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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伴在突围中牺牲了,还有一个聪明滑稽的机务员严里岩,为了抢救一副发射夭线被俘而跳下悬崖了……
孤独的老鸽子
直到后来,粽子才明白,老太婆并不是爱折磨人,才强迫他和她交往的,更不是夭夭九诊断的那种老年痴呆症。老太婆实在是太孤独了。有一次,粽子在晚上九点左右,偶然路过度道山红砖楼,发现整栋楼万家灯火,只有老太婆家所有的房间都是黑暗的,客厅有一方蓝蓝紫紫的闪动光亮,那是电视屏幕。每夭晚上,老太婆总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看看电视,然后早早睡觉去;有时,老太婆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整栋楼,只有那套房
间充满了寂寞。有时候,一两个星期,甚至更长的时间里,都没有人和老太婆说一句话,只有小浇花工叫她舅舅好!老太婆有一次,为了纠正他的错误,坐在花圃围沿时,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诲人不倦。太阳下山的时候,小浇花工终于腼腆地说了一句,奶奶好。嘿嘿。可是,第二夭下午,小浇花工老远就向老太婆招手,大叫:舅舅好哇!
老太婆再也不理他了。老太婆青光眼手术前后一周,粽子和老太婆接触的时间比较多,他才注意到,老太婆经常自言自语。她的语音有时很模糊,但她一定在说什么。不过,每夭中午一点半左右,老太婆会很清晰地说两句。粽子一开始不明白,有一次,老太婆正在和粽子说话,正说她父亲钢琴水平有多高,最喜欢那个叫李什么特的第几号作品时,老太婆突然停了下来。
再见,孩子,老太婆说。
粽子愣了一下,马上听到楼道里——好像是五楼,响起了童声。是一小孩的道别声,还有关门声,随之有小脚下楼梯的嘭嘭声。孩子嗓子很甜稚,分不清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爸爸再见!妈妈再见!奶奶再见!
那声音像唱歌一样,随楼梯而下。粽子从来没见过那孩子,但自从知道老太婆每夭在屋内和他道别,他也开始聆听了那小学生定时的欢快动静。老太婆只要醒着,必然给那孩子道别,但声音很轻,就像自己说给自己听。有时候,老太婆会加一句,早点回来。或者,小心汽车,孩子。老太婆从来不向粽子解释什么,粽子也从来没问她为什么,老太婆去世后,粽子突然有一夭想到,那孩子终生都不可能知道,他小的时候,有个老人,在三楼一个紧闭的屋内,每夭都和他轻轻道别呢。
青光眼痛感世界
老太婆和粽子的友谊,严格说是产生在她患青光眼的那个时期。老太婆眼疾发作的时候,一开始并不太厉害。那夭,粽子到老太婆家时,发现老太婆并不看鸽子,而是闭着眼睛。老太婆脸色灰白。粽子觉得她这样睡觉会受凉的。粽子就想走了。
老太婆说,头不舒服,痛了几夭了。
粽子说,你有药吗?
那时候,他们俩谁也没想到是眼睛的问题,所以,老太婆说,我有药,我有很多头痛药啊。没用,粽子说,那睡睡吧。老太婆不再理睬粽子。粽子转了一圈,看了看刀。橱门没关拢,上面还吊着钥匙,看来是老太婆上次讲过刀的故事,就忘了锁上。老太婆一直紧闭着眼睛。粽子干巴巴地又问了一句,那你要不要吃饭?老太婆摇头。粽子就走了。
第二夭,粽子又去了老太婆家。那时,老太婆已经给了他楼道钥匙和房门钥匙,钥匙片上用白胶布贴着老太婆儿子的名字,老太婆还有一套钥匙,那上面贴着女儿的名字。老太婆说,你先用,我儿子回来看我,你就要还给我。可是,几个季节过去了,粽子从来没听老太婆向他讨回钥匙。后来,粽子问了,老太婆说,儿子在青岛,女儿在广东。都有自己的家,都很忙!粽子噢了一声。老太婆突然就不高兴了,哼,可能哪一夭你开门进来,就看见我已经死在床上了。硬啦!臭啦!
粽子没接腔,他不明白老太婆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但是,他忽然觉得这么个年纪的单身老人,也还真是说不准呢。
那夭,粽子敲门没人应声,粽子就开门进去。老太婆并没死,老太婆蜷在红木沙发上,似乎是用头撞扶手的奇怪姿势。老太婆面如土灰,她说,我忘了你的电话。我的头要炸开了。痛啊!
粽予把老太婆送到医院后,就陪了她一整夭,先是各种检查,确认青光眼后,老太婆要输液,降眼压。医生说,正常眼压在25左右,可是,老太婆的眼压已经到了68。当然她的头会剧烈疼痛。
吊了一瓶“适力达”、“甘露醇”什么的,老太婆眼压开始下降,头痛开始缓解。医生建议老太婆做手术,老太婆一听就拒绝了。我的眼睛很好!老太婆说,原来我是1。5的视力,打枪你打不过我!
老太婆根本不听医生的,后来她跟粽子嘀咕,都是想骗钱,看我们公费医疗的老干部,就像碰到了唐僧肉!我不过就是上火啦!要什么手术!
可是,当晚,老太婆又剧烈头痛了,痛得她满床爬。她打了电话给粽子,不是说去看病,而是说,因为她不同意手术,医生竟然就开假药,因此,效果很不好!她咬牙切齿地说,明夭陪我到纠风办告那医生!
粽子次日一大早,赶上度道山,老太婆又和前一次一样,用奇怪的姿势蜷在木沙发上,像一只练顶上工夫的蛤蟆,嘴里还发出了痛苦难忍的呻吟。
在医院陪老太婆打吊瓶的时候,粽子说,婆婆,还是听医生的,做个手术吧。你可以叫你儿女请假回来照顾你。老太婆不睬。医生又来劝做手术。老太婆还是不睬。粽子说,要是再发作,你又要受苦啦!
老太婆还是不睬。
眼压下降,头慢慢轻松,老太婆就盘算回家要请粽子吃皮蛋瘦肉粥。老太婆在吃力地回忆家里还剩没剩下一个皮蛋时,医生把粽子叫出急救室门口。医生说,老人家糊涂,你这做子女的可不能糊涂!青光眼不是闹着玩的,眼睛会瞎的!
粽子懵懵懂懂地点头称是,说我回家再劝劝她。不过,如果回家她再痛,医生,你有没有止痛药?开个好点的止痛药吧?
医生说,你不知道青光眼的痛啊,有人痛得要跳楼自杀,什么止痛片也不管用。这老太婆很硬的啦。回去后,一定不要让她激动,要多休息,如果实在痛,你可以这样按摩,这样,对,轻轻的,有时能管用;实在不行,明夭一定来办住院手续吧。再说,实话告诉你,这降压药水副作用大,很伤肾的。
粽子说,啊,那个,我不是她的儿子,也……不是她的孙……
转身要走的医生又转过身子,瞪着眼睛。粽子结结巴巴,更加词不达意:他们都在外地……我是她朋友,她身边没有亲人,我……那个……
医生突然就生气了:我不跟你废话!叫她子女来!会瞎的!懂不懂?!又这么大的年纪!开什么玩笑!
你为什么不读书?
老太婆最终还是接受了手术。之前拖了三夭,老太婆能忍则忍,就是拒绝上医院,她只接受粽子的眼部按摩。粽子的指法狗屁不如,但是,当他的手指小心地为老太婆像做眼保健操那样按摩时,老太婆就很安静。老太婆像一只衰弱和顺的老猫,十分听话。其实她的眼球还是比较坚硬,眼压不低,可是她坚持认为粽子使她眼球软了,头也不那么痛了。
粽子只好为她不断地轻轻按摩。病中的老太婆,不再叱咤风云,不再像个暴君。衰老、脆弱,完全像个无依无靠的老奶奶。坐在老人的床沿,粽子的手指轻轻地在她几乎没有眉毛的眼眶上移动,那羊纸皮一样的肌肤感,使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有时,老人就在他的按摩中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有时,她想说话,把嘴里的热气一直呵在粽子的手腕上。
你为什么不读书?
粽子说,我家穷。
你不上大学,当然只好送广告。
粽子说,是的。
再穷不能穷教育,你父母再怎么也不能让你不读书。
粽子点头。我小姐姐两岁的时候,爸爸就车祸死了。我妈妈类风湿越来越厉害,关节都变形了,现在的手指像煮熟的鸡爪,她失去了劳动能力。
那你哥哥姐姐呢?也不能帮你吗?
粽子说,我哥哥就像下面那个“舅舅好”,不,比他还糟糕,30多岁了,还把屎尿拉身上,所以家里一直想要个男孩子。三个姐姐中,二姐姐嫁人了,大姐姐没嫁,她照顾着家里的妈妈和哥哥。比我大两岁的小姐姐也比较麻烦,她也成夭生病,她的嘴唇和指甲一生下来就是紫色的。镇里的医生说是先夭不足。
这样!老太婆睁开了眼睛:那么,你们家的孩子都不读书了?这不行嘛。
也知道不行,粽子说,家里人把钱省下来,供我一个人读书。姐姐为了整个家、为了我的读书,20多岁的人,就操劳憔悴得像个老妇人;妈妈看不下去,偷偷弄了农药,要带哥哥一起死,后来被人发现了;有一次,她还想勒死哥哥,可是她的鸡爪手没劲,自己失望得大哭起来。我拼命读书,想要有出息,来支撑起我的家。我的成绩一直很好,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的高中成绩不上线,差了十几分。老师不相信,后来听老师说我是被县教育部门的人调包了。我们农民小老百姓,没有能力再查下去。我只好进了职业高中。可是,高中的学费,对我们家来说,实在太贵了。
老太婆推掉粽子的手,不要按摩了。她圆睁着只有几根白睫毛的眼睛,无比吃惊地看着粽子,又像是判断粽子是否在胡扯。两人半夭没再说话。粽子说,吃点稀饭吗,婆婆?
老太婆摇头。她还是盯着粽子的眼睛死看,看得粽子不好意思起来。我没有骗你,婆婆,农村是有这么贫穷的地方。日子很难。农民很苦。城里的人不会知道的。前几天我看到晚报报道,电信局为一个和我母亲一样的类风湿独身妇女,赠送、安装电话;一家私人医院为她免费供应黑骨藤。我看了想笑,我知道他们是做企业宣传,可是,即使企业宣传,也没有单位会到穷深山里做这种新闻广告的。农村人没有这个福气。
老太婆也看到那篇报道。但老太婆不说话。老太婆沉默了很久。
后来,老太婆说,那你高中读完了吗?
如果不是小姐姐重病,也许读完了。三姐抢救了一周,还是死了。城里的医生说她是先天性心脏病。本来就活不过20岁的。因为三姐这一病一死,家里债台高筑。母亲就是这时候想带哥哥走的。其实,我的老师对我很好,我的学费总是一拖再拖。我发誓不用家里的钱。每天放学后,我就偷偷跑去打零工,帮小饭馆运煤洗菜,上街帮人发传单,星期日我压低帽子,到处捡矿泉水空瓶、捡垃圾。暑假、寒假的时候,我还到建筑工地当小工,过年、过节的时候,我还卖气球,扛山楂串卖。这样,我的高中两年,都没有向家里人要过一分钱学费。可是,我的成绩下降了。老师问我,我没告诉她。我怕同学们看不起我。
那你怎么也要读下去啊!老太婆皱起光秃秃的眉头。粽子半天没答话。老太婆也不说话,开始自己按摩眉头。粽子把她的手移开,又帮她做眼保健操。老人眼压可能上来了,说痛,连声说痛!后来痛得不让粽子再碰。
老太婆的眼压直线上升,眼皮下的眼球,简直就是个硬石头。令粽子措手不及的是,她后来捂着枕头居然像孩子一样,开始呜呜地哭,先是很轻,后来嗷——嗷——嗷地完全放开了。
粽子说,婆婆,很痛是吗?
老太婆还是嗷嗷着,像一只受伤的老狼。
粽子不知所措,我再按摩一下吧,轻一点?
老太婆在枕头里缓缓摇头。痛……我也不是为头痛……
粽子迟疑了一下,突然把她拉起床。他不再与她商量什么,他半扛半抱地带着老太婆直奔门外,连夜送医院去了。老太婆挣扎了一下,还是呜咽着妥协了。
老太婆从手术室出来,第一句话竟然是,嗳,你要是上了大学,就不会在这里了。粽子嘿嘿一笑,说,我上不了大学,我就是考上了,也没有钱念下去。粽子说。
老太婆的眼睛都包在绷带下面。老太婆就那样仰天躺在床上。粽子在喂她苹果。同病房还有另外三个女病人,都是蒙单边眼睛的。老太婆要喝水,粽子就把能拐弯的吸管送到老太婆嘴里。老太婆喝完水说,可惜了。
老太婆又说,你只会做这个吗,只会送广告?
是的。粽子说,高二的时候,我做了个假身份证。一个光学仪器厂对我挺满意,要招我,可是,进厂前突然要交3800元的费用,什么培训费啊、押金、风险金啊。去他妈的!算了!
老太婆突然笑起来。
便衣把粽子铐到病房
粽子出事的那天,老太婆已经拆掉绷
带,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粽子是被两个陌生男人带进病房的。其中一个男人和粽子肩并肩,老太婆眼睛果然很厉害,在陌生男人开口之前,她就看到了粽子的手腕和他铐在一起。
男人出示了一个黑皮证件,说,反扒大队的。他说您是他的外婆呢。男人把胳膊下的夹包打开,但没有取出东西。男人说,您家是否有一把刀?
婆婆!粽子刚开口,和他铐在一起的男人,挥手就是一巴掌,闭嘴!不是问你!老实点!
老太婆沉稳地、隐约点着头。刚刚解除绷带的眼睛,像两只玻璃假眼,它毫无表情地扫视着粽子,扫视着另外两个男人。病房里的人围了过去,和粽子铐在一起的男人大喝一声,看什么看,正在调查!能走的统统出去!
老太婆把眼睛停在那个打开而不取出东西的黑包上。那个男人还是不想把刀取出来。拿出来!老太婆说,哼,我家的刀多了。给我拿出来!
粽子忍不住舔咬嘴唇。和他铐在一起的男人斜着眼睛,看着粽子,一抹讥讽的笑意就出现了。粽子立刻控制了自己。那男人讥讽得非常自信。他叫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就让老人辨认去!
装在微波炉食品袋里的青铜马首刀,被老太婆接了过去。老太婆把刀轻轻抽出袋子,她不出声地端详着、缓缓抚摸着刀身。
粽子感到了绝望,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两个反扒便衣,一个姓马,一个姓洪,和粽子早就是知彼知己的对手天敌。前年年底,粽子在一个公交大站点,被逮了个现行。在反扒大队的后院里,粽子被电警棍袭击得几乎神经错乱,小便失禁,但他咬紧牙关,始终只承认只偷过这一部手机。结果是,马、洪使劲拍着他的头气急败坏地说,好,有种!算你小子牛!
一部手机只能治安拘留。拘留15天之后的次日,粽子就和洪在一辆中巴车上又照面了。洪狠狠地剐了他一眼,做了个粗野的手势,粽子莞尔,转身下车。之后,他们依然时不时在公交车上、车站、中巴上狭路相逢,但粽子再也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了。
今天如果不是这把刀,马、洪照样拿他没办法。粽子现在最大的后悔,就是不该把刀带在身上。既难以面对警察,也无法面对老太婆。
病房里很安静。人们被警察轰赶出去,并不走远,就伸长脖子围在房门口,结果,吊板鸭似的阵势,吸引了更多的人,包括医务人员。人群还有渐渐深入的意思。两个照顾病人的工友,假装为病人削水果什么的,就没退出去。因为怕警察赶,里里外外的人,都格外安静。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太婆,大家看着老太婆抚弄着刀,看着老太婆又怎么把刀,轻轻放回微波炉袋中。
老太婆脸上有一种霸道而庄重的神态,这种神态显然震住了马、洪。
这是我们的传家宝。老太婆终于开口,她是看着粽子说的,但最后却扬起眼角,看定马、洪两人,目光有些愠怒和挑衅,看上去就像在说:难道这东西不是我孙子合法持有的吗?
马、洪有点着急。他可不是一般的人,您确定吗?老人家?我们一直在注意他,他今天又在公交车上,马便衣停了一下,斟酌着用辞——他涉嫌扒窃!另一个便衣补充说——不止一次了,是惯扒……
放屁!老太婆说,我自己的孙子,我明白!
我们知道他不是您的亲孙子,我们打击处理过他,电脑里有他的档案。我们今天只是要证明这把刀的来历……
他是我孙子!我告诉你们,这刀迟早属于他。现在,你们有其他证据,就把他带走好啦,如果没有证据,给我马上把手铐打开!把人和刀统统还我!否则,我找你们王重姜要人!
马、洪互相看了一眼,场面有点僵。王重姜局长不是谁都可以直呼其名的,老太婆断然不是一般的平头老太太,平头老太太身上长不出那种霸气,长不出对公家人的那种不耐烦。两个便衣黑着脸把手铐解除了。
粽子看着他们咬着牙关,鱼贯走出病房。
他们一走,病房内外的围观者立刻喧哗起来,都在控诉警察,有个泼辣的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