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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幻想很快就被方树人打破了,他说:“我找了老师教你欣赏古典音乐,九点的时候会来。”
“不要!”我绝望地表示抗议。
“这个词你在床上也经常用。”
因为太过出其不意,就算象我这么厚脸皮的人也不由得脸上发烧,估计脸红得跟刚出来的太阳差不多。我不知怎么回话,只好用叉子使劲戳着小西红柿,想象这是方树人无耻的笑容,于是戳得更带劲了。
“想吃西红柿酱叫佣人拿来就行,现做你不嫌费时费力?”他在一旁冷嘲热讽。
冷嘲热讽向来是我的专长,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伶牙俐齿了?该不会是近墨者黑被我熏陶出来的吧。我愤怒地一叉将另一个小西红柿扎了个对穿。
“我是有品味的人,不吃罐头食品。我只吃最新鲜的西红柿酱。”
“你的叉碰响了盘子。”他不动声色。
“我在实验用盘子奏乐,准备等会儿和他就音乐的大众化普遍化问题做深入探讨。”
“希望你们能探讨出一点有意义的东西。”他搁下餐具离开:“晚上我会检查成果。”
等到方大总裁的车消失了,我才破口大骂。我知道这种行为稍嫌有点没种,可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嘛。
骂归骂,老师可是九点准时到达,大概四十来岁,看上去象个学者,带了好几本厚如辞典的书。在方树人的音响室里我俩面无表情相对而坐,他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除了墙上一盏小壁灯外其它所有灯全部关掉,然后选了一张CD开始播放。
“用心去听。听音乐,你不能只使用你的耳朵。”老师严肃地说:“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展开你的想象力,让它跟着音乐自由飞翔。”他的台词极度的书面化和戏剧化,让我有爆笑的冲动。
我平常也经常听古典音乐,可那都是拿来做上网、游戏或者看书或者做任何事时的背景音乐,从来不会认真坐下来全心全意去听的,更不会管它是什么东西。借着黑暗,我往后靠在椅背上,准备补一下瞌睡。
还没调整到入睡状态呢,一声猛烈的鼓击——不对,好象不是鼓,是号?听不出是什么,反正一声巨响吓得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音乐老师问我:“你有什么感想?”
“我的心脏都停止了。”
他赞赏地点着头:“非常有魄力的音乐,能够带给人极大的冲击,如同惊雷般直击人的心脏,震撼整个身心。柴可夫斯基的1812向来被视为最具气魄的交响乐……”
他开始滔滔不绝,从老柴的生卒年月,作品简介,曲风特点一直讲到各个录音版本的区别,用口若悬河形容他都太没有力度,根本就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他是讲得满面红光眼似铜铃,我听得是恹恹欲睡半死不活,根本记不住从他嘴里排好了队自动往外跳的句子,何况其中还经常夹杂着一长串俄语(我估计是俄语,因为听起来不象英语)。再加上他不停地换CD,等两个小时课上完,我的脑子里就剩了各种乐器乱七八糟的轰响,连一个旋律都没记住。虽然很对不起老师,但我还是乐意把名曲们当毫无尊严的BGM听。
送走老师,我呆呆地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多小时,才算把脑子从高雅艺术里拨出来。我越发恨方树人了,听音乐就是听音乐,要是听个音乐都要记这么多东西的话,我一定会产生排他性的,还有什么乐趣呢。可恶的家伙!
我打了个电话给我的大学同学兼上铺兄弟,而且直到现在也是我的死党的伍佑祺。伍佑祺是我们系那一届混得最好的,心眼活,会来事,又有门路,自己开了个广告公司,生意相当不错。更兼有个温柔漂亮年方二十的大学生女友,目前是未婚享受已婚待遇,只有“幸福的日子比蜜甜”这句话可以形容他,和我这种饱受压榨还不幸失身给男人的白领工薪阶层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老五,你在哪儿呢?”
“谁呀?”他懒洋洋地问。
“喂,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贵人多忘事了?”
“哦,哦哦,原是罗久立,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久久你呀!”他拿腔拿调地跟我贫。
“哦,哦哦,祺祺居然还记得我呀?我以为你心里就剩你老婆和公司了呢。”要论恶心人我不会比他差。
“你说错了,我心里至少还有我妈一席之地。”他说:“还有,别叫我祺祺。我不叫你久久就是了。”
伍佑祺的老妈叫张清惠,一个非常普通的女性名字,他老爸叫伍仁,他叔叔叫伍义。也不知伍佑祺的爷爷当初是怎么想的,给儿子取这种名字,和别人骂起架来被骂“无仁无义”也无话可答,更害得伍佑祺家中秋节从来不吃伍仁月饼。吃够了名字的亏,伍仁毫不犹豫地把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丢在一边,给儿子取了个简单明了绝对不会有岐义的名字,伍六七,准备偷偷把户口上了来个既成事实。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上户口那位老警察和伍仁的岳父有多年钓鱼的交情,当场电告鱼友。在岳父和妻子的据理力争或者也可以说是劈头痛骂下伍仁只得放弃自己的意愿。张清惠伯母还算给丈夫面子,照伍六七的谐音取了伍佑祺这个名字,虽然祺字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象女孩子用的,可怎么也比电话号码好。
伍佑祺只要一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得变成伍六七,对他老妈、他外公和那位老警察的感激之情就油然而起。他最大的梦想就是给自己的孩子起个高尚美丽文雅意味深长含义深刻琅琅上口绝不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的名字。可惜他女朋友肖玉儿才22岁,正读大学三年级,他至少还得再等一两年。我看过他的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他想的名字,任何非农村型小说作家都可以在里面找到适合任何类型人物的姓名。
“好,好。你今天不出去吧?我过来吃午饭成不成?”
“怎么不成!你老不来吃,玉儿前两天还念你呢。”
“别是移情别恋爱上我了吧?虽然我的确是魅力深重,可是朋友妻不可戏……”
“移没移情我倒不知道,我就知道她成天说‘怎么你那个姓罗的同学都不来蹭饭吃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你就行行好,隔三差五的来蹭顿饭,免得我老婆杞人忧天忧出毛病。”
“既然有你这句话,那我可就来给你解决余粮问题啦。”
“来吧来吧,就怕你不来,来了就撑死你。快点儿啊。”
二十分钟后我就坐在伍佑祺家里了,肖玉儿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问她:“我来了你该放心了吧?”
“啊?放什么心?”
“老五说你说的,我不来蹭饭肯定有问题。”
肖玉儿赶紧澄清:“我绝对没说过这种话!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知道是伍佑祺在胡扯,肖玉儿漂亮单纯,温柔善良,跟台湾言情小说里那种光靠爱情就能活得比别人都好的女主角差不多,在女性普遍比男人强悍的这个时代属珍稀保护动物,她是说不出那么尖刻的话的。
“看,你老婆把你出卖了。”
“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会有负罪感?”伍佑祺趿拉着拖鞋走过来,一屁股坐到肖玉儿身边:“对了,听说你最近高升了?”
“唉,别提了,提起来就一肚子的怨气。”朋友就是拿来当心情垃圾桶的,我义无反顾地开始诉苦大会,当然小心地避开了任何会让人对我和方树人的个人关系起疑心的部分。
下午三点多我准备回去了,但在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玉儿,能不能借我些VCD和CD?就是你平常喜欢的那些,什么台湾大型悲情连续剧啦,港台偶像歌手的专辑啦。”
在朋友中我一向是以不遗余力抨击电视连续剧和流行音乐而出名,所以他们每次向我坦白最近在看台湾言情连续剧的时候,声音都会降低八度,一副自觉堕落的羞愧神情,肖玉儿也没少受我教育。此刻听见我说出这种话,她激动得象神父看见迷途的羔羊进了圈:“当然!当然!要借多少都没问题!随便看多久都行!”转眼我手上就多了一大堆光盘,足够让我消磨好几个月。顺带着肖玉儿还认真详尽地把这些电视剧从100分到80分迅速地分了个级,并分别为悲喜剧列出了特别推荐,而伍佑祺在旁边盯着我神情凝重摇头叹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毁了,毁了,毁了。这孩子算是毁了。”
我装做听不见伍佑祺的话,抱着一堆光盘落荒而逃,肖玉儿还兴高彩烈地喊:“看完了再来换啊……我这里有的是……”
10
自从有了计算机以后我好象就没看过连续剧了——连电视都很少看。要不是立志气死方树人,我也不会这么对待自己。
为了向方树人彰显我对言情连续剧的痴迷程度,我特地坐在客厅里一边看一边等他回来。若有友人在侧,那么这种连续剧便可以当搞笑剧来看。几罐啤酒,一些零食,吃喝间指点江山,谈笑风生,在挑出一堆堆BUG的时候更是让人意气风发,飘飘然似乎已成一代批评大家,再借点酒劲,简直能把上至编剧导演下至服装美工全部踩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此类活动不仅能充分发散心中的怨气,且能让人立刻对自己的学识产生极大自信,偶一为之,着实有利身心。
可惜现在只有我一人,无人交谈,看得我肝火虚火心火一起上升,血压体温智力一起下降。所幸只有一个小时方树人就回来了,不然到最后不是我把电视机砸了,就是它把我洗脑沦为连续剧迷。
“呀!回来了?你辛苦了!”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种撒娇的口气怎么这么象日剧里每天在家操持家务等着服侍老公的女人?危险危险,以后还是少看为妙,真被洗了脑的话我的一世英名不保。我连忙把脸皮绷紧一点,免得露出贤妻良母似的笑容。
方树人受的惊吓也不比我轻,我第一次看到他惊疑惶惑的表情。他左右看着客厅,似乎在确定自己没有走错门。仔细地看了一阵后,他问:“你怎么回事?脑子出问题了?”
我回以意义不明的两声干笑。
“你怎么在看这个!”方树人终于发现让我脑子出问题的元凶:“有空就看看名著,听听音乐什么的,看这个,你嫌自己还不够笨啊?”
我答不出话来。我居然答不出话来!象我这样伶牙俐齿、悟性奇高、天生聪明、怎么说都有理的人,居然会有答不出话的时候!啊啊,我的智商下降的百分点一定已经超过金融风暴时恒生指数的跌幅。
方树人关掉了电视:“今天都学了什么?我说过要考你的。”
“唔……也没什么,就是些入门的东西啦,常识性的。”
“那听了些什么?”
“柴可夫斯基的1814。”
方树人瞪了我一眼:“是1812才对吧?”
“我对数字没什么记性嘛。”
“有什么感想?”
能有什么感想?难道要我象钟子期一样摇头晃脑地说什么高山流水?
“排场还满大的。”
“你这是什么用词啊?排场还满大的?你是在参加宴会吗?”方树人频频摇头:“明天晚上有一场交响音乐会,我已经订好票了。我们一起去。”
“总裁,方总裁,方大总裁,您还是换个人选吧?买那么贵的票给我纯属浪费,说不定此时就有一位贫寒交加的交响乐爱好者,握着卖血得来的钱去买一张最差的票,却被告知‘票已售完’,只好站在寒风中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哭泣,哀求有谁能让给他一张……”
“你要续写悲惨世界吗?”
“不,我只是说也许你剥夺了一位狂热爱好者接受熏陶的机会。”
方树人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如果能把你的爱好陪养出来,相信那些交响乐的狂热爱好者会很乐意出让这个机会的。”
“哎,你总得征询一下人家的意见嘛,现在是民主社会……”
“去不去!”
“去……”
“我讨厌穿西装,我讨厌打领带,我讨厌正式场合……”第二天傍晚被方树人拖上车的时候我就一直嘀咕,在音乐厅前下了车我还在嘀咕。
“别念了,你上班的时候不也是一直穿西装?”方树人终于忍无可忍。
“我讨厌在不上班的时候也要穿西装,特别讨厌为了娱乐活动穿西装。”
“对我来说音乐会是娱乐活动,对你来说是修养课。”
“我讨厌修养课。什么时候我能结业啊?”
“到你能把修养课当娱乐活动的时候。”方树人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死命拖着我往音乐厅里走。
如我预料,我们的位置是最好的,而在这位置附近的听众,也全是些看起来有点儿地位身份的人,个个举止端庄,品味高雅的样子。音乐会进行的时候,也懂得有节制地在合适的地方鼓掌,不鼓掌的时候就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使劲看着乐团。
对于长期把任何音乐当BGM来听的我来说,正襟危坐听音乐会简直是一种折磨。没有网上,没有游戏打,没有书看,没有东西吃,也不能在床上翻来滚去的玩,不到五分钟我就直想打呵欠。强打起精神,我挨个审视着台上的演奏者,来回看了三遍,连那个吹号——不要问我是什么号,能知道它是种号我已经对自己很满意了——的中年男人左边脸上有两颗痣都注意到了,这音乐会还没到头。看看方树人,那种聚精会神的表情就好象在听取年度财政情况汇报一样,我就更想睡觉了。
一点一点把身体偏过去,把重心都移到座椅扶手上后,我装模作样地闭起眼睛打瞌睡。在惊天动地的音乐声里只有聋子才睡得着,而我,我只是为了气气方树人而已,让他知道带我出来听什么音乐会纯属砸他的招牌。如果我胆子够大,甚至可以弄点鼾声出来,肯定比音乐更能震惊全场。但一方面我自己会觉得脸上挂不住,另一方面我睡觉时向来是无声音污染的典范,打鼾的话,这个假就作得太明显了。
因此我只是闭着眼睛在座位上偏来倒去,一副已经睡迷糊的样子,很快就听见旁边的高尚人士们惊异地抽冷气的声音。好想看看方树人这时候的表情!
正假装耷拉着脑袋熟睡实则在暗笑,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我的嘴,不用说一定是方树人。可我又没打鼾,他捂我嘴干什么?还没想明白,另一只手在我腿上狠命地拧了一把,只疼得我黑暗之中点点金星,眼泪哗地一下就出来了,这下我算知道他捂我嘴是为什么了。
方树人顶着“欣赏中”的表情看着台上,在我耳朵边悄声细语:“清醒了没有?”
我眼泪汪汪地赶紧点头,不然今天准得被他拧成金华火腿。这个阴险小人!
音乐会结束后我特意一瘸一拐地走出音乐厅,好向方树人说明他那一下对我造成了多么严重的伤害。这可不是做假,我的腿到现在都还一阵阵的痛哪,我只是略略夸张了一点,大概也就夸张了五倍左右吧。可看看方树人那张没表情的脸,我估计不可能引发他的内疚感。
坐车到了家我的脚痛得更厉害了,正呲牙咧嘴呼天抢地一厘米一厘米往车下移——当然这也有五倍以上夸张成份——方树人突然把我打横抱起,直接走进屋内,几乎把我吓成心肌梗塞。
“小、小心啊!抱不动的话趁早放我下来,我可不想被你直接丢在地上!”
方树人给了我一个白眼:“照连续剧的剧情来说,这种时候你就该乖乖闭嘴,一脸娇羞地把头靠在我怀里才对。”
“咦,你很了解啊,经常偷偷看?”
“女人都喜欢这一套,总想方设法要我抱她们进屋啊,上楼啊。不管多大的脾气,一抱起来就会很听话地搂着我的脖子不吱声了。”
我用能勒死人的力气死命吊在他脖子上:“告诉你,第一,我不是女人。第二,别以为这招能哄得我不生气。第三,你以为她们把你抱得死紧是表示亲热吗?其实只是怕你一个抱不住把她们摔下去而已。”
“你真是没有情调!真不知你凭什么去追女孩子。”
“当然是凭我这张脸!……再说了,我倒是想追女孩子,你肯么?”
方树人杀气腾腾地瞪了我一眼,因为我在他怀里,所以这个杀气的距离很近,杀伤力也就比较大,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很识相地住了嘴,让他把我抱上楼梯,抱进房间,放在床上,还让他把我衣服都脱掉了。
大腿上被方树人拧的地方一片青紫,看得我自己都有点心惊。方树人也有点抱愧的样子,爱抚的时候特别温柔,而且反复亲吻那里,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感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