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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平:我的心灵自传-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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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钱,一元乘车,一元零用。这使我在买书时仿佛有了财大气粗之感,为此总是无比愉快地跋涉在十几公里的郊区公路上。那时已是国家经济困难时期,商店一片萧条,橱窗里少得可怜的糖果点心标着吓人的价格。我纳闷的是,怎么还会有人买,同样的钱可以买多少书啊。周末的日子,我在家里呆不住,就去南京西路上离我家近的那一家旧书店逗留。我的大弟弟对我的好学怀着景仰之心,他经常悄悄尾随我,在书店门口守候我出来。进大学后,我仍为了买书而过着十分清贫的生活。家里每月给我汇五元零用钱,不用说都是花在旧书店里了。有一段时间,我还每天退掉一餐的菜票,用开水送窝窝头,省下钱来买书。从中学到大学二年级,我积了二百多本书,在文革中它们已失散于一旦。

  当我回忆起上海中学的时候,我总是看见一个瘦小的学生坐在阅览室里看书,墙上贴着高尔基的一句语录:“我扑在书本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事实上,我现在已经无法弄清,这句话是真的贴在那里,还是我从别处读到,在记忆中把它嫁接到了上海中学阅览室的墙上。不管怎样,这句话对于当时的我的确独具魔力,非常贴切地表达了一个饥不择食的少年人的心情和状态。我也十分感谢那时候的《中国青年报》,它常常刊登一些伟人的苦学事迹和励志名言,向我的旺盛的求知欲里注进了一股坚韧的毅力。我是非常用功的,学校规定学生必须午睡,但我常常溜出宿舍到教室里看书。我们那栋宿舍的管理员对学生管得很死,在午睡时间溜出宿舍而被他发现了,就会遭到严厉的训斥,因此我十分恨他。后来这个人被判了刑,原因是利用职务方便奸污了多名女生,可见道貌岸然之人大抵男盗女娼。在中学时代,我已把做学问看作人生最崇高的事业。在我当时的诗中,我嘲笑了那些迷恋物质享乐的人,表示自己只迷恋知识,我的志向是“攻读一生通百科”,“天下好书全读熟”。当然,我并非没有功利心,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无职少鸣难惊人,大志不随众笑沉。读破万卷游列国,高喊来了对诸圣。”表达了依靠做学问出人头地的欲望。我也渴望成功,但看来我是坚定不移地相信,唯有做学问是成功的正道。

  正因为如此,有一件事给了我很大刺激,便是姐姐弃学从工。我上初二时,她上初三,临近暑假的一天,她放学后没有回家。晚上,她最要好的一个同学来我家通知父亲,说姐姐留级了,不敢回家,躲在她家里,希望父亲不要打姐姐。她走后不久,姐姐怯生生地回来了。好朋友的求情完全不起作用,父亲从未这样厉害地打过孩子,姐姐凄厉求饶的哭声使我心颤。下一个学期尚未结束,有一天,她回家告诉父亲,陕西的军工厂到学校招工,她报了名,学校也同意了。她显得很高兴。不久后,她出发去宝鸡了。她为人忠厚,人缘很好,临行前收到同学们的许多礼物。从报名到离家,她一直欢欢喜喜的,没有一点难过的迹象。可是,我却为她感到异常悲哀。我无法想象,一个人在十五岁时就放弃读书,去当一个工人,一生还会有什么意思和前途。

  虽然我热爱读书,但是,在整个中学时代,我并不知道应该读什么书。我没有遇见一个能够点拨和指导我的人,始终是在黑暗中摸索。初中时,一开始延续小学时代的阅读,读了许多童话和民间故事。接着,我着迷于苏联和中国的反特惊险小说,《隐身人》、《怪老人》一类科幻小说,还读了几本福尔摩斯探案,例如《巴斯克维尔的猎犬》、《血字的研究》,一时幻想将来做一个侦探。最后,因为学校图书馆管理员的推荐,读了《苦菜花》、《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等几乎全部当时叫响的中国当代长篇小说。我也读《毛选》,因为那是我从小就在父亲的柜子里熟悉的一套书,早就似懂非懂地读了起来。我还写读书笔记,包括摘要和体会。初二时,上海市共青团在中学生中举办“红旗奖章读书运动”,我把一本读书笔记交给班主任,全班没有人像我这样认真地读书,自然得了奖。进入高中后,我读书很多很杂,但仍然没有读到真正重要的书,基本上是一些文史哲方面的小册子,它们在不久后就遭到了我的鄙夷。也许唯一的例外是北京大学编写的一套中国文学史,它使我对中国古典文学名著有了大致的了解,并且开始读唐诗宋词以及《儒林外史》、《孽海花》等小说。出于对宇宙的神秘感,我也读了一些天文学的小册子。有一阵,我想提高写作能力,便用心摘录各种小说和散文中的漂亮句子。为了增加词汇量,我竟然还认真地读起了词典,边读边把我觉得用得上的词条抄在笔记簿上。不过我终于发现,其实这些做法对于写作不但无益,反而有害。幸亏我这样做的时间不长,否则,我可能会成为一个铺陈辞藻的平庸作家。我在中学时代的读书收获肯定不在于某一本书对于我的具体影响,而在于养成了读书的习惯。从那时开始,我已经把功课看得很次要,而把更多的时间用来读课外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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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爆了一个冷门     周国平 
   高三下学期期中,毕业班的学生分科复习,每人必须立即决定自己升学志愿的类别。志愿分三类,即理工科、医农科和文科。由于我既喜欢文学,也喜欢数学,便陷入了空前的矛盾之中。全班同学的态度很快就明朗化了,没有一个人报考文科。这是符合上海中学重理轻文的传统的。可是,我终于还是决定报考文科,因为我的数学成绩好,这个决定无疑是爆了一个冷门,引得人们议论纷纷。老师们都来劝说我,甚至教语文的钱昌巽老师也说学文没有出息。黄以和把他妹妹的作文拿给我看,责问道:“你连我的妹妹都不如,读文科能有多大前途?”在一片反对声中,我悄悄赋诗曰:“师生纷纭怪投文,抱负不欲众人闻。”其实我哪里有什么明确的“抱负”,只是读的书杂了,就不甘心只向理工科的某一个门类发展,总觉得还有更加广阔的天地在等着我去驰骋。当时我们几个同学做了一个游戏,参照马克思的女儿向马克思提的问题列出若干问题,每人写出自己的答案。在“你所理想的职业”这个问题下面,黄以和的回答是工程师,我的回答是职业革命家。这理所当然地遭到了他的嘲笑,他指出,在我们的时代根本没有这种职业,即使有,也是抱负太大,不切实际。后来我明白,我的回答其实是极不确切地表达了我的一种心情,就是不愿受任何一种固定职业的束缚,而在我当时的视野中,似乎只有马克思这样的职业革命家才有这种自由。最后我选择了哲学这门众学之学,起主要作用的也正是这样一种不愿受某个专业限制的自由欲求。我从毛泽东的话中找到了根据,他老人家说:“哲学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概括和总结。”我因之相信,哲学可以让我脚踩文科和理科两只船,哪样也不放弃。

  在分科复习之后,离毕业不久,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上海市举行中学生数学竞赛,首先逐级预赛。我因为报考文科,没有再上数学的复习课,但仍抱着玩一玩的态度参加了学校一级的预赛。全校十四个高中毕业班,其中包括两个理科专门班,每班五十名学生,绝大多数都是报考理工科和医农科的,经过半个学期的数学复习后,都参加了这个预赛。在参赛的六百多个学生中,只有我一人是报考文科的。但是,竞赛结果公布,十二名优胜者中,我们班占了四名,其中居然有我,另三位是许烨烨、施佐让和闻人凯。最令人意外的是黄以和的落选,因为他也是公认的数学精英。我很想让贤,把参加区县一级预赛的资格让给他,但这是不允许的,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场。事实证明,我是浪费了一个名额,赛题中有一大半是我一看就知道自己解不了的。我解答了几道题,其余的留了空白,第一个缴卷,带着既轻松又负疚的心情离开赛场。其他参赛者好像都通过了这第二轮预赛,有二人包括我班的许烨烨在全市竞赛中得了名次。

  在填写具体报考志愿时,我的第一志愿是北大哲学系,然后依次是复旦新闻系,南开哲学系,北外西班牙语系,北大和复旦的中文、历史等系。除了前面三个志愿外,其余基本上是乱填。现在我懂得,按照这种填法,如果我考不上第一志愿,后面的都不会有录取的希望。我不太记得高考的具体情形了,只记得所考的科目有语文、政治、史地、数学,题目好像都不难,语文的作文题是《雨后》和《论不怕鬼》,我选了后一个题。

  高考后的暑假里,我怀着不安的心情等候通知。一天,我正在家里玩耍,楼下有人高喊我的传呼电话。正是盛夏,我光着膀子、拖着木屐跑到弄堂门口,一把抓起话机。那一端传来黄以和的声音:“北大哲学系!”我听了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这一年的高校录取工作,后来被批判为分数挂帅,是以考分为唯一标准的,而且招生名额大幅度下降。上中历年升学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这一年降到了百分之七十。不过,毕竟是上中,我们班五十人,考上北大有三人,清华有五人,考上复旦的就更多了。黄以和考上了复旦物理系。上海有许多中学,这一年没有一人能升学。我住的那条弄堂里,应届考生也是全部落榜。自从我家搬来这里后,我住校的时间多,在家也是埋头读书,和邻居很少来往,现在他们都向我投来了称羡的目光。父母开始忙碌起来,为我准备行装。我意识到,我的生活即将翻开全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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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走出上海     周国平 
   1962年9月的一天,一趟列车从上海出发,开往北京。这是一趟为运送学生临时增加的列车,经常在途中停下,给别的列车让路,有时一停就一二个小时,因此慢得出奇,全程竟然走了两天三夜。车厢里拥挤闷热,列车又开开停停,使得人们很不耐烦,经常有人唉声叹气。然而,坐在靠窗座位上的一个少年始终很平静,在整个旅程中,他一声不吭,也睡得很少,多半时间侧着脸盯着车窗外。

  我的确不觉得烦闷。我刚满十七岁,第一次离家远行,心中有惆怅,但更多的是兴奋。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出过上海,除了有一次乘短程车郊游,也从没有乘过火车。那次郊游是中学毕业前不久由班级组织的,去松江县境内的佘山。上海真可怜,见不到一座真正的山,号称最高峰的佘山也只有百多米高。我也真可怜,打生下来没有见过山,见了这座百多米高的山就激动不已。时值初夏,满坡青竹,我飞步登上筑有一个小型天主教堂的山顶,极目四望,顿觉天阔地圆,心旷神怡。环顾四围的地平线,当时我就下决心,一定要走出这个大圆圈,去攀登更高的山,见更大的世面。现在我真的走出了,列车载着我驶向陌生的世界。第一次乘长途列车,车窗外掠过的任何景物都使我感到新鲜,因而我的心情简直像是旅程越长越好似的。何况在前方等着我的是只在图片上见过的首都,是曾经遥不可及的最高学府,是罩在梦幻里的大学生活。我不知道未来将是怎样的,但我意识到了这次远行是一个转折点,我的童年岁月已经永远留在了身后。

  从那一时段的照片上看,这个坐在沪京列车上的我是一个典型的少年书生模样,他有一张未脱稚气的脸,面容有些消瘦,脸色有些苍白,戴着一副650度的眼镜。若干年后,一个喜欢我的女孩这样向我表白:“我觉得眼镜戴在你脸上再合适不过,好像你生来就戴着眼镜似的。”人群中偶尔闪现一张脸,斯文而又敏感,幼稚而又少年老成,我心中一动,仿佛看见了从前的我,在他身上藏着今天的我的全部密码。一个男孩在懵懂中生长,童年之皮一层层蜕下,逐渐长大成人了,这就是说,他的人格基本形成了。对于这业已形成的他的内在精神结构,他自己并不了解,但它大致决定了他一生做人处世的方式。与走过的路相比,前面的路要漫长得多,可是,一生走路的姿势正是在最初的一段路程上定型的。

  后来的事实表明,我这第一次走出上海几乎是永久性的,此后仅是回去暂住,它不再是我的定居地。不过,我从未后悔。在大学第一个学期,我想家想得厉害,但不是怀恋上海这座城市。许多上海人强烈地留恋上海,相信全中国不可能有比上海更好的地方,在我身上完全没有这种上海情结。我生于斯,长于斯,但上海从来不曾给我一种可以扎根于斯的故乡感。当时我还缺乏对比,但我肯定已经模糊地感觉到了上海的某种缺陷。比如说,周围的乘客在用上海话热烈地交谈,我感到的不是亲切而是隔膜。尽管我讲了十七年上海话,却越来越觉得这种方言别扭,远不如讲普通话自如。每当我试图用上海话表达内心体验或哲学思辨时,我就会因为辞不达意而结巴。上海话是一种市井语言,只宜用来谈论衣食住行,不适于表达精神内容。所以,坐在驶往北京的列车上,我甚至为今后可以不必经常讲上海话而感到高兴。这当然不只是语言的问题。高级的精神活动需要一个相应的场,而上海缺乏这个场,语言仅是一个方面的表现。经过革命的扫荡,昔日十里洋场培育的商业精神没有了广阔的用武之地,便只好在日常生活领域施展本领,表现为细小的精明。上海人在物质生活上讲究实惠,善于在这方面使用和表现其聪明,并且以此自豪,看不起外地人,而我恰恰因此看不起上海人。后来我还发现,即使在做学问上,上海人也多的是小聪明,有一股机灵劲,善于造噱头,出风头,但缺乏大气象。我说的是地域文化的一般特征,当然,无论何地,都有超越地域局限性的大胸怀和大手笔。

  深夜,列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了很久,站上一根孤零零的灯柱,旁边一棵同样孤零零的小合欢树,在幽暗的灯光下,粉红色的花绒像低垂的长睫毛。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生也有长长的睫毛,睫毛后一对乌黑的瞳人。她一直在瞌睡,脑袋常常不由自主地靠到了我的身上。虽然这使我又热又累,但我不忍惊醒她,尽量保持不动的姿势。直到旅途结束,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后来我在校园里经常遇见她,知道她在中文系,还知道了她的名字,但我们仍然没有说一句话。我之所以铭记这位漂亮的旅伴,是因为她在文革中自杀了。

  不过,当列车在第三天凌晨到达北京站时,没有人能知道五年后的变故。我的这位漂亮旅伴也和我一样,义无返顾地出了站,在站前林立的各个高校的横幅中找到北大的横幅,然后跳上了接新生的卡车。卡车驶过长安街,我为天安门不如想象中雄伟而略感意外。从市区驶入郊区,北京到处显得清爽、安静、肃穆,我立刻喜欢上了这个气象恢弘的城市。到达学校后,新生被各系的老生领走,送往指定的宿舍。哲学系的宿舍在38楼,我的寝室是120室。房间里有四张双层床,四张简陋的书桌,住八个人,挤得满满的。我放下行李,打开铺盖卷,在属于我的床位上坐下。一路的奔波在这里停止,一路的梦想在这里结束,寒窗苦读的日子将在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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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影响了我一生的人     周国平 
   然而,寒窗苦读的日子并没有开始。不论我对即将开始的生活怎样想象,我都不会想到,我在这里会遇见一个人,他不但改变了我在北大的生活,而且影响了我的一生。

  到校第一天,就有消息灵通的同学对我说,郭沫若的儿子在我们班。北大是高干子女云集的学校,这没有什么。见到郭世英是在两天后,各班分组讨论系副主任的入学教育报告。那个报告乏味透顶,郭世英并没有听,他来校时正好碰上讨论。人们挤挨着坐在寝室里,一个接一个发言。郭世英也发言了。他坐在双层床的下铺,微低着头,长发下垂,眼睛凝视着地面某处。他的声音深沉而悦耳,话音很低,有时几乎听不清,仿佛不是在发言,而是在一边思考一边自语。他说的大意是,从高三开始,他对哲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读了许多书。哲学的宗旨是追求真理。一种理论是不是真理,必须通过自己的独立思考来检验,对马克思主义也应如此。结果,从追求真理出发,他走向了怀疑马克思主义。为此他陷入了苦恼之中,离校休学了。在休学期间,他想明白了问题之所在。马克思主义是有阶级性的,离开了阶级观点,单凭抽象思维,就无法理解马克思主义。

  在发言时,他的脸上始终凝集着深思的神情,他的语调诚恳而富于感染力。发言结束后,寝室里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我心中有一种深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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