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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哪里去寻呢?我们几个人分了下工,我负责挨教室搜索,其他的人分别到园圃和操场去找。
我想了想,先到黑帮们劳动的工地去看了看,火热的太阳下,十几个黑帮分子正抬地抬,
垒的垒,汗流浃背干的正起劲,三个红卫兵站在树阴下,警惕地看押着他们,跟囚犯一个样。
我问了问红卫兵,都说没见到李长征。于是我调头从东往西挨个教室找了起来。
教室里乱哄哄的,有的在写大字报,有的集体高声朗读《毛主席语录》,走廊里、过道两
旁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大字报、漫画,几个老师缩着脖子正在认真地看,我走过去,他们连招呼
都不敢打。
有一个班的学生们正在大吵大嚷地辩论。一部分人大声宣读《毛主席语录》:“中农是必
须团结的,不团结中农是错误的……,”然后质问:“中农也是劳动人民,为什么不让我们加
入红卫兵?不让我们参加斗争黑帮?”另有人高喊:“毛主席说,‘没有贫农,便没有革
命。’可没有说没有中农便没有革命。红卫兵是毛主席的红色卫兵,是最纯洁的革命组织,只
有我们红五类才能参加,你们参加个外围就不错了。”
有人看到我走过,好象发现了救星:“这不红卫兵头头来了,你说中农能不能加入红卫
兵?”我忙着找人,有些不耐烦,站在门口教训他们:“什么贫农、中农,你们都不够格,不
过是贫农子弟、中农子弟罢了,争什么!红卫兵组织刚刚成立,今后怎么发展要根据形势需
要,不是谁想加入就加入的。不加入红卫兵也一样革命吗!好好学习语录,提高革命觉悟,不
要老想着往脸上贴金!”
一顿训斥使他们哑口无言。有人还悄悄地吹捧我:“看人家,水平就是不一样!不亏是当
头头的。”
我心里着急,赶快往别的教室走去。查了几十口教室,还是没有李大部长的踪影。我加快
了步伐,准备看过最后几个教室,好回去汇报,别让大家老等着。没想到,在最西头一口空荡
荡的教室里,李长征正在向他原来的班主任训话。
李长征是一个非常不安分的学生,数、理、化从来没及格过,语文、英语也常常考零分,
已经留过二次级了,学习仍不见起色。运动开始之前,听说学校准备劝其退学。文化大革命一
乱,救了他一命,反而成了资产阶级教育路线迫害工农子弟的典型(他的父亲是个老工人,祖
父也是拉了一辈子地排车)。他到处控诉老师迫害他,经常叫他把画着零分的考试试卷拿回去
让家长签字,致使他多少次被父亲用鞋底打得皮开肉绽。然而,他脑子又不能算笨,打篮球特
别灵活,游泳也是全校第一名。我们常常在河边看他从高高悬崖上跳水,还会在空中翻几个跟
头,简直跟杂技演员差不多。可是,这些都当不了学习成绩,学校判断一个学生的优劣,还是
以学习成绩为标准的。在课余时间他什么活动都参加,而且样样活动都出色,唯独上课铃一
响,只要一坐在课桌后,他的瞌睡就上来了,有时老师叫都叫不醒。
此刻,原来平时对他最严厉的班主任,也是担任数学课的宫老师,正低着脑袋站在他面
前,听凭这个昔日不合格学生的训斥。
“宫志宝!你这个地主子弟,剥削阶级的孝子贤孙!你这些年来向我们工农子弟放了多少
毒?!嗯?我知道,你就是喜欢那些资产阶级少年、小姐,他们学习好,听你的话,你把他们
当成宝贝。对我们这些工农子弟,你却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你这是阶级报复!” 宫
老师头上不住地有大颗汗珠滴下。听到“阶级报复”四个字,不由打个哆嗦,连忙又弯了弯
腰:“我不敢!不敢!”
“你不敢?你们胆子大着呢!不是要把我们都开除吗?光剩下你们这些王八旦们,你们就
心满意足了是不是?”听着这些粗俗的斥骂,老师的脸红了,抬了下头,大概想争辩一下。李
长征轻蔑地将提在手中的一块不大的木牌抬了抬:“怎么?不服气吗?告诉你,这反动地主子
弟的牌子早就给你预备好了,只是看你的认罪态度怎么样!这牌子挂到脖子上可就不好往下摘
了。”
宫老师吓的连连后退,忙说:“我认罪!我认罪!我向红卫兵小将检讨!” 李长征十
分得意,将那块令老师害怕的牌子晃来晃去。
我心下十分不忍,推开门进去,摆摆手让李长征出来。我对他说:“红卫兵总部开会都广
播好几遍了,你怎么还不去?”他有些慌:“是吗?我没听见呀!”“快去吧!大家都等你
了。”
他随手将牌子扔在地上,又进去对宫老师训了几句,才跑出来跟我一起走了。
今天的红卫兵会议,实际上是筹委会扩大会议,主要讨论下一步的几个批斗对象,大家争
论很大,原定将十个人打成黑帮批斗,后来只定下来三个人。明天又要有几个人倒霉了。
“自绝于人民”——佟老师死了
运动开始以来,最让人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黑帮分子佟老师上午死了。
为了他,我们折腾了一夜没有睡觉。
凭良心说,佟老师是我们学校最好的教员之一。他虽然教的地理是副课,但被他搞得有声
有色,在全市也是很有名气的。
地理课最让我们头疼的是记不住那些乱七八糟的地名,而且特别容易混淆。佟老师为了解
决这一难题,想了好多办法。最后,他到印刷厂去,请人家用边角废卡纸,切成扑克牌大小的
纸片,他将各国首都的风光画在上面,再写上地名、国名,做成一付很漂亮的新型扑克。上地
理课的时候,让我们分成几个小组轮流打扑克,居然将那些难记的地名基本上记下来了。
他还将我国各地的简称、物产、城市名等,分别编成顺口溜(有些顺口溜是他搜集来,又
加工整理的),使我们对地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介绍二十四节气,他领我们唱:
春雨惊春晴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又合辙又压韵,特别容易记忆。还有介绍地方风物的:
烟台苹果莱阳梨,肥城大桃不落地,
平度葡萄沂水柿,乐陵小枣拔金丝,
潍县萝卜嘎嘣脆,青州山楂酸叽叽,
泰安栗子章丘葱,周村烧饼薄如纸,
七十二泉在济南,明水地里出好米。
他的这些行之有效的教学方法,都被教育局在各校推广,他也因此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
者。想不到的是,他的这些经验,今天被揭发出来都成了罪证。
他的介绍外国地名的扑克,是公开宣传资本主义,并且把资本主义画的那么漂亮,这不是
美化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吗?他那么起劲地介绍外国,实质上是企图里通外国。
佟老师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很多人说他道德败坏。他的老家在农村,爱人是一个没有文化
的乡下女人,才三十岁就显得很老了。佟老师在学校、在教育系统才华出众,引起了好多女性
的好感,最后把握不住自己,与一个小学女教师同居了,然而这个女教师不知道佟老师已经结
过婚,并且还有了孩子。佟老师知道这样的事不能长久,就花钱买通了乡政府负责人,开出了
离婚证。不过,他照样回家,给他的前妻和女儿生活费,连他的父母也不知道已经离婚。这
样,他在城里与女教师举行了婚礼,并借口新事新办,没有请乡下的父母露面,实际上他是不
敢让家乡的人们知道实情。
可是事情到底有暴露的时候。有一年过春节,他的前妻和女儿打扫卫生的时候,从箱子里
翻出了离婚证书。因为母女不识字,看到跟别人家奖状差不多,再说佟老师也经常得奖状,她
们高兴的不得了,就同其他奖状一起贴在了正屋的墙上。佟老师的内兄却是认字的,串门时发
现了墙上贴的离婚证书,就拉着妹妹一块到学校找佟老师。看到佟老师同年青的女教师正亲亲
热热生活,可怜的兄妹俩竟不知说什么好。
佟老师羞愧难当,只得保证今后按月给前妻和女儿生活费,房产等全部归前妻所有,那女
人流着泪走了。回家后,他除了把离婚证揭下来,没有对公婆吐露一个字,听说至今仍和公婆
住在一起,女儿已经十几岁了。
对以上这些事,我们已经审问批斗了他十几天了,他都承认。他的身体较弱,又有胃病,
瘦得皮包骨头。白天,他要跟其他黑帮一起抬石头垒墙,晚上就是整夜地审问拷打,有时连饭
也不让他吃。后来,我看他精神已经恍惚了,眼睛发直,叫他几声也不反应,大家对他也就有
些放松了。半夜里,红卫兵值班队长查牢房,负责看押的红卫兵早已睡着了,房门大开,进屋
一看,佟老师竟没了踪影。大家着急了,先往厕所找,又往各校园树林、井口上去找,怕他自
杀。全校找遍了都没有,大门口有人站岗是出不去的。只有西院墙十分低矮,墙外是庄稼地,
比较容易逃。于是,全体红卫兵一起出动,越过西墙往外追去。
我们先一直追到河边,这里水深河宽,不是水性特别好的人,是过不去的。我们用手电找
了半天,没发现有异常,又顺着河分别往两个方向追。佟老师经过这一时期批斗,身体实在太
不行了,我们用了不到一小时,就在玉米地里将他捉住了。
我因为脚歪了一下,落在了后面,等我赶过去,红卫兵们已经将他用铁丝捆了起来,怎么
捆得看不见。只是他死活不往回走,任凭学生们怎样打他,他也不站起来。大家也打累了,不
知该怎么办好。忽然一个红卫兵从附近井台上找来一根木杆,说:“他不走,我们就把他抬回
去!”说着,就将木杆伸入佟老师用铁丝绑着的手、脚之中,几个人抬起来就走。佟老师疼得
杀猪一样叫起来,后来哀求学生们放下他,让他自己走。但谁还管他那一套。我一瘸一拐跟在
后面,一下子发现手电光照着的地面上滴了一路血,忙大喊:“停一下,不要出事!”这时,
佟老师已经毫无声息了。有人说:“放下他再跑了怎么办?”仍然不停地王前走。 到了学
校里,在电灯光下,我们发现情况不好了。原来,铁丝已经深深地勒进了佟老师的脖子里、手
腕里、脚腕里,血从手腕上不住地流出来。人已经昏迷了,脸白的象油光纸。有人赶快把校医
找来,他让学生们先将铁丝解开,谁知两手腕上的血涌的更多了,他连忙用绷带去绑,再看口
里、鼻子里也流出血来。他也吓坏了,说:“恐怕老佟是动脉勒断了,必须送医院抢救!”可
是去医院要十几里路,学生们谁也不愿意抬,只好派了个学生骑自行车去请医生。天亮以后,
佟老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也不大淌了,我们都觉得是不行了。直到九点多,那学生才回
来,说人家医生正在开批判大会,没有人值班,求了半天也不派人来。大家又商量了半天,派
了另一个黑帮分子老师,从附近工厂借了一辆地排车,拉着往医院去。听说到了医院,人已经
直挺挺的,早已不知死了多长时间了。
唉,多少老师成了黑帮挨斗挨批是普通的事,你佟老师偏偏逃什么呢?下午又召开了全校
师生大会,宣布佟老师为现行反革命分子,顽固对抗运动,自绝于人民。
串连(1)——准备
我下午一到学校,韦连就抢先跑过来,凑到我耳边告诉我一个特大好消息:学校接市委通
知,要组织一批师生到北京进行革命串连。这当然是鼓舞人心的,毛主席已经两次接见红卫兵
了。到北京,到毛主席身边去,就意味着有机会见到毛主席,见到周恩来总理,这是做梦都在
想的事情啊!
我急忙向学校文化大革命筹备委员会跑去,办公室里已经集合了满满一屋子人,吵吵嚷嚷
地听不清什么,大概都是来询问进京的事情的。“别在这儿嚷了,嚷到天黑也白搭!都回去,
以班级为单位从红卫兵中推选,每班暂选一人,报筹委会审查”,老吴从里间走出来大声说,
又对在筹委会工作的一位老师说:“王老师,你负责登一下记,多报的名单一律作废!”
这一下明白了,选拔范围和名额都十分清楚,大家知道在这儿没什么可磨的了,赶快回班级争
取吧。于是人们呼呼隆隆往各自班级跑去。
等人都走光了,我才装做满不在乎地走进去,见了老吴问了些别的事,对于进京代表的事
连提也没提,这让老吴很意外。他主动拍拍我的肩头说:“你真沉住气了,行!够个红卫兵骨
干条件。这次进京我有个初步想法,我们筹委会成员和红卫兵总部人员不能都走了,以后机会
有的是。这次先去一半人,你看怎么样?”我觉得他想的很全面,就点了点头。他又嘱咐:
“叫几个人下通知,我们先开个会研究一下。”
我们的会还没开完,各班选拔的人员名单就很快报齐了,每个名单背后都是一场激烈的争
论和攀比。几乎所有的班级,都是由红卫兵战士投票决定的。基本条件自然是家庭及社会关系
没有一点政治问题的,然后是比谁的家庭更革命、更红一些,于是人员集中到一些老红军子
女、烈士子女和军人子女身上,一般工人农民出身的学生占的比例不是很大。
我们开会的最后一个项目是决定哪些人第一批去北京,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有人提建
议,有提议投票的,有提议主任指定的,还有人提出碰运气抓阄的,被老吴批评了一顿。筹委
会副主任、原学校副校长首先表态,他代表教师们发言说,他们第一批一个也不去,让红卫兵
战士们先去。老吴满意的点点头,他补充说:“你看王老师多有水平,我们都要有放眼世界的
胸怀,主动发扬风格。老师们也不能不去,也要给一定名额。”推让了半天,十一个委员中定
了五个,不是筹委会委员的红卫兵总部人员中也推选了两个人。大家对报上来的名单逐个审查
了一遍,没提出什么问题,这样我们红卫兵赴京串连代表团第一连就组成了。老吴谢绝了大家
的一致推选,主动表示第二批。不过临放学前,市委打电话来,指定让他担任我们连的连长,
他再推也推不掉了。
我有幸成为第一批赴京的成员,被指定为宣传鼓动组组长。名单中有长新,却没有韦连,
他们班的干部军人子女太多了,恐怕这样下去,再去十批也轮不到他。我心里暗暗着急,韦连
去不成会埋怨我的。
按照分工,会后各组负责人立即行动起来。生活组组长马上下通知给赴京的人交粮票、生
活费,服务组的人忙着开介绍信,布置带好红卫兵袖章、学生证等,又将人员名单抄好,派人
骑自行车送到市委去。我则组织人印毛主席语录卡片、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红卫兵宣言以及十
六条等传单。因为后天才出发,有些事情不是太着急。
长新见到我咧着嘴直笑,他选上当代表纯属偶然。他们班里有五个现役军人子女,条件都
差不多,他们争的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肯让步。最后一赌气,竟一致同意工人家庭出身的长
新,乐得他跑到外面小卖店买了一包糖,见人就分。我警告他不要象范进中举一样,乐极生
悲,乐发什么毛病来。老吴又让我告诉服务组组长,明天借点钱给每个进京的人买一本新的
《毛主席语录》,举在手里显得整齐。还吩咐赶快去买红绸子,明天一定赶制出一面学校红卫
兵的队旗,说不定在北京还会被拍入电视呢。老吴心十分细腻,一切都考虑的很周到。
为了将宣传品和传单印得漂亮一些,就特地请学校打字员晚上加班,争取将部分毛主席语
录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打印出来。至于《为人民服务》、《十六条》等,就要连夜用钢板刻出
来了。长新主动提出来帮忙,可是他一不会刻板,又不会弄油印机,我想来想去给他找了个校
对的任务,他高兴得不得了。他说,晚上回去一定让他妈妈给他把衣服、军帽都洗干净,再买
一条新的腰带围在腰间,就是一个标准的红卫兵战士了。平时他是以懒散、肮脏出名的,球
鞋、袜子从来不洗刷,脏得弄不清什么颜色时,就用墨水再染成黑色,但他那双臭脚,老远就
熏得人头疼。我再三要求他一定先将球鞋袜子刷洗干净了才准上车。这时候,让他干什么都
行。
串连(2)——长新家出了问题
晚上就要出发了,长新家却出了问题,进京的事不用说吹了,我心里一直不好受。
长新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据大人讲,他一辈子连鸡都不敢杀,又没有干过商业和
财务工作,能有什么问题呢?还是老吴告诉了我实情。长新父亲的单位有人昨天贴出了大字
报,揭发这位工人在解放前给国民党军队做过一段时间饭,是帮助反动派打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