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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匠情挑Fingersmith (下)-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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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巡视,我已经拿定了主意。克里斯蒂医生给贝蒂发完糖,又花了一分钟,检查过皮瑞斯太太和威尔森小姐,便说道,“瑞富斯太太,还好吗?”克里斯蒂医生说道。
  “我头脑非常清楚。”我说道。
  他看着他的表。“好极了!”
  “克里斯蒂医生,我请求你——!”
  我低下头,又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将我的故事告诉了他,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我怎么不是莫德。瑞富斯,却只是通过一个卑劣的骗局,才到了他家里;理查德瑞富斯当时是如何利用我,让我到布莱尔,当了李莫德的女仆,这样我就能帮他把她娶到手,这之后呢,再把她扮成个疯子。他们又是如何蒙骗我,搞到了她的财产,钱全归了他们俩。
  “他们玩弄了我,”我说道,“他们也玩弄了你!他们在嘲笑你!你不相信我的话吗?到布莱尔找个人来!把他们结婚那间教堂的牧师找来!把教堂里的那个大本子找来——你会看到他们的名字就写在本子上,那旁边就是我的名字!”
  他揉揉眼睛。“你的名字,”他说道。“苏珊——现在你说你叫什么?——钱德?”
  “苏珊——不!”我说道。“不在那个本子上。是苏珊。史密斯,是在那儿。”
  “又是苏珊。史密斯!”
  “只是在那里才叫这个名字。他们让我叫这个名字。是他教我这么干的!你不明白吗?”
  可此时,我都快哭出来了。克里斯蒂医生的脸色开始阴沉下来。“我已经让你说得够多了,”他说道,“你越来越激动了。我们可不能这样。我们必须冷静,任何时候都必须冷静。你的这些个幻想——”
  “幻想?上帝救救我,这是最清楚不过的真相!”
  “是幻想,瑞富斯太太。要是你能听听你自己说的昏话!卑劣的阴谋?哈哈大笑的恶棍?谋夺家产?姑娘被打扮成疯子?都是可怕幻像的素材!我们有个词语描述你的病,我们称之为一种审美要求过高症。你家人纵容你,让你身心过分沉迷于文艺作品;还激活了你体内产生幻想的器官。
  “激活?”我说道。“过分沉迷?文艺作品?”
  “你看得书太多了。”
  我望着他,说不出话来。最后,当我见他转身要走,便说道,“上帝救救我吧,要是一行字里边,我能认出两个大字!说到写字——给我一根铅笔,我给你把我的名字写下来;这辈子我也就会写这两个字了,虽然你让我坐下来,逼我写了一年!” 
  他已抬脚走向门口,格里夫斯大夫紧跟在他后边。
  我的话音停住了,因为斯皮乐护士一把抓住了我,不让我跟上前去。“你怎么敢对着医生的背影乱讲话!不准推我!我说你也疯够了,好回去住包间了。克里斯蒂医生?” 
  可是,克里斯蒂医生并没有听到我的话,他到门口转过身来,手抚胡须,以一种新奇的目光望着我。他看一眼格里夫斯医生,轻轻说道,“其实,这能让我们看到,妄想症的程度;甚至可以帮她从妄想中惊醒过来。你觉得呢?没错,给我一张纸。斯皮乐护士,放开瑞富斯太太。瑞富斯太太——”
他走回到我身前,递给我一小片纸,那是格里夫斯大夫从他本子上撕下来的。然后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一支铅笔准备给我。
  一见那铅笔尖,斯皮乐护士便说道,“当心她,先生!她是个狡猾的家伙!狡猾着呢!”
  “很好,我看到了,”他答道。“不过我真的不认为她要伤害我们。你会吗?瑞富斯太太?”
  “不会的,先生,”我接过铅笔,抓在手中,不住震颤。他望着我。“我觉得,你现在可以拿得更稳。”他说道。
  我手动了动铅笔,铅笔掉落在地。我捡起来。“当心她!当心她!”斯皮乐护士又说道,她随时要扑上来抱住我。
  “我不习惯拿铅笔。”我说道。
  克里斯蒂医生点点头。“我想你也是。来,在这张纸上给我写一句话看看。”
  “我不会写。”我说道。
  “你当然会写。坐到床上去,把纸放在膝盖上。我们就是那样坐着写字的,不是吗?你知道是这样的。好了,给我写你的名字。你至少写得出这个。你也跟我们说过。来吧。”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写下来了。纸都被铅笔头戳破了。克里斯蒂医生盯着,见我写完,便将纸拿过去,拿给格里夫斯大夫看。他们皱起了眉头。
  “你写的是苏珊。”克里斯蒂医生说道。“为什么这么写?”
  “这就是我的名字。”
  “你写得糟糕透了。你这样写是有意的吧?行了。”他把那张纸还给我。“就按照我刚才要求的,给我写一句话看看。”
  “我不会写!我不会写!”
  “不,你会写。那么就写个字吧。给我写写这个。写:speckle。”
  我摇摇头。“写吧,写吧。”他说道,“这个词并不难。你知道第一个字母怎么写,刚才我们都看到了。”
  我又犹豫一下。然后呢,因为他死死盯着我——还因为,在他身后,格里夫斯医生、斯皮乐护士和培根护士,甚至连皮瑞斯太太和威尔森小姐,都歪着脑袋,等着看我写字——我写了个S。于是我心一横,把后面的字母蒙出来。我写啊写,那个词在我笔下越写越长。
  “你还是用力太重,”克里斯蒂医生说道。
  “我有吗?”
  “你心里明白。你写的字都乱了,一塌糊涂。这是什么字?我觉得,这是你头脑里的幻像之一。现在,我是不是要这么理解,你舅舅——我想,是一位学者?——会赞赏这种字迹,就出自他助手的手笔?”
  这是我的关键时刻。我浑身颤抖不止。然后我望着克里斯蒂医生的眼睛,尽全力使声音平稳:“我没有跟我同族的舅舅。你是说李老先生。我敢说他外甥女莫德能写出一手好字;可是你瞧,我不是她。”
  他轻磕着下巴。“那你,”他说道。“是苏珊。史密斯,或者钱德。” 我又是一阵战栗。“先生,那正是我!”
  他沉默了。我心想,有了!我如释重负,差点没乐晕过去。这时他转过头去,对格里夫斯医生摇摇头。“很彻底,”他说道。“不是吗?我相信,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妄想症。妄想症状甚至扩散到了运动机能,影响了运动功能。我们正是要阻断这种扩散。我们必须研究一下,研究出治疗方案。瑞富斯太太,如果不介意,请把铅笔还给我。女士们,日安。”
  他从我手中抽回铅笔,转身而去。格里夫斯大夫和斯皮乐护士跟着他去了。
  等他们都走了,培根护士锁上房门。我眼见着她转动钥匙,仿佛给她打了一顿,或推倒了似的:我倒在床上,号啕大哭。她嘴里啧啧有声——不过,在那座房子里,他们已经对眼泪习以为常,看到个女人坐在餐桌旁,眼泪掉进眼前的汤里,或者在花园放风的时候哭得没了人样儿了,根本不算什么事儿。她啧着啧着就打了个哈欠。她盯着我,然后又看向别处。她坐在椅子上,搓着手,脸上的肉抽搐着。“你以为你苦死了。”她说道,不知是我还是对我们大家。“给你试试这些关节——这些指头。这才是酷刑,跟涂了芥末一样。这才是酷刑,跟鞭子抽过一样。噢!噢!上帝保佑我,我觉得我要死了!快,贝蒂,帮你可怜的老护士表现得好一点,去把我的药膏拿来,好吗?”
  她手里还拿着钥匙串儿。一见那串钥匙,我嚎得更凶了。她挑出一把钥匙,给贝蒂拿到护士的橱柜旁,贝蒂打开柜门上的锁,拿出一罐油膏。那油膏是白色的凝固体,象猪油一样。贝蒂坐下来,挑了一小点,开始往培根护士那肿胀的手指头上抹油膏。培根护士痛的一缩身子。随后一声叹息,她神色慢慢缓和下来。“就这里!”她说道;贝蒂听了不由吃吃窃笑。
 我转过头,将脑袋埋在枕头里,闭上双眼。如果说,那房子是地狱,培根护士是恶魔,贝蒂是她身边的小鬼,那我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我哭啊哭,一直哭到哭不动了。这时,我床旁边传来一阵动静,然后有人说话了,语声非常温柔。“好了,我亲爱的。你可再不能哭了。” 说话的是那个苍白的老妇,威尔森小姐。她把手伸给我。我见了,不由一缩。“啊,”于是她说道。“你怕我,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我不是正常人。在这儿你会慢慢习惯这些的。嘘!别说话。培根护士看着呢。嘘!” 她从袖子里拽出一块手绢,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可以拿去擦掉脸上的泪水。
  那是块黄色的旧手绢,不过挺软和;手绢的那种柔软,还有她脸上的善意——她是个疯子,自从我来到这儿,她是第一个向我表现出善意的人——让我又开始大哭。
  培根护士看过来。“我看着你呢,”她对我说道。“别以为我没看到。”说完就又靠到椅子上,贝蒂还在往她手指头上抹油膏。
  我轻轻地说道,“你可千万别以为,我在家里也这么爱哭。”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威尔森小姐答道。
  “我只是非常害怕他们会一直把我关在这儿。我被关在这里,真是大错特错,他们说我疯了。”
  “你千万得稳住心神,这座医院不像别的医院那么严格。不过也不是特别好的那种。比如说,这个屋子里的空气,我们必须呼吸到的,跟牛棚里的臭气一样。还有饭菜。他们叫我们女士们,可是那饭菜——充其量只能说是粥!——拿给园丁的儿子吃,我见了都会脸红。”
  她的声音大了些。培根护士又看过来,瘪了瘪嘴。“我很高兴看到你脸红,你个白无常!”
  威尔森小姐嘴巴动了动,一脸尴尬。“一个说法,”她对我说道。“说我脸色苍白。如果我告诉你,这里的水里有种物质,跟粉笔有点关系,你会相信我吗——?不过,嘘!一句也别说了!”
  她挥挥手,有那么一会儿,看上去特伤心,我的心一沉。等她挥动的手落下,我问道,“你来这儿很久了吗?”
  “我想——让我想想——我们对季节流逝所知甚少……我应该说,很多年了。”
  “二十二年,”培根护士还在听我们说话。“因为你的确是个老病号——不是吗?——从我年轻的时候,刚来到这儿,你就是老病号了。有十四年了,到今年秋天。——啊,使点劲儿,贝蒂,就那儿!好姑娘。”
  她拉长了脸,嘘出一口气,眼睛闭上了。我满怀恐惧地想,二十二年!——这想法肯定表现在我脸上了,因为威尔森小姐说道,“你千万不要以为你也会待这么长时间。皮尔斯太太每年都来;不过,等她发病发得最厉害的时候一过去,她丈夫就又把她接回去。是你丈夫,我想,在你文件上签字的吧?是我兄弟把我关在这儿的。不过男人们可以不需要姐妹,还是需要妻子。”她的手抬起来。“如果我能够,我会说得更直白。我的舌头——你明白的。”
  “那个,”我说道,“送我来这里的男人,是个非常可怕的恶棍;他只不过假装是我丈夫。”
  “这可真难为你了。”威尔森小姐摇摇头,叹道。“这是最倒霉的。”
  我摸到她的胳膊。我沉下去的心,此时像小船似的又浮起来了——如此有力,让我异常疼痛。
  “你相信我的话,”我说道。我看看培根护士;而她已睁开眼睛,正听我说话呢。“可别当真啊,”她说道,话音舒适自在。“威尔森小姐相信一切无稽之谈。现在只需要问问她,月亮上住着什么人(creatures)。”
  “我咒你!”威尔森小姐说道。“我是当私房话讲给你听的!——你看到吧,他们如何损毁我的心志。——我兄弟是不是一周付你们一个几尼,专让你们辱骂我诽谤我?都是小偷!都是恶魔!”
  培根护士站起身,两手捏成拳头,作势要打,威尔森小姐却又默不作声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道,“威尔森小姐,关于月亮,你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凭什么你不能那么想呢?不过,当我跟你说我是被骗子骗到这里,我说我脑袋里神志非常清楚时,我说的全是真话。克里斯蒂医生会发现这一点的,很快。”
  “我希望他会发现,”她答道。“我肯定他会的。可是你知道,签字接你出去的人,必须是你丈夫。”
 我瞪着她。然后我又看看培根护士。“是真的吗?”我问道。培根护士点点头。我又开始哭。“那么,上帝救救我吧,我完蛋了!”我哭道。“因为那个混蛋永远永远也不会签字!”
  威尔森小姐摇摇头。“很难!很难!不过,说不定他会来探视,就改了主意呢?他们必须让我们会见我们的探视者,你知道;这是法律。”
  我抹抹脸。“他不会来的。”我说道。“他知道,要是他来了,我会杀了他!”
  她目露恐惧,看看周围。“在这儿,你可千万别说这些话。你得乖乖的。你不知道吗,他们有好多办法把你抓起来,把你捆起来——他们有水——”
  “水,”皮瑞斯太太声音颤抖着,喃喃自语道。
  “够了!”培根护士说道。“还有你,玛菲特小姐(Miss Muffet)”——她说的是我——“不要再刺激她们了。”她再次挥挥拳头。
  于是,我们都陷入静默。贝蒂抹油膏,又忙了一两分钟,然后将罐子放在一边,回到床上去了。威尔森小姐弓着脖子,目光变得暗淡。皮瑞斯太太头发盖在脸上,时不时从头发后面发出嘟囔声或呻吟。
  从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我想起了艾伯斯先生的姐姐。我想起了家里的一切,家里的每个人。我又开始出汗。突然间我觉得,我的感觉跟一只苍蝇被蜘蛛丝缠住时感觉一样。
  我站起身来,从这面墙走到那面墙,再折回来。“要是有扇窗户就好了!”我说道。“要是我们能看到外面就好了!”然后:“要是我从来就没离开镇子就好了!”
  “你能坐下来吗?”培根护士说道。
  然后她口吐怨言。房门上传来敲门声,她必须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应门。来者是另一个护士,拿着一张纸。我等到他俩的脑袋挨到一块儿了,才偷偷摸摸凑到威尔森小姐身边。绝望开始令我鬼鬼祟祟。
  “听我说,”我轻轻说道。“我必须出去,尽快出去。我在伦敦有家人,他们都有钱。我妈妈还在。你来这儿这么久,你肯定知道办法。是什么办法?我会给你叉子做报酬,我发誓。”
  她望着我,然后身子缩回去。“我希望,”她以寻常口气说道,“我希望你不会以为,我家里把我教养成那种小声小气说话的姑娘了吧?”
  培根护士环顾四周,瞪着眼睛。“你,莫德,”她说道,“你在干什么?”
  “说悄悄话呢,”贝蒂用她又粗又哑声音说道。
  “说悄悄话?好吧!我会跟她说悄悄话的。回你床上去,别烦威尔森小姐。我就不能转过去一分钟,转过去你就要跳出来招惹别人?”
  我觉得她猜到我刚才想逃跑。我回到床上。她跟那个护士站在门口,跟那个护士小声说着什么。那个护士耸耸鼻子。然后他们俩望着我,目光同此前其他护士看我的眼神一样,冷冰冰的,满是厌恶。当然,那会儿我还是太过无知,并不了解那厌恶的目光究竟意义何在。可是上帝救救我吧!——因为我马上就知道了。
 

 第十五章
  然而,直到那会儿,我还是没花心思去想其中奥妙;因为我仍旧觉得,我能出去。甚至过了一周,又过了一周,我还是这么想。到最后,我仅仅是意识到,我必须放弃想法,以为克里斯蒂医生会是那个释放我的人——因为,如果我进来的时候,他就坚信我是个疯子,那么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说的任何话,似乎都只会令他以为我疯得更厉害了。更糟糕的是,他仍旧死死坚持他的观点,认为我是治得好的,我自己也再次意识到,要是我学过写字就好了。
  “你以前学术工作做得太多,”有一回巡视,他说道,“而这正是你抱怨的原因。不过有时候,我们医生必须用一些似是而非的手段。我是说,再让你做些学术工作,好让你复原。瞧这儿。” 他给我带来一包东西,包在纸里。是一块石板和粉笔。“你应该坐下来,把石板放在面前,”他说道,“今天完成前,你要给我把名字写出来。记住!要书写整齐。我是说,要写你的真名。明天你就给我开始写你日常生活的记录;接下来的日子你就每天写一点。随着运笔机能的恢复,你理性思维机能的功用也会得以恢复。”
  于是,他让斯皮乐护士将我按在椅子上,粉笔塞给我,让我连着写了几个小时。当然喽,我什么都写不出,粉笔都捏出粉末了——也有一段被我手掌上的汗弄潮了,在手里直打滑。这时他就会回来,一见那石板还空空如也,便拧着眉毛,大摇其头。他让斯皮乐护士跟着他,“你一个字也不写?”她会说。“这儿的医生把时间都花在你身上,都想让你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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