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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会的领头者却浑然不觉，他已经完全沉浸在李科林的演讲之中。
这个演讲，没什么慷慨激昂与信誓旦旦，没什么激动人心，反而很悲怆。
但，这就是事实，充满刺痛的事实。
“六年前。”李科林抬起左手，竖起食指，“我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我父亲告诉我，很多次级贷款消失了。”
“很多公司和银行倒闭了。”
“14万亿美元在几个月内蒸发了，那是相当于500个环球集团的资产。”
“我问唐纳德，这是谁干的？”
“唐纳德告诉我——所有人。”
李科林刻意停顿，给人们回忆和思考的时间。
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21世纪最大的灾难，远比AK47和燃油炸弹要可怕的东西。
美国经济从此一蹶不振，时至今日仍未恢复，那些失业者依然没有工作，那些空空的房屋早已生满了蜘蛛网。
谁干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科林继续发言。
“所有人，这是唐纳德的回答。”
“我问唐纳德，他们怎么做到的，怎么能在几个月内做到这些？”
“他告诉我，不是几个月，是十几年。”
“十几年来，我们沉浸在金融产品带来的财富中。”
“十几年来，我们忽略了那些次级贷款的危险性。”
“十几年来，那些坏账被隐瞒，那些违约被遮掩。”
“十几年来，我们曾有过无数次阵痛，我们曾被警示过无数次，可我们通通一笑而过，我们继续灯红酒绿，我们刻意的去忽略不愿意面对的东西，我们只要赚更多的钱，自己的钱包鼓起来就够了，管他子孙后代！”
“这中间也许有人能感受到疾病的恐惧，但他们无力抗争，疾病已经如此蔓延，菲利普们已经如此贪得无厌，任何个人的努力都如石沉大海，甚至泛不起一丝水花。”
“直到六年前。”李科林看似漫不经心地抬手，在空中一刺——
“嘭！”
这一刺，令所有人的身体也颤抖了一下，好像刺破了他们的心脏。
几个情感没那么坚强的女人已经捂着脸双目酸楚。
詹妮位列其中。
她无法理解李科林为什么要说这些可怕的事，人们明明已经遗忘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家的报社开始一蹶不振，虽然还可以维持体面的生活，罗杰却很少再露出笑容。
李科林！这个恶魔！为什么要让人们想起这些！
罗伯茨家算是幸运的了，悲惨的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或者说他们以为自己至少拥有一栋房子了，但很快又失去一切，除了永远无法偿还的债务。
他们失业，他们还不起房贷，他们租不起房子，在场的一些人，甚至到现在都没有稳定的工作，只能到商店帮工赚一些低廉的时薪，只要给他们50美元，就可以雇他们站在这里呐喊助威一整天。
李科林的演讲不再是好高骛远的政策，漫无止境的诽谤，而是像手术刀一样切开腹腔，展示那颗如同鸡蛋一样大的肿瘤。
“就在两周前，我无意间看到了这些曾经的新闻，难以想象，这已经过去六年了。”
“十三年前，一架飞机撞烂了世贸大厦，至今我们心有余悸，我们充满愤怒！”
“而六年前的金融危机，却被我们轻易的淡忘，我们清晰地记得那架飞机导致多少人丧命，却从不清楚金融危机让多少人饿死。”
“当我重新想起这件事情，当我展开思考的时候，我的感觉跟你们一样，很悲哀，很痛苦，很突然，感觉这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我几乎就要忘了。”
“于是我又问唐纳德，问他还记不记得。”
“唐纳德告诉我，聪明的人，要将痛苦铭记在心，他让我也一定铭记在心。”
“我很费解，我自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的人，可为什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唐纳德接下来的话，让我如梦初醒。”
“他告诉我——”
李科林突然极快地抬手，指向菲利普：“因为他们不说。”
每个人都望向了菲利普。
菲利普惊慌失措！
这太突然了，他刚刚还在跟着李科林的思路走！
他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李科林接下来的话已经像冲锋枪一样扫射而至！
“他们每个人都有责任！所以每个人都选择了沉默！”
“再没人提这件事！”
“用无数利好的虚假数据来讨好你们！”
“将仇恨引向国外！本罗登！或者别的什么！”
“电视中无数次上演‘911’，却从未再提起金融危机！”
“而除了这些？他们都在做什么？”李科林目光如炬，开始了真正的慷慨激昂，几乎是吼着，从喉咙里射出更多的子弹，“用几年的时间，一个州一个州的讨论是否该让同性恋注册结婚？”
“去管控那些诊所，禁止那些还没准备好的妇女堕胎？”
“发起法案，告诉学校里的男孩子们，如果他们认为自己是女孩，那么他就可以进女厕所！”
“菲利普！！”李科林再次突然转身望向手足无措的菲利普，“菲利普，请你告诉我，这些东西是否会让美国更美好？我们是否该把财力和人力都砸在这些事上？作为一名加州众议员，你以人民的纳税而生，我只想知道你四年来都做过什么！”
菲利普想捡起麦克风回击，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037美国愤青也很莽！
“回到眼前。”李科林压根也没打算给菲利普回答的时间，他就这么扔下菲利普，再次转望民众，揪着所有人的心向另一个方向冲去。
现在的他变得如此愤怒，他举着拳头爆出粗口：“我只是不想让抬高房价的投机者捣乱，我只是不想和难民做邻居，不想看到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闯进我们的国境！这是身为一名公民最基本的渴望，但为什么没人说这些事？他们有时间就“男女厕所谁能进”的问题争论一年，却没时间解决这些问题么？”
诡异的沉默，连记者们都不禁屏息。
李科林从倾诉开始，继而控诉，最后愤怒。
“知道唐纳德在2008年做了什么么？他提前卖出了所有的房贷债券！然后买了三家电视台！”
“所以很幸运！环球集团没有破产！”
“但你们破产了！”
“而我！”李科林使劲捶了下自己的胸口，“本可以偷偷的，安静的，用唐纳德留下的睿智，去赚更多的钱，得到更多的高楼大厦，拥抱更多的女人！”
“但我没有！”
“回到我最开始的问题，现在你们知道答案了么？”李科林语速减缓，一字一句说道，“我，为什么站在这里。”
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
已经有人要呐喊出来，并非激昂，而是悲愤。
他们将说出答案的权力留给了李科林自己。
给足沉默的时间后，李科林终于开口，他像菲利普一样举起自己的拳头，缓慢地，有力地，沉重地。
“因为，我是一个美国人，我爱这个国家。”
李科林内心已经要爆炸了！
如果存在有史以来最大谎言的话，一定是这一段！
“这，就是我与唐纳德不同的地方。”
“他出生在英国，全世界都是他经营的地盘，他要为股东负责，一切为了利益，因此当他看到病症，不会那么着急，有时甚至会像那些该死的医生一样，狠敲一笔。当美国不那么好了，他可以将重心放在英国，德国，澳大利亚或者别的地方。”
“而我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我在加州读的书，我在加州认识了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我在加州注册了我的公司。”
“我和你们一样，我爱这里。”
“我当然也喜欢钱，但很显然，我不需要更多了，唐纳德已经赚够了。”
“我需要的是别的一些东西。”
“当我看见这里生病了，我很难过，那种难过，是几十亿，几百亿美元都无法弥补的难过。”
“当然，菲利普也出生在这里，我相信他也爱这里。”李科林又突然转柔，望向可怜的菲利普，“抱歉把你比作癌细胞，但是你真的目光短浅且毫无作为。”
菲利普头一次听到这么温柔口气的指责！
却比任何一次指责都要难受！
“你选择爱这里的方式，是坐稳这个议员的位置，投票给你的盟友，这并没什么太大的罪过，毕竟所有议员都这样。你的竞选方式是告诉选民你爱这里，并且跳下去亲吻泥土表现自己有多爱这里，如果人们喜欢这样，这也没问题。”
“但我与你不同。”
“我要告诉所有人事实，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号召和带领大家治愈疾病，纠正错误，而不是跟着疾病一起滋生，任由错误在我们的国家蔓延。”
“我理解你菲利普，你只是个普通人，要养家糊口，要赚钱，要让孩子上好学校，于情于理都要拼尽全力坐稳议员的位置，不然你就什么都没了。”
“我不想摧毁你的这些美好，但我要告诉你，做很多事都可以赚钱，你很有能力菲利普，我相信你能想到别的办法赚钱。”
“议员这个职业，是要为美国更好的明天而奋斗的，而像你这样的人，只会为了赚更多的钱而奋斗。”
“也许你不在乎，但我希望我的孩子们，能生活在一个健康的国度。”
“事到如今我已不忍再对你进行更多的指责，请允许我说最后一个事实，最后一个。”李科林伸出一根手指，他的表情就像在看这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在一点一点失去脉搏——
“很抱歉菲利普，你爱的是自己，并非这里。”
“爱自己并没有错，但很遗憾，你在竞选议员。”
“所以我恳求你，议员这件事，交给我好么？”
菲利普双目已经充满了血丝，不是激动或者愤怒。
是委屈！
他心里真的好苦好苦！
直刺要害，毫无情面！
李科林，你不仅仅是在攻击我！
是所有人！
伴随着这最后的事实，人们眼中对菲利普仅剩的那点怜悯烟消云散，他们忽然间发现，四年来菲利普变得盆满钵满饱受尊重，而圣莫妮卡，依旧是那个圣莫妮卡，连诊所内的器械都不曾更换。
“好吧……我不忍心再伤害你了，关于你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李科林在鞭笞菲利普无数次后，终于扔下了这具尸体，再次望向民众。
“我曾是个劣迹斑斑的花花公子。”
“我是富豪的接班人。”
“这都没错。”
“但我同时想改变美国。”
“我不需要更多的钱，更多的尊重了。”
“我只想说出事实，纠正错误，确保我爱着的这片土地，能够拥有更好的未来。”
“我一直是个懒人，我多希望不是由我来做这些，那样我就可以享受人生了。”
“但很可惜，我等了很久，想看到一些人站出来，最后等到的，却只有一个又一个的菲利普。”
“我无法做出太多的承诺，只能告诉你们我将会努力做什么，从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目标开始——”
“拒绝和难民做邻居。”
“没人能做到，甚至没人敢提这件事。”
“我愿意试试，毕竟，除了我也没谁敢试了。”
“改变美国，就从这里开始。”
李科林深深鞠躬：“这，就是为什么我站在这里的原因。”
演讲完毕。
大家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的演讲完毕了。
这一切就像是一个过山车，从起点兜了一个巨大的，激动人心的，撕心裂肺的大圈，最终又回到了那个最开始的起点。
当过山车停下的时候，难免再坐上半分钟发呆。
连竞选公司雇佣的水军都沉浸在演讲中，记不得该举牌子欢呼了。
台下，詹妮早已捂着嘴说不出话来，泪水在她眼中转了不知道多少圈。
她无法想象！
这真的是那个李科林么？
美国真的生病了么？
拒绝难民是多么不人道，多么违背美国精神，违背民主党主旨的事情！
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好像被说动了！
李科林难道真的不是为了追求自己才来竞选的么？
他真的要成为改变美国的那个男人么？
天啊！
哪边是恶魔，哪边才是天使！
“科林！！！！”
嘻哈仔的呐喊声终于响起来，他已经忍耐得太久太久了，他喜欢嘻哈音乐，热衷于讽刺和谩骂，喜欢反戴着绿色的帽子，他讨厌严肃，讨厌谎言，讨厌富人和政治家，他就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式愤青。
但他总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讽刺，为什么要谩骂。
他好像充满了对一切的愤怒，却又不知道该向谁发泄。
“改变美国！纠正错误！”他满含热泪吼道，“改变美国！纠正错误！”
他从不是一个易于感动的人！
但他现在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他这辈子从来没觉得自己做对过一件事！
可这次一定是对的！
他从来不信耶稣或者别的什么！
这次他信科林！
“改变美国！纠正错误！”
“改变美国！纠正错误！”
“改变美国！纠正错误！”
所有人都开始欢呼，他们从悲痛中走出，在李科林的带领下，他们有胆量面对痛苦！
就连雇员工会的人都完全倒向了李科林这一边！
多年来，圣莫妮卡没有任何改变！
圣莫妮卡人也不敢有太高的追求了！
至少！他们不要与难民做邻居！
“改变美国！纠正错误！”
“改变美国！纠正错误！”
“改变美国！纠正错误！”
038差点就忘了正事！
无论是李科林的支持者还是曾经的反对者，他们都扔掉了那些该死的标语牌子，这些牌子太蠢了，他们选择用拳头，用双臂，用呐喊来表达自己的热情！
甚至连看戏的警员都下意识想抬手，如果不是公务时间已经已经加入队伍了。
面如如此狂热的景象，即便是记者们，那些见惯了演讲与政治撕逼的记者们，此时也在震惊之中。
“这也许是……我见到过最有力的演讲了吧……”
“不不，肯尼迪……不，林肯的那次才是……”
“可我们没见过。”
“怎么办……我好像，也有点支持李科林了……”
“我完全没有，我清楚他就是一个油嘴滑舌的骗子，一定是唐纳德教他的。”
“天啊，都说到这份上了！”
“但其实没任何内容！”
“好了女士们！”年轻男记者亢奋地走到二人身后，“我已经把未来两年的薪水都押在这上面了。”
“博彩？科林？？”
“否则呢？押科林有5倍的收益，菲利普却只有1。4倍！”
“你疯了？？？”
“不，我认为他能赢。”男记者正色道，“听着，我不是一个容易被煽动或者被说服的人，我对李科林信心的标尺就是自己，他如果能说动我投票，准能说动大多数人，他做到了，所以我押他，就这么简单。”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一下，拿起来扫视一眼，随后表情兴奋展示给两位女主播。
“看吧！博彩公司已经后悔了，他们把李科林赔率变成了1：2。7！直接缩水了一半！你见过博彩公司如此巨大的调整盘口么？就算C罗临赛受伤的那次也没有这么大变动！”
“女士们。”男记者激动地晃着手机，“这一次，我们是见证者。”
台上，菲利普几乎被李科林击溃了，即便他从前只是个菜鸟的时候也没有经过过这么大的挫败。
但他还留有一口气。
他沉着脸，冲台下的女助理菲奥娜使了个眼色。
然而菲奥娜却拿着手机焦急走到台上，贴到菲利普耳边传话。
“议长让你立刻停止。”
“什么？”
“议长先生是认真的，不可置疑。”
“……”菲利普气得浑身发颤。
是民主党的议长被收买了还是别的什么？
他认为自己会输，会丢人？
这是不可能的，他一定被收买了。
“我要说不。”菲利普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颤抖起来，“我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停止，让她上来，到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先生……”菲奥娜十分认真地说道，“你知道，议长的决断，就是全党的决断。”
“胡扯，在这里听我的，立刻叫她上来！”
“那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先停下吧先生。”菲奥娜非常想说，她打从一开始就提醒过菲利普不要做这些事，“现在情况还没那么糟先生，只有蠢货才会被李科林煽动，如果违背党内的意志，将事情拉到这个层面，一切都将失去掌控。”
正说着，她的电话再次响起，这次她直接递给了菲利普。
“……”菲利普拿过电话。
“议长先生……”
菲利普亲耳听到了议长的声音，他的表情立刻变得颓丧起来，就像是一个杀人犯听到了死刑宣判一样，“我还有办法的……议长先生……”
“……”
“可是议长先生，这种时候不反击的的话……”菲利普已经快哭了，他完完全全在祈求。
菲利普说着说着，突然露出了种拨云见日的表情：“真的么？这只是一个小选区……”
“……”
“我明白了！谢谢，议长先生！”
菲利普放下电话，他终于冷静了一些。
愤怒会使人丧失理智。
而党不会，党是集体。
议长也不会，议长拥有远胜李科林百倍的睿智。
虽然眼前的落败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距离决胜还有两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