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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1期-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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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在山区插队三五年,房东是前清老童生,科场蹉跎,连个秀才也没捞上。但他能吟诗、能耐画,绝技就是猫。范懿跟他学猫,一天一幅,一日不辍。第一年,老童生要范懿画猫时把自己当成鼠,画满一年,却把鼠性画没了。第二年,要把自己当成猫,画满两年,他竟可以猫眼看人了,黑夜里的春蚕、悄然爬行的蚂蚁,都瞅得明明白白的。请教老童生第三年如何画,他说随便。画到三月间,老童生忽然就死了,葬在山南一棵桑树下。范懿不哭、不语,把画猫的习作都做纸钱,在坟头烧化了。微暗的火,从傍晚闪烁到半夜,犯了困,就背靠墓碑歇口气,看野鸭子在稻田扑噜噜飞。老童生忽然在棺材里翻了一个身,森然道:“你让我出来。”范懿一惊,锄头就在手边,赶紧把墓刨开。老人坐直了,范懿见他面容枯槁而眼中绿光荧荧的,像是有话要交代。范懿恭敬等了好半天,老人喟叹一声,道:“猫不过就是猫罢了。”摆摆手,合了两眼,依旧在棺材里躺下。范懿见恩师得而复失,心中一痛,泪雨滂沱,恍惚中滚下山崖去,左右膝盖被尖石双双戳穿了,而刚才的一幕,却是春宵的一梦。高考恢复,范懿拖着残腿报考了美院,考了三回,回回名落孙山。1980年初,南方十一省(市)青年美展在京开幕,有范懿的一只巨猫倒挂在故宫午门的飞檐上,标题是:“这不是猫!”一时舆论大哗,批评家倾巢而出,皆曰可杀:或斥为虚无、颓废,或骂为装神弄鬼。范懿因骂成名,名动神州。神州纸贵,就因画了一只价值千金的猫。等到时间把人催老,把画廊挂的仿作变得古旧,范懿已在传说之中,成了一个经典的死人了。天晓得,他正躲在昏暗的木工坊,偷偷造着别的大东两。
  何主任听罢大笑,连说:“有意思,有意思。这件大东西,该不会是震惊世界的核弹头?”
  小艾也咯咯地笑了,她说:“真是核弹头,范懿就会挂个牌子,大书五个字:‘这不是核弹头!’”
  何主任更乐了,把“天工开物”的镇纸拍得像是惊堂木。
  小艾忽然说:“何主任,您很像范懿呢。”
  “像吗?”何主任把笑收起来,淡淡说,“像的也是皮毛吧。”
  小艾回到山上的师大,进门刚要招呼同屋的女生,小灵通就响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范懿打来的。他声音比面对面时更加清晰和坚定,也不多寒暄,径直说:“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已经憋了很久了。”小艾的脸刷地就红了,她瞟一眼同屋的女生,她们也在看着她,都屏了呼吸,很体贴地静候着。小艾心紧,喃喃说:“您说吧。”
  范懿说:“你别笑我傻。”
  小艾说:“我不笑您傻。”
  “那,”范懿说,“你的意思是,我傻你也不笑我?”
  “嗯,”小艾说,“是。”
  “那,”范懿说,“我就说了?”
  小艾瞟着同屋的女生,她们挤眉弄眼恨范懿不痛快。小艾稳了稳心情,淡淡道:“您说吧。我听着呢。”
  范懿清了清嗓子,说:“这话其实是个幼稚的小问题。二十几年前读《崂山道士》就没懂,现在还糊涂,你说:那秀才好端端学了师父的手艺,明明已经穿墙破壁了,为啥回家就不灵?”
  小艾舒了一口气,她瞥见同屋女生满脸的失望,可能心里在骂“傻蛋”。“这个……”她听见自己吞吞吐吐的,大概释然之后必定有茫然?她说:“我哪儿搞得懂?这个故事老早就忘了,您说了我才想起一点点。”范懿哦了一声,失望道:“这个疑问我憋了很久了,老是放不下,也没个人好问。以为你是中文系毕业的,而且不会笑话我……”小艾说:“对不起。”范懿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同屋女生有《聊斋志异》,小艾借来躺在沙发上翻着。故事倒是很有趣,秀才在崂山学道,见师父画月得月,画酒得酒,画美人则美人翩翩起舞。他恳请师父传一招,师父就教了他穿墙术,起初他胆小,到了墙根就止步。师父说,没事,走吧。于是硬着头皮走,一回头,墙已在身后了。下山回家,喜滋滋表演给妻子看,却一头撞在墙壁上,鼻青脸肿地倒下了。小艾看得抿嘴笑,却也没想透为啥他会碰壁呢?她想得累,一歪头就睡着了。
  接下来几天,小艾突然大忙了。一个大腕云集的古装片冒酷暑,莅临本城拍外景。各家媒体如大战爆发,为抢新闻,慌作了一团。何主任手下娱记不够使唤,临时把小艾也征补上去了。他下了死命令:稿子每天填满一整版。
  导演很是了不起,长土疙瘩的脸,却总在赚洋人的奖。小艾在网上查到他成功的宝典:一是民俗,二是古装,三是装憨。在记者见面会上,导演口风很紧,憨笑多,说话少。娱记的斗志被激怒,也发了狠要撬开他的牙齿来,于是他每句话都成了金口玉言,连唾沫星子也成了另起标题的花絮。小艾属于外围,心情略比一线冷静,看着乱哄哄的场面,脑子一阵糊涂,又一片雪亮。女一号坐导演身边,左顾右盼,艳若桃花,仿佛他正是她上好的肥料。男三号最酷,留一撮小胡子,回答提问,总是先耸肩膀,或者撇撇嘴角。还有一个女角徐娘半老,系友情客串的歌星,坐在长桌尽头,郁郁寡欢。有娱记提议她唱上一曲,她推脱半天,还是羞答答唱了,刚一开口,底下云合响应,或打拍子,或嗡嗡合唱。她唱着,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放弃右边的心房;如果我是你,会不会分半儿把我遗忘……娱记挥舞手臂,喊:NO、NO、NO!歌星莞尔一笑,随即缓缓晕倒。场面大乱,小艾听见话筒尖叫,觉得自己也快跟着晕死了。主持人终于说话,既婉转又明确,说该歌星绯闻缠身,既敬业又焦虑,刚才一幕,乃因身心憔悴,拜托媒体不要大做文章。娱记哈哈大笑,意思谁叫你送到我枪口上?!明晨报纸出来,相关报道各各铺满~版,图文并茂,琳琅满目。小艾现场采集的七条不同凡响,题为“路人酷评”,分半儿镶在歌星和心口边:有怜香惜玉的,有指斥为炒作的。第七条是小艾的虚构,“受访者”是个下岗的女工,只有三个字:蠢婆娘!
  
  五
  
  就在小艾百忙中,范懿还来过电话。她过后才看见,回过去却是公话,待要多问,那边差点就要破口骂人,她吓一跳,赶紧关机了事。等到剧组移师承德,已经过了小暑。天气热得屋顶冒出自焰,小艾却有说不出的清凉。同屋一位女生经不住男友催逼,放弃考研,要去深圳结婚。另一位女生流着泪苦劝无效,恨恨道:“你会后悔的!”小艾一言不发,暗问自己,要是我,我又如何?但自己并无男友,更没个人求婚,这个问题问了等于不问。晚上洗澡,她对镜子打量,隔了蒙蒙雾气,镜中的自己不像自己,皮肤依旧是黑,却黑澄澄发亮,个子也还矮小,但如馒头过了一遍蒸汽,渐渐发开,没了瘦嶙嶙骨感,转弯抹角之处,却都是浑然天成。拿手指弹弹从没被男人摸过的乳头,一下蹦起,真是灵敏、好斗。她略微吃惊,继而咯咯发笑,索性弹了又弹,竟然屡试不爽,像逗着两只淘气的小狗。
  周末她把范懿的访谈拉出初稿,明晨趁着天凉,搭83路车摇了进城,去十八条巷访问范懿。到了巷口,遇见卖花的三轮车,她买了一大把栀子、一大把荣莉,粉嘟嘟开得正好。还没到29号院门,就听见有说话声隔墙传出。小艾略微惊讶,甚至有些怏怏,脚下也就有了些踌躇。继而又觉得是自己好没道理,凭什么要以为范懿应该总是一人?不错,他曾说过一直都等着自己,就算他没有说谎,但那儿天早就过去,而且
                             他也可以再等别人。我咋个会为此长了心事,范懿万事都已看空,千猫散尽、一毛不留,他还会把什么放在心上?小艾脸红着,再慢慢褪了色,她大大方方把院门推开了,叫声:“范老师!”
  范懿依旧躺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肚腹、膝盖铺了张有条纹的淡绿毛巾被。和他说话的那个人,背对小艾在拉锯,把合抱粗的原木锯成一张张薄板。锯片平稳拉动着,不急不躁,仿佛在平稳的呼吸,锯末落下来,成了倾斜、均匀的一面坡。那人是个魁梧的黑人,穿着白色的T恤和短裤。范懿见小艾,客气地点点头,说:“下张还要再薄一点点。”黑人说:“没问题。”黑人说的是中文,嗓音有点像伤风鼻塞的病人。范懿拿拐杖敲了敲板子,板子橐橐响,再捧起锯末闻一闻,说:“是块好料啊。”黑人说:“没说的,是好料。”小艾站在那儿,觉得自己是来自讨没趣的。就在傻着进退两难时,黑人忽然转身见了小艾,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来。他说:“你好,我是马尔科姆·金。”金的脖子上,挂着一串大号的佛珠。小艾也笑了,头一回跟外国人说话,居然是说中文。范懿也把目光瞟过来,有气无力地说:“坐吧,你坐。”条凳上堆着一本巨大的线装书,小艾想把书挪一挪,可她手上拿着花。她说:“我给您买了些花来,范老师。”范懿唔了一声,如梦方醒似的从藤椅上弹起来!小艾一愣,他已粗暴地把花抢过去,一瘸一瘸走到墙根下,扬手扔在杂草中。
  范懿嘶哑地吼道:“你想收了我的命?!”
  小艾手足无措,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傻傻地看着范懿瘸回来,再躺回藤椅上。金把毛巾被拣起,再给他盖上去。
  金淡淡道:“范大概是患花粉过敏症,您不晓得吗?”他摆摆手,“一半天才都得这种病。”小艾惊魂未定,说:“那另外一半呢?”金说:“都被时间遗忘了。”小艾说;“你是说他们,还是说他们的病?”金说:“这有什么区别吗?先有疾病,后有天才。天才只是疾病的一部分。”小艾说:“你挺像个哲学家。”金耸耸肩,摊开手,说:“我是地道的中医,业余爱好是木活。”小艾不相信。金说这是真实的,他在省城的中医药大学学习针灸已经多年了。周末他喜欢去送仙桥古玩市场逛,前阵在木器店遇到了范懿。范懿说自己在造大东西,力气不够用,问他愿不愿试一试?金说我早就手痒了。范懿让他在桌上弹了一墨线,瞄眼看了看,说还行吧。就把他雇下来,连续做了两天了。金说着,侧身问范懿:“范,真的还行吧?”
  范懿不回答,伸手到裤兜掏半天,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来,说:“今天就到这儿吧。”金把钱接过来,还想说什么,范懿望着架上的葡萄,补一句:“不送了。”
  金摇头,宽容地一笑。小艾过意不去,说:“我送你。”
  两个人走在逼窄的巷道里,金高大而迟缓,小艾小巧而玲珑,他高高在在上,东张西望,她满腹心事,埋头看脚。他们都有深色的皮肤,但小艾是植物,比如秋天的麦、百年的树;而金是金属,仿佛出土又磨亮的铜、木匠手里的一把斧。这是下午的少城,没阳光,却闷热,金银花、扁豆花、牵牛花纷纷从墙头垂下来,空气里漂着潮湿的芬芳。她问金:“他真瞧得上你的手艺吗??金说:“哪儿呢,范不过想找个人说话。”
  金忽然拍拍小艾的肩,指着滴满水渍的老墙,说:“真好耍!”墙上有歪歪扭扭的粉笔字:我爱张小红。下边有人补充了一句:还爱她妈妈。小艾说:“讨厌。”金说:“为什么?”小艾说:“你爱张小红也就罢了嘛,为什么还要扯上她妈妈?”金诧异:“这有什么错?我也暗恋过同学的妈妈啊。”小艾望着他雄壮的脖子、宽阔的下巴,他的鼻孔在有节奏地煽动,眼珠在高处兜圈子,活像出现在梦里的巨无霸。她说:“金,你是非洲的大酋长?”“不,”金摆摆手,像摇动着芭蕉扇,他说,“我是纽约布鲁克林区的小市民。”小艾咯咯咯咯笑起来,说:“也有你这种美国佬!”金说:“你可以叫我金宰予,我靠针灸换饭吃。”小艾说:“是你的中文名字吧?《论语》说:‘宰予昼寝。’孔子的学生,数他最有人味了,白天也敢睡大觉。”金说:“你真的喜欢宰予啊?”小艾说:“是。”金说:“我简直不敢信,你真的喜欢宰予吗?”小艾说:“是。”金说:“宰予晓得了,该有多高兴。’小艾说:“他怎么会晓得?”金咧嘴一笑:“这不是已经晓得了?”小艾愣了愣,咬牙道:“你占我便宜。”
  “对不起,”金说,“你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小艾脸烧红,“你胡说。”
  金说:“真的。”
  小艾说:“你骗人。”
  金不辩解,只摇头。小艾想起一件事,有一晚和同屋女生看电视,节目是老外迎娶中国新娘,一个女生——就是铁了心要嫁深圳的那一位——忽然击掌叫起来:“老外看上的中国女人,怎么全是丑八怪?!”想到这儿,小艾笑起来,笑得隐隐地发酸。金问:“笑什么?”小艾说:“想起一件小事来:动物园有头骆驼吃错药,居然钻过了针眼儿。’金瞪圆了眼睛,黑是黑、白是白,小艾觉得怪吓人。他说:“这怎么可能呢?!”小艾吁口气,喃喃道:“可是,天下不可能的事情还少吗?”金说:“你真是个哲学家。”小艾说:“你别糟蹋哲学了。再见吧。”金的表情怅怅然,请她留一个通联的方式。小艾摸张名片递给他,折身走掉了。
  小艾懒懒地,从29号院门外走过去,又走回来,如是者三,最后还是进去了。也就间隔了一小会,葡萄架下风物依旧,却似乎已是举目萧然了,藤椅、茶几、定在原木上的锯子、堆成坡形的锯末,搁在条凳上的宣纸画册……都还安静地留在那儿,而范懿却不见了。小艾有些心乱,但克制着不去叫他,也不找他。她捧了画册,就坐在范懿为她造的条凳上,细细地翻看。画册巨大而纸质蓬松,远没想的那么重,而且旧得不能再旧了,看得出是原已破损、残缺,又再精心补缀了起来,新纸新如米脂,旧纸则黯淡似蜡,在下午潮湿的弱光里摊开,如古月亮漂着今人的脸。画册的内容,分为三部分:人、家具和字。人都是穿肚兜的大头娃,表情稚拙,憨态可掬,手执锯子、刨子、斧头、砍刀,各自忙活。家具自然比较古老,但放到现在也能够用上,床、柜、椅、凳……应有尽有。字就在画的边上,是木刻印刷,很多没了,范懿用瘦金体补上。有些画残了,范懿也都补上。因为不能完全确定,范懿又用更小的字,大概是蝇头小楷,写上他的犹豫和猜测。还有日期、天气,偶有心情,密密麻麻,但不急、不乱,是气定神闲,非一日之功,小艾联想到孔子定《春秋》、金圣叹评《水浒》,觉得范懿真是疯了,他以为自己在做惊天动地的事业?
  一颗烂熟的葡萄掉下来,在画册上溅出乌黑的裂纹来。小艾一抬头,范懿正站在自己的跟前。他拄着拐杖,披着那块有条纹的淡绿毛巾被,像个囚在欧洲古堡的囚犯。小艾说:“范老师……”范懿愣愣地看着她,半晌,说:“你为什么不理我了呢?”他的嘴唇哆嗦着,继而手和身子都在哆嗦着,小艾吓住了,不晓得应该说什么。毛巾被从范懿肩头滑下来,小艾拣起,给他披上肩。他耸耸肩,又把毛巾被耸下来。小艾又给他披上,他又耸……如是者三,也许还要多,范懿终于驯服了,小艾把手留在那儿,和毛巾被一起,牢牢地裹住了他。“我冷。”范懿颤声说。小艾就把手紧一紧。“还冷。”范懿把脸转到一边去。小艾的手就再紧一紧……最后她把他揽在怀里了,他是她拥抱过的第一个男人:他的身子在寒冷中战栗,却跟火炭一般烫。
  小艾把范懿放到藤椅上,将淡绿的毛巾被从他下巴一直盖到膝盖下,他看起来像是一根绿色的植物。她跟猫一样蹲着,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膝盖坚挺,轻微地颤抖,仿佛是老树还没死心的根。她说:“范老师,您病了。”范懿说:“我差点要死了……剩下一口气,又活转回来了。”小艾笑道:“你怎么轻易说死呢。何主任讲,你的书法是帝王体,帝王怎么也要活上八十、一百吧?”范懿吁口气:“何主任还讲这个啊?可惜,短命的帝王总比长寿的帝王多得多,明代皇帝就很少有活过四十的。这个,你应该晓得吧?”小艾说:“不晓得。”范懿说:“哦,不晓得……你该晓得有个天启皇帝吧?”小艾说:“不晓得。”范懿说:“崇祯皇帝呢,也不晓得吗?”小艾说:“崇祯,明代的亡国之君吧,吊死在煤山上?”范懿说:“他是自缢的,恨恨而死啊。天启就是崇祯的哥哥。崇祯死的时候三十四,天启死的时候二十三。”小艾说:“这两兄弟真可怜。”范懿说:“可怜吗,可怜的是崇祯,天启我倒觉得他可爱。他一直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终生都在吃他奶妈的奶。他最爱做的事情,不是接受百官的朝贺,不是批阅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章。他把自己关在后花园里做木活,做了数不清的桌子、凳子、椅子、柜子……还有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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