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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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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又喘喘换过几口气,跌坐下来但伏在桌上回味,就似是往日那种种温柔,
就似是往日阵阵惊怕。
    惜往日,往日可惜。不过是病了,怎么就生出许多怀思?
    和尚抬手倾倒茶水,不在杯中游,就在桌上溅。冷清,湿滑的茶色层层搧透
原本颜色,深却一重,就淹在和尚眼下。冷的,不是心,而是物。和尚发现自己
正在倾听,微微细细的尖竖起耳朵来听,彷佛有一个步声正急急的踏来,匆匆的
走上前来。和尚笑了。
    此情此景,不过是病了。
    然後呢,人回来了,似是那年那月某时某君。
    轻轻的一拂手,抚扫上背,却又弯弯的叹一声,似是有多可惜。「和尚,你
病昏了?怎麽就睡到这来?」
    「嘻嘻……」和尚把玩著桌上水痕,痴痴的笑笑,但没有起来的意思,只是
一径儿沾著凉水放放、滴滴、放放、又滴滴。
    公子见了,先是一疑,後又倾身让和尚伏到胸前。半手抚过他脸庞颈侧,公
子笑笑,却又温声道出:「瞧你玩的什麽,都湿透了……」
    他怪责一下,瞬即又随著和尚的黏腻闭嘴。湿湿的、滑溜的脸压在胸前,左
右抚擦呢喃著不知什麽,人却已软软的伏到他身上,浑身就只有公子一个支撑。
公子本想用手推开,却又越发这般模样觉得可爱,一时慈悲心起,竟也把对方圈
在怀内。
    缓缓的一贴手,抚扫,抚扫,直到两眉斑白,直到天荒地老。公子缓缓的默
念著这个傻念头,一边轻轻的把人支起靠到身下,好不容易一步步的走到床沿,
那人却不安份的抬起头来:「你是在对我好?」
    你对我好。
    和尚嬉嬉笑著,一手默默的摸过公子脸面,自腮间到鼻梁,右左夹服而上,
偶然碰到了那睫毛一闪,他便又歪歪的笑起来。公子但当他是热昏头了,施力一
捉,又把和尚两手给抓下来。也没有留心听,随便就应了一声:「嗯。」
    「你对我好……」和尚若有所思的一念,彷佛又说道出来。「那我们到街上
玩吧?」
    「这个……」若是閒时,公子还用得著思虑答不答应?只是如今二人皆从僧
服,莽然走在街上,也不知恰当不恰当。
    於是他稍稍一推离了和尚半身,展露了些许意向,谁料得和尚却如苍蝇般追
贴上来,嘴里糊糊一团急欲吐出:「你对我好?」
    「和尚,可你这是病了……」公子匆匆的抓过一个理由,也不知道是为什麽
偏要向和尚解释,只是……不这样,却又不忍心。
    和尚看看他,又把视线斜住地上,最後却说了一句话。
    「你说你对我好的……」
    ……
    匆忙的走出寺门,罩著一头软布走到阑珊兴,公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倒了八辈
子的霉还是什麽,何以偏偏要在这种时节支著个人往街上走?
    雨清清,雨冷冷,细雨纷飞过後,就是一条萧条的里巷。公子虽也是良久没
出门的了,可也不感到半分欣喜,只觉得遍体上下都是黏腻,难受难煞得不得了。
只是和尚这时却有了精神,也用不著他扶持,拉著公子的手就直往街上跑。
    也许是残灯丽影,也许是远处梵音,公子既无心赏玩,满眼却单绕著和尚转。
怪煞,又不是什麽别致的人,又不是什麽可喜的事,却单单随著他走他看,顺著
他性子战战兢兢。到了後来,连手里给塞了一枝买剩了冰糖葫芦也浑然不觉,滴
到手上的糖化了,直透入身心。
    和尚正在身前玩著,公子其实也不太确定,这般的身份能如此作否。只是街
上的人虽或是一脸无奈,又或是带有半分鄙视,却一一顺应了和尚的意思,就像
自己一样跟从著他的希望盘旋。
    怪煞了,怪煞了,就是这般糊里糊涂的顺应,又自自然然的变成当然。公子
想要捉住身前幻影,瞬而却又被他拉到无人之处。小河岸,溪长流,两个人站到
一旁,也不知什麽什麽,为何又为何。只是这般站著自然极了,就似是一开始,
前生再前生以前,就该这般站著。
    公子看向和尚,只觉有点模糊。
    「高兴吗?」瞬而,公子开口,却也不知道那一声经已漏出,两眼却直盯著
人。
    「你是对我好的。」和尚回身笑笑,噗通一声,却是掉在地上了。
    「喂——」公子急急的唤了声,却被抽袖给拉了下去,一时两个跌在地上,
泥是一片,草又是另一片。
    然後和尚开口了:「这里是个平常地方,你到过吗?像这种平常地方。」
    「嗯?」
    到过了,还是没有。然後寂寂无语、一宿无话;然後背靠著背,待在这麽一
个平常地方,平静的呼吸吞吐。和尚许是累了,靠在人身上是显得那般的无害,
也许,亦有多少无奈。
    公子显得有点糊涂,忘记了吗?当初那一点目的。
    和尚把长草绕在手里,湿湿凉凉的青绿在月色下显得越发深沉:「你对我好,
为什麽呢?」
    似乎连怀中的玉,都变得温热起来。
    「和尚啊,和尚,这是为著我欢喜你啊。」这话倒说得轻易。
    随著夜色闪现的一片光照上,本是伏在公子脸上,後又照到和尚手背。和尚
转身爬进那人怀里,微微的抚著,但道:「哦,你欢喜我,那又是为什麽呢?」
    「这个……这个又能有什麽理由呢?小麻雀。」公子淡然笑了,彷佛,这是
一个多傻的问题。「再说,你当初干的那些坏勾当,不也因著你欢喜我吗?」
    和尚笑了。
    是……不,又不全然是。
    世上万事,皆有一个理由。欢喜了,欢喜什麽,怎样欢喜,为何……通通都
有一个理由。世上本无虚渺的东西,就是成仙为佛,顿入幻境,都是前人积褔,
今世得道,怎能没有理由?
    是不知道,还是不说?
    「我欢喜你哦,爱煞你这小东西了。」公子数说著,微微吻在和尚额上,似
乎要给他一个安心,以为这般他就会信服了。
    其实的,比起这种虚无的话语,不实的感情,和尚要的,并不是,这种东西。
    和尚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疏离,却又不失温暖。
    公子,原来你一点不知道。
    与其说这些欢喜不欢喜的话,还不如你给我一个实在理由。
    比方说是因为我笨,比方说是因为我痴,比方说是其他许多许多,我猜得到
却说不出口的理由。
    这样我就能知道,你会待在这里多久。
    或许有一天,你就会这样说……
    和尚慢慢的看著月下的那个人,风清高节,就在那柔光之中,现出他那张慈
悲却冷淡的脸孔。这样的人,其实他是知道的,熟悉得很。
    你不知道吧?
    其实失去了,你就不会再要。
    可是我知道啊。
    「喂……」和尚正要开口叫他,可身後,恰时传来一声惨叫。
    其声悲切,瞬而刺入云霄。
    那一声,却是自烟式处传来的。
    那小孩儿不知从何时开始跟到他们身後,从何时开始被拉住,又从何时开始
退却了那一脸苹色。只是从这时起,他的身後,多出了一张脸孔。
    和尚正是惘然,忽然又见一面平扁刀锋横出,然後银光冷冷,一如月色悲凄,
架到烟式膀子上去,就更使得他脸色青白。顺著刀锋而下,几根白指头的主人正
微微的笑,黑衣虽挡了他口鼻,却无碍老相识相认——来者,正是前夜横空而来
的黑衣人。
    「哈哈……」和尚虽站在原地,却是失声一笑,又似惊惶,又满有嘲讽。只
见他回头往公子一偏,眼里不知是爱是恨,公子站在旁边,却又是不知反应。
    一时间,四个人,两头巷,双双对持,一街冷冷清清。
    正猜他是什麽主意,黑衣人却开口了:「你果真有那个价值。」
    这时烟式微微发抖,就是颈上划上一度血口,却及不得身後那人可怕。他想
要叫喊,又怕黑衣人动怒,两情交迫,一下不为意竟是怕得尿了裤子。
    那黄水滴滴,顺著裤裆湿了地上一片。黑衣人偏偏眉,公子也皱皱眉,四人
无声,最後却是公子说了:「难看。」
    「主子……主子……」本来眼泪己是迫著,又逢他威怒一震,呛呛就流得烟
式满脸都是。
    和尚见了不忍,声音却是不温不怒,徐徐而来:「你拿著个小孩儿干吗?」
    黑衣人闻言,横刀削削,却是笑意满腔。
    「你来,他走,这交易划不来?」他把玩著手上刀器,一边又细瞧和尚表情,
若真个就是此人,这回他可是立了大大的功。
    「为何?」开口的,却不是和尚。
    「主子们总喜欢明知故问。」淡淡的朝向公子,黑衣人爽朗的应一声,一刀
稍压向烟式,一边笑看和尚。「来,还是不?」
    「你这个是问题?」和尚也笑了。
    黑衣人答道:「不。」
    疼痛只是一线,血色或是一道,也许只是个奴才性命,毕竟再走一趟六道轮
回更为省事。和尚但可不应,无所谓的甩甩袖,虾起那道软绵腰板,回复他的獐
头鼠目模样,暗地走出世上风波。
    「请便。」公子许也是同等想法,只听他闻言冷哼一声,拂袖之声随之拍拍
而起,冰俊、傲人、简简单单——不送了,就送走一个孩儿性命。
    照说黑衣人听了,岂有不怒之理,岂有不杀之情?这刀也下得简单,不过连
削带割,便宜的让孩子走一趟。可这时下子,和尚却说话了:「这是何必?」
    随而他又笑说,云淡风清。「老纳既要随你远行,怎能不收拾收拾行装,备
一备路钱呢?」
    黑衣人又笑了,似乎是听到什麽欢喜事儿,那一脸的喜,若是不看他手上的
刀,却是比得起初为人父的小伙子。他缓一缓手腕,巧妙的把刀一扭,却是直指
向和尚:「没想到你可真善心。」
    「若非,你又拿住个孩子干吗?」和尚但亦笑作和应,越是显得道貌岸然,
越发露出一派非凡心计。一时,黑衣人也拿不准他是实是虚,默然瞧他一眼,却
仍旧有一副贪生怕死的琐相隐隐欲发。
    於是黑衣人心头一转,扬声作道:「俗话说杀鸡儆猴,咱若不拿住个猴儿,
师父你又怎会心惊?眼下若想路上平安,我看还是把人斩了好。」
    说罢,举刀欲起,瞄的正是小孩儿的心窝——「慢!」
    和尚怒而喝,惊而起,血刀未下,人已先行。只见和尚弃了一脸嬉皮笑语,
两眉紧缩但改作怒火心焦,莫看他昔日闪躲猥琐,此时改立心扑到黑衣人怀里。
只待那刀锋一偏,直直歪到他心头之中。
    黑衣人见了他焦懆模样,虽是情理之中,却是意料之外。心下一疑,嘴角一
笑,刀,却在刹眼间滞了一回,偏过半分,歪歪的扭一扭头,却是架到和尚膀子
上去。
    眼下形势刹那万变,公子还来不及应声,黑衣人就满意的把和尚一捉,跌跌
撞撞就把惊徨未定的某人给拿来了。黑衣人瞄他一瞄,见了和尚眉目间就义之意,
心里就明了此人,想必,或许,真个是由衷担心,万分柔肠。
    於是他下了批注:「师父还真是个侠义人。」
    和尚掉了一脸笑,却又从速捡起摆到脸上去。「倒是大侠你言而无信,卑鄙
过人。」
    「说走,可没说连命。可看在师父脸上,放了,也就罢了。」黑衣人白眼看
向瘫倒在地的烟式,回头又与和尚忠告。「不过师父你在我手里,也休得生什麽
异动。虽说完个是好,可你的命,我也不是非留不可。」
    「这个自然。」和尚平然而答,摸著腹中冷物,渐而温温的,就似是添上了
世间人情。
    他本是要随他走了,可世事终归多磨,想要顺流而行,亦要抵得过暗流凶涌。
眼下一个瘫了,一个拿了,公子站在一角,既非能文能武,亦无惊世之才,除了
那半分主子脾气,又能拿黑衣人如何?可就在这个关节眼上,当个主子,到底还
能占点便宜——「主子!属下迟来了!」
    突然一声,接一声,几个身材硕大的人跳来,就为场中添了一分杀气。只见
他们几人手拿大刀,瞪起凶目,也来不及向主子作礼,马上就摆出一副迎敌架式
:「人拿来!」
    他们斥喝而怒,随之又迎扑上去,黑衣人接了两三招,渐也吃力,故又故技
重施,把和尚抵去作盾。大汉们大概受过什麽敕令,见了如此,也不敢莾然作对。
战著,竟是让了三分,又退了半步。黑衣人也不是什麽容易货色,见了如此良机,
还不乘空而遁?
    於是提了和尚,运功就要走去,可这时和尚未想他有如此一著,顿时襟怀一
空,滚滚,咯,竟掉出了他的如意宝贝。他偏身正想去追,却给了大汉乘时去抢
之机,黑衣人没料到和尚这番突然举动,一时四面楚歌悲凄,落得如斯境况,刀,
却已早於心而行——瓦全,不,宁作玉碎!
    ——「和尚!」
    其之五流泪眼看泪爷、爷、爷。
    香帐暖枕,婉转柔声,一切这般熟练,一切这般轻淡,就似是生生世世都在
其中,惯香眠软习以为常。所以自和尚迷蒙睁目一刻,即不觉是梦;所以自和尚
偏身欲起之际,即不觉是劫。
    梦非梦,此生此生,不过一场空|穴之风。
    「痛!」和尚薄汗一淋,滴滴滑往鼻头,还未解所为何事,即被背上赤痛勅
住神智。他无力伏下,痛一丝就喘一口大气,床帷外还是毫无动静,晃晃暖光,
似乎只是和尚登极前最後一睹。
    照理,应当部从依属跪满堂;照理,应当关切之声响遍天;照理,照理,应
当来一个人,温言柔声佛眼关视,施舍半分慈悲,遗下一枕热切。可当此真个来
时,和尚却又不情愿了。
    锦被压在唇上,搓揉之下又贴上鼻尖,粉色泛起柔暖的光,伴随哑了色的刺
绣,渐渐埋了和尚三魂七魄,淹住了心神五窍。木鸟但在床角俯视,伪花无香盘
往下榻,和尚伸指摸向那硬硬油滑,似乎能减轻一分痛,似乎能步近几生所求。
    当然,他早就知道公子絶非担閒常人。
    「咿?人醒了?」吱吱,晨鸟惊梦。
    来人揭起一角芺蓉帐,散开一股,又流入串缕薰香。和尚鼻头难受,抬手欲
掩,不意又牵动了痛处,皱成眉目间一堆乱糟。「啊!」那手似极了隔岸飘飘清
凉之柳,像是在抚慰孩童般阴柔,轻轻的揭一角被,小心的摸上和尚伤背,半响,
却吱声了。
    「呀?看来也是替换膏药之时。」她话说著,缓而又扶起和尚哄哄,回身捉
一碗儿就往他嘴边送。「来,喝了这口苦药,才能解苦忧。」
    说真,若非这丫儿翠环银钗一脸娇,若非这丫儿柔声好话连连哄,和尚真个
觉得,这非为何种苦口良药,而是黄泉路上一碗汤。
    太苦,太甘,太过於慈悲。纵是舍身成仁,那苦思总归随魂缠魄,往事,哪
得轻忘?
    头脑上压一堆糊涂帐,开得半目来又闭目,随之解下的一段白绫带,却是发
黄发酸药气薰天。和尚挤眉以待,丫头眉开眼笑,嘴中却不忘嚷道:「哎呀,哎
呀,你这折煞人的祖宗,这不就好多了吗?」
    「我……怎麽了?」声线凝住,又沉厚哑出,和尚施手压向膀子,原来喉里
含了一团火,贪了一口赤热。
    丫头先笑,後又送上清水若干,蜜露若干,锦帕一块轻过水痕,收拾停当了,
她才不慌不忙的应:「心里剜了一刀,背後劈了一刀,散散碎碎也在臂上划了几
度弧,昏了三天三夜,费煞我多天辛劳。哼,若非我家主儿善心,只怕你早去看
你佛祖爷爷了!」
    「你家主子是谁?」和尚一直理所当然的认为,救他的,害他的,定非公子
无疑。现在一口一句善心,一口一句陌生,却反把和尚惊了,到底此身是落在何
人之手?到底……到底……
    正是心慌意乱,一个小童却又揭了外帐,捧著一盘白巾香药缓而入室。和尚
竭力外瞧,只见小童模样著甚古怪,一挘方戆醚涎系模袷前蚜谨耷岸疃挤
紧了,怎看也瞧不出一点馀丝。小童还没有觉察到和尚在看,熟练的把东西一阁,
开口又往俏姐儿买乖:「姐,你生累了,还不赶快歇歇,让小弟给你好生搓搓?」
    和尚正视一瞧,这,岂不是他寺内那个不肖水寂?
    「你!」怒声一吼,水寂连生抖了三抖,好不容易才勅住,脸上却犹带惊徨。
    「师父……」水寂虽是个男儿,却不是个好汉,一下又躲到姐姐身後,吱吱
唔唔。「姐姐,东西我给你送来了,请你慢著辛苦……」
    说毕,一溜烟去了,和尚纵是想追亦是有心无力。他瘫倒床头,就等著这丫
儿笑话,谁知她不声不哼,缓缓提起膏布却似无事。既不问水寂与他是何等关系,
亦不带一眼好奇神色,或许,是疑问皆往和尚心中藏了。
    「你不问?」和尚斜眼一瞧,晃晃,竟带点往日神气。
    丫儿卷著手上膏布朝向和尚,本瞧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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