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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马罗神父的罪恶-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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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他便转身走开,跟大教堂神父谈话去了。大教堂神父全身埋在扶手椅里,正在诉说自己感到困倦,要人给他送茶来。 
  阿梅丽亚的手指在琴键上漫不经心地弹奏着,而她的思想却已经跑远。阿马罗的举止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测:他不惜一切代价想做的就是要摆脱她,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他的一举一动就像他们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事儿似的,这个坏蛋!他作为神父这么胆小怕事,怕代理主教大人,怕报纸,怕拱道上的议论,样样都怕——结果就把她从自己的头脑中,从自己的心中甩掉了,就像人们甩掉有毒的虫子一样!于是,为了惹他生气,她便温柔地对书记员悄声说起话来;她擦着他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她跟他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她兴致勃勃地哄骗他跟自己来了一段二重奏;然后她又搔他痒痒,让他发出了几声夸张的尖叫——胡安内拉太太生气地注视着他们,大教堂神父在睡大觉,而阿马罗神父则像往日的书记员那样被丢在一边角落里,独自翻阅着老的照相簿。 
  门铃突然高声响了起来,众人都为之一惊:有人快步跑上楼梯,停在小客厅门口。鲁萨进来说是纳塔里奥神父,他不愿意上来,但他想跟大教堂神父说句话。 
  “送消息挑了这么个怪时辰,”大教堂神父咕哝着说,一边费力地从椅子深处站了起来。 
  这时阿梅丽亚关上钢琴,胡安内拉太太把针线活儿一把推开,踮着脚走到楼梯口侧耳细听:外面刮着大风,从广场两侧传来了熄灯号声。 
  最后,大教堂神父在楼下客厅的门口喊道: 
  “阿马罗!” 
  “什么事,老师?” 
  “到这儿来一下,老弟。告诉胡安内拉太太,她也可以来。” 
  于是,胡安内拉太太很惊慌地走了下来。阿马罗以为纳塔里奥一定是查明了“一个自由主义者”的身份。 
  小客厅里只有一支蜡烛在桌子上闪烁着微光,因此显得阴森寒冷;墙上有一幅老画,装在一只漆黑的镜框里,这是不久前大教堂神父送给胡安内拉太太的。画上最惹人注目的是一个修道士的发青的面孔和突出的前额以及一个骷髅的前额骨。 
  迪亚斯神父坐在沙发的一端,一边沉思默想一边吸着一撮撮鼻烟。纳塔里奥在房间里不安地走来走去,一见他们进来便说: 
  “晚安,夫人!喂,阿马罗!我有个消息!我没上楼,因为我知道书记员一定在上面,而这些事儿最好是我们关起门来谈,不要传出去。我刚才正在对迪亚斯神父说——我到萨尔达尼亚神父家去过了。发生了新的情况!” 
  萨尔达尼亚神父是代理主教的心腹之交。阿马罗神父惴惴不安地问道: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纳塔里奥神情严肃地把手臂高高举起,开始说道: 
  “第一,我们的同事布里托已被调到阿尔科巴萨山脚下的阿莫尔教区,调到山区,调到地狱般的地方去了。” 
  “不至于吧!”胡安内拉太太说。 
  “都是那个‘自由主义者’干的好事,我亲爱的夫人!我们尊敬的代理主教大人花了一点时间,对《地区之声报》上的那篇通讯考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可怜的布里托现在正在山里坐冷板凳呢。” 
  “关于农庄管理人的老婆,闲话一直就没有停过……”好心的太太轻声说道。 
  “天哪!”大教堂神父严肃地插进来说。“好了,夫人,好了!这里不是传播流言蜚语的地方!你接着讲下去,纳塔里奥神父。” 
  “第二,”纳塔里奥继续说道:“正像我已经对迪亚斯神父讲过的那样,代理主教大人鉴于那篇通讯和报上的其他攻击,决心改变本教区全体教士的习惯,这是萨尔达尼亚神父的原话。他最不赞成的就是夫人们和教士们之间的友谊……他想知道那个‘引诱涉世未深的少女的自负的教士’到底是谁……总而言之,代理主教大人的原话是:‘我决心清除掉奥吉亚斯牛圈①中的狂欢宴会’!他这话的意思,我亲爱的夫人,用普通的葡萄牙语来说,就是他要忙活一阵子,把样样事情都改变一下。” 

  ①奥吉亚斯:希腊神话中的厄利斯国王。他养牛三千头,其牛圈有三十年未曾打扫。“奥吉亚斯的牛圈”常喻指极其肮脏的地方。 
  众人都吓得一声不响。纳塔里奥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中央,双手深深插在口袋里,大声说道: 
  “你们对这些最新消息有什么想法,嗯?” 
  大教堂神父懒洋洋地站起来说道: 
  “听我说,朋友,有人被杀,有人受伤,但总归有人会逃掉的。夫人,不要像悲伤的母亲①那样满脸痛苦地坐在那儿了,你可以叫人准备茶点了,这才是重要的事情。” 

  ①指图画中在十字架下悲伤的圣母马利亚。 
  “我对萨尔达尼亚神父说了——”纳塔里奥很想把这个场面继续下去,于是又开始说了起来。 
  但是大教堂神父毅然打断了他的话。 
  “萨尔达尼亚神父是个牛皮大王!咱们还是上楼去吃吐司吧。不过别忘了:在年轻人面前不要说这些事。” 
  吃茶点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很沉默。大教堂神父紧皱着眉头,每一口吐司都咬得扑哧扑哧直响,胡安内拉太太在告诉大家唐娜·玛丽亚得了重伤风以后,便两手抱着头坐在那里,觉得无精打采。纳塔里奥在房间里大步走来走去,大衣一摆动便扇起一小股风。 
  “你们的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啊?”他突然停在阿梅丽亚和书记员面前问道,他们俩正在钢琴旁边用茶点。 
  “快了,”她微笑着回答说。 
  阿马罗慢慢站起来,掏出怀表,疲惫不堪地说: 
  “我该回索萨斯路了,女士们。” 
  但是胡安内拉太太却不肯让他走: 
  “天哪,你们一个个都哭丧着脸,人家还以为死了什么人呢!别走,打一会儿牌开心开心。” 
  可是大教堂神父却从睡梦中醒过来一本正经地说道:“胡安内拉太太这话就错了,没有人愁眉苦脸。没有理由要发愁,是不是,未来的新郎先生?” 
  若昂·埃杜瓦多站起来,微微一笑。 
  “哎哟,迪亚斯神父,我确实有充分的理由感到幸福。” 
  “这是明摆着的,”大教堂神父说。“愿天主保信你们大家晚安,我可是要钻到被窝里去睡觉了。阿马罗也要去睡觉了。” 
  阿马罗走近阿梅丽亚,握了握她的手,然后三位神父便默默地走下了楼梯。 
  小客厅里的蜡烛还在闪烁发光,并散发出烟气味。大教堂神父走进去拿他的伞;然后他把两位神父喊进去,把门慢慢关上,压低了嗓门说: 
  “嘿,两位神父,我刚才是不想让可怜的胡安内拉太太害怕,不过代理主教大人的这些个事儿,这番讲话……简直是魔鬼!” 
  “我们一定要非常当心,朋友们,”纳塔里奥把手举到嘴边上说。 
  “情况很严重,情况很严重,”阿马罗神父忧伤地低声说道。 
  他们站在屋子中间。外面的风在呼啸;室内的烛光摇曳不定,使得那个骷髅的前额骨时隐时现;楼上,阿梅丽亚在唱《小姑娘》。 
  阿马罗想到过去那些快乐的夜晚,那时候他得意洋洋,无忧无虑,惹得太太们哈哈大笑,而阿梅丽亚则用柔和的颤音唱着“啊,小姑娘”,对了,她还不时地向他暗送秋波…… 
  “你们知道,”大教堂神父说:“我不愁吃不愁喝,这事儿对我本人并没什么大关系……不过我们必须维护我们教士的荣誉。” 
  “毫无疑问,”纳塔里奥接着说道:“如果再来一篇文章,再有更多的闲话,咱们就一定会灾难临头。” 
  “想想可怜的布里托吧,”阿马罗低声说道:“要在山里待上一辈子!” 
  楼上正在说笑话,他们可以听得到书记员的笑声。 
  阿马罗充满怨恨地大叫了一声: 
  “楼上多么欢乐啊!” 
  他们走下楼梯。一开门便有一阵狂风卷着细雨吹到纳塔里奥脸上。 
  “天哪,今晚上是什么天哪!”他不胜烦恼地喊道。 
  只有大教堂神父有把伞,他一边慢慢把伞撑开一边说: 
  “好了,朋友们,我们的日子明摆着就是不好过呀。” 
  从楼上点着灯的窗子里传来了伴唱《小姑娘》的声音。大教堂神父喘着粗气,在风中紧紧抓住雨伞;在他的一边是纳塔里奥,他缩在斗篷里咬牙切齿,怒气冲冲;阿马罗走在另一边,他低着头,全身缩作一团,因为失败而心情极为沮丧;三位神父合打着一把伞,在漆黑的街上溅着水走过水洼,雨水嘲弄似地噼噼啪啪都打在他们身上,渗透了他们的衣衫。 

  
    第十章
  几天之后,那些常到广场药铺去的人们看到纳塔里奥神父和戈丁尼奥博士正在铁器商古埃德斯家门口融洽地交谈,都感到大为惊奇。收税官——他对外交政策问题的看法一向受到人们的尊重——从药铺玻璃门的另外一边把他们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意味深长地宣称,哪怕看到维克多·厄马努埃尔国王①和庇护九世②手挽手地走在一起,他也不会感到更为吃惊! 

  ①维克多·厄马努埃尔国王(King Victor Emmanuel,1820—1887):一八四九年成为撒丁王国国王,一八六一年意大利统一后为意大利王国国王。 
  ②庇护九世(Pius IX,1792—1878):罗马教皇(1846—1878),曾力图阻挠意大利的统一。 
  但市府医生却把这称之为“商业友谊”,认为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据他看来,《地区之声报》上最近那篇显然是出自戈丁尼奥博士之手的文章(因为笔锋犀利、富有逻辑、学问渊博正是他行文的特点!)清楚地表明,马伊阿集团的人们很想接近济贫院路的那帮人,以求双方取得谅解。戈丁尼奥博士(正像市府医生所说的那样)只不过是在对地方长官和主教管区的教士们发表乞怜的演说而已:文章的结尾一句就很耐人寻味:“有人在教士们应该采用什么方法履行其有益于世道人心的圣职这一问题上跟他们争吵不休,我们可不是那种人。” 
  事实上,正像大胖于教友皮门塔所说的,即使还没讲和,那至少也是在进行谈判;因为前一天,他就亲眼(他那双眼睛总有一天要被虫子吃掉)看到纳塔里奥神父一大早从《地区之声报》的报社里走出来。 
  “啊,皮门塔教友,”人们大声喊道,“你这是胡扯。” 
  皮门塔教友威严地挺直腰杆,一本正经地拉着腰带把裤子往上提了提,正准备慷慨陈词回答众人时,收税官走上来声援他道: 
  “不,不,皮门塔教友说得一点不错。事实上,前两天我就看到那个流氓阿戈斯蒂尼奥像只杂种狗一样在纳塔里奥神父面前摇尾乞怜。纳塔里奥的袖子里一定藏着什么野味,这是肯定的!我喜欢观察人……另外,先生们,纳塔里奥过去从来不在拱桥露面的,现在却每天伸着鼻子到这边店里来探听消息。再就是他跟西尔韦里奥神父又要好得不得了啦。请注意看吧,奉告祈祷的钟声一响,他俩肯定会到广场来……这跟戈丁尼奥博士这里有点关系。西尔韦里奥神父是戈丁尼奥老婆的忏悔神父……真是一环扣一环!” 
  其实,人们之所以议论纷纷,主要是因为纳塔里奥神父和西尔韦里奥神父又重新成了朋友。五年之前,这两位教士曾在大教堂的圣器收藏室里大吵过一次,纳塔里奥举着伞向西尔韦里奥神父冲去,幸亏好心的大教堂神父萨尔门托一把抓住他的黑长袍把他拉了回来,一边眼泪汪汪地喊道:“啊,兄弟,这会把别人对咱们宗教的信仰摧毁的!”打那以后,纳塔里奥和西尔韦里奥神父便一直没讲过话——这使西尔韦里奥抱恨不已,因为他患有水肿肥胖病,是个性情温顺的人,据他的女忏悔者们说,他待人非常慈善,能宽恕别人的过错。但心胸狭窄、冷漠无情的纳塔里奥却一直怀恨在心。代理主教瓦拉达雷斯开始主持主教管区以后,便把两个人召来,以雄辩的口才提醒他们注意在教会内部维持和平的必要性,叫他们记住卡斯托耳和波吕刻斯两兄弟的动人范例①,然后便严肃地把纳塔里奥轻轻推进西尔韦里奥神父的怀中——西尔韦里奥神父把他抱在自己宽阔的胸脯上,激动地喃喃说道: 

  ①据希腊神话,卡斯托耳和波吕刻斯是天主宙斯和勒达的孪生子。 
  “我们都是兄弟,我们都是兄弟!” 
  但是,纳塔里奥的性格却像双层的卡纸板一样又粗又硬,一点小事也要记在心里不肯忘怀,所以跟西尔韦里奥神父说起话来总是阴阳怪气的:在大教堂里或在街上相遇,他总是斜着身于凑上去,唐突无礼地转过头来,没头没脑地咕上一句:“听候您的吩咐,西尔韦里奥神父先生!” 
  两个礼拜以后,一个下雨的夜里,纳塔里奥突然拜访了西尔韦里奥神父,他的借口是,外面忽然下起了阵雨,他进来躲避一会儿。 
  “还有呢,”他又说道,“就是来求你,我的兄弟,开个治耳朵痛的处方,我的一个外甥女,那可怜的孩子,耳朵痛得都要发疯了!” 
  好心的西尔韦里奥无疑已经忘记,就在那天上午他还看到纳塔里奥的两个外甥女欢蹦乱跳的活像两只麻雀。他赶紧写好处方,因为能够以自己喜爱研究的土方子治病而感到高兴;同时满脸带笑地说:“兄弟,在自己家里又看到你,我是多么高兴啊!” 
  两位教士和解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维亚·克拉拉男爵的女婿,一位很有诗才的文学士,为此专门写了一首讽刺诗,题目就叫侧》。这首手抄诗在挨家挨户地传阅,受到一些人的喜爱,也使一些人感到很害怕:他把这一妥协称作“猴子和鲸鱼之间著名的和解”!(他这么写肯定是想到了两位教士的体型。)事实上,现在人们可以经常看到身材矮小的纳塔里奥在高大肥胖的西尔韦里奥神父身边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跳跳蹦蹦地走着。 
  一天上午,司法处(当时设在大教堂广场)的雇员们很高兴地看到这两位教士在五月初上午的阳光下,在平台上快步走来走去。在办公时间总是站在办公室窗口拿着双筒望远镜在追求裁缝特莱斯的老婆的处长先生突然咯咯地大声笑了起来;办事员博尔热斯手里拿着鹅管笔,马上跑到阳台上去看是什么事情使得他的上司这么开心;没想到一看,连他自己也咯咯地大声笑了起来。他连忙喊正在从《花环集》中抄一首歌以便弹着吉他进行练习的阿瑟·科塞罗过来看。神态严肃、举止庄重的手稿抄写员皮雷斯一边走过来,一边把小丝绸帽拉下来罩住耳朵,生怕在风口里伤风感冒;他们凑在一起,眼睛都高兴得亮了起来,因为他们看到那两位教士在大教堂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纳塔里奥看上去很激动,显然是在力图说服西尔韦里奥神父替他做件什么事。他踮着脚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发疯似地挥动着两只瘦骨嶙峋的手。接着,他突然抓住西尔韦里奥的手臂,拉着他走过石板铺地的平台,在平台边上停下来,向后仰着,庄重地做了一个表示悲愁的手势,仿佛在证明他本人、他身边的大教堂、莱里亚镇以及整个宇宙可能要毁灭一样;好心的西尔韦里奥两眼瞪得大大的,像是吓呆了。他们又走了起来。但这时纳塔里奥开始激烈地敦促他的同伴,粗暴地把他往后拉;他一边在闪闪发光的石板上狂怒地跺着脚,一边把他的长手指戳在西尔韦里奥的大肚子上;然后又突然把两手无可奈何地垂下来,显出一副绝望的神情。这时,好心的西尔韦里奥把手张开放在胸前说了几句话;纳塔里奥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他高兴得跳了起来,兴高采烈地拍了拍西尔韦里奥的肩膀,于是两位教士便紧紧靠在一起,轻声笑着走进了大教堂。 
  “真让人大饱眼福!简直是一对宝货!”办事员博尔热斯说,他恨透了教士。 
  “这都跟那家报纸有关,”阿瑟·科塞罗一边回来重新研究歌词一边说。“纳塔里奥不查出那篇通讯文章的作者绝不会善罢甘休,这话他在胡安内拉太太家里说过。现在事情又扯到西尔韦里奥这里,说明我说得不错,因为他是戈丁尼奥老婆的忏悔神父。” 
  “一群卑鄙的家伙!”博尔热斯厌恶地低声说道。接着他又继续做起他可怜的工作来:安排人把一名犯人发送到阿尔科巴萨去。那个倒霉的人正等在房间的那一头,他戴着手铐,坐在一条长凳上,夹在两名士兵中间。严刑拷打已经把他整垮,他的脸上清楚地显出饥饿的样子。 
  几天之后,在大教堂内举行了有钱的地主莫拉埃斯的葬礼,他是患动脉瘤而死的。他老婆过去对步兵团的中尉见一个爱一个,现在无疑正在补赎她的罪愆,因为她给他办的葬礼,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极为隆重”。阿马罗在圣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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