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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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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置上,就盼着您做点事。”

“一会得去清吏司一趟,看看他们说什么。黄先生有什么建议?”

黄仁直道:“盐改显然是办不成的,可非得要让办……要办很简单,下个公文,通知有司衙门和盐场实行‘开中纳米’,定个期限,暂时依然发售盐引;到了期限,便停止发售盐引,只能通过纳米凭证领受盐引。按章程这么办就行了……不过还得顺带办两件事,一是立刻打击私盐,表明态度,二是严查外省食盐流入。”

张问沉思了许久,这事看似简单,手里有权,有户部明文,一道公文就可以办了。可明显商人们不愿意大老远去送粮,一则这样延长了资金周转周期,二则路途损耗不可估量,赚赔风险很大。等商人们手里的盐引用完了,可盐巴是必需品,繁华的浙江,人口密集,酒楼饭馆不计其数,没盐怎么行?带来的直接后果,盐价暴涨,还有什么后果天知道。

浙党的目的,当然不是想让张问渎职问罪,张问还没能被别人看上眼。可张问不能抵制盐改,如果流露出不满,到时候就会被顺带牵连进去,所以他决定要支持盐改,以后也好推卸责任。

准备妥当,张问便命书吏起草了方案,收拾了一番,带着方案去户部清吏司官员驻扎之处。浙党的代表、杨镐的弟弟杨洛是户部郎中;清吏司还有东林的王化贞是户部主事。张问先看看他们怎么出招,然后等左光斗和王化贞有什么暗示。

第二折 浙江政略

段七 增印

张问去见户部的人,却吃了个闭门羹,人说杨洛不在,只收了张问的盐改方略。张问在门口踱了几步,也不能这样找王化贞,因为浙党的人现在还以为张问已经和东林的人翻脸,直接去找王化贞,就暴露自己的阵营了。

一旦知道张问还和东林一个鼻孔出气,说不定他那提举的椅子还没坐热,又要变成被攻讦的对象。

张问白跑了一趟,有些疑惑地回了盐课提举司衙门,陈安上拿着一张纸走进签押房,放到公案上,说道:“大人,开中纳米的官报,书吏已经拟好了。”

“哦。”张问打开印匣,将手放到印上时,总觉得不对劲,又将手缩了回来,“别急,等等上边的回复,一旦发了官报,有窝引的商人获知确切消息,定然会抢购盐引,囤积食盐坐等盐价上扬,要慎重。”

“是、大人说的是。”陈安上会意,既然有上面的人下来,提举司犯不着自己扛任何责任,还是等上边的指示为好。陈安上也心知肚明,这盐改要成功几乎没有可能。

张问总觉得事情蹊跷,可能是去找杨洛没见着人的原因,让他产生了一种直觉。杨洛既然身负浙党重托,这会儿正是办公时间,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户部分司里,杨洛正躺在后堂的木塌有一声没一声地哎哟呻吟,只见他是个络腮胡的黑脸大汉,穿着青色官袍,户部郎中是正五品,只比张问大一级,但是他是中央的人,代表的是户部。

杨洛咬着牙,一边叫唤一边喘气,脑袋上已经插满了针,一个郎中正站在塌前,左手小心撩着右边的袖子,右手拿着一枚针轻轻插在杨洛的头发里,慢慢捏着旋转。

旁边的板凳上坐着一个身宽体胖的中年人,耳大五官端正,正是王化贞,他疑惑地看着杨洛道:“杨大人,您好些了么?”

杨洛停止叫唤,闭上眼睛躺着,也不答话。王化贞欠了欠身,看了一眼杨洛那张黑脸,脸太黑,根本看不见脸色,王化贞又转头看向郎中,郎中道:“王大人请放心,杨大人白日突发头疼,是乃阳症,肝阳上亢,肝火肝风,老夫针灸之后,只需用药调养,半月便可痊愈。”

这时候杨洛睁开眼睛,挣扎着要坐了起来,郎中忙帮了把手,说道:“杨大人要注意休息,不可操劳费心。”

杨洛满头的针,黑脑袋像个刺猬一般,唉地叹了声气,说道:“我也想省心,可现在不仅部堂、中丞关心这里的事,整个户部都指着咱们把事儿办好,我能省心吗?”

他是说给旁边的王化贞听的,意思是总督、巡抚、户部,都是咱们浙党的人,你们省点心磕头认输吧。

王化贞脸色一变,心道老子是吓大的吗,口气不善道:“改洪武法,根本就不可能!别说是杨大人,就是首辅来也没办法!”

杨洛看向郎中道:“针可以取了吗?”岔开话题,心道:你王化贞除了牛轰轰说大话,还会什么?居然把首辅方从哲也搬出来轻辱一番,首辅招你惹你了?东林党就是嘴贱。

“大人您坐着别动。”郎中听出他们对话的口气不善,加上本来就判断出这杨大人多半就是装痛,就想把针快些拔了,好尽早离开这是非地。

杨洛又看向门口,问门口的皂隶道:“刚才你进来禀报何事?”

皂隶躬身道:“回大人话,盐课提举司提举张大人刚刚求见大人,小的们见大人身体不适,就寻了个借口说大人不在司里。”

“哦,他有什么事儿吗?”

皂隶走上来,将手里的卷宗双手呈到杨洛面前,“张大人是送方略来的。”

这时候郎中已取了针,收到盒子里,又将盒子放到药箱,拱手道:“在下先行告辞。”杨洛喊了一声送客,然后拿起案上的方略,王化贞伸长脖子要看,杨洛啪地一声又合上了,“本官还有些乏,先休息一下,这本子,一会本官看了,再和王大人商量。”

王化贞神色难看,腾地站起来,但是杨洛是上官,王化贞也不敢怎么样,双手一抱拳,连腰也不弯,直挺挺地说道:“下官还有公务要处理,告辞。”

杨洛坐着动也不动,鸟也不鸟王化贞,只对门口喊道:“长顺,进来给我摁摁太阳穴。”

待王化贞走了,那被唤作长顺的人才走了进来,恭敬地站到杨洛身后,用双手拇指给他按摩太阳穴和头皮。长顺穿着灰布衣,头发束在头顶形成一个发髻,头发花白却没有戴帽子。

过了一会,杨洛屏退左右,指着案上的本子,说道:“念。”

“是。”长顺便拿起本子低声念了一遍,然后将本子小心放到案上,垂手立于一旁。杨洛闭目想了想,说道:“这方案少一条,你说说看。”

长顺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心道这杨洛和他哥杨镐一个德行,完全没有保密意识,也不管在什么地方,想说事就说事。

但是长顺不敢违抗主人的意思,尽量放低声音道:“是。小人以为,少一条增印盐引。一旦盐改的官报下去,商人一定会在期限内大量购进盐引,囤积食盐奇货可居。盐课司就是想不给期限也不行,因为运米往东北也需要缓冲时间不是。这样一来,短时间内筹集到五十万两军费如同囊中取物,解内阁之忧,解皇上之忧。”

杨洛睁开眼睛,呵呵一笑,“你越来越长进了。”随即又冷冷道,“东林党的人,勾结江南商贾牟利,反而动辄要挟皇上,这次他们自个跳坑,怪不得别人,哼,奇货可居,我看是投机取巧,这些窝引盐商是谁指示的?”

“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长顺见杨洛首肯之后才说道,“如果我们叫张问增印盐引,张问会不会看出弥端,或者会不会让东林人士知道?”

杨洛呵呵一笑:“知道了又怎么样?这是户部拟定内阁通过宫里批红的事儿,他们要抗命不成?再说了,如今在浙江的东林党,能掺和这事儿的,一个王化贞,不足为虑;一个左光斗,可他已经去实地考察民生去了。张问?你没见他去年在午门门口吓得尿裤子?东林的人甚至愤怒得要直接刺杀他,去年在京师不是为这事儿吵了一场吗?”

“东家高见。”长顺提起笔,“小人这就代东家批复这方案么?”

“慢!”杨洛睁开眼睛,沉吟了片刻说道,“皇上之所以会首肯此事,是因为能拿银子回去……要是到时候东林党的人骂起来,皇上不是也给一起骂了?皇上没错,那咱们就错了,明白吗?所以不能给他们把柄。”

长顺放下笔道:“是,有公文就是证据,所以只能口述。”

杨洛点点头,又说道:“我看这事就你去办吧,你办事我放心。”

“是。谢东家抬爱。”长顺道。杨洛给了印信,长顺正要出门,杨洛又叫住他道:“把张问拿上来的方案,给王化贞带过去,让他自个寻思去。”

长顺领了命,乘车前往盐课提举司。

张问闻得皂隶禀报,便从签押房前往后堂接待来人。皂隶又问道:“大人,仪门开正门么?”

“又不是杨洛亲自来,开什么仪门?”

张问坐于后堂正中的公座上,黄仁直和同提举陈安上站于一侧,不一会长顺就被皂隶带到了堂中。长顺拿出杨洛的印信,交到皂隶手上,张问看了确是无疑。

长顺拿回了印信,慢腾腾地走过去,却见张问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当即皱了皱眉头,揖道:“在下长顺,见过张大人。”

张问唔了一声点点头,也不还礼,说道:“咱们长话短说,不知杨大人有何指示?”

长顺心下不爽,连坐也不请坐?他故意回头看了看屁股底下,意思是怎么没座位?张问却装着不懂,你一个报信的,还坐个鸟蛋。

长顺看了一眼张问,呵呵一笑,说道:“张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语,好,在下就直说了,杨大人已经看了您的方案,考虑还算周全,特别是缉捕私盐贩子和联络镍司衙门防范外省盐货,杨大人十分赞赏。只是……”

陈安上聚精会神地听着,也许在他的眼里,中央下来的人都十分牛叉。

长顺看了一眼陈安上,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继续说道:“只是……还欠缺一条。”

张问想了想,觉得并无疏漏,不禁问道:“哪一条?”

“增印盐引。”

“增印盐引?”张问品味着这句话,过了一会,便说道,“盐引是按盐场开采或晒盐多寡印制的,岂能随便增减?盐商买了盐引,提不到盐,官府信誉何在?”

“大人此言谬也!”长顺道,“盐场月月都有产盐,本月提不到盐,下月提便是,有何不可?”

张问愕然,心道:商贾大量购置食盐囤积,等改“开中纳米”的期限一到,没地方买盐引了,商人们自发就要借机抬高价格谋取暴利。那时候,盐引该销不出去的,仍然销不出去,造成盐引淤堵;商人们却有大量食盐囤积,抬高价格。买不到新的盐引了,价格自然上扬,有什么办法?

第二折 浙江政略

段八 八气

公案上铺着大红云缎桌围,那颜色让张问想起鲜血。案上的红笔,可以用来勾朱杀人,印匣里的大印,转瞬之间就可以决定万千百姓的衣食。古砚、笔架,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儒雅,甚至墙上还挂着古琴,但是这些东西实质上并不是那么雅致,张问太明白了。

户部郎中杨洛的使者长顺,要求提举司增印盐引。张问不动声色,平缓地说道:“既然户部主持盐改,提举司理应实心用事,杨大人批了方案,下了官报吗?”

长顺长身站立,下巴一撮胡须翘着,不紧不慢地说道:“张大人有此想法,杨大人十分欣慰,九边将士缺衣少粮,杨大人差在下来,就是促催大人,速下官报,通知有司衙门、盐场立刻着手盐改。”

长顺说了一堆废话想和稀泥,张问却不为所动,他一直抓住事情的关键,又问了一句:“没有官报,没有公文?”

“方案岂能这么快批复?大人只需抓紧下达官报,着手盐改,增印盐引,这是户部的指示。”长顺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比较平静。

张问看了一眼长顺的发髻,连帽子都没戴,不过就是个家奴角色。他顿时明白了,盐改是无法成功的,不仅东林的知道,内阁户部怎会不知?等以后各自为了目的争夺完了,回到这事的出发点,改盐的失败,总是有一些人罪不容诛道德败坏,做替罪羊。

不给公文,让老子去扛,不是明摆着想用老子做替罪羊吗?哼,老子会等着让你们整?

张问看明白之后,立刻放弃了力求左右逢源的打算,这个时候只能站到其中一方,方能保身。哪一方?当然是东林,各种关系摆在这里,张问没有选择。

张问冷冷道:“没有公文,你干什么来了?”

长顺愕然道:“在下是来催办公务。”

张问重复了一句:“没有公文,你是什么人,催什么公务?跪下回话!”

长顺脸色涨红,带着怒气说道:“我有杨大人的印信,张大人刚才可看清楚了?”

陈安上不明白张问为什么态度变得那么快,上午还说要尽力配合户部改盐,刚过半天,却和户部的顶上了,户部不就是要求增印盐引这么一件事么?陈安上不明所以,二仗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张问旁边小声提醒道:“大人,人家可是户部的人。”

张问的手放在公案的血红桌围上,一边紧张地沉思,一边中气十足地说道:“大明律,凡官民以品次分高下尊卑,近者东西对立,卑者西、高者东;越三级者,分上下;越四等者,卑者拜上,尊者受坐,有事则跪白。本官从五品朝廷命官,你是什么品级?命你跪下回话,有何不可?”张问最后声色俱厉道,“目无尊上,扰乱常纲,你不怕流放三千里!”

长顺听罢神情复杂地看向张问,张问瞪目直视长顺,长顺的长袍下摆微微颤动,他觉得不对味:我是户部郎中派下来的人,怎么反而要给他跪下了?

“来呀!”张问一拂袖跑,抓起山字笔架上的朱笔。长顺忙跪倒在地上,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律法明文规定,人家非要较真,你也不能硬扛不是。

陈安上愕然看着长顺跪在地上,早上这长顺就代表杨洛来过一次提举司了,那会儿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指手画脚,简直是狗仗人势,让衙门里的人愤然,却没有办法,谁叫人家是上峰衙门的人呢?

这会儿可好,这厮不是牛吗,直接跪地上了,陈安上坐在张问旁边,也跟着受了跪,一时心情大快,同时也寻思,这张问后台不浅啊!看来朝中宫里都有人。

实际上张问并没有多硬的后台,妻妹张嫣虽受世子宠爱,但是现在还没有名分,朱由校要结婚要等到十六岁已冠才行。东林党这边,就只有李氏那帮子人可能会帮着张问。但是东林大部分人,特别是大员,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李氏控制的不是。

张问的胆气来自勇气,既然浙党要用老子做替罪羊,翻不翻脸有什么区别?鹿死谁手,看得是手段和勇气。

陈安上觉得有了大树,胆气大壮,在旁厉声道:“大人问你,没有公文,你催什么公务?”

长顺吸了一口气,跪在地上仰起头道:“张大人,您是想抵制改盐吗?在下提醒张大人一句,改盐是户部制定、内阁票拟、宫里批红的事儿,您想清楚了?”

张问心道你威胁老子?口上立刻来了道德大义:“增印盐引,发改盐官报,有窝引的盐商必然囤积大量食盐,坐等涨价,等涨上去了,全浙江那么多刚刚温饱的百姓怎么办?你们想过吗?本官身为大明的官员,上系皇上重托,下系亿兆黎民,岂能只顾一己安危,忘记职责所在!”

长顺无词可回,站起来,愤愤道:“您等着瞧。”说罢转身就走。

这时陈安上小心说道:“大人,改盐是户部下的命令,咱们提举司隶属户部,公然抵制改盐恐怕……”

“谁说我抵制改盐了?我说了吗?”张问瞪目道,“他没拿公文,我如何改?杨洛以为我要抵制改盐,定然迫不及待下达公文,等着抓我抗命的把柄参劾。我们等的不就是正式公文?”

陈安上愣了愣,随即回过味来,“大人高见。”陈安上说完心道后台硬就是不一样,说话也硬气不是。

不出张问所料,长顺回到户部分司,想着杨洛差遣他之前说的“你办事我放心”,如今事儿没办成,那可怎么办才好,想来想去,只能添油加醋,将自己的感觉说成了事实,“张问十分嚣张,说他上系皇上,下系黎民,还说咱们改盐是不顾百姓不顾社稷,死活不愿意改盐。”

长顺自然隐去了自己被迫下跪的一节,有些事儿,被打落了牙齿,只能往肚子里吞不是。

杨洛听罢,一张黑脸愕然,眼珠子睁得老大:“他真这么说?他敢明目张胆抵制改盐?谁给他的权力,给他的胆子!谁指使他这么干的?”

长顺心道虽然没明说,不就是那个意思么,便回道:“可不是,这张问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狗胆包天。”

杨洛气得“啪”第一声拍案而已,“反了他的,就是东林硬塞到咱们清吏司的王化贞,不是出了名的胆儿大?也不敢明目张胆拒绝执行改盐!”

杨洛来回走了几圈,说道:“这厮傻啦吧唧的,还不是个听话的主,谁用他谁倒霉,不能再让他坐在那个位置,把事儿给浑搅……去,立刻下官报,限期勒令他张问改盐,哼哼,我倒是要看看,是胳膊粗,还是大腿粗。”

张问当天就从总铺拿到了户部下达的公文,当即让书吏备案,坐回公座,毫不犹豫地打开印匣,取出大印,在官报上盖印,“立刻将官报传视各司衙门,贴出公示,勒令期限一到,全浙江盐课改‘开中纳米’,停止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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