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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崽忙丢了鸡崽,一边喊大舅坐一边朝屋里喊,妈,大舅来了。见妈应了一声,赶紧朝屋里走,像逃遁什么似的,跨进门槛时还回头看了大舅一眼,大声说,我说咋个到处都闻到香的,大舅来了,有好吃的。
三崽爹把旱烟杆递给三崽舅。三崽舅接过,在地上抖了抖烟杆头。然后点燃,猛吸了几口烟,烟从鼻子孔和嘴角浓密地喷了出来。他歪口咬着烟杆腾出半边嘴说,三崽他爹,乡长叫我劝你带大妹儿去唱歌哩。
三崽爹翻了翻白眼说,你要来喝酒,你哥我高兴,你要说唱歌嘛,别怪你哥我喝了两口酒就开始骂人。
前几天乡长杨贵飞托人来请三崽爹去乡里唱歌,说是在五里坡搞土地开发的专家们听说歌王龙起民的大名,希望能见识见识歌王。三崽爹对城里来的那一伙专家是有好感的,虽然,三崽爹不信,他们能在五里坡那片乱石冈上开发出可以长庄稼的田地来。如果是那伙城里人来请他,三崽爹是愿意为他们一展歌喉的。他们在那片乱石冈风餐露宿已经半年,毕竟是来为白鹰村几十户人家的搬迁忙碌着。但换成了乡长杨贵飞来请他,他不愿意了。
三崽爹最恨现任乡长杨贵飞。说到最恨也只是相对三崽爹而言,三崽爹对杨贵飞的恨,三崽舅是不以为然的,因为三崽爹的恨与这一带约定俗成的三大仇恨——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骗友之气沾不上边。因而三崽舅当然认为他们之间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但三崽爹不这样看,他认为杨贵飞在任白鹰村村长时少分了土地给他龙家。地可是三崽爹的命根子,从此,三崽爹恨死了杨贵飞。
三崽舅从嘴里拔出烟杆,拉长了声音说,哥,不是我说你,你怪杨乡长怪得没道理,兄弟我也是当过领导的人,明白杨乡长也没亏待你。你想想,分地的时候,三崽大姐二姐都死了五年了,姐妹两人命短,也不关人家的事。当年我看生了一对双,想着养不活,不想后来东借西凑地居然活了下来,活是活下了,可硬是身子弱,要不也不会给出水痘出没了。分地时只剩下三崽儿,分三口人的地,没有错。你总不能说,等你再生了娃崽再分地吧!再说,分地也不是当时他杨乡长个人说了算的,哪家都想多分。这地就这么多,你多分,人家就少分,一碗水得端平了,当领导就得这样当。
三崽爹说,你讲的这些,我从不怪他,我不是个不懂理的人。我在老井湾刨了几天,刨出了一分地,那是我早几年就刨出来了的,种了三季南瓜。那南瓜从来没有算是生产队里的,历来那南瓜归了我龙家。分地时,他杨贵飞硬把这块地算成队里的地分给了我。我就不服这口气,那地原来咋个不算是队上的,一到分地就算成是队上的地分给我。一句话,我少分了队上的地。
三崽舅说,地都是公家的,南瓜归你了地不归你,也是正理。我说我们不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好不好?一句话,你唱不唱?
三崽爹说,打死我也不唱。
三崽舅说,别来硬的,哥。你年长,我敬你,喊你一声哥。论起来,我是大舅,你是我妹夫。今天看来,我得用一用大舅的名分了。你是不唱也得唱。
见三崽爹不吭气,三崽舅扭头对三崽妈说,二妹,哥我从未对你有过什么要求,这回看你的。说完谁也拉不住,饭也不吃,气跑了。
三崽爹说话算数,最后他还真的没去唱。不过,没有多久,他后悔了。特别是五里坡传来了天大的喜讯,说是专家们在那片乱石冈的石层下面,发现含有一层约三十公分厚度的黏土层,经过勘察论证,他们用大型推土机,推开了黏土层上面约五十公分左右厚的覆盖层,这样,一大片土地就开发出来了。
县乡组成的搬迁小组也正式进驻了白鹰村,白鹰村顿时沸腾了起来。白鹰村户户人家都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欢乐里,县民政局对搬迁的优惠政策,使每一个白鹰村人像过年
一样。是的,每人平均能分到1.4亩土地,这是白鹰村人从未敢想的事。从人均O.4亩地到人均1.4亩,这么大的跨越,使大家都感觉在梦里,但分明大家都醒在自己的梦中。
在五里坡有了土地,还要有房子。搬迁到白鹰新村的成功与否,当然是每户都能在那儿安顿下来。县里的政策是,砖瓦钢筋由县民政局拨给,搬迁户出力不出钱。每家建筑面积100个平方,同时配置了三通,既通电、通水、通广播电视。为了使封山育林得到真正的落实,请来技术人员为每家建造了沼气池。
县里颁布的搬迁政策好啊,乡里也颁布了相应的有关规定,最核心的内容就是乡政府历年抓而不力的计划生育问题。乡里要求搬迁户,从今往后必须遵守计划生育的有关规定。每户责任到人,必须签订保证书。为了搬迁,适合这一条的村民们当然都是写了保证书的。搬到了好地方,大家都兴高采烈,大家也知道计划生育好,可这样写保证书,心里毕竟有点不舒服。
这点不舒服自然是传到了乡长耳朵里,乡长生气了说,你们以为我愿意这样呀,多找找你们自己的不是,乡政府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做,却几乎花了一半的工作时间来抓计生,你们却与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这猫爪子再好,也只有四爪,抓东跑西的。
有人说,你们乡政府只有一个女干部,你们都重男轻女。我们多生,只是想要一个娃崽。
乡长说,生男生女都一样,这次不管是妹仔还是娃崽都是按人头分了地的,谁他妈的混蛋,张起嘴巴乱说。
有人说,乡政府只有—个女干部总是事实。
乡长说,那也是因为你们,你们自己寻思寻思,你们村有多少妹仔没到学校读书的。乡政府也是一级政府,总不能任命一个天天在家打猪草做家务的没文化的来当干部吧!
村民们感觉乡长说得有道理,可大家就是觉得心里还憋着什么。不过搬迁之喜激动着每一个人,那小小的憋闷真是可以忘记的。
可以忘记的憋闷总是个憋闷,在大欢喜的日子里毕竟是个小小的遗憾。也许好日子就是这样,它是不会允许有好日子过的人总带着遗憾。是的,这小小的遗憾在几天后被来看望村民的专家们化解了。
专家们送了一副对联挂在了村委会的门前。上联:少生孩子多养猪,下联:多栽树木少放羊。横批:奔小康。
当然仅仅这副对联还不能彻底清除村民的疑虑。说实话,村民们也听过看过很多有道理的,比如乡长所说,比如专家所写的。最后真正心里舒畅了,解开了疑虑还是专家们临走时对村支书说的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专家说,支书呀!你是村里的主心骨,我们来算一下土地的问题,你确认我算得对,你就转告大家。见支书点头专家继续说,祖辈有地10亩,生了五个娃崽,成家后每人分了2亩地,父辈有地二亩,生了五个娃崽,每人只能分到0.4亩,这就是你们穷的根源。现在你们每人有了1.4亩,再像原来那么生娃崽,谁也救助不了你们。共产党再好也是人,不是神仙,我们水平再高,没有地,我们凭空是造不出粮的。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是越来越紧张了,回到以前受冷受穷我想你们谁也不愿意。你们说,我们送的这副对子在不在理。
支书在听专家讲话的时候,是把三崽爹拉到身旁一起听的,三崽爹是白鹰村的名人嘛!三崽爹越听越觉得专家在理,越听越就打心里感激。他越感激心里也就越内疚,他想,上回没让专家们见识到他歌王的亮嗓门,这回我不把歌唱得那山窝窝直回响,他们就不知道我嗓门有多高。
在专家话音刚落之际,老歌王一伸脖子喊起了歌来。是的,心里千言万语,口里的万语千言都不如一扬嗓子唱起。歌王唱道:
春风吹来菜花黄,
推窗就闻香味来。
我是蜜蜂出门来,
亲人他身沾黄花进屋来……
老歌王人老嗓子不老,一下子把村民们的热情推向了高潮,专家们的车都跑出了百十米远,还有年轻人追着车子跑。
专家们走后,村民们不再心里憋着什么。大家兴犹未尽,也唱起歌来,虽然没歌王嗓门大,但众人一唱,那声音震得那山窝窝很轰鸣。
白鹰村从太阳乡最穷的村,一下子进入了乡长所说的小康村,这是三崽爹想天想地也未曾想到的。
第二年秋天,三崽家的7亩田沉甸甸的稻穗飘香时,三崽爹带着三崽扛了把锄头,来到了老白鹰村三崽家老屋基。三崽爹和三崽在屋槛脚挖出四十个小土瓦罐,小土瓦罐里装满了苞谷。
三崽爹看着排列整齐的小土瓦罐对三崽说,你两个姑姑还没嫁人,为了几棒苞谷而死,爹一辈子心痛。从那以后,爹每年都存一罐粮食,防范着哩。唉!早知道有那粮食关要过,爹早些年每年存一棒苞谷,你两个姑姑也不会死。说着三崽爹眼圈一红,又要掉眼泪。
三崽说,爹,埋起来,还是带回家。
三崽爹说,带回家。
三崽说,回家后埋在哪里?三崽问爹这句话有他的想法。原来住老白鹰村,单家独户的,要埋藏什么,不会有人看见。现在几十户都住在一起了,不便藏什么了。 三崽爹说,不用藏什么了,你三崽是赶上好日子了。
三崽爹和三崽挑起了箩筐,沿着起伏的山道离开老白鹰村朝新白鹰村而去。两边山的旱地上那些新栽植的树,迎山风飘动着绿色的叶子,哗哗地喧闹。 父子俩心情非常愉快,沉甸甸的担子在他们的肩上显得很轻松。老歌王三崽爹一昂头高亢地唱起了一首老情歌:
叫你不逗你要逗,
逗逗打打,
打打逗逗就起了头,
就起了头喂……
冬月里,三崽把田家湾田家妹仔娶进了门。这是田家当家的主动提出让三崽与田家妹仔完婚的。田家当家的说,与三崽爹是早年的拜把子兄弟,三崽大妹晚一二年嫁到田家是不用计较的。
田家妹仔进了三崽家,就成了龙家媳妇。龙家媳妇过门的第二天清早,婆婆拿了十六棒苞谷进了媳妇的屋里,那苞谷棒每八棒一组用苞衣结束起,婆婆要媳妇把两组苞谷棒挂在门梁上。
晚上,三崽媳妇与三崽讲枕头话说,老妈奇怪,腊月都快过了,苞谷棒早晾干了,苞谷米都打成苞米面了,留下几棒做什么,还挂在屋梁上。
三崽说,这苞谷棒,不是地里长的。
三崽媳妇说,你有病是不是,苞谷不是地里长的,还能是石头里长的啊!
三崽说,还真是石头里长的,你信不信?
三崽媳妇说,不信。
三崽说,真的,去年我在山上种了八棵苞谷,秋后收了这十六棒苞谷。
瓦 儿
■ 徐 岩
此时,黄昏的光线降了又降,院落里的人影就有些凝固的感觉了。
但这并不妨碍晚阳的投射,淡得不能再淡的晚阳,有些呈浅红色地将光线洒在院里的石板上。这些光线在接触了湿润的石板之后,颜色就有了些许的变化,然后开始上升,在起伏的炊烟上飘浮,连光亮都是温暖的。
院落被这些光线一罩,就有了些生气。
钱福嘴里打着酒嗝,从木楼上下来,双脚摇摆着将楼梯的木板踩得咯咯吱吱响。
钱福手里捏着几张纸币,嘴里说着什么话,下得楼来,从坐在院子 里的瞎眼的老女人身边经过时,屏了声息的弯下腰身,他的另一只手 慢慢地探进老女人的大衣襟里。
少许,钱福的手抖颤着从老女人的大衣襟里捏出一张纸币来。
老女人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咳嗽了起来,钱福便弯着矮小的身子朝院外晃去。
钱福吱呀一声推开院门时,老女人的咳嗽声也跟着加剧了些。
钱福的动作被影在木楼窗影处的瓦儿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个叫瓦儿的年轻女人,圆脸细眉毛,两只丹杏眼就像汪了两股 子清泉水。
刚刚钱福也是在她坐在竹凳上洗脚的时候,将那双脏兮兮的手伸 进厂她的褂子里。钱福先是在她的左乳上摸揉了几下,就又转移到了 右乳上,最后使劲捏了几下后,就又将手转移到了她的裤袋里,钱福在 瓦儿的嗔怪声里捏了几张纸币出来。
瓦儿知道,男人钱福又要打麻将去了,整天喝呀赌呀的,男人钱福的这些行为已经令她和瞎眼的婆婆习惯了。
瓦儿将洗脚水倒进墙根处的竹筒里之后,用干毛巾净了手,便提了一只矮脚的竹椅下了楼。
瓦儿在老女人跟前坐下,她看见老女人的一只手里捏了两只青皮核桃,在缓慢而笨拙地捏着。
瓦儿便抓了老女人的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
老女人间或还咳嗽一声,然后声音很慢地问女人道:
老大又去赌牌了?
瓦儿说是,还偷了你一张钱呢。
瓦儿一边说一边拿手在老女人的背上拍打,想尽量使她间或的咳嗽能减缓下来。
瓦儿穿了件宽松的褂子,是半袖的,绸布的料子,浅绿色。裤子也是同样的料子,只是颜色有些不同而已,是那种水云的青灰,显得质朴。瓦儿知道这整套的布料都是隔壁的老宋偷偷送给她的。瓦儿起先相中这两块布料的时候,老宋不动声色的站在她身边帮着夸布料的成色,等瓦儿真正动了心要买后,老宋又执意不要钱了,说邻里邻居的,瓦儿你就先赊着,什么时候等手头宽裕了,再给也不迟呀。
瓦儿拿手在裤袋里捏了捏那几张钱,真就不够买这两块布料的,瓦儿便拿眼睛瞄了老宋一眼,感激地笑一下。
老宋早已麻利地用黄表纸将那两块布料叠起裹好,塞到瓦儿的怀里。老宋往瓦儿怀里塞布料的时候,手就走了偏,老宋肉乎乎的手指就顺势碰了瓦儿的奶子,老宋在瓦儿一惊颤的当口,咧开嘴角笑了一下,老宋的笑是极其开心的笑,就像午后的阳光一样。
瓦儿一边陪婆婆纳凉,一边想这些细节,瓦儿的一张俏脸就慢慢地红了。
瓦儿想,老宋是个不算遭人喜欢却也不算惹人烦的男人,几年前在镇子自家临街的街面上开了家绸布店,起名叫鑫圆布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圆他早些有钱这样一个梦。
绸布店开起来了,钱也不缺了,和他一起吃辛苦的婆娘却得病去了。没了婆娘的老宋寡寂了一阵子后,就有些想女人了,镇子里的确有不少的婆娘来他的铺子里买裁衣服的布料,也有不少是有姿色的,有时候为了使自己要买的布料能够便宜上块八毛钱,就对老宋暗送秋波。但老宋对那些婆娘却没有几个能看得上的,老宋除了喜欢来他店里隔三差五送缝好的衣服的裁缝周嫂外,就是隔壁的瓦儿了。
老宋是当着很多人的面夸瓦儿长得秀气的,说瓦儿有女人味儿。
可无论老宋怎么挑逗和讨好瓦儿,瓦儿的心却不在老宋身上。
瓦儿在心里说,自己已经委身给一个男人了,那就不能再随了老宋的意,做女人的固然喜欢穿漂亮衣服,但心思不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瓦儿说的已经委身于一个男人不是指她丈夫钱福,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她的一个远亲,在镇上做干部。瓦儿也不知道她这个远亲在镇上做什么干部,就知道挺有权势的,人们都管他叫王税务。至于有啥权不说,就凭一条就足可以证明这一点,那就是说王税务不论去镇上的哪家酒馆里吃酒,都是不收钱的。
瓦儿委身于她的这个远亲王税务是不得已的事,那是半年前的一个阴雨天,租瓦儿家前院门脸开黄烟铺的冯麻子突然间就不付租钱了,要知道瓦儿她们全家就指这点租金生活呢,半年的租金钱不给不说,还硬逼着非要瓦儿她们家减三分之一的租金。
全镇子的人都知道冯麻子是个无赖,惹不起的主,就连瓦儿的男人钱福都不敢惹冯麻子的。拿瓦儿的话说,钱福是个狗屁不如的东西,好吃懒做,喝酒耍钱,挺大个男人腰杆却挺不起来。
全家人商量这件事的时候,钱福主张去南水河找他兄弟钱坤回来跟冯麻子理论。
钱福的瞎眼娘不同意,说你兄弟在河滩上打渔够辛苦的了,至今还没讨上婆娘呢,你还烦他做啥子呀,何况钱坤回来又能咋样,他也是个老实人,不就念几年的书吗?文文弱弱的能抵得过那冯无赖?
瓦儿也赞成婆婆的话,她认为不光是婆婆说的这些都在理,重要的原因是她还打心眼里喜欢她这个小叔子。
瓦儿曾经在心里想,钱坤是个不错的男孩,浑身透着股子书卷气不说,还能吃苦,没去南水河打鱼时,在同一个院子里住着,什么活都抢着做。瓦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喜欢她这个小叔子,清瘦瘦的一个人,并且貌不出众的,只是比他哥个头上高一点,可瓦儿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有点喜欢她这个小叔子。
但瓦儿知道钱坤看不起她这个做嫂子的,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喜欢穿戴,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钱坤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