又偏僻,吃不好,住不好,半夜里总是能听见狼叫,练无伤是从哪里看出的「好」来?

    练无伤淡淡地道:「这里很清静。住久了,自然就会明白。」

    凌烈忍不住问:「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抬头望著远处的连山,似有若无的轻愁从练无伤脸上掠过,他忽然问了个全不相干的问题:「你多大了?」

    凌烈一怔:「十二岁了。」

    练无伤笑了笑:「都十二岁了。我在这里也有十三年了吧。」

    他明明是笑著的,可是那一瞬间凌烈却糊涂了,分不清他到底是笑还是在哭。十三年呀,凌烈忍不住打了寒噤,他才住了一个多月,就已经烦闷的要死,十三年又是怎样一段漫长的岁月呀。「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寂寞?」

    「有什么好寂寞。人多了,烦恼纷争也就来了,这样很好。」

    凌烈怔怔地看著他,不能理解,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难道不好么?这个人呀,恐怕是有些怪癖!

    在练无伤早晚不断的运功之下,凌烈体内的毒素已清出十之六七,精神不再像以前一般容易萎顿,身体也强健多了。

    他早就在盘算著,等到伤势痊愈,就要潜心修练武功,好为父母叔伯报仇。每天等到练无伤走了,便自己折了根树枝练习剑法。

    他从七岁开始学武,至今已有五年,武功根基已自不弱。可是昊天门武学渊博,他只能说是还在门径摸索。不过他的母亲西门无双在家遭巨变之后,就已将一些武学精义传授给他,以便自己不在儿子跟前,凌烈也能自行修行领悟。

    这份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只是凌烈毕竟年纪还小,要自行参悟哪有那么容易?一套剑法使来使去,怎么也使不对路,他越发急躁起来,终于把树枝一甩,闷闷回屋。

    连续几天,凌烈终于失去了耐性。索性不练了,四处游玩一天。可是晚间躺在床上,心情又复烦闷,暗想凌烈呀凌烈,你这般终日无所事事,什么时候才为爹娘报仇,重振师门声威?他本来沾床就著,这一晚竟辗转难眠。

    正在自怨自艾,忽听外面门声「咯吱」一响。

    莫非是有贼?凌烈一惊坐起,随即哑然失笑,哪有贼会光顾这种穷地方?虽然这么想,还是扒著窗子看了一眼,借著淡淡的月光,依稀可见一个人影正自离去,瞧身形正是练无伤。

    深更半夜他要做什么?凌烈好奇心起,远远跟在后面。

    只见练无伤闪入树林,来到林间一片空地之上。

    凌烈偷偷地躲在大树之后窥视,见练无伤始终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心想他不会就这样站一晚吧?失望之余正想回去睡觉算了,林间忽然闪过的一道白光吓了他一跳!

    凝神一瞧,只见原本站著不动的练无伤忽然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动了起来!

    是的,无与伦比!凌烈只看到一个身影在空中任意挥洒,轻灵敏捷的动作,飘逸从容的姿态,在身后明月的辉映之下,散发一种非尘世所有的奇异魅力,直似天外来人。而他手中的剑,时而隐去锋芒,时而白光乍现,仿佛一道收放自如的闪电,每一次挥洒出去,便是惊天动地!

    凌烈看得目眩神驰。其实练无伤使的剑法正是昊天门的嫡传武学,凌烈也曾见父亲使过,只是从练无伤手上使出来,情况又自不同。少了几分凝重,多了几许轻灵飘逸。而其中的变化,更是令人眼花缭乱。

    他目不转睛的看著,满脸都是兴奋之情,看到精彩之处,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忽然发现自己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竟是个武学高人,这著实让凌烈兴奋了好久,一晚没睡好,熬出两个难看的黑眼圈来。早餐时偷偷摸摸的,生怕练无伤追问起来不好回答,哪知练无伤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采药去了。

    练无伤的身影刚一消失不见,凌烈便急不可耐的找来树枝演示昨晚的剑法,却失望的发现,看别人使剑是一回事,自己使又是另一回事。高深的剑法没有深厚的功底相佐,根本施展不出。

    凌烈这一次的失望又甚于以往,有心请教练无伤,可是两人之前闹得水火不容,就算现在有些好转,也终究疏远,他怎能拉下这个脸?开了这个口?

    再者,万一练无伤不答应,自己岂不白白的被他嘲笑了去。

    左思右想,凌烈决定旁敲侧击:「我娘说你是我师叔,那你也是咱们昊天门的人了?为什么不留在天门宫,反而住到这里?」

    练无伤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吃饭。「我说过,我已经被逐出昊天门了。」

    这倒忘了!凌烈暗暗叫糟,这个头可开得不好。虽然好奇练无伤为何会被逐出师门——他看起来不像是十恶不赦之徒,可凌烈再怎么不通来由,也知道这话问不得。

    气氛有些尴尬,凌烈低头费力地找话题。「这样说起来你的武功跟我爹爹是同一路数,不知谁更高明些?」

    「你爹是大师兄,自然是他的高明。」练无伤的语气平静的就好像在谈论天气一样。

    「是呀,我爹爹的武功确实很高明。我记得以前有个武当派叫什么冲霄子的牛鼻子,号称是『苍穹神剑』,骄傲极了,非要向我爹爹挑战,结果没过百招就被他收拾了!」提起父亲,凌烈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说话更是滔滔不绝,全然忘了初时的目的。

    练无伤停箸不食,轻声道:「那你爹爹一定很受人敬仰了。」

    「那是自然。」凌烈一脸自豪,「江湖上的人都赞我爹爹是大侠,义薄云天。夸他不仅武功高强,更难得有一副侠义心肠!我爹爹自己也说他这一生从未负过一人。我将来就要作我爹爹那样的人!」

    「是吗?从未负过一人?」轻轻重复这句话,练无伤不禁笑了。十几年前的情景异常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威严的老者端坐在太师椅上,严厉又而痛心的看了跪在地上的少年一眼,又转头去看身旁一言不发的一男一女。其中青年的脸色苍白,嘴唇翕动几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而这一摇头也让少年几乎失去所有支撑的力气,当他心碎的闭上眼睛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分明看见,有一只纤细美丽的手掌正紧紧握住青年的手。

    从未负过一人。原来,自己在他心中连「被辜负」也算不上!

    「你怎么了?」凌烈眉飞色舞地说完,才注意到练无伤脸色不对。

    「没什么。」有些伤感地笑笑。别人都不放在心上了,自己念念不忘有什么用?「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啊?」凌烈傻了眼,该说的还都没说呢。

    当晚,凌烈又偷偷跟著练无伤来到树林——那样精妙的剑法,只要是学武之人便舍不得错过。

    空地之上,练无伤缓缓的抽出剑来,长剑轻轻一抖,在月下发出闪闪寒光。他信手挽了个剑花,长剑灵蛇一般舞动起来。

    凌烈看了几招,惊奇的发现,这一次练无伤施展的不是昨晚的剑招,而是一套「开阳剑法」。这是昊天门中极简单的入门功夫,连凌烈也曾经学过。而且速度也慢了下来,连每一招中最细微的变化都可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凌烈越看越奇怪,随即心头一凛!难道他是发现有人偷窥,故意改变剑路,让偷学者一无所获?那他大可以将自己揪出来呀!

    心中惊疑不定,凌烈更是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是凝神细观,渐渐地竟被这些平凡无奇、熟得不能再熟的剑招吸引过去。暗暗惊讶,原来这样简单的剑法也可以有如此精妙的变化!

    练无伤剑招连绵不断,一气呵成,忽然长吟道:「明月清风两不关,剑气随心任自流。凭他眼前千机变,我自来去不留痕!」

    凌烈心头一震,这正是娘亲当初强迫自己记下的「剑诀」!一直都觉得晦涩难懂,这时对照练无伤的剑招,反覆的琢磨体会,渐渐的犹如一道清泉滋润进心底,顿时明晰起来!

    原来,剑要这样使!
 


醉花荫 上卷 第三章
章节字数:8043 更新时间:07…03…02 15:42
    次日,凌烈依照练无伤的演示练习剑法,果然大有进境。以后每晚,他都守在树林中偷学武功。说也奇怪,练无伤每次练剑之时,总要念出剑诀来,刚好可以帮助凌烈理解剑意。

    有时凌烈也想,莫非是他发现自己了?可是日里观察,练无伤的神情从无异常,对他也始终冷冷淡淡,即不刻意疏远,也不亲近。凌烈只好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人就有这个毛病,喜欢边念口诀边练剑,这叫作「怪人有怪癖」。

    这一天晚上,凌烈照例去偷看,那套开阳剑法他已经练得精熟,而练无伤每晚施展的也换成了扫叶剑法。看到精妙之处,凌烈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剑招比划起来,手背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微微一痛。

    他向那树枝间扫了一眼,只吓得魂飞魄散,惊呼出声。

    「蛇!蛇!我被蛇咬了!」

    手忙脚乱的抄起一块石头,将挂在树枝上的蟒蛇惊走,再看自己的手,已然浮肿一片。他知道这是中毒之相,又急又怕,眼泪也流了出来。

    「别动!」练无伤几步来到跟前,出手如风,封住了他半条手臂的穴道。

    身体被抱起来,靠在一副温暖的胸膛里,耳边有人柔声道:「现在不要乱动,我带你去治伤。」

    凌烈哽咽著问:「我会不会死?」

    一只手抚摸上他的头:「傻孩子,有我在呢。」那手是那么温柔,让凌烈想起来死去的父亲。他抬起头,望著练无伤专注向前的脸,心里的恐惧奇迹般的一扫而光。

    不错,有这人在,自己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就算是思想再怎么抵触,内心深处却早已将他看作了依靠,为什么还要别扭的不承认呢?

    割开伤口放出脓血,然后上药、包扎,练无伤向他淡淡的一笑:「好了,回去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凌烈却不动弹,睁大双眼直勾勾的看著他,忽道:「你早就知道我在偷看对不对?」

    练无伤愣了一下。

    凌烈接著道:「你知道我在偷看,所以故意把剑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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