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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与迷醉-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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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

  初一这天,村里没有一个拜年的,能劳动的都拉土压沙去了,不能劳动的,都被集中在生产队的牲口棚里,听政治指导员念报纸上的社论。无论干什么,新衣服是要穿的,一个个都是焕然一新的样子。只是头天晚上下了点雪,白天一化,脚上的泥没少沾,新做的鞋子,泥沾上去十分显眼,却又不能刮,一刮跑到布缝里,更不好弄干净了,只能等回到家里在火上烤干,再用刷子刷干净。不能回家的人,就只能让鞋上的泥愈沾愈多了。大年初一脚上就这么不利落,人们心里有一种不祥感,但都不便说出来,外面是革命化的春节,说出来不是和革命唱反调么? 

  李三定从金大良那里回到家时,两个姐姐已经吃完饺子准备去拉车了,她们并没有计划中的兴奋,计划中初一别人是不会拉车的,拉车的只有她们两个,可是现在,所有的劳力都去了,她们再努力也显不出了。但又不能不去,不去金七友大队长就见不到她们,见不到她们就可能忘掉她们,忘掉她们,一冬天的辛苦说不定都会白白地搭进去了! 

  李三定猜她们昨晚一定是没看电影,不然她们见到他和二宝那样子会骂死他的。她们从不慌着去看电影,在家里纳鞋底子对她们来说比看电影要幸福得多。父亲也不慌电影,但每次好歹要去一趟,不搬板凳,站在最远的地方看一会儿。去得最晚的一个是他,回得最早的一个也是他。母亲倒是爱看电影的,但她总克制着不去看,因为看完电影,她就甭想再睡好了,电影里演什么,她脑子里想什么,一直想到天亮都不会有一点困意。李三定想只要母亲没去看电影,这次回去就是平安无事的了。 

  母亲正在厨房里煮饺子,见他回来就招手让他过去,脸上喜盈盈的,果然是对昨晚的事一无所知的样子。李三定放了心,以为母亲要他帮忙的,便乖顺地进了厨房。 


七十七  谁知,母亲是要他去给父亲磕头的,母亲说,父亲牙也刷了,脸也洗了,新衣服也换上了,正坐在北房里等他呢。母亲说,主意是她出的,虽说这两年不兴磕头了,但在自个儿家里,给自个儿老子磕头也没什么了不得,要紧的,是她不能看着他们父子俩在大年初一还别别扭扭的,初一和好了,这一年都能顺顺当当的。母亲说,父亲答应了,只要给他磕个头认个错,从前的事就都一笔勾消了。母亲还摸了一把他的头发,说,还行,总算理了,赶紧回屋换衣服去吧,换完衣服就磕头,磕完头咱就吃饺子。 

  锅开了,母亲掀开锅盖,在一片热气中搅动着锅里的饺子。她自以为在初一这样的日子,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节日的气息浓厚得就像眼前的热气,就是敌人也会把他们的仇恨化开的。 

  可是,当她抬起头来,发现李三定已不在厨房里了。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显然是一种抵触的情绪。她的心立时有些沉,但据她对三定的了解,希望还是有的,做猪肉那样难的事他都接受了,还干得好好的,何况是磕个头呢,磕个头不就是弯一下腿的事,多么容易啊。 

  捞出饺子,她没顾得往北屋里端就到东屋找三定了,她说,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啊? 

  李三定正拿了他那把竹棍儿,哗啦啦地往桌子上撒呢。从前都是撒在地上,现在却上了桌子了,好像那竹棍儿也要过一过年了。 

  母亲说,给自个儿老子磕头又不丢人,你就别拧了。 

  李三定仍不吱声,只一根一根地挑那竹棍儿。 

  母亲说,你爸在屋等着呢,你要不去,今儿这饺子都吃不成了。 

  李三定挑的那根竹棍儿动了别的竹棍儿,只好收起来再次哗啦啦地往桌上撒。 

  母亲看了片刻,忽然上前将那所有的竹棍儿撸下了桌子,她说,你到底去不去?你要气死我啊! 

  母亲仿佛担心被北屋的父亲听见,声音压得很低,但脸色都由红变白了,嘴唇也哆嗦起来了,就差最后的手舞足蹈了。 

  李三定看着一地的竹棍儿,开口说道,不去。 

  母亲说,为什么? 

  李三定说,我……我都十八岁了。 

  母亲说,十八岁怎么了?八十岁该跪也得跪的。 

  李三定说,我……我也没什么错。 

  母亲说,就念在你爸为你到处求人的份上,你也该跪的。 

  李三定说,谁……谁让他求人了? 

  李三定的话音刚落,母亲的巴掌也落在李三定的脸上了,母亲说,就冲这句话,你也得下下跪了,你个没良心的混帐东西! 

  说完母亲扯了李三定就走,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李三定几次想挣脱都没挣脱出来,那只纤细的手就像只手铐,将他的胳膊箍得死死的。 

  李三定感受着母亲的力量,忽然明白,母亲这是又犯病了,这是在用她的箍代替了她的手舞足蹈了,一旦将他放开,她就要躺到炕上去了。唯一的办法,只有服从她的愿望,愿望达到了,她才可能转危为安。 

  李三定一路挣扎着,也一路犹豫着,直到被母亲箍到北屋父亲的面前。 

  父亲穿了身蓝呢子的中山装,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这衣服和鞋子他已经穿了十几年了,只初一这天穿一穿,过了初一就又放回到柜子里。柜子里永远有一股浓郁的卫生球味儿,因此父亲的蓝呢子也就得以十几年完好无损。 


七十八  父亲就穿了这样的衣服和鞋子,坐在右首的红圈椅上。这样的装束仿佛限制了他,外面的动静他一定早听到了,若是往常他会冲出屋毫不犹豫地参与进去,可是现在,他坐在圈椅上动也没动,脸上有些怒气,又有些节日的喜气,还有些故作的威严,混杂在一起,让人不由会觉得滑稽可笑。 

  母亲就像一个办案的警察,将他交到父亲面前就离开了。 

  屋里只剩了父亲和李三定,两人离得是这样地近,对方的呼吸都听得真真的了。李三定知道,他是不能不下跪了,就是他不想跪,父亲也不会让他逃脱的,就是有机会逃脱,他的腿也不一定肯听话,因为,他的腿已经开始弯曲了。 

  上一次的跪,李三定记得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是每年一次必须履行的仪式。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学生对老师的鞠躬都被取消了,所有人家的拜年也取消了,父母亲只好也随了变得识趣,再也不提下跪的事了。 

  可是现在,他的腿已经不由自主地弯下去了,他感到那仪式的力量依然存在,三年对那力量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不知为什么,伴随了身体的弯曲,满腹的委屈、悲苦也随之而来了,就像身体的弯曲适应呕吐一样,委屈和悲苦也趁机从口腔里奔泻了出来。 

  父亲听到耳朵里的,先是一种咿咿呀呀的声音,就像一个哑叭声嘶力竭的呼喊一样,然后,这个哑叭仿佛忽然冲破了声带的束缚,哇地一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悲嚎。 

  接着,李三定的眼泪、鼻涕也下来了,他是真恸啊,那恸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出就如滚滚的洪水,想止都止不住了。他为自个儿这样子吃惊极了,也痛快极了,很多年他都没这么哇哇大哭过了,哭就哭吧,哭到哪儿算哪儿,他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哇——啊唷…… 

  哇——啊唷…… 

  父亲像是被他发出的声音吓住了,坐在那里半天都没反应,直到母亲端了饺子走进来,他才腾地站起来嚷道,哭什么,他妈的你哭什么啊? 

  母亲呢,一手端了一只碗,那手早就哆嗦起来了,待父亲猛地一嚷,两只碗啪地一下,全摔在地上了,一地的饺子,一地的碗片儿。 

  摔碗的声音也没能止住李三定的哭,就看他弯了腰,脑袋几乎都挨着地了,哇——啊唷……样子是个大人,声音却和孩子一样地肆无忌惮。 

  母亲没顾得收拾,两只脚踩了碗片儿和饺子就打起李三定来了,打他的脑袋,打他的屁股,打他的脊梁,打啊打,她真是给气坏了,只是打,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从街上传来了一阵鞭炮声,鞭炮声过去,重又安静下来。初一早起的鞭炮,声儿与声儿竟不能连起来,可见今年鞭炮的稀少了。母亲让父亲从集上买回两挂鞭,原本想让三定磕完头放的,现在头没磕成,饺子也没吃成,鞭炮的事就更顾不得了。 

  母亲打完了,父亲又接了打,李三定也不逃跑,姿势都不变一变,他们打他们的,他哭他的。 

  一切都糟得不能再糟了,就像是一块摔碎的豆腐,再没有可能收拾起来了。 

  母亲绝望地躺到床上去了,父亲则愤怒地吼着,滚!滚出去!再也别让我看见你! 

  李三定歪歪斜斜地走了出去。屋里的父亲和母亲,却被不祥的预感重重地笼罩着,他们觉得这真是没来由的一场哭,没来由的一场打,就像是老天赐给他们的,突如其来,不由分说,天啊,这一年的日子还有个好吗! 

  后来,李三定在屋里睡了整整一天,母亲也在炕上躺了整整一天,午饭是秋菊、秋月回来做的,吃饭的只有父亲和她们俩。 


七十九  李三定睁开眼睛,天已经全黑下来,又到了与金大良巡夜的时候了。 

  听金大良说,今晚是村里的文艺宣传队出演京戏《智取威虎山》,演戏比演电影的秩序要乱多了,人们不仅熟悉戏词,更熟悉演戏的人,谁有心好好看戏呢,因此值班民兵的任务就重了,他和金大良也要出面去维持秩序了。 

  值班民兵的工作,开始他就兴趣不大,现在就更没兴趣了,金大良总带他去人多热闹的地方,这让他一次比一次地心慌,他也不知怕的什么,要不是金大良对他好,他早就想离开他了。离开他自是就要呆在家里,呆在家里的滋味儿其实也好不到哪里,正当他犹豫不决时,仿佛老天在大年初一这天帮他下了个决断,老天先让他下跪,然后让他大哭,然后让他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里,又安排他与逝去的姑姑相遇,姑姑摸了他的头说,孩子,来吧,来豆腐村住一段日子吧。他一把没拉住,姑姑就飘飘地离开了。睁开眼睛,他恍惚觉得姑姑的气息仍在屋里呢。他想,有什么比姑姑的召唤更重要呢?他必须去豆腐村了,必须去,明天就去! 

  晚饭没吃李三定就找金大良去了,家里没找到,大队部没找到,戏台下面也没找到,正犯愁时,忽听得有人喊他,扭头一看,原来是二宝,二宝正扛了两只一人凳,一个人往场子里走呢。二宝邀李三定一起去看,李三定问她另一只凳子是谁的,她说,去就去,不去就不去,问那么多干什么。李三定虽看出二宝有些心不在焉,却还是没舍得放弃,替二宝扛了只板凳往台下走了。 

  这时,台下已有不少人了,台上乐队的锣鼓也敲起来了,台下的人揣了手跺了脚,嘴里丝哈丝哈地冒了白气,台上的人则只穿一件单衣,胳膊露出了半截,脸上涂了红彩,与台下就像是两个季节。 

  李三定坐在二宝身边,灯光很亮,许多人都在看他们。李三定满身的不自在,却又舍不得离开二宝,二宝的辫子仍是那种梳法,她的眼睛也茫然地看着台上,一切迹象都说明她是不看重他李三定的,但她的大眼睛,大嘴巴,高鼻梁,亮亮的有弹性的嘴唇,鲜嫩的熟透了的葡萄一样的脸蛋儿,对他是太诱惑了,他想要是有一种隐身法就好了,人们只能看到二宝,而看不到他,那他就天天地和二宝在一起。 

  李三定问二宝见金大良没有,二宝说见了,说刚才金大良去广播室了,要帮她搬凳子,被她拒绝了。李三定问为什么,二宝说没有为什么,他要是真想帮忙,拒绝了也会帮的,可他没有,扭头就走了。二宝说,还有米小刚,也不是个东西,答应了跟她一起看的,到现在连个人影也见不到。李三定说,原来这只凳子是米小刚的啊。二宝说,什么米小刚的,谁坐就是谁的。李三定说,米小刚要是来了呢?二宝说,他不会来了,来了你也甭理他,看他怎么办。 

  二宝虽这样说,李三定的心里仍是难受极了,看来二宝还真像金大良说的,她是更喜欢米小刚呢。可她喜欢米小刚的什么?难道喜欢他的打人吗? 

  两人正说着,二宝忽然站了起来,眼睛亮亮地看了台下的一个地方。李三定随了她的目光看去,竟是米小刚,米小刚竟真来了呢!米小刚很快发现了二宝,但也很快发现了二宝身边的李三定,他没有按二宝的意愿走过来,反而向二宝招了招手。 

  这时的二宝就像一只风筝,线在米小刚的手里,由米小刚慢慢地收着,二宝就离米小刚愈来愈近了。 

  一会儿,二宝又被米小刚放了回来。而米小刚仍在原地朝这里望着。 

  二宝说,米小刚这个东西,太气人了。 

  李三定问,他说什么了? 

  二宝说,他说你要不走,他决不过来。 

  李三定随了二宝说,真是太气人了。 

  二宝说,不过他就是这么个人,爱憎分明。 

  李三定看看二宝,说,二宝你说吧,走不走,我都听你的。 

  二宝不说走,也不说不走,只是说,米小刚这个东西,太气人了。 

  二宝说着气人,语气里却是更多的无奈。李三定听出了这份无奈,终于知趣地站了起来。 

  二宝没有阻拦他,只是拉了拉他的手说,对不起,对不起三定。 

  二宝的手十分地柔软、光滑,李三定刚刚地触到,它就乖巧地溜走了。 

  李三定向外走,米小刚也在向里走,又有许多人在看他们了。 


八十  向外向里的路都坐满了人,每走一步都要先试探一下才敢落脚。米小刚走得似还顺当,李三定却走得磕磕绊绊,几次都险些摔倒。他感到是有人在故意使绊子,以此表示着对他的嘲弄。他涨红了脸,胸腔里装满了愤怒,却又无处发作。他想人们对米小刚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想要是金大良在就好了,金大良在人们也就不敢了;他想要是再有人使绊子,他一定跟他拼个你死我活。果然有一刻,他觉出脚又一次地被绊住了,这一次可绊得厉害,一只脚就像被什么东西箍住了,拔都拔不出来了。他伸出拳头,正寻找目标的当儿,忽听得有人叫道,三定哥哥!定睛去看,原来是毛毛,箍了自个儿的脚的,正是毛毛的两只手呢! 

  毛毛呵呵地笑着,旁边坐着蒋寡妇,灯光下蒋寡妇的脸是惨白的,惨白的脸上又带了几丝笑意,让李三定搞不清她是真笑还是假笑。只听蒋寡妇小声说,是三定叔叔。毛毛不服地说,哥哥,就是哥哥,他才有多大?李三定趁了毛毛将手松开,话也顾不得回,逃也似的离开了。他这还是第一次听毛毛叫他哥哥,也是第一次听到蒋寡妇对毛毛的纠正,但无论哥哥还是叔叔,他都不想和这一家再有什么关系了,就像撕下一张日历一样,那日历和时光都将永远地成为过去。为了让它成为过去,这段日子他出入胡同总是悄悄的,昼伏夜出,就如同个怕见人的贼。他生怕碰上蒋寡妇,也怕碰上李文广兄弟,更怕碰上傻祥一家,其实不是怕他们的人,是怕那份尴尬。他也不知怎么搞的,短短一个冬天,竟积起了这样多的尴尬,整整一个胡同的人都跟他尴尬上了!还有现在,由于二宝和米小刚的存在,他眼看也要和一个村子的人尴尬上了!因此,不想再有什么关系的想法,也许只能是他的一厢情愿,活生生的蒋寡妇在,活生生的李文广兄弟在,活生生的傻祥一家在,还有米小刚,还有那个一冬天面都没见过的米小刚的父亲米囤固,还有看戏看电影的整整一村的人,他们都是他尴尬生活的见证呢!他躲得过一个,躲得过另一个么?躲得过一胡同的人,躲得过一村的人么? 

  从人群向外艰难的跋涉中,李三定几乎闪电般地完成了对自个儿一个冬天的思考。走出人群后,他忽然消失了寻找金大良的念头,头也不回地朝家里走去。他想既然不准备再干下去,也就不必再等什么获准,悄悄地离开吧,跟任何人,都没什么好说的了。同时,他也觉得是肚子闹的,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咕咕叫得厉害,他得立刻回家填满它。 

  

   豆腐村

  豆腐村位于李家营的东南方向,李三定凭了小时候的记忆,也靠了一路的打听,从早晨五点钟开始,整整走了一天,到天擦黑的时候,他发现前面出现了一片树林子,树林子里面,隐约有缈缈的炊烟。他心里忽然一亮,想这一定就是了,豆腐村的树木多是这一带出名的,不像李家营,村口光秃秃的,豆腐村是每家都有一小片,老远地看,只见树木不见房屋,真就是一片树林子一样。树林子的边上,还有好大的一片水,水是清亮亮的,水上常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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