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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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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物,不曾有心害他,乞老爷从轻拟罪。”知县大喝道:”你这没天理的狠贼!

你自己贪他银子,便几乎害得他家破人亡假。那尸首的来历,想是失脚落水的。

小人委实不知。”吕大跪上前禀道:“小人前日过渡时节,果然有个流尸,这话

实是真情了。”知县也录了口语。周四道:“小人本意,只要诈取王生财物,不

曾有心害他,乞老爷从轻拟罪。”知县大喝道:“你这没天理的狠贼!你自己贪

他银子,便几乎害得他家破人亡。似此诡计凶谋,不知陷过多少人了?我今日也

为永嘉县除了一害。那胡阿虎身为家奴,拿着影响之事,背恩卖主,情实可恨!

合当重行责贵罚。”当时喝教把两人扯下,胡阿虎重打四十,周四不计其数,以

气绝为止。不想那阿虎近日伤寒病未痊,受刑不起:也只为奴才背主,天理难客,

打不上四十,死于堂前。周四直至七十板后,方才昏绝。可怜二恶凶残,今日毙

于杖下。

知县见二人死了,责令尸亲前来领尸。监中取出王生,当堂释放。又抄取周

四店中布匹,估价一百金,原是王生被诈之物。例该入官,因王生是个书生,屈

陷多时,怜他无端,改“赃物”做了“给主”,也是知县好处。坟旁尸首,掘起

验时,手爪有沙,是个失水的。无有尸亲,责令仵作埋之义冢。王生等三人谢了

知县出来。到得家中,与刘氏相持痛哭了一场。又到厅前与吕客人重新见礼。那

吕大见王生为他受屈,王生见吕大为他辨诬,俱各致个不安,互相感激,这教做

不打不成相识,以后遂不绝往来。王生自此戒了好些气性,就是遇着乞儿,也只

是一团和气。感愤前情,思想荣身雪耻,闭户读书,不交宾客,十年之中,遂成

进士。

所以说为官做吏的人,千万不可草菅人命,视同儿戏。假如王生这一桩公案,

惟有船家心里明白,不是姜客重到温州,家人也不知家主受屈,妻子也不知道丈

夫受屈,本人也不知自己受屈。何况公庭之上,岂能尽照覆盆?慈祥君子,须当

以此为鉴:

囹圄刑措号仁君,吉网罗钳最枉人。

寄语昏污诸酷吏,远在儿孙近在身。

卷十二陶家翁大雨留宾蒋震卿片言得妇

卷十二陶家翁大雨留宾蒋震卿片言得妇

诗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一时戏语,终身话柄。

话说人生万事,前数已定。尽有一时间偶然戏耍之事,取笑之话,后边照应

将来,却象是个谶语响卜,一毫不差。乃知当他戏笑之时,暗中已有鬼神做主,

非偶然也。

只如宋朝崇宁年间,有一个姓王的公子,本贯浙西人,少年发科,到都下会

试。一日将晚,到延秋坊人家赴席,在一个小宅子前经过,见一女子生得十分美

貌,独立在门内,徘徊凝望,却象等候甚么人的一般。王生正注目看他,只见前

面一伙骑马的人喝拥而来,那女子避了进去。王生匆匆也行了,不曾问得这家姓

张姓李。赴了席,吃得半醉归家,已是初更天气。复经过这家门首,望门内一看,

只见门已紧闭,寂然无人声。王生嗤嗤从左傍墙脚下一带走去,意思要看他有后

门没有。只见数十步外有空地丈余,小小一扇便门也关着在那里。王生想道:

“日间美人只在此中,怎能勾再得一见?”看了他后门,正在恋恋不舍,忽然隔

墙丢出一件东西来,掉在地下一响,王生几乎被他打着。拾起来看,却是一块瓦

片。此时皓月初升,光同白昼。看那瓦片时,有六个字在上面,写得:“夜间在

此相侯!”王生晓得有些蹊跷,又带着几分酒意,笑道:“不知是何等人约人做

事的?待我耍他一耍。”就在墙上剥下些石灰粉来,写在瓦背上道:“三更后可

出来。”仍旧望墙回丢了进去,走开十来步,远远地站着,看他有何动静。

等了一会,只见一个后生走到墙边,低着头却象找寻甚么东西的,寻来寻去。

寻了一回,不见甚么,对着墙里叹了一口气,有一步没一步的,佯佯走了去。王

生在黑影里看得明白,便道:“想来此人便是所约之人了,只不知里边是甚么人。

好歹有个人出来,必要等着他。”等到三更,月色已高,烟雾四合,王生酒意已

醒,看看渴睡上来,伸伸腰,打个呵欠。自笑道:“睡到不去睡,管别人这样闲

事!”正要举步归寓,忽听得墙边小门呀的一响,轧然开了,一个女子闪将出来。

月光之下,望去看时,且是娉婷。随后一个老妈,背了一只大竹箱,跟着望外就

走。王生迎将上去,看得仔细,正是日间独立门首这女子。那女子看见人来,一

些不避,直到当面一看,吃一惊道:“不是,不是。”回转头来看老妈,老妈上

前,擦擦眼,把王生一认,也道:“不是,不是。快进去!”那王生倒将身拦在

后门边了,一把扯住道:“还思量进去!你是人家闺中女子,约人夜晚间在此相

会,可是该的?我今声张起来,拿你见官,丑声传扬,叫你合家做人不成!我偶

然在此遇着,也是我与你的前缘,你不如就随了我去。我是在此会试的举人,也

不辱没了你。”那女子听罢,战抖抖的泪如雨下,没做道理处。老妈说道:“若

是声张,果是利害!既然这位官人是个举人,小娘子权且随他到下处再处。而今

没奈何了。一会子天明了,有人看见,却了不得!”那女子一头哭,王生一头扯

扯拉拉,只得软软地跟他走到了下处,放他在一个小楼上面,连那老妈也留了他

伏侍。

女子性定,王生问他备细。女子道:“奴家姓曹,父亲早丧,母亲只生得我

一人,甚是爱惜,要将我许聘人家。我有个姑娘的儿子,从小往来,生得聪俊,

心里要嫁他。这个老妈,就是我的奶娘。我央他对母亲说知此情,母亲嫌他家里

无官,不肯依从。所以叫奶娘通情,说与他了,约他今夜以掷瓦为信,开门从他

私奔。他亦曾还掷一瓦,叫三更后出来。及至出得门来,却是官人,倒不见他,

不知何故。”王生笑把适才戏写掷瓦,及一男子寻觅东西不见,长叹走去的事,

说了一遍。女子叹口气道:“这走去的,正是他了。”王生笑道:“却是我幸得

撞着,岂非五百年前姻缘做定了?”女子无计可奈,见王生也自一表非俗,只得

从了他,新打上的,恩爱不浅。到得会试过了,榜发,王生不得第,却恋着那女

子,正在欢爱头上,不把那不中的事放在心里,只是朝欢暮乐。那女子前日带来

竹箱中,多是金银宝物。王生缺用,就拿出来与他盘缠。迁延数月,王生竟忘记

了归家。

王生父亲在家盼望,见日子已久的,不见王生归来。遍问京中来的人,都说

道:“他下处有一女人,相处甚是得意,那得肯还?”其父大怒,写着严切手书,

差着两个管家,到京催他起身。又寄封书与京中同年相好的,叫他们遣个马票,

兼请逼勒他出京,不许耽延!王生不得已,与女子作别,道:“事出无奈,只得

且去,得便就来。或者禀明父亲,径来接你,也未可知。你须耐心同老妈在此寓

所住着等我。”含泪而别。王生到得家中,父亲升任福建,正要起身,就带了同

去。一时未便,不好说得女子之事,闷闷随去任所,朝夕思念不题。

且说京中女子同奶妈住在寓所守侯,身边所带东西,王生在时已用去将有一

半,今又两口在寓所食用,有出无入,看看所剩不多,王生又无信息。女子心下

着忙,叫老妈打听家里母亲光景,指望重到家来与母亲相会。不想母亲因失了这

女儿,终日啼哭,已自病死多时。那姑娘之子,次日见说勇母家里不见了女儿,

恐怕是非缠在身上,逃去无踪了。女子见说,大哭了一场,与老妈商量道:“如

今一身无靠,汴京到浙西也不多路,趁身边还有些东西,做了盘缠,到他家里去

寻他。不然如何了当?”就央老妈雇了一只船,下汴京一路来。

行到广陵地方,盘缠已尽。那老妈又是高年,船上早晚感冒些风露,一病不

起。那女子极得无投奔,只是啼哭。元来广陵即是而今扬州府,极是一个繁华之

地。古人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又道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

吹箫?”从来仕宦官员、王孙公子要讨美妾的,都到广陵郡来拣择聘娶,所以填

街塞巷,都是些媒婆撞来撞去。看见船上一个美貌女子啼哭,都攒将拢来问缘故。

女子说道:“汴京下来,到浙西寻丈夫,不想此间奶母亡故,盘缠用尽,无计可

施,所以啼哭。”内中一个婆子道:“何不去寻苏大商量?”女子道:“苏大是

何人?’那婆子道:“苏大是此间好汉,专一替人出闲力的。”女子慌忙之中不

知一个好歹,便出口道:“有烦指引则个。”婆子去了一会,寻取一个人来。那

一人到船边,问了详细,便去引领一干人来,抬了尸首上岸埋葬,算船钱打发船

家。对女子道:“收拾行李到我家里,停住几日再处。”叫一乘轿来抬女子。女

子见他处置有方,只道投着好人,亦且此身无主,放心随地去。谁知这人却是扬

州一个大光棍。当机兵、养娼妓、接子弟的,是个烟花的领袖、乌龟的班头。轿

抬到家,就有几个粉头出来相接作伴。女子情知不尴尬,落在套中,无处分诉。

自此改名苏媛,做了娼妓了。

王生在福建随任两年,方回浙中。又值会试之期,束装北上,道经扬州。扬

州司理乃是王生乡举同门,置酒相待,王生赴席。酒筵之间,官妓叩头送酒。只

见内中一人,屡屡偷眼看王生不已。王生亦举日细看,心里疑道:“如何甚象京

师曹氏女子?”及问姓名,全不相同。却再三看来,越看越是。酒半起身,苏媛

捧觞上前劝生饮酒,觌面看得较切。口里不敢说出,心中想着旧事,不胜悲伤,

禁不住两行珠泪,簌簌的落将下来,堕在杯中。生情知是了,也垂泪道:“我道

象你,元来果然是你。却是因何在此?”那女子把别后事情,及下汴寻生,盘缠

尽了,失身为娼始未根缘,说了一遍,不觉大恸。生自觉惭愧,感伤流泪,力辞

不饮,托病而起。随即召女子到自己寓所,各诉情怀,留同枕席。次日,密托扬

州司理,追究苏大骗良为娼,问了罪名。脱了苏媛乐藉,送生同行。后来与生生

子,仕至尚书郎。想着起初只是一时拾得掷瓦,做此戏谑之事;谁知是老大一段

姻缘,几乎把女子一生断送了!还亏得后来成了正果

而今更有一段话文,只因一句戏言,致得两边错认,得了一个老婆,全始全

终,比前话更为完美。有诗为证:

戏官偶尔作恢奇,谁道从中遇美妻。

假女婿为真女婿,失便宜处得便宜。

这一本话文乃是国朝成化年间,浙江杭州府余杭县有一个人,姓蒋名霆,表

字震卿。本是儒家子弟,生来心性倜傥佻,顽耍戏浪,不拘小节。最喜游玩山

水,出去便是累月累日,不肯呆坐家中。一日想道:“从来说山阴道上,千岩竞

秀,万壑争流,是个极好去处。此去绍兴府隔得多少路,不去游一游?”恰好有

乡里两个客商要过江南去贸易,就便搭了伴同行。过了钱塘江,搭了西兴夜船,

一夜到了绍兴府城。两客自去做买卖,他便兰亭、禹穴、蕺山、鉴湖,没处不到,

游得一个心满意足。两客也做完了生意,仍旧合伴同归。偶到诸暨村中行走,只

见天色看看傍晚,一路是些青畦绿亩,不见一个人家。须臾之间,天上洒下雨点

来,渐渐下得密了。三人都不带得雨具,只得慌忙向前奔走,走得一个气喘。却

见村子里露出一所庄宅来,三人远望道:“好了,好了,且到那里躲一躲则个。”

两步挪来一步,走到面前,却是一座双檐滴水的门坊。那两扇门,一扇关着,一

扇半掩在那里。蒋震卿便上前,一手就去推门。二客道:“蒋兄惯是莽撞。借这

里只躲躲雨便了,知是甚么人家。便去敲门打户?”蒋震卿最好取笑,便大声道:

“何妨得!此乃是我丈人家里。”二客道:“不要胡说惹祸!”

过了一会,那雨越下得大了。只见两扇门忽然大开,里头踱出一个老者来。

看他怎生打扮:

头戴斜角方中,手持盘头拄拐。方中内竹箨冠,罩着银丝样几茎乱发;拄拐

上虬须节,握若干姜般五个指头。宽袖长衣,摆出浑如鹤步;高跟深履,踱来一

似龟行。想来圯上可传书,应是商山随聘出。元来这老者姓陶,是诸暨村中一个

殷实大户。为人梗直忠厚,极是好客尚义认真的人。起初,傍晚正要走出大门来,

看人关闭,只听得外面说话响,晓得有人在门外躲雨,故迟了一步。却把蒋震卿

取笑的说话,一一听得明白。走进去对妈妈与合家说了,都道:“有这样放肆可

恶的!不要理他。”而今见下得雨大,晓得躲雨的没去处,心下过意不去。有心

要出来留他们进去,却又怪先前说这讨便宜话的人。踌躇了一回,走出来,见是

三个,就问道,“方才说老汉是他丈人的,是那一个?”蒋震卿见问着这话,自

觉先前失言,耳根通红。二客又同声将地埋怨道:“原是不该。”老者看见光景,

就晓得是他了。便对二客道:“两位不弃老拙,便请到寒舍里面盘桓一盘桓。这

位郎君依他方才所说,他是吾子辈,与宾客不同,不必进来,只在此伺候罢。”

二客方欲谦逊,被他一把扯了袖子,拽进大门。刚跨进槛内,早把两扇门,扑的

关好了。二客只得随老者登堂,相见叙坐,各道姓名,及偶过避雨,说了一遍。

那老者犹兀自气忿忿的道:“适间这位贵友,途路之中,如此轻薄无状,岂是个

全身远害的君子?二公不与他相交得也罢了。”二客替他称谢道:“此兄姓蒋,

少年轻肆,一时无心失言,得罪老丈,休得计较!”老者只不释然。须臾,摆下

酒饭相款,竟不提起门外尚有一人。二客自己非分取扰,已出望外,况见老者认

真着恼,难道好又开口周全得蒋震卿,叫他一发请了进来不成?只得由他,且管

自家食用。

那蒋震卿被关在大门之外,想着适间失言,老大没趣。独自一个,栖栖在雨

檐之下,黑魆魆地,靠来靠去,好生冷落。欲待一口气走了去,一来雨黑,二来

单身不敢前行,只得忍气吞声,耐了心性等着。只见那雨渐渐止了,轻云之中,

有些月色上来。侧耳听着门内人声寂静了。便道:“他们想已安寝,我却如何痴

等?不如趁此微微月色,路径好辨,走了去吧!”又想一想道:“那老儿固然怪

我,他们两个便宜得如此撇下了我,只管自己自在不成?毕竟有安顿我处,便再

等他一等。”正在踌躇不定,忽听得门内有人低低道:“且不要去!”蒋震卿心

下道:“我说他们定不忘怀了我。”就应一声道:“晓得了,不去。”过了一会,

又听得低低道:“有些东西拿出来,你可收拾好。”蒋震卿心下道:“你看他两

个,白白里打搅了他一餐,又拿了他的甚么东西,忒煞欺心!”却口里且答应道:

“晓得了。”站住等着,只见墙上有两件东西扑搭地丢将出来。急走上前看时,

却是两个被囊。提一提看,且是沉重;把手捻两捻,累累块块,象是些金银器物

之类。蒋震卿恐怕有人开门来追寻,急负在背上,望前便走。走过百余步,回头

看那门时,已离得略远了。站着脚再看动静。远望去,墙上两个人跳将下来,蒋

震卿道:“他两个也来了。恐有人追,我只索先走,不必等他。”提起脚便走。

望后边这两个,也不忙赶,只尾着他慢慢地走。蒋震卿走得少远,心下想道:

“他两个赶着了,包里东西必要均分,趁他们还在后边,我且打开囊看看。总是

不义之物,落得先藏起他些好的。”立住了,把包囊打开,将黄金重货另包了一

囊,把钱布之类,仍旧放在被囊里,提了又走。又望后边两个人,却还未到。元

来见他住也住,见他走也走,黑影里远远尾着,只不相近。如此行了半夜,只是

隔着一箭之路。

看看天明了,那两个方才脚步走得急促,赶将上来。蒋震卿道:“正是来一

路走。”走到面前把眼一看,吃了一惊,谁知不是昨日同行的两个客人,到是两

个女子。一个头紥临清帕,身穿青绸衫,且是生得美丽;一个散挽头髻,身穿青

布袄,是个丫鬟打扮。仔细看了蒋震卿一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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