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最后一次进洞是2002年盛夏时节,进洞不久就捂着鼻子逃了出来。到数人高的洞口停住脚回眸远眺深不见底的隧洞,我感觉十分羞愧。难道300“地下铁军”都不是血肉之躯,非人生父母养么?
由是我懂了:肉体非凡,缘自使命崇高!
欢迎您访问流行小说网popbook
2002年5月,85岁高龄的李锐先生,神采奕奕地朝三峡走来。
他的造访,令万千三峡建设者感到欣喜和意外。毕竟,他是几十年坚持己见反对兴建三峡工程的代表人物啊,身份何其特殊!他选择三峡工程即将展开第三大施工战役且临近投产发电之时,友善地朝我们走来,无疑会造成影响。
他乐意来三峡看看,能说不是一种改变?
他站在了大坝上,行动更意味深长。
我是李锐人品的崇拜者。作为晚辈,作为熟识其著作了解和坎坷命运的新闻工作者,我以我认为得体的方式提出单独拜访他,老人欣然答应且约我在一个非常温馨的环境里神聊……
面对和霭可亲的长者,我赤裸着一颗不算年轻的心,祈盼着与一颗不死的心灵碰撞——
“记录历史要客观,更要真实”
2002年5月17日晚6时许,我在坝区三峡工程大洒店西餐厅见到了李锐。此前,我己与陪同来访的原中国三峡总公司副总经理秦中一先生见过面。李锐先生邀我陪他吃饭,在座者有他夫人、秘书、三峡总公司驻京办主任陶楚才,另有两位随访记者。
李锐先生15日就到了三峡。这期间他去参观了葛洲坝、中华鲟人工养殖基地,在坝区实地考察了他魂牵梦萦的正在兴建的三峡工程。我到时揣着他这两天活动的个人影集和自撰的一部报告文学《世纪之坝》。
握手寒暄之后,我把影集递给了他,自报家门:李老——不,李部长,请允许我这么称呼您。我干了15年火电,又干了16年水电。我与您虽无缘谋面,但您的人品、您的文章和著作,我都较为熟悉。
先生盯我一眼,善意地一笑。稍后,我将拙著送到他面前,说:这是老小子我写的一本三峡的小书,里边第二章,专写您与林一山当年的争论。
在哪儿,你翻给我看看。
我翻书,他戴上老花镜,认真阅读。我本来被安排与他挨着座的,握手后他要我坐对面,说这样好讲话。晚饭是西餐,我平生第一回,完全不知如何用刀用叉。好在秦总内行,他在一旁当老师。
我们吃,李老看书,看着看着不高兴了,说:你看,林一山是什么人,人家知道。我李锐何许人也,怎么没交待呢?
他指着书,我笑道:您当时的职务是——燃料工业部水利水电建设总局局长。
对了。要交待清楚。不能不明不白,在你书里突然跑出个与林一山作对的李锐。
我翻书,将标明李锐职务的段落指给他看。他笑着点头,说:看来,你还不糊涂。
我说,这本书的出版得感谢陆佑楣总经理。
李锐问:为什么?
我说陆总审过书稿,袁国林副总经理也审过。陆袁都同意保留“林李之争”这一章,他们尊重历史,很开明。
李锐笑:哦,不容易。写稿子,对采访对象的情况要清楚。记录历史要客观,更要真实。你找过林一山吗?你对林一山怎么看?
我说:我自认为我对他是比较了解的。解放前夕,他已是中共辽南省委书记,因和高岗政见不和,受排挤便报名南下了。本来,他的目的地是广西,将出任广西自冶区副主席,作张云逸的助手。不料南下工作团途经武汉,他自愿留下接管国民党的水利摊子,从此作了“长江王”。这几十年风风雨雨,客观地说,他对长江流域的综合治理,功不可没。葛洲坝工程上马,他是反对派,并把反对意见直接交周总理送给毛主席。可一旦工程出了问题,周总理请他负责,他能顾全大局全力以赴,在那个年代,应该说难能可贵。几十年来,为推动三峡工程上马,他可谓殚精竭虑,不辞劳苦。
李锐笑道:后面说的八个字,比较准确。他这个人认死理,后半辈子心里只有三峡。
我说,在林一山看来,只要150方案批准上马,他就心安了。
什么意思?
林一山认定,150方案上马,就不愁上175方案或200方案!
为什么?
他认为,上了150方案,就非搞175方案不可。150方案他内心是坚决不赞成的,因为效益太低。
李锐感叹道:林一山这个人哪,我看,他的性格非常象毛主席。他胆子大,敢想。1958年在南宁会议上他能讲呵,从汉朝贾让治水讲起,滔舀不绝,结果呢,他输了(此时李锐忆起往事,那年林一山要上三峡工程,李是反对者,毛泽东电召二人参加南宁会议“对簿公堂”)。1954年大洪水过后,毛主席视察长江,从武汉到南京。当时人家就选了管长江的林一山作陪,说这个人能说会道。他那时就捣鼓三峡,讲南水北调。他作过计算,丹江口水量不够,说要在长江上游打洞引水到汉江。那个洞多长你知道吗——100多公里呀,真敢想!哎,他现在怎么样,在干啥?
我答:他不再担心三峡工程,也不操心南水北调了。现在,他在研究文字改革哩。
哦?三峡被他鼓吹上马了,他说不担心了,理所当然嘛。南水北调也上马了……嗯,林一山这个人哪,那些年心里的确只有三峡。他是学历史的。对水利不太内行,那些年,他心里只有一件事,上三峡。他去过金沙江没有,我很怀疑。管长江的人,怎么能不跑上游,只坐在武汉呢?(李锐先生不知道,林—山那些年就是因为在上游跑多了,太专心三峡,曾挨过周总理批评)他身体怎么样?我最近在凤凰卫枧上看过人家采访他的节目,我看他红光满面哩。
他身体没您这么好。老年人有些毛病,譬如流泪、流涎、自已不知道了。
哦,眼晴看不见了(注:林早已双目失明),是挺痛苦的。
我告诉他:他夫人去世了。
这我知道。有人照顾他吗?
有。有秘书,还有保姆。他现在是听新闻,听广播,听报纸——别人读给他听。
“我赞成150方案,用的是缓兵之计”
我告诉李锐:前不久张光斗先生来,我也拜访过,还挨了他两拳头哩。
李锐问:你对张光斗怎么看?他怎么样?
他是作为质量检查组专家,由国务院三峡建委会聘请来三峡工作的,每年春秋例行两次。见到他时,我本想请他就大坝裂缝的事谈一谈,可老人家不干。一进屋他就挡着说,只进来坐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说我是肯定不会说的,我只对三建委说。其实,那天我只想与他当面确认一件事——前两年他病重期间,三建委负责人郭树言看他,谈了些三峡的事。郭整了材料,上报给吴邦国,吴转呈朱总理了。
李锐说:这事我知道。他还骂了我一句,有人在材料上画了一道红杆杆,把材料给我了。
我问张先生:前两年香港有传闻,说您弄过一份三峡备忘录,有这事吗?张先生没正面回答,倒是生气了。说:这事儿我要起诉郭树言。您看老先生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那件事是真的。张的谈话内容原件我没见到,倒是清华的另一位著名教授黄万里先生上书中央领导人的三封信,我有稿子保存着。
是么,这很好。要记录历史,就要客观、真实。黄万里在治水方面,是个真内行。他是坚决反对三峡工程上马的技术方面的权威。可惜不让他讲话。古稀之年才得以平反,坚持给学生上课,穿一身白西装,挺令人感动的。
不久前,潘家铮先生也来过,我也作过访问。他这人很有意思,我读过他许多著作,包括最近的《千秋功罪话水坝》(潘系中国工程院副院长,双院士,水电专家)。
潘家铮呵,这个人业务上很不错。李锐称赞。
那次采访潘先生,也是想请他对大坝裂缝表态。因我对他了解不少,谈得投机,无形中从技术转到了社会风气。我说现在做事不容易,一个人取得一定成就,明明是自身努力,却偏要违心说在上级什么在同志们什么……倘若不这样,便是什么什么……潘先生说:是呵,我说过,也写过文章啦,可发不了。我的文章叫《反对新的党八股》。光明日报记者看见说好,拿去发不出来。后来,科技日报一位记者见了也要,还是发不出来。今年两会期间,我就把这篇发表不了的文章作为政协委员提案,在讲台上读了一遍。
李锐开心地笑了,问:他写的什么?
我答:杂感,有点像您的《大鱼网主义》!
哦?这篇文章你也看过啦?
非但此篇,您的《庐山会议实录》、《论三峡工程》等一系列著作,我都认真拜读过哩。如有八句诗是这样的——“当年大跃进潮头,诸公兖兖峡中游;美人沱觉花岗好,南津关为乳洞愁;评头品足观坝址,阔论高谈坐舸楼;话不投机惊满座,区区也算反潮流”。
李锐纠正:“区区总算逆潮流”。你记错了。
我笑,是记错了。我查过当年想上三峡的几位干将的发言,有钱正英、王任重等人的。
还有一个李先念。张体学、钱正英和林一山他们几个人唱一台戏。1958年那次在船上争论,钱正英还不知道南宁会议上的事,不知道林一山吃了败仗。钱正英不久前在文汇报上发表了一篇长文,你看过吗?是谈三峡工程的,一大篇。不过,她对三峡的认识有进步,认识到了一些重大问题。至于葛洲坝,那是一个错误的工程。它的兴建应该放在三峡工程之后。
李部长,对三峡工程,您一直都持反对意见吗?
以前反对,是考虑国内客观情况。后来讨论上150方案,我没有反对。
为什么?这是不是说明,您从来也不反对建三峡,而是觉得应考虑时机,应该缓建呢?
不是。我赞成150方案,用的是缓兵之计。我一方面赞成,另一方面在作准备——花时间弄出一个可比方案来!
就是那个象核武器一样的20个中小电站的“三峡替代方案”吧?
对。买东西也要有选择嘛。只有一种方案,怎么判断孰劣孰优呀?李锐先生缓缓地说:我历来主张,对一件情,一定要有不同的声音。听不得不同意见,不是好事。当年周总理曾在不同场合点我的名,说李锐的观点跟你们不一样,要听听他怎么说。
老部长,当年您被下放到安徽磨子潭,不觉得委曲吗?后来又被关到秦城监狱,您是怎么熬的?刚见到您时,我可是真想斗胆喊出你当年的囚号哟。还记得您的囚号么?
67126,67年被关的。跟你说呵,个人的命运,是时代造成的,也没什么好怨的。在那个年代,悲剧不发生在我身上,那才叫怪。比我冤的,不大有人在吗?还德高望重呐……但中国毕竟是在向前,社会毕竟是在进步,对中国的前途,还是要乐观—点。你看,毕竟入世了嘛,加入WTO,人家可是有严格规矩的,不可以乱来。往后,江泽民以后,胡锦涛的时代会没有进步?一个人的意志可以左右全中国人?我不相信。
“中央已然决策,就力争把三峡建好”
那我借您的话题,斗胆问您一下:您对三峡的未来,乐观吗?
李锐笑,问我:昨天的座谈会,你参没参加?
我说抱歉,昨天我好想参加,可是我们头儿不让。我不知道他们担心什么?怕我乱说话,或者瞎提问——我想我还不至于吧。起码,我是中共一分子,也活了近50岁了,会那么不知深浅、不懂礼貌?(众笑)会没参加,但我知道您说些啥了。
我留了些资料给你们陆总,你可以看看。也留了两首诗在这里,我的观点,就在诗里。
我说:我背其中一首,您看对不——“横空出世史超前,高峡平湖现眼边。但愿无愁更无羌,巫山神女总开颜”。
记忆力不赖,一字不差。对于三峡工程,我昨天打了个比方,说:好比一户人家,闺女长大了,而且已经嫁人了。这时候你来说她该嫁还是不该嫁,合适么?中央已然决策,就力争把三峡建好!应该团结各方面力量,不辱使命。
请您明白告诉我,这一次来三峡,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事你们秦总知道。是陆佑楣写信,要我来看看。秦总又到我家去了。郭树言也对我说过让我来看看,当时我还不认识他哩。我想,来就来呗,过去我反对是一回事,现在已经在建设之中啦,来看看呗——百闻不如—见嘛。
我说,我倒觉得,您能来——这本身便是一种变化哩。
是吗?(笑)来看看,就那么意味深长?三峡的问题还很多呀,水库修起来,泥沙呀,移民呀,都不容易办。环保问题怎么解决呀?资金问题呀,我看是个无底洞。我跟你说呀,我们长期以来不注重环保、生态,上游1000多万人口,污染怎么解决?蓄水后,谁敢说水库水质可以保证?中国是个无环保国家,中国人几时才有环保理念啊!你看没看见葛洲坝水库的白色垃圾?吓人呀,有些问题,你们应该反映、呼吁呵!
人微言轻,我们的东西怎么能发表呀?
应该反映嘛,可以写信。
实在不行,我就给您写信,行吗?
行。你写的信,我可以交给朱镕基总理。
我高兴地说,这可是您说的哟,咱们一言为定。老部长,这次来看了三峡,有何感想呵?
我不已经说过嘛,感想在诗里。陆总秦总不错——干好三峡工程,力争一流水准。
我想说句不恭的话,陆总秦总,都是受命,被指派干这个工程,难道说他们心里就没有些想法呀?我不信。
怎么说?李锐似乎没听清。他夫人插话:他说他们是接受任务,组织上派他们来干的。
李锐很开心地指着我,笑得合不拢嘴。你写了一本三峡的书,今后还写吗?
我答:《世坝之坝》已出的是之一。明年发电前,打算出版之二;整个工程完工时,写出之三。三合—,就是一部完整的三峡工程实录。追求是:客观真实,不带观点。做完这件事,我想我才可以说,此生不枉到三峡。
客观、真实,好!有志气,祝你成功!
谢谢您的鼓励。请问,您现在与戴晴还有联系吗?
有,有时联系。光明日报另有一名女记者,写过我的一本书,在香港出版的,书名叫《党内有一个李锐》,国内后来出版(河南),把书名改了,叫《李锐其人》你看过么?
我没见过这本书。
已出版好几年了。
李部长,有机会到北京,我想去拜访您,可以吗?我可是您忠实的读者哟——小知音!
好。给你留地址,电话。
在北京我听朋友说,您常年跑步,还参加冬泳,是这样吗?
不是,是室内游泳馆,恒温的。除了游泳,还练练气功,不是法轮功呵!在秦城监狱里一呆8年,我就经常练气功。现在什么功都说不好,这是不正常的。
您现在吃辣子吗?
李夫人代答:现在不吃了,年纪大了,吃不消,过去能吃,湖南人嘛。
您一辈子都不吸烟,是吧?
你还真有些了解呐。我不抽烟,有时被动吸烟,人家抽,我没办法嘛(笑)。
这次来,你去过蒲圻那个陆水水库,是吗?
那是开会。我看了陆水那个三峡实验坝的牌子,还挂着哩——林一山这样做,不对。看着那块牌子,我感觉中国人都会脸红。三峡以前,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大水坝大水电工程,怎么不承认人家呢?三峡有今天,是因为有陆水那么一个小玩艺儿?可笑。
听说您还打算乘船西上重庆,重庆直辖后变化真的很大,您应该去看看。
是哇,是打算去看看。你经常跑库区么,移民对工程怎么看?
长期以来,三峡工程处于“不上不下”、“不三不四”(非三峡省亦非四川省)状态,库区各县国家长期不摆项目不投资,都很穷。开工后,国家拨了移民款,地方开始搞新城建设,经济上活了一些。但真要移民,尤其是外迁,困难还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