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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兵帅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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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对我的控诉,证据确凿。
    尤塞夫·帅克
    他签完了字,就掉过头来对那位严厉的老爷说:
    “还有别的公文要我签吗?或者要我明天早晨再来?”
    回答是:“明天早晨就带你上刑事法庭啦。”
    “几点钟,大人?您知道,无论怎样我也不愿意睡过了头。”
    “滚出去!”这是那天第二次从帅克对面发出来的吼声。
    他走进牢房,牢门刚一关上,同牢的人就争先恐后地向他问东问西,帅克机智地回答说:
    “我刚招认了斐迪南大公爵多半是我暗杀的。”
    他一躺到草垫上,就说:
    “可惜咱们这儿缺个闹钟。”
    可是第二天清早,没有闹钟,他们却把他喊醒了。六点整,一辆囚车就把帅克押到省立法院的刑事厅去了。
    “咱们是早鸟食虫,抢先了!”当囚车驶出警察局的大门时,帅克对他同车的人们说。
    
    ⑴伦布罗索(一八三九~一九○九),意大利犯罪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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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帅克见法医
  
        对省立法院刑事厅既干净又舒适的小审讯室,帅克感到很满意。审判官老爷们——新时代的彼拉多⑴,不但不去光明磊落地洗洗手,还派人出去买了纯肉和皮尔森啤酒,不时地向检察官传递着新的罪名。
    审讯帅克的就是这样一位老爷。帅克被带到他面前,他就用胎里带来的礼貌请被告坐下,然后说:
    “那么,阁下就是帅克先生了?”
    “想来一定是这样,”帅克回答说。“因为我爹爹叫帅克,我妈是帅克太大。我不能给他们丢脸,否认自己的真名实姓。”
    审判官脸上泛过一片柔和的笑容。
    “你可干了件好事。你良心上一定够不安的吧。”
    “我的良心一向就不大安,”帅克说,笑得比审判官更柔和。“大人,我敢打赌我良心上比您还不安。”
    “从你签署的口供看,我了解这一点,”那位司法大员用同样慈祥的口气说。“警察局对你使了什么压力没有?”
    “一点也没使,大人。我亲自问他们我应不应该在上边签个字,他们说应该签,那么我就照他们吩咐的做了。我不会为了签个名的事跟他们吵嘴的。那么干对我不会有什么好处。
事情得照章办理。”
    “你觉得身体没一点病吗,帅克先生?”
    “大人,我可不能说一点病都没有。我有风湿症,现在正在搽着药呢。”
    老先生又慈祥地笑了笑:“好不好我们请法医来检查你一下。”
    “我没什么了不起的毛病,而且我觉得也不该去白白糟蹋老爷们的时间。警察局里有一大夫已经检查过我了。”
    “尽管检查过了,帅克先生,我们还是要请法医来查一下。我们指定一个小委员会来研究你的情况,同时,你也可以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再问你一个问题:根据口供,你曾说过不久就会爆发战争?”
    “是呀,大人,战争随时都会爆发的。”
    审讯于是结束了。帅克跟司法大员握了手,回到牢里对难友们说:“现在为刺杀斐迪南大公爵这个案子,他们要请法医来检查我啦。”
    “我才不相信法医呢,”一个样子看来很机灵的人说。“有一回 我伪造了几张汇票,然后我又去听哈维洛哥大夫的演讲,他们把我逮住了。我就照哈维洛哥大夫所描写的那样假装抽了一阵羊痫疯,在法医委员会的一位大夫腿上咬了一口,又拿起一只墨水瓶,把里边的墨水全喝了下去。可是正因为我咬了一个人的腿肚子,他们报告说我健康无病,结果我可就完蛋了。”
    “我认为咱们看事情得公公正正的,”帅克说。“天下谁能保得住没个差错?而且一个人越在一件事情上用心思,就越难免会出差错。瞧,连内阁大臣们不是还有搞错的时候吗?”
    法医委员会要来确定帅克的智力和他被控的罪名是不是相符。这个委员会是由三位非常严肃的先生组成的,三个人中间,每个人的见解都同另外两个的见解有很大距离。
    对于神经失常病症,他们代表三派不同的理论。
    如果在科学上南辕北辙的这些学派在帅克这个案子上取得了一致的意见,这仅仅是由于帅克给他们的压倒一切的印象。他刚一走进这间检查他神经状态的屋子,看到墙上挂的奥地利元首肖像后,就马上喊道:“诸位,咱们的皇帝,弗朗兹·尤塞夫一世⑵万岁!”
    事情完全清楚了,帅克由衷的吐露使得他们没有必要发出一连串问题。只有几个最重要的问题得搞清楚,好证实帅克的真正见解,就是:
    “镭比铅重吗?”
    “我从来没称过,大人,”帅克回答道,脸上甜蜜蜜地笑着。
    “你相信世界末日吗?”
    “我得先看看世界这个末日再说,”帅克信口回答着。“可是我敢说,它不会明天就来的。”
    “你能衡量地球的直径吗?”
    “大人,这我可办不到,”帅克回答说。“可是我破个谜,请大人们猜猜。有一所三层楼的房子,每层有八面窗户,屋顶有两座三角墙,两只烟囱,每层楼住了两家房客。那么,诸位,请你们告诉我这所房子的看门的,他奶奶是哪年死的?”
    法医们彼此会心地望了望,可是其中一个又发了个问题:
    “你知道太平洋顶深的地方有多么深吗?”
    “这个,对不起,大人,我可不知道,”他是这么回答的。“不过我可以相当有把握地说,它比布拉格南边那条河要深。”
    委员会的主席干巴巴地问了声:“问够了吧?”可是一位委员又问了一句:
    “一二八九七乘一三八六三是多少?”
    “七百二十九,”帅克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就回答说。
    “我想这很够了,”委员会主席说。“你可以把这个犯人带回原来的地方。”
    “大人们,多累了,”帅克毕恭毕敬地说。“我也很够了。”
    帅克走后,三位专家根据精神病学者所发现的一切自然规律,一致同意他毫无疑问是个白痴。
    …
    ⑴彼拉多是古罗马的巡抚。根据《新约》,耶稣就是经他判决钉十字架的。宣判前,彼拉多为了表示自己与阴谋无干,先洗一遍手。
    ⑵弗朗兹·尤塞夫一世(一八三○~一九一六),当时奥匈帝国的皇帝,他一直统治了六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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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帅克从疯人院里被赶出来
  
        帅克后来形容疯人院里那段生活时,他是满口用歌功颂德的话来说的:“那里的日子真快活。你可以粗声喊,尖声叫,可以唱歌,可以哭,可以咩咩叫,可以起哄,可以蹦跳,可以念祷文,也可以翻筋斗;可以爬着走,可以跷起一只脚来跳,可以转圈跑,可以跳舞,可以乱蹦,可以整天蹲在地上,也可以爬墙。我告诉你,我喜欢待在疯人院里,而且,我在那儿度过的是一生最畅快的日子。”
    老实说,当他们为了侦查帅克,把他从中央刑事厅带到疯人院后,在那里他受到的欢迎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们首先给他洗了个澡。在浴室里,他们把他浸在一盆温汤水里,然后又把他拖出来,用冷水来浇。他们一连这么搞了三遍,然后问他喜不喜欢。帅克说,比查理大桥⑴一带的公共澡堂好,并且说,他很喜欢洗澡。“如果你们再替我剪剪指甲,理理发,那我就再快活也没有了。”他又这么补了一句,同时殷勤地笑着。
    一切照他所请求的办了。他们用一块海绵把他用身都擦干了,用一条被单把他裹起。然后把他抬到一号病房的床上,扶他倒下来,替他盖上被,吩咐他睡觉。
    于是,他就在床上高枕无忧地入睡了。后来他们把他喊醒,给了他一盆牛奶和一个长面包。面包已经切成碎块,一个看守人把着帅克的手,另一个就把一块块碎面包在牛奶里蘸蘸,然后喂到他嘴里,就像用面团来填鸡鸭一样。等他睡着了,他们又把他喊醒,带他到诊察室去。帅克在两位大夫面前脱得精光,使他回想起当年入伍时那种足以自豪的日子。
    “向前走五步,再向后退五步,”一个大夫说。
    帅克走了十步。
    “我告诉你走五步的!”大夫说。
    “多走几步少走几步我不在乎,”帅克说。
    于是两位大夫吩咐他坐在椅子上,其中一个敲了敲他的膝盖,然后告诉那个说,反射作用很正常。那个大夫就摆着脑袋,也开始来敲帅克的膝盖。这时,刚才那个大夫又掀起帅克的眼皮,检查他的瞳仁。然后他们就走到桌边,用拉丁文互相嘀咕了一通。
    一个大夫问帅克说:
    “你的神经状态检查过了吗?”
    “在军队里,”帅克庄重而自豪地回答说,“军医官会正式宣布我神经不健全。”
    “我看你是假装有病逃避兵役吧,”一个大夫嚷道。
    “说的是我吗,大人?”帅克鄙夷地说。“不对。说我神经不健全,很公道;我可绝不是装病逃避兵役的那种人。不信您到第九十一联队的值班室或者到卡林地方的后备队指挥部去问问。”
    两个大夫中间那年纪较大的带着绝望神情摆了摆手,然后指着帅克对看守人说:“叫这个人穿上衣裳,把他带到头排过道的第三号病房去。然后你们来一个人,把他全部档案送给办公室。告诉他们快点结案,因为我们不想叫他老留在我们手上。”
    大夫们又狠狠盯了帅克一眼。他恭顺地向门边倒退,一路不住感激涕零地鞠着躬。自从看守人奉命把衣服还给帅克之后,他们就都不再理睬他了。他们吩咐他穿上衣服,然后一个看守人就把他带到三号病房去。办公室需要几天来完成打发帅克出院的文件。在那几天中间,他又有机会来继续那很合他口味的观察。大失所望的大夫们在报告里宣称他是——“智力低弱伪装生病的逃避兵役者”。由于他们在中饭前释放他,还闹了一场麻烦。帅克坚持一个人不能没吃中饭就由疯人院被赶出来。院里的看门的只好把巡官找来,把这扰乱秩序的行为弹压下去。巡官就把帅克带到警察署去了。
    
    ⑴查理大桥是布拉格市中心的一座峨特式的古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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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帅克在警察署里
  
        帅克在疯人院里的良辰美景过去了,紧接着来的却是充满了折磨的时日。巡官布鲁安,凶得活像罗马皇帝尼禄⑴仁政下的一名刽子手,说:“把这小子推到牢里去!”
    话说得又干又脆。可是巡官布鲁安说这话时候,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古怪而反常的惬意。
    牢里,一张板凳上坐着个人。在沉思着什么。他无精打彩地坐在那里,从他那神情来看,当牢门的钥匙嘎啷响起的时候,显然他也并没觉得是要把他放了的迹象。
    “您好,先生,”帅克边说边在板凳上那人的旁边坐下。“不晓得几点钟啦?”
    那人绷着脸,一声也不吭。他站起身来,在牢门和板凳的咫尺之间来回踱着,好像忙着抢救什么似的。
    这时,帅克兴致勃勃地审视了墙上的一些题字。一个未署名的囚犯在题词里发誓要跟警察拼个死活。话是这么写的:“绝不让你们抓住。”另一个写道:“肥头大耳的家伙们,你们胡说八道!”还有一个仅仅平铺直叙地写道:“余于一九一三年六月五日囚于此,待遇尚好。”接着一位满怀幽思的先生题了首诗:
    闷来溪旁坐,
    太阳入山隈。
    阜丘映微光,
    佳人犹未来。
    那个在牢门和板凳之间来回疾走的人停下了步,然后喘着气,坐回原来的地方。忽然双手抱头嚷道:
    “放了我吧!”
    随后又自言自语地说:“不,他们不会放我的,不会的,不会的。我从早晨六点就待在这儿了。”
    接着,他出其不意地开腔了。他站起身来问帅克说:
    “你身上有一根皮带吗?我干脆把自己结果了算啦。”
    “很乐意帮你忙,”帅克回答,同时解下身上的皮带。“我从来还没看过人在牢里用带子上吊呢!”
    他四下里望望,接着说:“可是真糟糕,这儿没个钩子。窗户的插门又经不住你。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跪在板凳旁边那么上吊。我对于自杀最感觉兴致不过了。”
    那个满脸愁容的人望望帅克塞在他手里的皮带,把它丢到一个角落里,跟着就呜呜哭了起来。他一边用肮脏的手擦着眼泪,一边嚷着:“我是有儿有女的人呀!苍天哪,可伶我那苦命的老婆!我公事房里的人们会怎么说呢?我是有儿有女的人呀!”连哭带说,没结没完。
    最后,他终于平静了一些,就走到牢门口,用拳头在门上又捶又砸。门外一阵脚步响,随着一个声音问道:
    “你要什么呀?”
    “放了我吧!”那声音绝望得好像他已经没什么活头了。
    “放你去哪儿呢?”外边接着说。
    “放我回到公事房去!”这个愁苦的做了爸爸的人回答说。
    在走廊的静寂中,可以听到嘲笑声,非常可怕的嘲笑声。脚步声又移开了。
    “看样子那家伙并不欢喜你,他才那么讥笑,”帅克说。这时,那个沮丧的人又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那些警察要是发起火来,他们什么都干得出的。你要不打算上吊,干脆就先平心静气地坐下来,看他们究竟怎么搞。”
    过了好半天,过道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钥匙在锁孔里嘎啷响了一声,牢门开了,巡官喊帅克出去。
    “对不起,”帅克豪爽地说,“我是十二点才来的。这位先生从早晨六点就等在这里了。我并不急。”
    他这话没得到答复,不过巡官那只强大有力的手已经把帅克拖到走廊去了,并且一声不响地把他带到二楼去。
    在第二间房子里,桌边坐着一位巡长。他个子魁梧,样子看来很和蔼。他对帅克说:
    “呃,你就是帅克,对吗?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容易透了,”帅克回答说。“一位巡官把我带来的,因为他们不给我开午饭就要把我从疯人院赶出来,我不答应。请问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来答复你,帅克。”巡长和蔼地说。“我们这儿没理由跟你闹气。我们好不好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像大家说的,到了这里,一切就都得听你们的啦,”帅克心满意足地说。“从这儿到警察局也是一段挺开心的黄昏散步。”
    “我很高兴咱们在这问题上见解一致,”巡长兴高采烈地说。“你看,帅克,还是大家开诚布公地来谈谈好吧!”
    “不论同谁,只要谈谈总是高兴的,”帅克回答说。“我担保永远不会忘记您对我的恩典,大人。”
    帅克深深地鞠了个躬,就在巡官陪伴下回到警卫室。不到一刻钟,帅克就走在街上了。
押他的是另一位巡官,他腋下夹着一本厚书,上面用德文写着Arrestantenbuch⑵。
    在斯帕琳娜街的一角,帅克和押他的人看到一簇人围着一个告示牌拥挤着。
    “那是皇上的宣战布告,”巡官对帅克说。
    “我早料到了,”帅克说。“可是疯人院里他们还不知道。其实他们的消息应当更灵通。”
    “为什么呢?”巡官问。
    “因为那儿关着不少军官,”帅克解释说。当他们走近新挤到宣战布告周围的人丛时,帅克喊道:
    “弗朗兹·尤塞夫万岁!这场战争我们必然获胜!”
    亢奋的人丛中也不知道谁在他帽子上敲了一下,于是,穿过熙来掇往的人丛,好兵帅克重新走进了警察局的大门。
    “这场战争咱们的胜利是拿稳了。诸位,你们信我的话,没错儿!”帅克说完这几句话,就对跟在他身旁走着的人们告了别。
    
    ⑴尼禄(三七~六八),古罗马帝国的暴君。
    ⑵意思是:“拘捕名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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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帅克踏出恶性循环,又回了家
  
        警察局里到处弥漫着一片衙门气味,当局一直在估计着人们对战争究竟有几分热心。局里,除了少数几个人还意识到自已是这个国家的于弟,而这个国家是注定要为了与它完全无关的利益而流血之外,其余则尽是一批堂哉皇哉的政界猛兽,他们脑子里想的不外乎监狱和绞刑架,而他们就靠这些东西来维护他们那横暴的法律。
    审讯时,他们带着一副恶意的和额悦色的神气来对付落在他们掌心的人,每句话没到嘴边以前,都先斟酌一番。
    “对不起,你又落在我们手里了!”那些制服上缝着黑黄袖章的野兽中间的一个,看见帅克带到他面前时说。“我们都以为你会改过自新,但是我们想错了。”
    帅克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神情是那么泰然自若,以致那些野兽们都莫名其妙地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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