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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去过那里。”她说。这个坎德人今早戴了一副非同寻常的手套,手套是绿皮革做成的,并且在手指上有些小钩子。
肖恩头朝后看,两眼似在梦幻中地盯着海水,“那是我和瑞格·马克里尔相遇的地方——在血海上的一条大大的宽身帆船上。我们开的那条船触礁了,我们吃水吃得太快,许多人都被围困在甲板下面淹死了,当乐天女士号慢慢开来时剩余的船员中已有一半被鲨鱼吃掉了。瑞格当时是小姐号上的二副,是他把我从水里捞了起来,我们活下来的人都签约受雇了。”
“听起来真是惊心动魄。”剌夫说道,“你们俩结婚了?”
“没有,还没有呢,不管怎么说。但是他不看别处,所以我也就满足了。”
“为什么你们不就在这里结束航行了呢?血海实际上是另一个世界。”这个坎德人天真地说。
“肖恩!”瑞格表情严厉地看着这四人一组,“唠叨够了吧,轮到你掌舵了。”
瑞格把肖恩拉到一边,而古罗勒掌着舵盘;布莉斯特瞅见达蒙在船头就朝他走去,剌夫于是被留下了一个人,他又开始对那些堆放在船尾的淡水桶好奇起来。
※ ※ ※ ※ ※
布莉斯特和达蒙静静地站在那好长一段时间,听着海水撞击船体和拍打在风帆上的声音,太阳正徐徐向地平线走去,很快就要落山了。
“您知道,您从来没告诉过我,是什么促使您到烈士墓前去,然后又到雪尔海去的。”坎德人最后打破这段沉静,开口说道。
“对,我没有告诉过。”
“那么您也不打算告诉了,是吗?”
达蒙两眼盯着一条大大的、在水面划了个弧、又消失在水中的剑鱼。
“您知道,格雷姆武夫先生,要是您不打算说真话——或是关于那件事您什么都不想说——您最好学学怎样撒谎,我想,您是不大擅长此道的。”
“那么我猜,您就是很擅此道的了?”
“我并不懂撒谎的要素,但是我很擅长讲故事——许多坎德人都这样。让我给您上一课吧。要是有人,比方说我吧,问您为什么要到最后英雄之墓去,而您又不想告诉他们您为什么那样做的真正原因,那么您不妨给他们讲个故事。您可以说,‘我到烈士墓来是因为我听说矮人从索巴丁弄来的石头用在了这个建筑结构里了,我是个矮人建筑学的学生,由于小矮人王国被封闭了起来,我猜想,这墓就是我看看近年来的工程建筑最好机会了。’这里边有一丁点真实情况——那就是你确实来到烈士墓这里来了。”
“我明白了。”
“要是他们问您原先打哪儿来的,你可以说,‘我从十字城来,它在索拉斯北面,那是个景色宜人的港口城镇,以加了香料的淡色啤酒和著名的造船厂而远近闻名,您应当在将来找个什么时间去游览游览它。”那将不完全是个谎言,您的确在到索拉斯城之前在十字城落过脚,您只不过是再在那之前又从什么地方来到十字城。”
“我明白了。”
“要是有人问你,你的职业是什么,无论它真正地会是什么,你都告诉他们说——”
“大家快看我!大家快看我!”剌夫高八度的声音结束了布莉斯特的课,那个年青的坎德人立刻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住了,除了古罗勒,这个半食人魔站在舵轮旁,全然不理会那声音。
剌夫此刻正站在水桶堆成的金字塔顶上,在第一层横躺着放了五个水桶,用绳扎好了以免桶滚动;第二层上放了四个,第三层上放了两个,顶上放一个。剌夫在顶上那个上面趔趔趄趄地平衡着自己。
小坎德人为有一个观众了感到得意洋洋,只见他向前弯身,直至他的手指摸到桶的木头上,然后他两腿一蹬开,倒立在桶上了,他穿着便鞋的两脚对着下边站在甲板上的人挥舞着,此时,船迎着一朵海花,转向右舷,剌夫却欢天喜地地倒立在水桶上,而他的小包包则表示抗议地叮啷叮啷响。
“真好玩喽!”剌夫为引人注意地叫喊到。
“剌夫!快下来,那危险!”布莉斯特斥责他道。她的一双小脚咚咚咚地敲在甲板上,快速走向水桶金字塔。为改变一下自己,达蒙也跟在她后面。
“你总是太操心了,布莉斯特,总是过分小心,你从来都没有过什么乐趣,看着。”剌夫把右手臂缩上来放在胸前,这样他就倒立在一只手上了,“我可以进马戏团喽。”
“你可以掉进海里了,要是你还不从我们的水桶上下来的话,我就把你扔进海里去!”瑞格责骂道。
杰士伯也站到瑞格旁边,怒目而视这坎德人的小丑举动;肖恩,站在矮人旁边,被逗乐了,但她主要是因为看到瑞格脸上生气的样子被逗乐的。
船又撞击到另一波浪,这时那年轻的坎德人在高空中晕眩地摇了摇,只见他小脸上掠过一阵焦急的神色,他赶忙放下另一只手稳住自己。
肖恩倒吸一口气,咬住下嘴唇,事情突然不再好玩了,船又东倒西歪起来,剌夫装羹匙的袋袋脱落下来——几十把钢的、银的羹匙、长柄勺——打着转转落到了甲板上。
“甭担心,我稳得很呢!”这个坎德人还自吹。
“你给我好好稳稳地从那些桶上下来!”瑞格命令道。
“奇怪这绳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它把这些桶绑在一起的,别弄它。”瑞格急忙说,“现在赶快下来!”
但是,这个大海员的话慢了那么一心跳,剌夫已站回到脚上,把两只手向下伸到绳子那用力一拽,他娃娃似的脸上展现出大大的微笑。
“不要!”布莉斯特惊叫道。
正当水桶金字塔夸啦一声、绳子松开之时,达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底层松散开来,水桶一个个地向左和右舷分别滚去,上面的几层也晃晃荡荡,向前翻倒。
剌夫在一片色彩斑谰的云雾之中,手舞足蹈着,他力图翻个筋斗到前面去,跳开那正在落下的最上层那个水桶,想躲过那一堆散了架的水桶金字塔,但是他解开的那条绳子在风中像一条被激怒的蟒蛇一样四处抽打着,绳的一端“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地抽打在他的脸上!他大吃一惊,结果在半空中踉跄了一下,就重重地、背先着地落到甲板上,气从他肺里给挤了出来,他有一会儿惊得目瞪口呆,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最上面那只水桶就梆地砸向他小小的身躯了。
剌夫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并张开嘴尖叫了起来,但是他说出来的话被接连落到他身上的另一只水桶给淹没了,接着又一只水桶砸到他身上。
达蒙踩在一堆呕吐物上滑了一跤,摔倒在甲板上,当他抬起头来看时,立刻就用一只胳膊挡住他的脸,一块块木条飞奔而来,打在他的手上,同时另一只水桶又爆裂开来,越来越多的水喷涌而过那摇摇晃晃的甲板,但是达蒙还是向前爬去。
瑞格不知怎么就先赶到那坎德人身边了,一只碎裂了的水桶仍然压在剌夫身上,水桶断裂了的铁箍子在他胸口上像一个夹子一样把他固定在了甲板上,箍子的另一半则嵌入了他的大腿里。
水手把那只水桶从剌夫身上滚开,又把那些铁条从他身上拔开。
“他死了。”瑞格宣布说,“他的胸口压碎了,而且,现在我们只有一桶水是完好无损的。真是好极了。
这水手大骂起来,一脚踢向舵轮,“一桶水!只够我们用几天的,我们不得不配额分发它!”他扯着嗓子大叫道,“然后我们要在恺尔高斯停一停,再弄些水来。”
“死了?”布莉斯特绕开破碎的水桶走了过去,在剌夫的身子边上颓然倒下,她用她手套上的钩子把破碎的木头块移开,然后不顾她手的疼痛,抱起剌夫的头,一小股血流出了他的嘴巴。
“我跟来就是要避免他惹麻烦的呀。”她喃喃自语道。
※ ※ ※ ※ ※
他们海葬了剌夫,把他尸身用一条彩色的毯子包裹起来,将它向下压这样它就可以沉到海底去。布莉斯特只说了几句话以悼念这个年青的坎德人,她认识他还没多久,她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当她戴着手套的双手钩住一个银羹匙捂在胸前时,一阵隐痛从她的手指向她的手臂蔓延开来。
“我跟他说过,我会照顾他的。”她喃喃自语。
※ ※ ※ ※ ※
当佛林特铁砧号上所有船员遇上飓风时,他们对他们自己生命将失的恐惧很快就超过了对剌夫突亡的悲哀。这场暴风实际上一点也没让他们吃惊——源自冰冷的南亚苟斯像刀剑一样的气流与源自温和的主大陆的气流,使得阿尔戈尼海海峡经常会发生风暴——可是又没有办法为象飓风这样的一种反复无常、难以预测的自然界力量完全做好准备。
当他们一驶进海峡那更深、更冷的水域时,瑞格就命令那些船员们把所有的帆都放下来,他们将光着桅杆向前行驶,以便使对风的阻力降到最小。这项工作刚一完成,那冰冷刺骨的、似戴白帽的浪头便开始冲击到船头上,瑞格又命令杰士伯、布莉斯特和达蒙下到甲板里去。矮人和坎德人向舱口冲去,这期间就打滑了好几次,因为此时木板已被打湿,帆船也摇晃得厉害。铁砧号不一会儿升到了一个巨浪的浪顶,当他们被抬起来时,杰士伯注意地看着,他们被抬得高高的,旋即又垂落到了浪底。突然间好像他是站在湛蓝色大山间的山谷里似的,除了两边翻卷的深色水,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天空哪里去了?帆船又开始爬上另一浪尖,翻腾的水墙有他几倍那么高。杰士伯掀开舱盖,开始下楼梯,布莉斯特急急忙忙地跟着他时,踩到了矮人的头顶上。
达蒙站在原地不动,双臂围住主桅。
“快躲起来!”瑞格大喊道,声音超过了那一阵紧似一阵的风。
达蒙摇摇头表示不走,两眼力图睁开看看船长时,被那咸咸的浪花弄得好生疼痛。
肖恩慢慢向他走近,她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只薄薄地披了层打湿透了的布。“我们以后会用得上你的力气的!”她说道,声音似在恳求。帆船此时摆向一边,她摔倒了,从他身边滑开,滑过甲板,冲向帆船正危险地向愤怒的海水倾斜的那一边。当她系在腰上的绳子啪地绷紧了,她才止住了下滑,而帆船突然又歪到另一边了,冰冷刺骨的海水冲上船边,上到甲板,把她从木板上举起,猛地把她甩向主桅这边。
肖恩爬起身来,两手气恼地擦干她的眼睛,然后稳住自己。她把手递给达蒙,嘴里在大声喊叫着什么,但是她的声音却淹没在风暴的怒号中。冰冷如针、倾盆而来的暴雨此刻泼向帆船两侧,一阵阵大雨与海水平行着冲下来,因为风也是这样在吹着。
达蒙极不情愿地放开主桅,一把抓住肖恩冰冷、湿漉漉的手。帆船又摆向一边,他们俩都跪倒下来,慢慢向舱门爬去。肖恩冷冰冰的手一直抓得紧紧的,直到达蒙抓到舱口,他一头栽进甲板下黑咕隆咚里去,身后的舱门立刻就梆地一声关上了。
他不清楚过了多少个小时的前后、左右的摇摇摆摆,多少个小时的被抛到船体身上和其他人身上,多少个小时听那艘帆船努力挣扎着力图保持完好无损所发出的每一声吱吱溜溜、叽叽嘎嘎,一直到他听到上面有急冲冲的脚步声,一根浸泡湿透了的、冰冷的绳子从舱口放下来,他都弄不清是谁的声音在上边一片漆黑中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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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次行侠仗义
恺尔高斯的港口要比新港的大得多,码头两岸向外延伸到一个深得足以容下西班牙大帆船、德雷卡大帆船、单层甲板大帆船,或是大型快速帆船。港内停满了各种维修状态的船只,大多数的都在与飓风的搏斗中受到损坏。
瑞格指着干坞上一条西班牙大帆船,这条船在船头吃水线附近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他说他感到惊奇,这条船竟然在到达港口前没沉没。可能船撞上了冰山,船上船员们一定是把货物抛进海里去了,才能使船头抬得够高,使船进港来。
佛林特铁砧号艰难地与飓风博斗之后,也与一座冰山擦了一点边。在南隆与白龙领土之间的海峡到处是冰山与大冰块,它们看上去就象一些小小的岛屿似的,绕着冰块航行都十分困难的,尤其是一想到在水面上的冰块可能只是水下的冰山之一角。但是,好在是瑞格负责此项工作,达蒙和杰士伯都认为这个水手对付这个困境是充满信心而又谨慎小心的,在瑞格的指挥下,铁砧号轻轻松松地走过了那一段障碍重重的严寒水路,绕过了一个特别危险的冰山而没有擦伤一点船体。
在海港西头指定的一个地点船靠了岸,很快她就被绑好在船坞上,落了帆。布莉斯特要求和肖恩一起留在船上,这俩人现在已经是朋友了,黑皮肤女人说她也需要帮手检查绳索和风帆。这个坎德人带上了一副棕色皮手套,手套右手大母指上带有一个放大镜。“这可以使检查绳索容易些。”她解释说。
古罗勒也被分派了一个任务,去购买装淡水的大桶,并找人装满运过来。他那条红毛狼在大部分旅程中一直藏在甲板下的某个地方,现在在他身边,和他一起下了船。杰士伯决定跟着去,一想到又能在坚固的陆地上走他就高兴,而且他微微有些好奇,一个耳聋的半食人魔,要是他真聋的话,他怎么做成这笔交易呢。这个矮人坚信,最后还得由他来安排此事。他不由皱了皱眉头,摸摸口袋,看看是不是有足够买水桶的钱。
其余三名水手被允许离船几小时,但瑞格给他们下了死令,他们太阳落山前必须回来报到,铁砧号不打算在恺尔高斯港过夜。
这样就留下达蒙和瑞格站在栏杆前,望着海滨。从码头设备那褪了色、剥落的油漆和港里星罗棋布的小旅馆和餐馆来看,这是个旧港,尽管是一个繁忙的港口,很可能还是个获利颇丰的港口,但看上去,那些建筑物的主人们并没有从他们所得中追加投资用以维修他们的已有建筑。最新的建筑是三座高耸的木头塔,共有三个,悬空在海滨上,高高耸立着。在塔上的平台上有作好战斗准备的人,他们了望着南亚苟斯,手里拿着望远镜在望着。他们在搜寻有没有从白龙居住的那地方来的麻烦的迹象。
在码头上上下下的人多半是海员或水手离船或跑差;沿岸还有几个看上去象是有事要联系的生意人;还有些是过往乘客三五一群的,他们有的是刚下船的,有的是要预订船的;在所有人中间有几个女人也在走,她们的注意力集中在闲聊那些卖蛤蜊和贝类的小摊。
有一对鱼贩子在那些建筑附近和在船坞边上走来走去——他们想卖给那些身上的衣服看上去还完好无损者,因为他们荷包里可能还有钢币。
“似乎某个有足够的钱坐船去雪尔海的人应该有钱买几件相样的衣服。”瑞格嘟嘟哝哝道。这个海上野蛮人穿着一条深绿色的皮裤,一件淡黄色的宽袖丝衬衫,在他额头上围了一条红皮革编结成的带子,带子差不多与他腰上围的腰带相配,头上的带子有两条尾巴吊到他的肩胛骨上,在微风的吹拂下飘飞着。
达蒙冷淡地耸了耸肩。
“你这副样子看上去是不会吸引女人的眼睛。”
“也许我正想这样。”达蒙从栏杆边走回来,抬起头望望云朵密布的天空。
瑞格顺着他的眼光看去。“我不喜欢这个样子的天。”大水手调子平平地说,“这正是我们不在这过夜的原因。”
“云就是云,它有什么问题吗?他们太阴沉了不合你味口?”
“天空永远都包含了有信息的,达蒙——对于我们这些足够聪明、读得懂它的人来说,信息常常是蕴藏云里边的。当云彩平平展展得像一块块棉絮,大气就是平静的,气温也是稳定的,航行起来就很容易。现在这样子意味着它们饱含了雨水,什么时候落下来只是个时间问题,唯一的问题是:这次是简单往下落?还是一场夹风夹雨的大风暴?”
达蒙悄悄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金月给他的那块丝绸,一言不发。
“我并不在乎下雨,一点小暴风也不会伤着任何体面的水手。只是我们要过冰霜白龙的领土,我们还有路要走——若再加上一场可能的风暴其间还夹杂有冰雹,这是我不愿碰上的事情。我把你在帕兰萨斯放下后,这条船就是我的了,我可希望它是完整的一块。”他说着瞥了一眼干坞上的西班牙大帆船,“所以呢,我们在日落前就离开。”
达蒙啪哒啪哒走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