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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冢小夜子怔怔地注视着他,他所说的每句话都狠狠地刺进她的心中;每个
字都犹如一把利刃,划开了她心里最深沉的角落!
看着她愈来愈苍白的表情,他的心缓缓沉入谷底──原本他只是想试试她,
看她是否一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清高、那般无瑕,谁知道竟然让他说了!
他喘息着揪紧了自己的头发,心痛的感觉来得那样仓卒,连他自己也始料未
及。
天底下最悲惨的爱情莫过于此,爱上一个不想爱、不能爱、不该爱的人,而
自己却泯懵无知。等到知道的时候,那感情已经根深柢固,教人措手不及,无
能为力了!
「那男人是谁?」他沙哑地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霍然转身,重新拿起梳子,用过大的力量梳理
头发。
因为她是那么地用力,以至于梳子上立刻扯下许多柔软的发丝,而她的手也
不禁微微颤抖……「你不该说?」姬月良将来到她的身后,轻轻地握住她冰冷
的手,拿起梳子温柔地替她梳头。「因为说了,你便再也不是清高脱俗、超出
任何人的无上女皇了是不是?
因为说了,你立刻就跌落云端,再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主了是不是?」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绝美容颜依旧,但心底却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崩塌,一
片片、一声声……「这个人一定很出色吧?你身边接触的人不多,这样的人选
应该很容易猜出来的……夏之左卫门?当然不是,那只狐狸怎能打动你?还会
有谁?呵呵……应该就是他吧──」
「住口!」她疯了似的跳起来,却因为用力过猛而跌倒在地。
「为什么要我住口?你也会害怕吗?你也担心自己的心被人看穿吗?你不是
最清新脱俗的吗?你的骄傲呢?你的尊贵呢?」
「请你住口,不要再说了……」她低着头轻轻地说着,声音几不可闻,一些
破碎的情感隐约可见。
他的心好痛,痛楚使他几乎失去理智,使他想要疯狂,但小夜子此时抬起头
来,披头散发,与平时的高贵脱俗判若两人。
她晶莹的眼中含着尘世的泪,水波盈盈、泫然欲泣……他的心……立刻被揉
碎了!
咬着牙,他拚命忍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的指甲狠狠陷入掌心,湿濡的血,无声落在地板上……他彻底被打败了!
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又须当个没有戏分的配角,不管他如何费煞心思、如何
努力,都还是逃脱不了这命运。
他从来就不该背叛自己的感情,对于莫芜薏如此,对小夜子更是如此。但他
做了,背叛了,最终的结局便是连「疑心」这两个字也不配得到。
她哭了,无声的泪,像透明的珍珠,映着从他掌心落下红滟滟的血渍,都一
样心痛,一样说不出口。
姬月良将猛然转身离开这里,头抬得高高的,让炽热的泪流回他残破的心中。
只是,这也一如往常,只能欺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寒泽织真住的地方很小,坐落在东京市郊很远的小山上,两层楼的建筑看得
出来已经颇有年纪,小庭院也早已荒芜,木造凉亭都有些摇摇欲坠了,显然已
经许久都无人打理。
她坐在小凉亭里,身上穿着寒泽织真的旧毛衣,很认真地想让自己的右手拿
住炭笔,但那手却怎么也不肯听她的命令。凉意飕风的十二月天,她的额上却
冒出斗大汗珠!
「芜薏,先休息一下,」寒泽织真端来热茶,不着痕迹地将炭笔及画纸收走。
「试试看我泡的茶吧!」
「我还想再试试看……」她有些沮丧地看着被拿走的笔。「只剩一个月而已,
等艺术季开始就没有机会了。」
「心急是没有用的,如果你再生病,才会完全没有机会。」
「我知道你说得对,但是……」
「喝茶。」
她只好乖乖地用左手端起茶杯,淡淡的幽香立刻飘进她的鼻尖,她这才发现
原来自己真的很需要一杯热茶。
她轻啜一口温度适中的茶水,对寒泽的体贴入微不禁感到十分窝心!他连温
度也替她调整得刚刚好。
「这地方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住的地方。这是我外公送给她的结婚礼物,我
小时候有很长的时间都待在这里。」他环顾四周,母亲温柔的笑颜已经不在,
只是耳畔似乎还听得到母亲那凄美的歌声。「我的父母也是经由家族安排而结
婚的,他们之间并没有感情,父亲一直都有另外的女人;但母亲却非常传统守
旧,她孤独地住在这里,直到临死之际才对父亲吐露爱意,只可惜一切都来不
及了。我父亲非常悔恨,过不到两年也因病去世,他唯一高兴的,是自己死的
时候心里爱着我母亲,这样他们在天堂相聚的时候就可以重新再来过了……」
「你一定很爱你母亲……」
「嗯……我与父亲的感情很糟糕,我一直不能原谅他冷落妈妈。我母亲过世
之后还是如此,一直到我父亲过世前的那一小段日子才比较好,只是已经生疏
了二十多年的感情,并非短时间内可以弥补的。」他轻叹口气,仰首看天:「
我只希望他们现在能重聚,重新再谈一次恋爱……我母亲是个很美的女人,如
果有爱情,一定会更美、更动人…
…」
「我没见过我妈妈,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不过我父亲很爱她。家里
其他的阿姨见到我,总是又爱又恨地说我父亲这一生最爱的就是我妈,而最疼
的孩子就是我,偏偏我又这么短命……」
「你又来了!」
莫芜薏浅浅一笑,扮个可爱的鬼脸:「我只是照实转述而已。」
「令尊到底有几个妻子?」
「嗯……连我妈妈在同,有名分的四个,没进门的我可就不清楚了。」
「四个?」寒泽织真大吃一惊。「令尊铁定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英俊?」莫芜薏侧着头认真地想了想,想到她父亲那张横眉竖眼的脸,忍
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可能台湾的女人眼光不同吧,我可不认为他
英俊,顶多算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不过,我想他哄女人的本事是极高的。因为
我每个阿姨都十分美丽动人。」
凝视着她,微倾思考时有种特别动人的风韵;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温柔的
笑意,让他的心因为爱而满溢。
爱情是如何开始的呢?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她那浅浅的笑,也许是凝视着她微
倾的额,也许是那双清澈如水晶的澄净眸子……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清晨的影像,
见到在湖畔宁静作画的女子,阳光洒在她的白衣上,那跳跃的光之精灵啊,多
温柔的笑容!
「你知道我有多久了?」
「一年多吧!我陪良将到大学参观的时候……」他深深地笑了笑,眼角泛起
回忆的细纹。「那时你已经是良将的女朋友了,可是我还是克制不了自己的感
情,从看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已经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说的那么坦白直率,天经地义似的;莫芜薏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想不起几
时曾见过他。
「那时候你和良将的感情很好……」他轻轻叹息,仍忍不住那一丝遗憾黯然
:「你的眼里自然容不下其他人。而我也没打算出现在你眼前,如果你能与良
将一直幸福下去,我想也许我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你生命之中……我只希望你幸
福快乐,其它的又有什么重要?」
静静守候的感情啊!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竟有些令人心酸。
莫芜薏怔怔地看着他,温热的水气暖暖地氲了她的眼,迷迷蒙蒙的,他的影
像看起来特别朦胧,她的心轻轻地颤动,透着隐隐的疼痛,却说不出口。寒泽
织真从她的手中取走已微冷的茶杯,用自己的手包围住她冰凉的双手,送到唇
边轻轻呵气,暖暖的热气直透进她的心里。
她轻吁口气。语言又能传达什么呢?此时此刻啊,已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
她宁愿什么都不要想,宁愿忘掉所有的过去未来,只让自己静静地聆听他的心
跳……拥她入怀,将体温送进她的身体里──倚着他宽广厚实的胸膛,他的心
啊就在她的耳畔,稳定又强壮地擂着声。
天好凉,细细的雪花跳着轻盈的舞步落在他们的身上,而他们的心好暖,凝
视着雪花飞舞,宁静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
就这样直到永远吧……如果可以的话,就这样直到永远!
让这一刻凝固他们的灵魂,化作永恒的宁静──「咳……」
寒泽织真蹙起眉,小庭院外面传来老妇人轻咳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宁静
终不可得。
莫芜薏不明所以地离开他的温暖,风一吹她便机伶伶地打个寒颤。这天,好
凉啊!
老妇人稳稳地走进小庭院,看着枯萎的花树,不由得想起心爱的女孩儿,那
在这里孤单地唱了二十年情歌的孩子……每每忆及,心里总涌出一阵又苦又酸
的痛楚感。
她叹口气,在水流早已停止的小喷泉前站定。「织真,你真辜负了你爸妈的
期望啊!」
寒泽织真牵着莫芜薏的手来到老妇人身后站定,老妇人银发似雪,看起来不
知怎么地,竟憔悴了许多。
「太祖母……这是芜薏,我未来的妻子。」
老妇人缓缓转身,眼前的女子比照片中的略瘦,神色也苍白许多,但那双眸
子却直透着清澈的坚定,毫不怯懦地回视她的审视。
她凝视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他们之间的爱情很坚定,眼前已经是他们的永恒,
但未来呢?什么样的感情值得用一生当赌注?
「你为了她愿意放弃一切?」
「是。」
「即使她明天便死,永远离开你身边?」
寒泽织真轻轻握住莫芜薏的手,凝视她姣美的容颜。那影像,其实早已深烙
在他的每一个细胞之中……今天也好,明天也好,他的心都再不能回复过去。
她活着,他爱她;她逝去,他一样爱她。
「是的。」他叹息着微笑,眼里有深情的温柔;唇角有无可奈何的爱情。「
不管她活也好,死也好,我一样爱她。」
「你真蠢……」老妇人有些恼怒,但她的眼角却泛起泪光。
「太祖母──」
「你真蠢!与你妈妈一样!」她说着,冷冷转身离开小庭院。
寒泽织真沉默地凝视着老妇人的背影,带着几分伤感,轻轻地吁口气。
老妇人连背影里都写着失望,走起路不免显得有些蹒跚。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沙哑地开口:「莫小姐,你忍心拖累他吗?你真
舍得要他为你放弃一切?」
寒泽织真大吃一惊:「太祖母──」
莫芜薏却拦住他,微笑着凝视着他。「舍得。我真正舍不得的,是看他空有
庞大财富却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忍心,让他守在我的床前,满溢着爱;不忍
心的,是让他为爱疯狂、为爱崩溃……老夫人,我舍得、我忍心;因为我爱他,
一如他爱我。」
狂喜!他的心几乎要因为满溢的爱而爆炸!
他激动得压抑不了自己,抱着她在满天的雪花中飞舞!感动的笑声地冷空中
飘扬,他想告诉全世界、想向全宇宙宣告,此生再也无憾──老妇人愣愣地停
在小庭院前,雪花轻轻落在她肩上,恍惚中,她似乎听到笑声……少女银铃似
的笑声,那是多久以前呢?多少年前她也有过类似的感动、类似的疯狂──时
光啊!究竟是如何摧折她的心智,竟令得她变得这般冷血无情……她的唇角泛
起感叹的笑,无言地在雪花中离开了小庭院。
只是她再也忘不了了……那遗忘许多年的深情感动;她冷硬的心犹如雪花在
阳光下暖暖融化,她终于想起来了,想起过去曾有的温柔……「恋人啊!你可
听到我的心正隐隐泣血,请别叫我离开你……恋人啊!你是否遗忘那夜美丽的
笑,请记得我们之间一切的好……」
吉他清脆的声音在人行道上不停回响,她凄美的歌声引得许多人伫足聆听。
她独坐在红砖道上,唱着唱着,不知道为什么,泪水竟缓缓落了下来。
心好痛啊,那揪紧的心弦几乎要绷断了!是谁?到底是谁教她这样心痛?又
到底是谁教她的心泣血,教她几乎不能再忍受下去?
歌声乍然而止,她突然觉得再也唱不下去了,只能茫然地抬首望着台北阴阴
的天空。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自她的脸颊滑落;落在她的胸前、手上,
落在吉他上,模糊了吉他上狐狸的笑脸。
她……好想念狐狸。
泪水落得更急了,脑海里不断播放着过去的种种,跑马灯一样的影像教人目
眩!
她终于后悔自己没对他说,自己竟然那么固执、竟不肯坦白感情,这行为多
么愚蠢啊!现在就算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她好难过,泪水擦了又掉,愈是想忍住不哭,泪水愈是不肯听话。好脆弱啊!
撕下坚强的假面之后,她也不过一介爱哭的女子而已!
「不要哭……」一只小小的手为她递上面纸,一个小女孩蹲在她面前,很同
情地瞧着她:「大姐姐不要哭了……」
抱着吉他,她难过得抬不起头,只能哽咽地接过面纸。「谢谢……」
「你为什么哭?」
她说不出话,面纸很快就湿了,好像一生的泪水都在此刻流尽似的。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小女孩索性在她面前坐下来,想了想之后终于从口
袋里掏出一颗糖果,良久之后才下定决心剥了糖果纸,将糖推到她唇边:「给
你吃。」
「不……不用了……你自己吃吧……」含着泪,她还是挤出一朵感激的笑容。
想了好几秒,小女孩看着手上的糖果,看得出她内心的挣扎,小小粉红色的
脸蛋很认真地考虑着。最后的结果,糖果还是推到她唇边:「给你吃。」
又哭又笑的,这次她接受了小女孩认真的馈赠。糖果很甜,有些化了,但只
让那滋味更甜;带着小女孩手中暖暖的温度,她的心变得柔软,那是一颗有魔
力的糖果。
小女孩坐在她身边,晃晃胖胖的小腿,又看了她好几眼之后才老气横秋地起
身:「不要哭了哟,我要回家了。」
「你家住在哪里?姐姐带你回去好不好?」她擦擦眼泪,这次真的不哭了。
「妈妈说不可以跟陌生人说话……」小女孩现在才想起妈妈的嘱咐。她很快
跳起来,将手中另一颗糖塞到她手里,天使似的笑了笑,转身很快跑开。
望着手中七彩的糖,她轻轻叹息,没来由的,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剥开
糖果纸,她又吃了颗糖果,好甜的滋味。
抱着狐狸吉他,她开始很用功地想……很用功地想着要怎样才能很快回到日
本?
事情不会永远绝望,她怎么能如此容易放弃?
她要回日本去。
台湾的天空终于放晴,暖暖的阳光露出灿烂的笑脸。
抱着狐狸吉他,她又开始唱歌了,中不过这次不再唱伤情忧爱的悲歌。她明
亮的嗓音终于懂得如何诉说希望;诉说美丽的明天……「政府方面不肯将制空
权交给我们,他们认为我们的权力已经够大,如果连民营的制空权也落在我们
手里,后果不堪设想。目前最大的阻碍还是来自议会的民主党,他们搁置法案
不肯审理,工程自然无法开标。」
她茫然直视前方,平静的脸一如往常没露出半点痕迹。只是她的心啊,却再
也不肯平静,再也不肯保持冷静超明。
「议长对这件事十分坚决,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收买他!一个人所谓的原则,只不过代表他不能被太简单的手段打发而已。」
「但这可能会引发其他人的不满。反对党方面已经多次对我们提出警告,如
果我们与民主党员走得太近,「第七章」
选择「跟其他人一样,左卫门家族也是家族中的一员,如果说我们是脑,左
卫门便是手,为我们实际执行工作,表面上看来左卫门似乎是我们的护卫,但
事实上左卫门却是我们的玩伴、朋友与夥伴。想想,一个人如果单单有脑却没
有手,那将是什么情况,就知道他们对我们的重要性了……」他说着,当看到
莫芜薏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时才发现,他开口闭口都是「我们」,显然还是无法
将自己从家族中抽离。他涩涩地笑了笑:「习惯真是很难改变的。」
「不要紧,我也不希望你为我改变。不管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支持
你的。」她柔柔地微笑:「这次我不会逃避了,我们会一起面对。」
寒泽织真点点头。他们的心彼此联结着,只要知道这一点,这世上还有什么
困难不能克服?
「我很担心教授……」窗外依旧飘着细雪,狐狸已经出去很久了,从这里到
东京再怎么样也花不了大半天的。不祥的预感开始令她坐立难安。「他为什么
还不回来?我真的很担心……」
「这样吧!我们再等半个钟头,如果他还是没出现,我们就到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