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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第2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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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月道:“东家所言甚是,恶有恶报,建虏这次可是遭了大跟头。”

张问拍了拍手里的通鉴,说道:“建虏确实可恶,但我们最大的麻烦从来就不是建虏,而在内部……写书的古人早就看明白了,他们仿佛有先见之明,几百年前就把今天的事都写得清清楚楚。”

玄月惊讶道:“东家……手里的书写了现在咱们的事?”

“陈酒换新瓶,都是一回事。”张问道。

刚才玄月进来之前,张问正看到唐中宗的部分,神龙政变之后李显登基,他面对了十分尴尬的处境,功臣集团彼此呼应有架空皇权的趋势。

这时候张问就在想:如果我称帝了,下面那些功臣如果铁板一块,我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这次章照和朱燮元等人闹翻,倒是一出妙手偶得之的好戏。张问有自己的想法,当然不会听了大臣们几句头头是道的话,就真觉得逮捕制止章照是好事儿。

这时只听得玄月说道:“没有什么事我先下去了。”

“好。”张问抬起头应了一声。

玄月走出去之后,轻轻带上房门,外面的雪地里响起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周围又安静了下来,张问几乎是百无聊赖,不过赖住这样的寂寞脑子才能更清醒。

此时称帝登基已然不远,但张问其实心里不太愿意登基,他发现龙椅上面非常危险……毕竟攫取一个在普世价值观里的正统王朝是不合法的,说不定等他前脚推翻明朝,后脚就被人以大义的理由搞翻,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道德有时候没有用,弱肉强食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但有时候不道德的事儿就可能成为敌人的武器,让他人可以名正言顺地暗算自己……最可怕的是敌人来自内部,你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说不定今天就亲如兄弟的人明天就捅一刀。

作为明朝臣子的出身,称帝很危险……至少张问觉得非常危险,身在其位才明白那种孤独和惶恐。

但不称帝更危险。不称帝就是和所有的新贵集团的利益作对,还有一条:纵观青史,有几个权臣得到善终的?张问不能一直当权臣,这条路就是一条黑路。

……

一日早晨,黄仁直和沈敬再次来到张问的老宅,却被曹安告知:“最近少爷意志消沉,没心思见客。”

门口那两根戳灯还杵在那里,不过里面的灯已经熄了。

黄仁直忙道:“没事,咱们就不进去了,曹总管帮忙问件事儿……”

还没等黄仁直说出什么事,曹安又摇头叹息道:“少爷也没心思听老朽说话,这些日子还真不是时候,要不二位过几天再来?”

黄仁直疑惑道:“张大人怎么了?”

“老朽也不知道,少爷不想见客,这事老朽也做不了主。”

沈敬拉了一把黄仁直道:“曹总管说得对,咱们为难他也不是办法。”

两人只好悻悻地离开了张问的宅子,从青石胡同往外走,黄仁直十分纳闷:“这节骨眼上,大人在干什么,都呆这宅子里快一个月了!”

沈敬也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章照的事还不打紧,这些日子从中央到地方,力谏大人登基称帝的折子如雪片飞来,都争相表明立场,生怕慢了一拍。大人还是一直呆在这里,朝廷的事儿怎么弄?”

黄仁直深以为然,他们最是着急,作为完全依靠张问上来的人,让张问做皇帝对他们最是有利。

更何况现在除了张问出头穿上龙袍,新党这么些人谁有能耐代替?没人服众长此以往如何了得!到时候各自为政天下大乱,谁都没好日子过。

又或是有人打着中兴复辟的幌子重新扶持明朝皇帝,那张问下面的一干人等难道要洗干净了脖子等人家来杀?

沈敬这么一说,黄仁直也十分焦急起来,皱眉问道:“大人这么长时间对朝廷不理不问,是故意这么干,还是真有点什么?”

“我看这事儿悬,说不定真像上回我说的,遂平公主的死对大人打击太大。”

黄仁直把山羊胡都吹了起来:“扯吧!这不是瞎扯淡么!”

“难说。”沈敬看了一眼黄仁直,他的脸黑,眼白分外显眼。他想了想又说道:“记得十年前大人对付李如梓的事儿么,不就是为了他的一个表妹?这回遂平公主死后,听说他把公主的骨灰给拿走了……这人呐,说不清楚。”

“老夫觉得这种可能比较小,可大人为什么不理朝政?咱们什么都听他的,也没人让他心里不舒坦不是。”黄仁直皱紧了眉头,一脸愁苦道,“这事儿得以防万一,不就是个女人么?我看大人要是不呆在老宅,回家去,一院子的莺莺燕燕,还去想一个明朝公主干甚?”

“老哥说得有道理,可怎么让大人回家去?”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出了青石胡同,上了大车,马夫吆喝一声,马车在侍卫的包围下启动了,他们在车上也免不得长吁短叹一番。眼看光宗耀祖荣华富贵的好事儿就在眼前,难道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马车走上大路,外面骤然变得热闹起来,黄仁直挑开车帘,正看到一处楼阁上的牌匾:水云间。不由得脱口念了一遍。

沈敬随口问道:“什么水云间?”

黄仁直白了他一眼:“这名儿一看就是处青楼。”沈敬顿时灵机一动:“要不给大人送几个女人过去?”

黄仁直摸着山羊胡,眼睛一亮:“这法子值得一试,就算办砸了咱们也是一片好心,没什么大错……这青楼姑娘心思活络,不定能把大人哄高兴了。”

沈敬道:“弄几个姑娘不好吧?那些言官整日吃饱了没事干,非得抓住咱们的小辫子骂得鸡犬不宁,咱们的老脸往哪搁?”

黄仁直撸着胡须点点头:“在理,况且青楼姑娘逢场作戏可以,能解大人的心里的烦恼就有点悬,咱们得找一个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才行。”

段八七 箱子   

要就近在京师找闺秀,一打听便有个现成的,就是鸿胪寺丞罗良臣的女儿罗娉儿,在京师十分出名,听说是秀外慧中十分可人,多少才子纨绔惦记着。其年方十八,早就该嫁人了,可罗良臣眼界高,任是登门说媒的人络绎不绝,硬是没一个他瞧上眼的。

上回倒是有个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才貌俱佳,还寻了个由头到罗家拜访,罗娉儿也躲在耳房里偷偷看了,对他的相貌和言谈举止都十分满意。可罗良臣断然拒绝了,因为那年轻人虽说有功名,但家世一般,也没听说上头有什么关系,罗良臣并不看好他的前程,而且觉得门第也不般配。

罗良臣家也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往上推几代,代代都有人在朝为官,人脉也不窄。但到了如今张问政权时期,罗家已经彻底边缘化,虽说也占着正南坊的一处宅子,但和周围的朱门大户比起来实在寒碜得慌,罗良臣一直心里就不痛快,出门也觉得低人一头。

正南坊这地方,罗良臣这样无权无势的分掌迎宾事的小官,实在是见谁都得低声下气回避的份儿。因为正南坊靠近东华门,无论上朝还是上衙门都方便,新贵集团盘踞朝廷之后,大伙们纷纷把府邸置办在这里,一到早晨,出门的官儿都呼啦啦一片绯色衣服……罗良臣这样的青袍官,在这里地位可想而知。

罗家门庭黯淡,除了一些在罗良臣看来不三不四的人家惦记着他的女儿,几乎没人上门。有人听说罗娉儿的芳名,想过来看看,要找半天才能在正南坊的角落里发现他家的门。

黄仁直和沈敬来这里,也是同样找了半天。他们倒是颇给面子,亲自下访,毕竟要人家的掌上明珠,态度要有诚意才对。

看着正南坊里的清雅明媚景色,黄仁直也忍不住说道:“这地方确实是个好地方,要不咱们两个老兄弟也在这里置处院子?”

沈敬摇摇头道:“要来你自个来,我不太喜欢这里,瞧瞧这街上连个小酒馆都没有,像正南坊这种大酒楼我不爱来,还是热闹的小酒肆有趣,还便宜。”

两人一路说着话来到罗家门前,叫人送上了拜帖,不一会,很少打开的大门便大大地打开了。

家奴分列两边,罗良臣小跑着出了大门,身上已是穿戴整齐正儿八经就如要去参加大朝一样。他的脸白,有些老年斑,是个清瘦的老头儿,一看就是长期脱离劳动缺少锻炼的地主阶层。面对黄沈二人来访,罗良臣除了惊喜,还有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黄仁直是什么人,部堂大员,张问集团中心的人物,真正的圈内人;沈敬是西官厅副堂官,正堂官是兵部尚书基本不管西官厅事,他手里拿的可是兵权!这在官场上那是一句话就能影响别人身家前程的人物,在这些小官眼里那更是天仙一般不敢仰望的存在。

0奇0罗良臣手脚哆嗦,弓着身子诚惶诚恐地说道:“下官罗良臣拜见黄部堂、沈大人……”

0书0黄仁直带着笑脸轻轻扶了一把罗良臣,也不等他说完,便大手一挥,说道:“抬进去。”

0网0只见一溜子兵丁胥役抬着七八口大箱子,不由分说便径直抬进罗家门槛,罗良臣一时也没闹明白状况,指着那些箱子结巴道:“这是……”片刻之后,他猜着这些箱子里面好像是丝绸珠宝之类的玩意,就仿佛明白了。

0电0黄沈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来贿赂他罗良臣这么一个管迎接宾客的官儿,罗良臣很容易就联想到了自家的闺女,感情这俩老伙计亲自来下聘的?

0子0“这可使不得,使不得。”罗良臣脸色难看,急忙说道。瞧这事儿干的,还没说是谁家少爷,先把财礼送来了,也太霸道了吧。罗良臣顾不得害怕权贵,心忧起万一想娶他女儿的人是个诸如残废白痴之类的货色还怎么办?

0书0“使得,使得。”黄仁直的脸都笑烂了。

要说他其实也纳闷,自己堂堂的部堂大人,竟干起这样的事儿来了,不过一想到这事儿的深层关系,大的是国家长治久安,小的是个人千秋功名半辈子荣华,黄仁直也就想开了。

旁边的沈敬一言不发,现在他感觉十分不自在,但这事也和自己有关系,不能全推给黄仁直,这才跟着一起来的。沈敬个子矮小,皮肤黑糙,长得像个劳苦农民,特别是脸黑得真够可以,眼睛白多黑少,点缀在一张黑脸上分外显眼,此时他的眼神就十分尴尬。

而门前的罗良臣恰恰长得很白,他也不高,和沈敬站在一起一白一黑倒也相得益彰。他看着黄仁直的笑脸,窘迫地说道:“黄部堂如此是何……”

“嗳,咱们进去慢慢说,罗寺丞不会让咱们一直站在外面喝西北风吧?”黄仁直继续保持着自认为和蔼的笑容,但是他的面相两腮深陷留着个山羊胡和笑容一搭配怎么看怎么像奸笑。

罗良臣急忙一边告歉一边请二人到正厅上坐。

黄仁直好言抚慰道:“罗寺丞不必担忧,东西送过来了,咱们的事儿谈得成就留下,谈不成你给老夫送回去就是。”

他说得倒是轻巧,东西都给人家送来了,罗良臣要是再送回去不是摆明了不给面子,啪啪地扇黄大臣的脸么?

黄仁直这样做也是有考虑的:一方面当然要给罗良臣压力,亲自来办的事儿,当然要尽量一步到位办成;另一方面,那毕竟是罗良臣的亲生闺女,如果他真的不愿意,为了疼爱的掌上明珠,是值得冒风险顶住压力把东西送回去的,真要是这样黄仁直也就不难为他了。做人还是不能做得太绝,黄仁直一把年纪了,还是明白的。

黄仁直和沈敬也不客气,自坐于上位,罗良臣站在下首,待黄仁直连说了两次“坐,坐下说话”,他才忐忑地在一把梨花椅上坐下。

“这儿说话方便吧?”黄仁直看了看门外。

罗良臣道:“方便,方便,下官已经吩咐下去,闲杂人等都回避了。”

“好。”黄仁直半眯着眼睛,撸了一把山羊胡,沉吟片刻后说道,“最近朝臣都在为一件事上折子,罗寺丞想必也有所耳闻吧?”

罗良臣听到这里,立刻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虽然不明白黄仁直为什么要说这个,他也不管那么多,急忙表态道:“知道,知道,鸿胪寺同僚联名上书,下官也签了名字的。”

黄仁直点点头:“天道所在大势所趋,这样做是对的,当然有个别人想趁此百年难遇的机会用性命换一个青史上留名,那只是例外。”

“黄部堂说得是,下官上有老下有小,绝不是图虚名的人。”罗良臣小心对答。

“那就好,嗬嗬……”黄仁直不禁把手放在了胡须上,做出极难开口的样子,“是这么一回事,张大人……你知道老夫指的是谁,嗯,最近情绪不太好,老夫等就想为大人排忧解难,找个能贴心的人儿去陪陪大人……”

黄仁直一边说一边观察罗良臣的脸色,他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黄仁直又说道:“要是在大明朝,官宦人家的女子还不能做妃子……罗寺丞是明白人,以后你们家的闺女在圣人旁边随便说句话,可不是比什么都管用?当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事儿可以看作好事,也可以看作坏事,关键看罗寺丞怎么个想法。你要是真不愿意,老夫还是那句话,把东西送回去便是,咱们同朝为官,老夫做事还得凭良心。”

这话儿是好听,可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要是得罪了他,就算他黄仁直有心胸,身边拍马屁的人不得趁机给罗良臣使绊子讨好黄仁直?

罗良臣唯唯诺诺,一时也没想清楚。黄仁直也不愿多说,便站起身道:“别处还有事儿,老夫先告辞了,怎么办全凭罗寺丞的态度。”

“下官恭送二位大人。”罗良臣生硬地说道。

等黄沈二人走后,罗良臣的老婆王氏才从后院出来,她是个发福的妇人,高大壮实,瘦老头的老婆很多都比较胖,倒是有些奇怪。

王氏见到如许多财物,倒是没有财迷心窍,隐隐猜到了什么,逮住罗良臣责问是怎么回事。罗良臣心里装着事儿,便不耐烦地说道:“妇道人家,问东问西干甚?”

“你是不是把咱的闺女卖了!”王氏不依不挠,扯住罗良臣的衣袖。

罗良臣怒道:“你懂个屁,该干嘛干嘛去!”

王氏立刻掏出手帕,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嚷嚷道:“今儿你非得给我说明白不可,要是好事你拉着一张脸干吗……你不会要把闺女给人家做小妾吧?”

“放屁!我罗良臣官宦世家,会把闺女给人做妾?”罗良臣踱来踱去,心道张问是要做皇帝的人,虽然不是做他的正室,那起码也是个嫔妃,明面上说比什么诰命夫人的地位高。

答应了黄仁直对罗良臣当然是有大大的好处,他犹豫的是觉得这样有些对不起女儿,宫廷那地方对缺衣少食的普通人来说挺有吸引,但对官宦家的女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段八八 一席   

鸿胪寺丞的老婆王氏泼辣得紧,又最心疼她的宝贝女儿。眼见家里突然搬来这么多财物,罗良臣却拉长一张脸,王氏直觉就不对,拉住罗良臣不依不挠非得要个说法不可。

王氏只有一儿一女,大儿子已有举人功名,这几年一直在苦读经书准备科考奔前程,明年就是春闱,早早就搬到郊外的清静寺庙读书去了,而今只剩下女儿罗娉儿,不仅知书达理而且最是知人冷暖,简直是王氏的心头肉肉,要不是女大当嫁没办法的事她还真不愿意将女儿嫁出门去,心里的一桩心事就是给女儿找个上好的夫婿。

罗良臣被老婆缠得心头烦,拉住她沉声恐吓道:“来的人是礼部尚书黄部堂,这样的人物亲自来咱们家,你明不明白厉害!”

罗家虽是书香门第,可丈人王家却抱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董观念,没让王氏识几个字,她更没什么大见识,这时候被罗良臣用外边的大事一忽悠,果然有些效果,她瞪着无知的眼睛道:“什么尚书部堂,也不能干欺男霸女的事,何况咱们罗家也是官场上的人,欺男霸女也不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

“官场上的人?和黄部堂这样的人物比起来算什么。”罗良臣在老婆面前编排自个,心里着实也憋屈,又低声把黄仁直也贬了一通,“我实话告诉你,看上咱们娉儿的人,黄部堂也只配给他当跟班!”

“尚书当跟班?”王氏的嘴张成了哦型。

罗良臣把老嘴凑到王氏的耳边小声说道:“那人就是张问。”

这下子王氏明白了,她总归在官宦家,当然知道张问是谁,这人可不是什么善主,谋朝篡位的心思路人皆知。王氏的身子不由得一颤,但依然咬牙坚持道:“不管他什么来头,咱们也不能对不起娉儿!”

罗良臣生气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敬酒不吃吃罚酒,等咱们罗家王家百十号人一块给抄斩了男为奴女为娼的时候,我看你找谁哭去!”

说罢他一拂袖,烦闷地向外边走去。

这时已到黄昏时候,街面上的灯早早就点亮了,沿街上高楼朱门,门口杵着的戳灯亮如白昼,就像人家火红的家势一样。那些朱门门口站的豪奴也是衣着光鲜,抬头挺胸不可一世。罗良臣再看看自个,惨白的肤色寒碜的衣装,实在憋气得慌,难道老子一个朝廷命官,竟然还比不上人家的家奴?

在这一的心态下,他看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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