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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 深圳之心-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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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们开始谈论别的话题,关于中国和日本在文化和民族性格上的差异我们谈了很长时间,但我们都避开那些敏感的话题。我发现这个日本人很健谈,在我面前没有什么陌生感,我想也许是个性的问题,他似乎比较喜欢自由和浪漫的生活。

这次出行最有趣的一幕出现了。当我们正兴高采烈交谈的时候,江楠和矮胖男子回来了。这时我和木村平树正高谈阔论。当他们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木村并没有发觉他们,因为他背对着门,我故意无视江楠的出现,依然用流利的日语同木村谈笑。

我看到江楠异常惊讶的神色,那是我从没在她脸上看到的东西,肃穆的脸颊拉起一道弧线,眼睛睁大,似乎难以想象那个平常被她蔑视的男子竟然能够在短暂的时间同一个日本人用日语流利地交换思想。我想这种情形超出了她的想象边界,一个被她贬低到勤杂工一类的人,一个她想怎样摆弄就怎样摆弄的懦夫和蠢材如何成为一只凤凰她是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

回去的车上,我们坐在了一起,这次是我无可奈何的选择,因为这次要对号入座。

她坐在里边,靠窗户,我靠中间的过道。为了避开她我尽量把身体侧向远离她的方向,把胳膊盘在胸前,而眼光则投向另一面的窗户。我用身体语言向她表明对她的反感。

她似乎没了以前的傲慢。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默默地沉思。一阵我发觉自己过于做作,为了不使我的行为又成为别人的笑柄,我还是最终坐正了身体,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

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们到了深圳。通过边检站,大巴驰入了市内。我从睡梦中醒来,看到江楠依然在沉思,如果我不是日常对她的人品有所了解得话,她的形象真有谦谦淑女的味道。当车到罗湖车站的时候,她仍没有从沉思中醒来。

我没有提醒江楠就下了车,然后从大巴的行李箱中取到纸箱。当我站在一旁手插在口袋里幸灾乐祸的时候,她在乘务员的催促下慌张地下了车。

我看到江楠的失态,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东西,我很满足。在回公司的路上,她没有说一句话。而打的、给司机指路则由我一手操办,甚至当我要给司机付帐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在我之前抢先递给了一张百元大钞。

江楠站在车旁等司机找钱,我径自从出租车的后备箱里搬出了货物,扛在肩上独自走进大楼。我打开电梯走进去,立刻关门上行。我把纸箱放在办公室内,随即离开了办公室,因为我想要赶在她上来之前走进另一部电梯,我不想看到这个可恶的女人。

但事情的发展没有随我愿,我还是在走廊里碰到了江楠,她似乎想要给我说什么,可我迅速从她身边闪过,旋即走进电梯。

深圳的冬天姗姗来迟,直到十二月份,天气经过北方寒流的侵袭之后才开始冷了下来。我原打算辞职不干的想法此时也被这场寒流打散了,有了要坚持到春节的念头,于是我把写了数次的辞职报告丢进废纸篓里,决定继续忍受环境对我的打击。

时间过得很漫长,我依然干着令人厌恶的工作,依然感到孤独和寂寞。我数次产生要到街上狂啸的念头,这种念头使我发现自己已然堕落到变态的地步,思想中不断产生邪恶的幻想,我晚上躺在床上,把双手枕在脑后,苦苦思索改变现状的方法。在我眼前许多以前感到美丽的东西现在都变得丑陋,我的自信和梦想被现实剥落的只剩最后一点聊以自慰的嘲弄了。我对江楠的痛恨一天天在增长,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春节将至,一切都开始变得匆忙。我的心情也日益轻松起来,开始幻想在来年开始新的生活。我决定春节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辞职,然后设法找个新的工作,也许换一个环境可以彻底摆脱这个恶梦。

临放假的前一天,下午下班后我乘电梯到了一楼大厅,当快要走出楼门时我发现把一本很重要的书丢在了办公室,这是本名叫《原始思维》'20'的哲学著作,作者是法国人列维…布留尔,我从一位大学老师手里借来,这次回家准备还给他。

再次进办公室,我看到江楠正在复印文件。我非常尴尬,非常不习惯与她单独在一个房间。

江楠见我进来对我点点头,这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问候,我鬼使神差地也点头向她表示回应。

“你明天走吗?”她突然开口问我。

“对!”她的问话很唐突,我顺口回答了她。

江楠没有停手头的工作,依然用上司的口气问:“A4的复印纸怎么没了?”

我根本不想回答她的提问,所以装着没听见,掏出钥匙打开抽屉找书。

我想她一定是回瞄了我一眼,对我装聋作哑很不舒服。

“你车票买了吗?”她问。

我不知江楠为何关心我的车票,我没兴趣回答她,仍然沉默无声。

沉寂了几秒钟后,她突然用命令的口气说:“过来一下!”

我很恼怒,抬起下颌冷漠地问她:“什么事?”

“这台复印机经常卡纸,你看用什么办法解决一下。”她盛气凌人的语气让我难以忍受。

“我下班了,要修理等我回来再说。”我的语气也很不客气。

江楠似乎没有受过这样的无理,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你怎么了?不想修是吧?”

“对!”

“好!好!”她冷笑着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我拿了书大步走出了办公室后,我听到纸张被摔到地上的声音。

回到寓所,躺在床上我心里很烦乱。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凉,为自己终于走出了最后的一步而苦恼。用了三个月时间,经历了无数磨难才得到的工作终于让它从手上滑落,这是怎样一种心情。

我开始回忆那些苦难的日子,在街道边的草地上过夜的情景。一个人,孤独地蜷缩在一棵树下,不远处灯火辉煌,但我似乎根本无法与之相融。我内心冰冷,象被世界抛弃的婴儿,饥饿使我神经麻木,欲哭无泪。我几次从睡梦中惊醒,然后摸索背包,试图找出可能被自己遗漏的钱币。此时的我已毫无自尊心可言,如果有人给我一顿饭钱让我喊他爸爸,我也会毫不犹豫答应。人的丑陋不在于酒足饭饱之后,而在于感到生存的恐惧,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狰狞面目只有在生存斗争中才能被展现出来。

第六章 天堂之吻

在家的日子很无聊,我没有去走访任何朋友,也没有到亲戚家去拜年。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几乎每天都躺在床上瞪着两眼发呆。我知道自己这种懒散是一种病态,但就是无法打起精神。

母亲只要有机会就对我进行规劝,她始终认为我必须待在家乡找一份正当的职业,或是考研究生。此外母亲对我的个人问题似乎很感兴趣,她不时地流露出她的同事想要把自己女儿介绍给我的想法,我甚至见到母女二人到家拜年的场面。我对母亲这种无聊的举动很麻木。

我在家中待了两个星期。当我要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很难过,她如何也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何要抛弃安逸和享受去寻找艰难和辛苦。

我与母亲世界观的差异不是她能理解得了的。要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去淡薄于名利、陶醉于安逸、平静于世俗的生活,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如果我屈服于母亲的规劝,我的生命则会毫无意义。我时常这样想,但这样的思想如何能够说服母亲?母亲的人生塑造在她那个时代。我不能说母亲在那个时代的生存意义没有价值,但世易时移,一切都在改变,如果我还因循守旧于母亲的生存价值,这是荒唐可笑的。

全家只有母亲去到车站送我,我看到母亲日渐苍老的面容在我的视野中远远消失。一种悲怆哽咽在我的喉咙里,这是一种难以言状的痛苦。我象一只离港小船,驶向未知的大海,扯起的风帆被海风涨满,我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只有在惊涛骇浪中寻找自己的方向。我命中注定要开始这样生活,上天把叛逆的性格赋予一个青年,那一定有它的理由。如果不是要在生存的磨砺中使他更加坚强,那么就是要在世俗的打击下让他更加软弱。

我没有按公司规定日期报到上班,我已对眼前的工作没有任何留恋。

当我无所顾及地走进办公室,第一眼就看到江楠异常阴冷的脸孔,她正好站在李云办公桌前给李云安排工作。我没有理会江楠,只给王倩和李云打了招呼就坐在座位上了。

江楠一天都没有同我说话,我想江楠一定是在考虑采取何种方法才能使我最感到痛苦。

江楠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她手段的阴险我领教得太多了,她是那种不仅仅让对手从肉体上感到痛苦的人,而且要对手在心里感到煎熬。我想江楠一定想要故伎重演。

你错了!此时我心里暗自咒骂,我已经不是刚到公司时的那个玩偶;也不是那个被生存恐惧压迫得毫无反抗的奴才。那个懦夫已经死了,取而代之是一个魔鬼,我要向过去所受的迫害和虐待讨还血债。我一天就是这样的念头。

下班回到寓所后,我草草吃了晚饭,然后定定坐在椅子上不断地抽烟。烟雾在我面前不断升腾缭绕,直到夜色茫茫。我于是把信纸在面前摊开,在上面写了四个字:辞职报告。

在报告中只有一个理由,就是我不想干了。无须过多的言辞,意思足以表明我的态度。我想江楠最痛恨的可能就是没有惩罚我的机会,无法向我对她实施的报复还击来消解心头的痛恨。

我一定要让她知道被人侮辱是一种怎样的滋味;要让这个女人为她的残忍付出代价;要让这个女人知道一个在她眼里一无是处的懦夫是如何在暴虐的压迫下成为愤怒的狂徒;要让她知道一个人即便是毫无价值,也是有自尊、人格和生存的理由。我躺在床上嘴里不断地咒骂。

第二天,我睡到早晨九点钟,然后从床上跳起来。我从衣箱里拿出一件猩红的衬衣穿上,刮尽了脸上的胡须,把头发梳理整齐。在镜子前,我看到一个复仇的天使,两眼射出地狱的火焰,脸上透出天堂的色彩。

我走进办公室。多么熟悉的环境,空气是那样的清新,物品是如此高雅,充满女性的芳香和令人陶醉的温馨气氛。窗外早晨的阳光照射进室内,使房间里浮现异彩流光。

这是怎样一个浪漫的早晨!如果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一杯水,滋润干渴的喉咙,也许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你这个愤世嫉俗的坏小子!我心里骂自己,你这个不愿把自尊放在裤裆里苟且偷生的异类;你这个自私自利、对美好怀有敌意的叛逆者;你这个猥琐、土气、不愿拜倒在充满淫威的石榴裙下的狂徒,在这样一个清新、净洁、温馨、美好的环境里已没有你立足之地。

我没有敲门就进了江楠的办公室。

她正低着头看手头的文件,我的闯入使她抬起头来,用恼怒的眼神看着我。

“你进来为何不敲门?”她严厉地问。

我走到江楠面前,冲着她的脸轻声说:“你以为你是什么?是上帝的使者吗?”

她惊讶地向后仰了一下身体,呆呆地看着我。

“你要干什么?”她紧张地问。

“我来向你讨还公道!你这个毫无廉耻的婊子,你是一个心理变态的迫害狂。在你这副肮脏的皮囊中包裹的是腐烂的臭肉,你的灵魂比魔鬼还要丑陋。你自以为自己很有气质是不是?其实你是一个使人恶心的老婆娘。你以为只有你有自尊,而别人的人格就可以被你摆在桌案上任意宰割,用你肮脏的双手任意摆弄别人的生命,把你无耻的傲慢和偏见压榨在别人的伤口上。看你这张冷酷的外表,那有一点女人的善良德行。怎么?干吗挑起脸上那两片黑镰刀?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就认为所有的男人都要爬在你的石榴裙下。看看你身上这身丧服,在你心中永远只有卑劣和黑暗。怎么?想打我吗?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可以被你任意愚弄和讥嘲的下等人,用你手中那点可怜的权力就可以把我玩在掌股之间的懦夫。你想错了!象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就应该──”

江楠的脸涨得通红,浑身在颤抖。她迅猛地向我脸上挥动手掌想要回敬我的无理,但挥来的手臂被我凌空攥住。她的反抗更加激怒了我,一种疯狂的冲动使我想要羞辱她,让我这样一个被她轻贱和藐视的人污染她自以为了不起的体面和自尊。于是疯狂的报复欲望使我把面前的女人抱在怀里,用嘴唇把江楠的嘴唇封住。

这是我来之前未曾设想的举动,是根本未经深思熟虑的本能冲动。当长期被压抑在铁笼中的灵魂在栅栏被打开的那一刻,爆发似乎是唯一可以解释通的理由。于是那一刻的行为已与我的理智无关,因为我的理智已然被魔鬼支配,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思维从我的字典中消失,没有任何清醒的理智。毫无疑问这是上天的安排,就象前人所说得那样:上天要毁灭一个人必先使其疯狂。

一道霹雳从天而降。我感到被炽热浓烈的火焰包围,四周是耀眼的光芒。我看到天堂的大门为我打开,光怪陆离的幻影围绕在我周围。一股冲天大火从云底升腾,直上万里苍穹。我感觉似乎在阳光普照的黑暗中游荡,天边泛出紫红色的霞光,空气中透射出流香异彩。我象是独自逡巡于碧波浩淼之上,海鸥在我的头顶萦绕,又象是与天使在美妙的歌声陪伴下起舞,自由意志被融化在一片净洁的雾霭当中,如痴如梦浑然不觉现实中的一切。

当幻影终于在我面前消失的时候,我目瞪口呆于眼前的景象,看到一双惊厥的眼睛,透射出如湖水般的碧波,一种毫无遮掩的恐惧,江楠犹如朝霞般泛红的脸颊象大理石被凝固在空气中。她似乎没有了意识,是一个摇摇欲坠的木偶,从张开的鲜艳欲滴的嘴唇中大口大口喘出粗气。她已然没有丝毫的暴怒和疯狂,清高和冷漠如同晨雾在阳光的照射下顷刻间消失干净。她呆呆地看着我,如同注视一个魔鬼,那已然是魂飞魄散,在巨大的恐惧中忘却了反抗和斗争的躯壳。

我松开江楠,惊惧让我忘记了来此地的目的。我不自觉地后退几步,然后就逃走了,象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偷偷从妈妈身边溜走一样失魂落魄地逃出公司。



我来到马路边的一片小树林,坐在林中的石头长椅上,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烟雾从我的眼前散开,消失在幽静的树林里。

我究竟是怎么了?我问自己,我怎么可能干出如此愚蠢荒唐的事情呢?与一个自己深恶痛绝的女人接吻,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它确实是发生了。我的仇恨哪里去了?我那要施加于她身上的强烈的报复欲望哪里去了?她为何不对我的粗暴进行反抗?我应当得到的是耳光和叫骂才对,而不是现在这种汹涌澎湃的冲击,如天堂仙境的感觉,恰似碧波中荡漾的水草的温柔。那种喷涌的火山爆发出的热烈,雪山冰湖般透彻清凉的感觉是如何发生的,我一点都不能找到真实的答案。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被非我的智力可以想象的一幕打垮了神智。不知该干些什么,不知该到哪里去。就这样不断地吸烟、吸烟,直到最后一根也被燃烧在空气中,我依然不能振作起来去面对现实。

我在小树林一直待到下午,当夕阳的余晖开始尽撒大地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已是快要下班的时候了,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如果命中注定一切是不可避免,那么就让罪恶昭彰吧!我懊恼地想,我无须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复仇的利剑已经超出了正义的界限,悔恨和自责又能解决什么问题。罪行已是在接受审判,就让它面对现实,去经受即将来临的打击吧!

我回到公司,脸上毫无羞涩和惭愧,径直走进江楠的办公室。

她坐在办公桌前,低头看着文件,对我的闯入江楠似乎浑然不觉。

我站住,脸上没有丝毫的谦卑。我虽然是来向她道歉,但不是用人格和自尊来交换,虽然我认为江楠是不会原谅我犯下的暴虐,但在我心中这似乎成了我在这家公司所必须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我请你原谅!”我平静地说。

江楠没有抬头,自打我走进办公室她就没有抬头。

“我请你原谅!”我又重复了一遍。

她仍没有抬头,她的眼睛依然在扫视手中的文件。

“原谅什么?”她冷冷地问。

我惊异于江楠的镇定和冷漠,那如大理石雕像的面庞,丝毫没有我前面看到的激动和愤怒。她象是重新把铁面具套在头上,好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一样。

“我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表示歉意。我知道你的内心不象你脸上的面具一样静如止水。你是不可能接受我的道歉,但我依然要告诉你,我对我的粗暴无理表示悔恨,希望不要因为我的疯狂而给你的内心造成难以抹掉的伤害。另外,我想请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辞职。”说完我把辞职报告放在桌面上。

江楠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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