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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没你那么确定,〃欧布莱恩反驳道,〃莫朗已经告诉我,你们这些人怀疑老夫人的瘫痪是伪装的。〃他又把手臂摆在桌上,以瘦短的手指指着马克汉。〃假设她枪杀了三个孩子,用光了左轮手枪里的子弹,再偷走两剂毒药剩下的两个女孩一人一剂;那么,假设她给较年轻的那位服下吗啡,剩下的原来准备给……〃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斜睨马克汉一眼。
〃我知道你的意思,〃马克汉说,〃你的推测是,她完全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救了艾达的命,因为没能解决掉艾达,她认定自己的计谋出了岔子,就把马钱子碱留给了自己。〃
〃就是那样!〃欧布莱恩提起拳头往桌上一敲,〃合情合理。另外,这表示我们已经解开了这桩疑案对不对?〃
〃是的,毫无疑问讲得通。〃这回说话的是万斯,他轻轻地拖长了声调,〃不过请你原谅我,在我看来,这个说法恐怕太戏剧化了点。你知道的,这是一个完美的推论,它突然从我们心中闪现,几乎就像是有人为了我们的需要而编出的剧情。我也真的希望我们能够采用这完全符合逻辑、合乎情理的观点。不过,总探长,就算格林夫人一向真的很残忍,也不会是个自杀型的人。〃
希兹在万斯说话时离开了房间,几分钟之后回来,刚好打断欧布莱恩对自己的自杀理论冗长又粗鲁的辩护。
〃我们不必再争论下去了,〃他大声宣布,〃我刚和德瑞摩斯通过电话,他已经完成了解剖工作。他说,老夫人的腿部肌肉已经消瘦下去松软下垂所以完全没有移动双脚的机会,更甭提用它们来走路。〃
〃天哪!〃我们之中,莫朗是第一个从这令人诧异的消息中恢复正常的人。〃那么,艾达在大厅里看到的又会是谁?〃
〃说到重点了!〃万斯仓促地说,努力遏止他渐升的激动。〃我们只要查清楚这件事!那是整个问题的答案。这个人可能不是凶手,不过他每晚借着烛光阅读一些奇怪的书籍,那就是每一件事的关键所在……〃
〃可是艾达却又那么肯定。〃马克汉以不知所措的口气提出看法。
〃在那种情况下,认错了也不能怪她,〃万斯回答。〃这孩子已经有过一段骇人、而且是很不正常的经历。她很可能就像我们那样怀疑她的母亲。如果确实有过这样的怀疑,对她来说,想像她在深夜所看到的模糊身影就是心中最恐惧的真实人物,不是再合乎常情不过了吗?在惊骇的压力下,一个人借着脑中首要影像的外化来扭曲一个人物,并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
〃你是说,〃希兹接道,〃她看到的其实是另一个人,只因为她牢牢地认定是老夫人,所以把这个人想像成她的母亲?〃
〃不是不可能。〃
〃但是,别忘了东方披肩。〃马克汉提醒他们,〃艾达或许很可能弄错人的相貌,却不至于会看错那条特别的披肩。〃
万斯茫然地点头同意。
〃说得好。对我们来说,说不定这就是阿里阿德涅的线团译注:弥诺斯国王的女儿阿里阿德涅,给情人忒修斯一个线团来帮他走出迷宫。,最后会带领我们走出克里特岛的迷宫。我们必须查出更多披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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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身影依稀(3)
希兹拿出他的笔记本,沉着脸专注地找他要的东西。
〃别忘了,万斯先生,〃他头也不抬地就说,〃还记得艾达在大厅后面图书室门口发现的简图吗?说不定就是披披肩的这个人掉的,正当他要趁夜到图书室寻找时,一看到艾达就被吓跑了。〃
〃不管射杀雷克斯的是谁,〃马克汉说,〃很明显都已经从他身上偷走了这张纸,因此不用再操心那张纸。〃
〃我想你说得对。〃希兹不得不承认。
〃这种推测没什么意义。〃万斯说,〃这事件太复杂了,复杂到弄清楚细节也解不开纠结。如果可能的话,等查明那晚艾达看到的人是谁,我们就能打开一条调查探索之路。〃
〃如果只有艾达看到这个人披着格林夫人的披肩,〃欧布莱恩问道,〃我们要怎么查明真相?〃
〃总探长,你的问题之中就有答案。我们必须再讯问艾达一次,想办法打败她自身的恐惧联想。我们得说服她那人不是她母亲,刺激她回想起某个其他的重点,把我们引到正确的行动路线上。〃
这显然就是我们决定的路线了。欧布莱恩在会议结束后径自离去,剩下我们这些人一起在俱乐部晚餐。直到八点半左右,我们才前往格林大宅。
我们发现,艾达正和女厨孤零零地在起居室里。艾达坐在火炉前,膝盖上有本打开的格林童话;曼韩太太则坐在门边的一张直靠背椅上,忙着满衣兜的手工碎缝补活儿。在格林大宅里看到这种正常、有秩序的景象,反而让人觉得怪异;这样的场景不免让我慨叹这个地方到底有过多少恐惧和苦难,才会轻易击倒所有的社会准则?
我们一进到起居室里,曼韩太太就起身整理她的手工活,准备离去。万斯指示要她留下后,她又一言不发地重新坐下。
〃艾达,我们又来打扰你了,〃万斯主动扮演讯问者的角色,〃现在,你几乎是惟一能帮得上我们忙的人了。〃他轻松自在地对女孩儿微笑,温和地继续说,〃我们想再和你谈一谈,那天下午你告诉过我们的……〃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以敬畏的静默等待着。
〃你告诉我们,你相信你看到你妈妈〃
〃我真的看见她真的!〃
万斯摇头。〃不,那不是你妈妈。艾达,她没办法走路。她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瘫痪。对她来说,连稍稍移动她的任何一只脚都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这我就不懂了。〃她的声音不只混乱,还有些别的东西:有点像当你意识到自己经历过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时,一定会有的恐惧和警觉。〃我听见冯布朗医生对妈妈说,今天早上他要带一位专家来看她。她昨天晚上就死了你怎么会知道?哦,你一定是弄错了。我看到她我知道我看到的人就是她。〃
为了维护自己的精神健全,她似乎不惜和万斯奋战。万斯再度摇头。
〃欧本海默医生没有机会检验你母亲,〃他说,〃不过德瑞摩斯医生有今天。他发现,她完全不能走动已经有很多年了。〃
〃啊!〃这声惊呼低得可怜。女孩似乎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来找你的目的,〃万斯继续说道,〃是请求你回想那天晚上,看看你能不能回想起某些事某些细节来帮助我们。你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照亮那人的只有一根火柴闪烁的光芒。你很可能认错人了。〃
〃我那么靠近她,怎么可能会认错?〃
〃那晚你感到饥饿而醒过来之前,可曾梦到你妈妈?〃
她迟疑起来,微微发抖。
〃我不确定,不过打从第一晚有人进入我的房间开始,我就不断地梦见母亲可怕的,吓人的梦……〃
〃那可以解释你为什么会认错。〃万斯停了片刻,接着问道,〃你确定你母亲的那条东方披肩,那天晚上的确披在大厅那人身上吗?〃
〃对呀,〃稍微犹豫一下之后,她说,〃那是我第一件注意到的东西。接下来我才看到她的脸……〃
就在这时候,一件微不足道却惊人的事发生了。我们一直都背向曼韩太太,几乎忘了她的存在,但突然间,她发出了一种近似干涩的呜咽声,膝上的针线盘也翻落到地板上。出于本能,我们全都转过身来。这个女人,正目光呆滞地凝视着我们。
〃她看到谁又有什么差别?〃她的声音既沉闷又单调。〃她看到的可能是我。〃
〃胡说,贾杜,〃艾达很快地说,〃那不会是你。〃
万斯困惑地注视着这位女士。
〃曼韩太太,你披过格林夫人的那条披肩吗?〃
〃她当然没有。〃艾达插嘴。
〃那么,你可曾在宅里的人都睡着了以后,偷偷进入图书室?〃万斯继续问。
这位女士阴郁地捡拾起她的针线活儿,再度陷入愠怒不语的状态。万斯仔细端详了她好一会儿,才又转过身去面对艾达。
〃你可知道,那晚有谁可能披着你母亲的披肩?〃
〃我我不知道。〃女孩结结巴巴地说,双唇不断颤动。
〃得了,这样行不通的。〃万斯有点粗暴地说,〃现在不是庇护任何人的时候。谁有使用这条披肩的习惯?〃
〃没有人有这个习惯……〃她停下来,向万斯投以一个恳求的目光,但万斯毫不为所动。
〃除了你母亲之外,有谁曾经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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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身影依稀(4)
〃可是,假如我看到的人是希蓓拉,我一定会认得出来〃
〃希蓓拉?她有时会借用这条披肩?〃
艾达勉为其难地点头,〃偶尔。她她喜欢这条披肩……啊,你为什么要逼我告诉你这些呢!〃
〃除了她以外,你从没见过任何人用过这条披肩?〃
〃没有。除了妈妈和希蓓拉,从没有人用过这条披肩。〃
万斯给了艾达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试着化解她的悲伤。
〃你看你害怕成那个样子有多傻,〃他轻快地说,〃那天晚上,你在大厅里看到的人很可能是你姐姐,只因为你妈妈经常出现在你的噩梦里,才会让你误认成是她。这么一来,你不但受了惊吓还把自己锁起来担忧。真是非常傻,不是吗?〃
过了一会儿,我们便离开了。
〃那一直是我的论点,〃当我们驶往市区时,莫朗督察说,〃任何在过度紧张或兴奋情绪之下的目击都没什么用。这件事,就是一个突出的实例。〃
〃我想和希蓓拉私下好好地谈一下。〃忙着思索的希兹,忽然这么自言自语。
〃警官,那不会让你舒服一点的,〃万斯告诉他,〃在你们的密谈结束时,你只会知道这位小姐想要让你知道的事。〃
〃我们现在的处境如何?〃一阵沉默之后,马克汉问道。
〃正是我们先前的处境,〃万斯垂头丧气地回答。〃在一片无法穿透的迷雾之中而我一点也不相信,〃他进一步说,〃艾达在大厅里看到的人是希蓓拉。〃
马克汉大吃一惊。
〃天啊,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
万斯沮丧的叹息。〃只要给我任何一个难题的答案,我就能结束这一长串的杀人事件。〃
那天晚上万斯熬夜到将近两点,一直在他的书桌上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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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事实俱在(1)
十二月四日,星期六,下午一点
检察官办公室星期六只上半天班,马克汉邀请了万斯和我在银行家俱乐部共进午餐。不过当我们到达刑事法庭大楼时,发现最近积压下来的工作已经完全让他招架不住,我们只好找了一家外送餐厅,叫一些熟食到马克汉的私人会议室里享用。那天中午离家以前,万斯口袋里放了好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根据我的推测他掏出来时证明我是对的那就是昨天晚上他熬夜写出来的东西。
午餐结束时,万斯别无所求地往椅背上一靠,点起一根烟。
〃马克汉老友,〃他说,〃我今天之所以接受你的邀约,只是为了和你谈谈艺术作品。我相信你有接受艺术洗礼的心情。〃
马克汉一点也不掩饰地瞪着他看。
〃他妈的,万斯,我都忙成这个样子了,哪有时间理你那些不切实际的空论?如果你有闲情鉴赏艺术,尽管带老范到大都会博物馆去。别再烦我了。〃
万斯叹口气,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你看你,完全说出了美国人的心声!'如果这种无聊的事真能给你带来乐趣的话,去吧,去玩你那些唯美的玩具;我可只想专心做点儿正事。'真让人难过。不管你怎么说,眼前这种时刻我不但不会抛下你,更肯定不会堕落到去浏览那座欧洲人拒绝接受的'阴森的陵墓'通常我们都叫它大都会博物馆。你竟然没建议我们一个个去拜访国内的雕塑家,这我倒有点儿意外。〃
〃我早该建议你们去水族馆〃
〃我知道。只要可以摆脱我的东西你都肯推荐。〃万斯用受伤的语气说,〃不过,你也知道我还是会坐在这儿,即席发表一场美学创作的启迪演说。〃
〃请别讲得太大声。〃马克汉起身说,〃因为我就在隔壁房间工作。〃
〃但是我的演说与格林家杀人事件有关,你真的不该错过。〃
马克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又是一个菲洛·万斯冗长嗦的开场白,不是吗?〃他又坐下。〃好啦,如果你有什么有用的提议,我会听。〃 万斯抽了一会儿烟。
〃马克汉,你也知道,〃他以懒散冷漠的语气说,〃在一幅好画和好照片之间,存在着一种根本的差异。我相信还有很多画家不大明白这个事实。当彩色摄影更进步以后天哪!会有多大一笔墨守成规的学究失业!然而,不管彩色照片有多好,和画作之间仍大有分歧;这种技术性的差别,就是我本行的重担。比如说,米开朗基罗的《摩西》,和一张年高德劭、蓄八字胡的老人家拿着一块石碑的摄影作品之间有何差异?鲁本斯的《史坦堡的景致》和一名旅行者的莱茵城堡快照,两者之间的分歧点在哪里?为什么塞尚的静物胜过一盘苹果的相片?为什么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玛利亚画像已耐久不朽数百年,而快门喀咛声下的母亲与婴孩的相片,在艺术上却渐渐被遗忘?〃
马克汉正准备开口,万斯却举起手要他别做声。
〃我并不是吃撑了在这里犯傻。请耐心听我再说一会儿一幅好画和一张好照片之间的差异是这样的!一种是经过安排、组合、有组织结构的;另一种是随意的、无计划的景象,或者是现实的部分显现一如它实际存在的样子。简单说,一种是有其特定形式的,另一种则是杂乱混沌的。你也知道,真正的画家画一幅画时,他安排所有色块和线条的手法,会与他事先的布局想法很一致那就是说,他会在图画中任意扭曲任何事以配合他的构想;他也会刻意安排一些冲突或贬抑那构想的物体或细节;我们可以说,借着这些安排他达到了一种类型的同质性。图画里的每个物件都有一定的目的,也都要放在一定的位置,才能契合根本的结构模式。意义上不能离题,画面上没有不相干的细节、不相连的物件、不合情理的安排。所有的形式和线条都相互依存;每个物件正确地说是每一笔都要在原型上的正确位置,而且能够完成所赋予的目的。总而言之,一幅好画是惟一的。〃
〃非常有教育意义,〃马克汉说,还故作姿态地看看表。〃那么,格林家杀人事件呢?〃
〃呃,从另一方面来说,〃万斯不理他,自顾自往下说,〃甚至在美感的安排上,一张照片也毫无设计可言。当然了,摄影师可以摆正人物的姿势,装扮他要拍的对象甚至可以截去那些不想记录下来的枝枝叶叶;不过对他来说,他永远也无法像画家一样,让照片题材的组成契合事先构成的想法。照片里总是有许多不具意义的细节、伪造的光影变化调和、调子虚假的质感、互不协调的线条、格格不入的色块。你也知道,相机是非常直截了当的它记录任何在它面前的事物,不问艺术价值,结果不可避免地就是缺少组织和惟一性;一张照片的构图,再了不起也是自然原始而且平淡无奇的。而且照片上充满了不相干的因素也就是没意义也无目的的物件。照片里头没有一致性的观念,它是无计划的,不同成分组成的,无目的且难以归类正如自然界的状态。〃
〃你不需要一再强调这个观点,〃马克汉不耐烦地说,〃我没什么悟性这些你说了又说的谁都知道的事,又能够带你去哪里?〃
万斯给他一个迷人的微笑。
〃带我到东五十三街译注:意思就是格林大宅。。不过在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前,请允许我补充另一个简短的说明通常一幅设计复杂微妙的图画不会马上向观众揭示它的构图布局。事实上,更简朴的设计和更平淡的图画才能立刻抓住观众的注意力。一般而言,观众必须仔细地研究绘画在根本的构思变得清晰之前,就要探索它的和谐性,比较它的形式结构,斟酌它的细节,融合它所有突出的部分。很多组织结构良好,布局比例完美的图画就像雷诺瓦的人物,马蒂斯的心境,塞尚的水彩,毕加索的静物画,和李奥纳多·达文西的解剖图按布局构图来说一开始看起来可能是无意义的,它们的形式似乎都缺少独一性和内聚力,它们的色块和以线条来表现的意义,感觉上甚至有种被任意记录的印象。只有在观众已能领略它们的整体概念,探究到它们相互呼应的特殊活动之后,它们才会呈现内涵并展现创作者所要激发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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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事实俱在(2)
〃是啊,是啊,〃马克汉打断他的话。〃绘画和照相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