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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俏 - 半个橙子-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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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房门,黑暗的光线让她最后失望了,他没来。一整天,时间是打发掉了,其实在等皮特,他从两个月前知道了链链这场婚约时起就开始失约。好像链链家是个菜市场,他经常出现,不管是因为买蔬菜还是买鸡蛋,总之她们之间有了默契。但他似乎没必要守约,哪怕他说过会来。链链有点委屈,她是对任何一个约会都足够认真的人,在某些时候,大家开始认同的交际原则好像已经变的太散漫。     
    又因为她们什么也不是,皮特只是房东卡若琳太太的儿子,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又跑去厨房里找东西吃,这一个下午,她吃了麦当劳的汉堡、小吃店的越南膀饼、老犹太街上的肉馅卷,拼命地吃,这是她刚刚找到的解决情绪问题的好办法。链链不能让自己停下来,这个晚上,她忽然想念皮特。     
    “宝贝,你到了怎么也不来电话?吃东西了吗?”Y的电话紧跟而来,链链才想起下了飞机到现在还没给他打个电话,山一定又在家里等了很久。     
    “我都好,吃过了。”链链狼狈地回答道,带着一丝愧疚和生硬。以前的男朋友,现在应该是老公了吧。可她还没适应这个变化。她推开窗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冷风马上卷进房间里,她马上又关上窗。屋子笼罩在黑暗里,窗子上反射了楼下夜街上的灯牌,闪着冷静的光。     
《半个橙子》 总 序《半个橙子》 先睹为快(3)   
    22。唯一     
    主啊!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晷上,让秋风刮过田野。     
    再给它两天南方的气候,迫使它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读着,醒着,写着长信,在林荫道上徘徊,     
    不安地游荡,     
    当着落叶缤纷。     
    G在六月份来上海了。像几个月前链链离开巴黎的时候说的一样,他如愿实现了他的第一次中国之旅。但接待他的不是链链,她只是在他最后一天将返回巴黎的中午,匆忙跟他见了一面。在城隍庙的一个老式饭庄里。在一起的还有黛尔和链链的朋友D。他现在应该是链链的朋友D的情人了。听说他们前几天在巴黎一见钟情来着,而G在北京参加展会和来上海游玩的这些天,一直跟D形影不离。     
    链链进去饭庄的时候,他们背对着她的方向在拍照,帮忙拍照的餐厅服务员在举起相机的时候,他温柔地吻了被他揽在怀里的D的脸颊。几步之遥,链链连退也不可能,忍着被流弹击中的疼痛上前去跟他们行法式的吻礼,吻到他的时候,她被他刚刚蓄起的胡须扎到脸,竟然不知不觉地摸了一下,心疼还没有被彻底医治,她听到自己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疲惫啊。然而,这熟悉的关切一下子被推回到几个月前与在他床上醒来的早上,今天已经物是人非,他似乎也感觉到了链链的转念,他笑笑,没说什么。     
    写吧,文字是唯一的拯救方式。链链对着窗子说。     
    写是通往自由的唯一道路。我将一面活着,一面写,一面感激你的爱。     
    因为G,我得告诉你,上海的第一个冬天已经过去了,你在春天的到访也结束了。你却没有摧毁我,你使我站立了。我接下来的生存又多了另外一个理由——等待故事的继续和终结。我没有你那么强大,所以我学会等待。     
    G,我要写作了。你可能不知道,从西贡回到上海的某一天,在一个江边的酒吧里,我在抽掉一整盒七星烟之后忽然原谅了你的坏脾气、你无法实现的忠诚和你对我的漠视,这原谅竟然晚到在与你争吵了一年并离开巴黎、并在你有了新欢之后。     
    你毕竟是我那段蹉跎记忆里的唯一,所以你老,你优雅,你芬芳,你世故,你暴躁,你后来又喜欢上了D,我都没得选择;我还是会在自慰的时候偶尔想象你,还是会在MSN上聊天的时候取笑你。因为从回国那天起,我一直相信只要时间这样继续,只要还有你断续的消息,我们的故事一定仍然精彩。尽管你不再是我的情人,我们互不亏欠地归还了各自的归属。     
    但我会看到你将经历的无数次恋爱和你死亡的方式,你一定会死在我前面,你大我二十几岁,我在上海见你,才第一次发现我们之间隔着遥远的时间,等你离开人世的时候,我可以放心地祭奠你和我们的过往,我还会飞去巴黎的墓地穿一身优雅的黑色参加你的葬礼,你喜欢优雅的女人,你还逼我穿那种闪亮的西装来着。我会在葬礼上吻你的小女儿和儿子,并同时想象,你死后这个仍然美得烟花零落的巴黎不再与我相干。但我好像等不及了,我要在这一切还未经历的时候就写这篇祭文,我诅咒你,因为我曾经不顾一切地记忆你。     
    我原来完全不懂你,你从不讲你的过去,甚至我在无意翻看了你整理箱子时露在外面的一本影册时,那是你二十一岁结婚时与新娘的照片,你发怒了,警告我以后不许动你的私人物品。你的怒气无处不在,在与你约会、但停车困难的街头、在你那羔羊般温顺的儿子面前、在你去度假的旅馆前台、在我没有穿戴华丽就出现在你朋友的宴会上的时候,你几乎毫无顾忌地大光其火,甚至是咆哮,我没有害怕过,我一开始就强迫自己习惯了这若干场约会相似的开端,妈的我那时是真的爱上你了,这迁就根本不符合我的逻辑,我反而会担心你的心脏和健康,因为然后你还会低声下气地求我原谅你,然后把我粗暴地推到床上。     
    你是如此不可理喻又如此让我怀念的情人。     
    我还记得,你从没有像吻我的朋友D那样小心翼翼地吻过我。尽管你第一次勾引我的时候,在那个晚会结束的出口处,你谦恭地拿起我的外套,帮我穿上,然后一只手轻扶着我的肩头,仔细地在我两颊吻了又吻,动作优雅流转,完全不失贵族的体统,那个夜晚,一街长灯,恣意着巴黎浓得流油的繁华。妈的,我的乞丐般贪婪而顽固的爱情就从那时开始的。     
    我不会再去费力寻找可以替代你的任何东西了。你用你漫长岁月沉淀出来的孤独需要同样的沉淀去扭转,而我注定不要充当那个牺牲品。你强大到习惯孤独和更换,我却不能。     
    我现在有了A,在公元二00六的夏天,我跟这个宝贝屁股在上海真实地恋爱。我发现,爱像源泉,越流淌,则越丰沛;越受阻,则越挫伤。我会像珍惜生命一样珍惜A,他使我劫后余生,看见了一种幸福生活的模样,原来这幸福的机关像泡一壶茶、从阳台收一件衣服那么简单。无论他有多么短暂,那道理却绵长。     
    六年时间,从北京到巴黎又来了上海,遇见的男人越来越使我清醒。     
    一个男人,他说:“你玩够了就回来,我在这里等你。”他从始至终,可以忠实一生。     
    两个男人,他们告诉过我同样一句话:“那次做爱之后你逼着我说,‘我爱你’,但为时太早,我真正爱上你,是在几个月以后。”     
    三个男人,两个有妇之夫和一个单身主义者告诉我:我爱你,对不起,我不能娶你。     
    所有男人,他们说,我爱你,我却无法不老。     
    他们统统是上帝跟我开的玩笑。     
    “麦克你再度回到这城市,可曾遇到旧日姑娘?头上插着鲜花,身上穿着嫁妆。”几年前的一首歌,仍然透过时光在吟唱。     
《半个橙子》 第一部分《半个橙子》 出 走(1)   
    出走     
    巴黎。秋天。在十一楼的上午醒来,外面是灰色的,灰屋顶的楼群和塞纳河支流上横跨的铁桥都安静地伫立。链链胡乱套了件外衣站到窗前,点上根烟。又在下小雨,街上偶尔有几个行人经过,都裹紧衣领走得飞快。湿凉的空气,人像孤魂野鬼。链链害怕冷。皮特说的没错,这个季节很少有太阳。大概是夏天时候阳光奢侈够了,落过一地金黄或者金红的叶子以后,老天爷像个穿着裤子睡去了的男人,灰土土的,忘了展示他柔和的皮肤。     
    链链的小碎花的棉布窗帘很暖和,她干脆把窗户遮得更严实些,把暖气开到很热。冷倒不特别冷,比北京还暖和几度。     
    这个周末,她的宝贝房东卡若琳去诺曼底了。她早上走的,链链听到她在客厅的衣橱里翻找衣服了,但醒不过来。刚刚从北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头昏沉得要命。现在醒了,有点想她。卡若林六十岁了,一头蓬松的金色卷发,仍然高挑的身材总有着奇迹般的活力,她每天晴(爽)朗的笑声能把人融化了。链链喜欢她讲她的故事或随便什么哲学来听,比如她说,女人的高潮从来不在丈夫那里,它更多在情人那里。她不在的时候链链很寂寞。     
    链链开了卧室的门,在客厅和厨房里晃了一圈,四下侦查(察)了一番,确认卡若琳真的走了。她才放心地又回到卧室,甩掉衣服,又光溜溜地钻进被窝。她的右手不自觉的又伸到下面,先从内裤外面来回游走,这样好像更容易到达。左手,这次换个地方,于是它从乳头划下来,去了后面。不用臆想什么人,右手指很快滑上一条粘稠的水道,她在想象里看见过那条水道,一个白色冰雪般的世界,光滑、宁静,没有人打扰,它柔软无比的墙壁不会让任何东西受伤,手指就在突起的岩石上跳动。左手有点无所适从,一个手指在后面插了几次,但为此需要支撑一个臀部悬空的姿势不能舒服地躺下,很累,于是放弃。     
    今天爬向顶峰的时间真(却)漫长,到达之前的煎熬逼得鬓角和鼻翼都慢慢渗出了虚汗,链链皱紧眉头扭动在湿乎乎的被褥里,焦虑几乎可以摧毁人的耐心。波涛终于汹涌着向大腿根部靠近了,她成功地等来了那不可遏制的全身麻木,好像有股冲动要不顾一切地从岩石里喷射出来,怎么跟男人的状态是一样的?那岩石内部持续了几下痉挛般的跳动,她闭紧了眼睛,手被两腿夹紧不能动弹,几秒钟后,她蜷缩着侧躺在床上,手极不情愿地挪开了。(,)像完成了一次失血的大手术。这就是她的最高潮了,尽管她的身体修长白嫩,但此前并没有男人满足过她,直到两个月以前,她才知道原来这事儿还可以自己钻研。卡若琳不在的时候,她会更放松,而且比较保质保量。不过她还是不甘心,因为卡若琳说过,她分明在情人的夜里看见过阳光明媚、小鸟欢唱,一个云雾般迷离美好的天外世界。链链至今都没见过这个世界。目前她仍然只有一个世界,白天是白天,晚上是晚上,单调和阴暗,尤其像这个季节,漫长而沉闷,冷。     
    她已经有几个早晨都是从自我安慰的方式里醒来,她像猫一样开始贪恋上这种自给自足、随叫随到的乐趣,身体里面有一些东西在慢慢敞开,连伸个懒腰都轻快了很多,尽管她最终还是没能弄清楚那敞开的究竟是什么。不想刷牙洗脸了,直接去厨房找东西吃。卡若琳真是好人,像她妈似的,这么早出门,都没忘了帮她把黄油果酱摆好在餐桌上。她一边吃一边涂了满手五颜六色的指甲油。丝袜呢,对,穿丝袜,再披件大衣,背那个嫩绿色的缀着浅色黄花的小皮包。往外掏空小皮包里的东西的时候,一个红色的小本子也跟着掉了出来。结婚证。哦,对了,还是新鲜的。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差点儿忘了,这个印记着她新身份的红通通的本子将从此像影子一样成为她的跟随者。     
    前天,也就是上飞机的前一天,就是在北京地坛附近那间派出所(家婚姻登记处),链链跟山一起嬉皮笑脸地读了一张白纸上的文字,拿到这个结婚证的。办证的大婶手脚麻利,啪啪地盖了些章在上面,然后例行公事地把证件分给他们每人一本,她(一边)伸手把垂下来的头发抹向脑后,一边抬头语气柔和说:祝你们婚姻美满、白头偕老。真不含糊,每天重复无数次的一句话,她竟仍然说得(加入)感情充沛而且有板有眼。     
    当天下午,山又带着链链赶去某个熟悉的换外币的地点。山把他一张存折里的钱换成欧元交到链链手上,嘱咐她在法国好好上课,别去打工,小心累坏了。来这种黑市换外币,他们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六神无主、作贼心虚了。第一次作这种交易时,他们拿着对方存上了欧元的账户查了又查,又跑到旁边的银行马上取出一部分现金,才勉强放了心。这次山已经事先准备好了旁边那家银行的存折,他们前后不用半个小时就顺利作好了转账手续。链链木偶一样地跟在山身后,偶尔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天空在那个下午明显带着令人压抑的阴云,她心里拧着无数个结接过那叠欧元。     
    链链盯着这个红本本愣了半天,眼前不断浮现出地坛公园里那间破庙一样的派出所(登记处),屋里面简陋散放的桌椅和一股不明来路、不辨真伪的喜庆空气,光束透过木头窗棂射进屋内,烟尘在光束里飞旋成一个发散的圆柱罩在稀稀落落的人身上,每个人都被悄悄施了魔法符咒。山后来好像还买糖给朋友们吃来着,但链链那时已经在飞机座椅的小屏幕上翻找好看的DVD以打发时间了……她耸耸肩,打开皮箱,轻轻地把它放进夹层里。结婚,原来是几分钟就完成了的事情,极简主义的风格,她甚至没想过告诉任何人。     
    傍晚的巴黎街上很多人。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老佛爷”门前的长街已经金光耀眼,珠帘锦翠,像皇宫一样。它的这身打扮其实跟一脸忧伤气质的巴黎并不协调,脂粉气太浓重了些。不过这一点人们也慢慢接受了。没有什么是不能亵渎的,吃麦当劳长大的法国新一代跟任何其他国家标榜先锋的年轻人一样,媚全世界之大俗,向往纽约,投降现代,说话时仍然仰起鼻孔向天,却开始在节奏失速的城市里,变得躁动和不安。恩,或者是思考在角落里吧,总之不在大街小巷。打算过了节就变成穷鬼的人们发疯似的在眼前穿梭,他们从世界各地赶来,操着奇怪的语言,舌头在嘴里翻滚出各种可能的角度,也操持着对这个梦想都市不切实际的窥视和占有欲。链链漫无目的地走走,有热闹的店也进去瞧几眼,打折、圣诞套装、色彩鲜亮逼人,招贴女郎的曲线极尽夸张之能事,挺胸翘臀目光冷艳。     
    她前面一个上了年纪的法国男人忽然从人群里转过身来,问:你是日本人?靠,链链听到这个问句无数次了。像习惯的那样,她吐字清晰地回答:你搞错了!附加一个轻蔑的眼神,效果无比理想。     
    “哦,你是?”那男人果然尴尬地缩了下脖子。     
    中国人。     
    喜欢巴黎吗?     
    喜欢。     
    对法国的印象怎么样?     
    美。     
    你单身吗?     
    单身。     
    能留你电话吗?     
    为什么?     
    希望可以再见到你。     
    不能。     
    那留我的电话给你吧。     
《半个橙子》 第一部分《半个橙子》 出 走(2)   
    随便。     
    他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张整齐的小纸片,上面早就写好了电话号码和E…MAI山(L)地址。靠,链链猜想他应该有一沓这种纸片,见个女人就试试。他把纸片交到她手上,同时伸出手指迅速地在她下巴上刮了一下:记得打我电话行吗?脸靠的很近。再见。转过身,链链忽然有种被骚扰的恶心兼或是同情,一大把年纪还要满大街寻欢,要出卖的东西更沉重吧?或者根本也没什么,一个自由国度除了艺术,也还可以进行其他任何拙劣演出的,巴黎也不例外。     
    链链在一个有大镜子的橱窗前停下来,理了一下风吹得有点乱的头发。在北京时人家都说她是小家碧玉型的,高挺的鼻子和红嘟嘟的嘴唇,喜欢笑弯的眼睛。所以现在尽管披了件暗绘了很多朵大花的夸张的长外套,但怎么都不具有她追求的那种落魄青年的酷相,她不够脏、不够自然主义,大衣服裹着瘦瘦的她,总有种轻灵的飘忽,像街头很多暧昧的眼神一样。     
    “你在哪里啊?来跟我们一起玩吧。”是刘拉丁,链链正猜想着这个不甘寂寞的人应该在哪里鬼混呢,刘拉丁倒是先打来了电话,“我在‘老佛爷’附近,你呢?玩什么呢?”“哦,那你坐一号线地铁正好方便来我们这里,快过来吧,我们在一个家庭晚会上,很好看呢!”刘拉丁电话那端响着铿锵有力的重金属音乐。“好的,等我一下,我正想凑热闹。”巴黎就是巴黎,只要你愿意,就永远有适合狂欢的诱惑。     
    一个头发卷卷的黑人男孩,在链链按响门铃之后就出现在门口,他瘦高个儿,敞怀穿一件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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