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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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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只道家中是那无底之仓,长流之水,上千的费用了去,谁知到得今日,要别

人找这一二百银子却如此烦难。既是他不肯时,只索准与他罢了,闷做甚的?若

象三年前时,再有几个庄子也准去了,何在乎这一个!”陈秀才被马氏数落一顿,

嘿嘿无言。当夜心中不快,吃了些晚饭,洗了脚手睡了。又道是欢娱嫌夜短,寂

寞恨更长。陈秀才有这一件事在心上,翻来覆去,巴不到天明。及至五更鸣唱,

身子困倦,腾胧思睡。只听得家僮三五次进来说道:“卫家来讨银子一早起了。”

陈秀才忍耐不住,一骨碌扒将起来,请拢了众原中,写了一纸卖契:将某处庄卖

到某处银六百两。将出来交与众人。众人不比昨日,欣然接了去,回复卫朝奉。

陈秀才虽然气愤不过,却免了门头不清净,也只索罢了。那卫朝奉也不是不要庄

房,也不是真要银子,见陈秀才十分窘迫,只是逼债,不怕那庄子不上他的手。

如今陈秀才果然吃逼不过,只得将庄房准了。卫朝奉称心满意,已无话说。

却说那陈秀才自那准庄之后,心下好不懊恨,终日眉头不展,废寝忘餐,时

常咬牙切齿道:“我若得志,必当报之!”马氏见他如此,说道:“不怨自己,

反恨他人!别个有了银子,自然千方百计要寻出便益来,谁象你将了别人的银子

用得落得,不知曾干了一节什么正经事务,平白地将这样美产贱送了!难道是别

人央及你的不成?”陈秀才道:“事到如今,我岂不知自悔?但作过在前,悔之

无及耳。”马氏道:“说得好听,怕口里不象心里,‘自悔’两字,也是极难的。

又道是:‘败子若收心,犹如鬼变人。’这时节手头不足,只好缩了头坐在家里

怨恨;有了一百二百银子,又好去风流撒漫起来。”陈秀才叹口气道:“娘子兀

自不知我的心事!人非草木,岂得无知!我当初实是不知稼墙,被人鼓舞,朝歌

暮乐,耗了家私。今已历尽凄凉,受人冷淡,还想着‘风月’两字,真丧心之人

了!”马氏道:“恁地说来,也还有些志气。我道你不到乌江心不死,今已到了

乌江,这心原也该死了。我且问你,假若有了银子,你却待做些甚么?”陈秀才

道:“若有银子,必先恢复了这庄居,羞辱那徽狗一番,出一口气。其外或开个

铺子,或置些田地,随缘度日,以待成名,我之愿也。若得千金之资,也就勾了。

却那里得这银子来?只好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说罢往桌上一拍,叹一口气。

马氏微微的笑道:“若果然依得这一段话时,想这千金有甚难处之事?”陈

秀才见说得有些来历,连忙问道:“银子在那里?还是去与人挪借?还是去与朋

友们结会?不然银子从何处来?”马氏又笑道:“若挪借时,又是一个卫朝奉了。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见你这般时势,那个朋友肯出银子与你结会?还是求

着自家屋里,或者有些活路,也不可知。”陈秀才道:“自家屋里求着兀谁的是?

莫非娘子有甚扶助小生之处?望乞娘子提掇,指点小生一条路头,真莫大之恩也!”

马氏道:“你平时那一班同欢同赏。知间识趣的朋友,怎没一个来瞅倸你一瞅

倸?元来今日原只好对着我说什么提掇也不提掇。我女流之辈,也没甚提掇你

处。只要与你说一说过。”陈秀才道:“娘子有甚说话?任凭措置。”马氏道:

“你如今当真收心务实了么?”陈秀才道:“娘子,怎还说这话?我陈珩若再向

花柳丛中看脚时,永远前程不吉,死于非命!”马氏道:“既恁地说时,我便赎

这庄子还你。”

说罢,取了钥匙直开到厢房里一条黑弄中,指着一个皮匣,对陈秀才道:

“这些东西,你可将去赎庄;余下的,可原还我。”陈秀才喜自天来,却还有些

半信不信,揭开看时,只见雪白的摆着银子,约有千余金之物。陈秀才看了,不

觉掉下泪来。马氏道:“官人为何悲伤?”陈秀才道:“陈某不肖,将家私荡尽,

赖我贤妻熬清淡偌守,积攒下偌多财物,使小生恢复故业,实是在为男子,无地

可自容矣!”马氏道:“官人既能改过自新,便是家门有幸。明日可便去赎取庄

房,不必迟延了。”陈秀才当日欢喜无限,过了一夜。次日,着人请过旧日这几

个原中去对卫朝奉说,要兑还六百银子,赎取庄房。卫朝奉却是得了便宜的,如

何肯便与他赎?推说道:“当初谁与我时,多是些败落房子,荒芜地基。我如今

添造房屋,修理得锦锦簇簇,周回花木,哉植得整整齐齐。却便原是这六百银子

赎了去,他倒安稳!若要赎时,如今当真要找足一千银子,便赎了去。”众人将

此话回复了陈秀才。陈秀才道:“既是恁地,必须等我亲看一看,果然添造修理,

估值几何,然后量找便了。”便同众人到庄里来,问说:“朝奉在么?”只见一

个养娘说道:“朝奉却才解铺里去了。我家内眷在里面,官人们没事不进去罢。”

众人道:“我们略在外边踏看一看,不妨。”养娘放众人进去看了一遭,却见原

只是这些旧屋,不过补得几块地板,筑得一两处漏点,修得三四根折栏杆,多是

有数,看得见的,何曾添个甚么?

陈秀才回来,对众人道:“庄居一无所增,如何却要我找银子?当初我将这

庄子抵债,要他找得二百银子,他乘我手中窘迫,贪图产业,百般勒扌肯,上了

他手,今日又要反找!将猫儿食拌猫儿饭,天理何在?我陈某当初软弱,今日不

到得与他作弄。众人可将这六百银子交与他,教他出屋还我。只这等,他已得了

三百两利钱了。”众人本自不敢去对卫朝奉说,却见陈秀才搬出好些银子,已自

酥了半边,把那旧日的奉承腔子重整起来,都应道:“相公说的是,待小人们去

说。”众人将了银子去交与卫朝奉。卫朝奉只说少,不肯收;却是说众人不过,

只得权且收了,却只不说出屋日期。众人道他收了银子,大头已定,取了一纸收

票来,回复了陈秀才,俱各散讫。

过了几日,陈秀才又着人去催促出房。卫朝奉却道:“必要找勾了修理改造

的银子便去,不然时,决不搬出。”催了几次,只是如此推托。陈秀才愤恨之极,

道:“这厮恁般恃强!若与他经官动府,虽是理上说我不过,未必处得畅快。慢

慢地寻个计较处置他,不怕你不搬出去。当初呕了他的气,未曾泄得,他今日又

来欺负人,此恨如何消得!”那时正是十月中旬天气,月明如昼,陈秀才偶然走

出湖房上来步月,闲行了半响。又道是无巧不成话,只见秦准湖里上流头,黑洞

洞退将一件物事来。陈秀才注目一看,吃了一惊。元来一个死尸,却是那扬子江

中流入来的。那尸却好流近湖房边来,陈秀才正为着卫朝奉一事踌躇,默然自语

道:“有计了!有计了!”便唤了家僮陈禄到来。

那陈禄是陈秀才极得用的人,为人忠直,陈秀才每事必与他商议。当时对他

说道:“我受那卫家狗奴的气,无处出豁,他又不肯出屋还我,怎得个计较摆布

他便好?”陈禄道:“便是官人也是富贵过来的人,又不是小家子,如何受这些

狗蛮的气!我们看不过,常想与他性命相搏,替官人泄恨。”陈秀才道:“我而

今有计在此,你须依着我,如此如此而行,自有重赏。”陈禄不胜之喜,道:

“好计!好计!”唯唯从命,依计而行。当夜各自散了。次日,陈禄穿了一身宽

敞衣服,央了平日与主人家往来得好的陆三官做了媒人,引他望对湖去投靠卫朝

奉。卫朝奉见他人物整齐,说话俗俐,收纳了,拨一间房与他歇落。叫他穿房入

户使用,且是勤谨得用。过了月余,忽一日,卫朝奉早起寻陈禄叫他买柴,却见

房门开着,看时不见在里面。到各处寻了一会,则不见他。又着人四处找寻,多

回说不见。卫朝奉也不曾费了什么本钱在他身上,也不甚要紧。正要寻原媒来问

他,只见陈秀才家三五个仆人到卫家说道:“我家一月前,逃走了一个人,叫做

陈禄,闻得陆三官领来投靠你家。快叫他出来随我们去,不要藏匿过了。我家主

见告着状哩!”卫朝奉道:“便是一月前一个人投靠我,也不晓得是你家的人。

不知何故,前夜忽然逃去了,委实没这人在我家。”众人道:“岂有又逃的理?

分明是你藏匿过了,哄骗我们。既不在时,除非等我们搜一搜看。”卫朝奉托大

道:“便由你们搜,搜不出时,吃我几个面光。”众人一拥入来,除了老鼠穴中

不搜过。卫朝奉正待发作,只见众人发声喊道:“在这里了!”卫朝奉不知是甚

事头,近前来看,元来在土松处翻出一条死人腿。卫朝奉惊得目睁口呆,众人一

片声道:“已定是卫朝奉将我家这人杀害了,埋这腿在这里。去请我家相公到来,

商量去出首。”

一个人慌忙去请了陈秀才到来。陈秀才大发雷霆,嚷道:“人命关天,怎便

将我家人杀害了?不去府里出首,更待何时!”叫众人提了人腿便走。卫朝奉

扢搭搭地抖着,拦住了道:“我的爷,委实我不曾谋害人命。”陈秀才道:

“放屁!这个人腿那里来的?你只到官分辨去!”那富的人,怕的是见官,况是

人命?只得求告道:“且慢慢商量,如今凭陈相公怎地处分,饶我到官罢!怎吃

得这个没头官司?”陈秀才道:“当初图我产业,不肯找我银子的是你!今日占

住房子,要我找价的也是你!恁般强横,今日又将我家人收留了,谋死了他!正

好公报私仇,却饶不得!”卫朝奉道:“我的爷,是我不是。情愿出屋还相公。”

陈秀才道:“你如何谎说添造房屋?你如今只将我这三百两利钱出来还我,修理

庄居,写一纸伏辨与我,我们便净了口,将这只脚烧化了,此事便泯然无迹。不

然时今日天清日白,在你家里搜出人腿来,众目昭彰,一传出去,不到得轻放过

了你。”卫朝奉冤屈无伸,却只要没事,只得写了伏辨,递与陈秀才。又逼他兑

还三百银子,催他出屋。卫朝奉没奈何,连夜搬往三山街解铺中去。这里自将腿

藏过了。陈秀才那一口气,方才消得。你道卫家那人腿是那里的,元来陈秀才十

月半步月之夜,偶见这死尸退来,却叫家僮陈禄取下一条腿。次日只做陈禄去投

靠卫家,却将那只腿悄地带入。乘他每不见,却将腿去埋在空外停当,依旧走了

回家。这里只做去寻陈禄,将那人腿搜出,定要告官。他便慌张,没做理会处,

只得出了屋去。又要他白送还这三百银子利钱,此陈秀才之妙计也。

陈秀才自此恢复了庄,便将余财十分作家,竟成富室。后亦举孝廉,不仕而

终。陈禄走在外京多时,方才重到陈家来。卫朝奉有时撞着,情知中计,却是房

契已还,当日一时急促中事,又没个把柄,无可申辨处。又毕竟不知人腿来历,

到底怀着鬼胎,只得忍着罢了。这便是“陈秀才巧计赚原房”的话。有诗为证:

撒漫虽然会破家,欺贪克剥也难夸!

试看横事无端至,只为生平种毒赊。

卷十六张溜儿熟布迷魂局陆蕙娘立决到头缘

卷十六张溜儿熟布迷魂局陆蕙娘立决到头缘

诗曰:深机密械总徒然,诡计奸谋亦可怜。

赚得人亡家破日,还成捞月在空川。

话说世间最可恶的是拐子。世人但说是盗贼,便十分防备他。不知那拐子,

便与他同行同止也识不出弄喧捣鬼,没形没影的做将出来,神仙也猜他不到,倒

在怀里信他。直到事后晓得,已此追之不及了。这却不是出跳的贼精,隐然的强

盗?

今说国朝万历十六年,浙江杭州府北门外一个居民,姓扈,年已望六。妈妈

新亡,有两个儿子,两个媳妇,在家过活。那两个媳妇,俱生得有些颜色,且是

孝敬公公。一日,爷儿三个多出去了,只留两个媳妇在家。闭上了门,自在里面

做生活。那一日大雨淋漓,路上无人行走。日中时分,只听得外面有低低哭泣之

声,十分凄渗悲咽,却是妇人声音。从日中哭起,直到日没,哭个不住。两个媳

妇听了半日,忍耐不住,只得开门同去外边一看。正是:

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若是说话的与他同时生,并肩长,便劈手扯住,

不放他两个出去,纵有天大的事,也惹他不着。元来大凡妇人家,那闲事切不可

管,动止最宜谨慎。丈夫在家时还好,若是不在时,只宜深闺静处,便自高枕无

忧,若是轻易揽着个事头,必要缠出些不妙来。

那两个媳妇,当日不合开门出来,却见是一个中年婆娘,人物也到生得干净。

两个见是个妇人,无甚妨碍,便动问道:“妈妈何来?为甚这般苦楚?可对我们

说知则个。”那婆娘掩着眼泪道:“两位娘子听着:老妻在这城外乡间居住。老

儿死了,止有一个儿子和媳妇。媳妇是个病块,儿子又十分不孝,动不动将老身

骂詈,养赡又不周全,有一顿没一顿的。今日别口气,与我的兄弟相约了去县里

告他忤逆,他叫我前头先走,随后就来。谁想等了一日,竟不见到。雨又落得大,

家里又不好回去,枉被儿子媳妇耻笑,左右两难。为此,想起这般命苦,忍不住

伤悲,不想惊动了两位娘子。多承两位娘子动问,不敢隐瞒,只得把家丑实告。”

他两个见那婆娘说得苦恼,又说话小心,便道:“如此,且在我们家里坐一坐,

等他来便了。”两个便扯了那婆子进去。说道:“妈妈宽坐一坐,等雨住了回去。

自亲骨肉虽是一时有些不是处,只宜好好宽解,不可便经官动府,坏了和气,失

了体面。”那婆娘道:“多谢两位相劝,老身且再耐他几时。”一递一句,说了

一回,天色早黑将下来。婆娘又道:“天黑了,只不见来,独自回去不得,如何

好?”两个又道:“妈妈,便在我家歇一夜,何妨?粗茶淡饭,便吃了餐把,那

里便费了多少?”那婆娘道:“只是打搅不当。”那婆娘当时就裸起双袖,到灶

下去烧火,又与他两人量了些米煮夜饭。揩枱抹凳,担汤担水,一揽包收,多

是他上前替力。两人道:“等媳妇们伏侍,甚么道理到要妈妈费气力?”妈妈道:

“在家里惯了,是做时便倒安乐,不做时便要困倦。娘子们但有事,任凭老身去

做不妨。”当夜洗了手脚,就安排他两个睡了,那婆娘方自去睡。次日清早,又

是那婆娘先起身来,烧热了汤,将昨夜剩下米煮了早饭,拂拭净了椅桌。力力碌

碌,做了一朝,七了八当。两个媳妇起身,要东有东,要西有西,不费一毫手脚,

便有七八分得意了。便两个商议道:“那妈妈且是熟分肯做,他在家里不象意,

我们这里正少个人相帮。公公常说要娶个晚婆婆,我每劝公公纳了他,岂不两便?

只是未好与那妈妈启得齿。但只留着他,等公公来再处。”

不一日,爷儿三个回来了,见家里有这个妈妈,便问媳妇缘故。两个就把那

婆娘家里的事,依他说了一遍。又道:“这妈妈且是和气,又十分勤谨。他已无

了老儿,儿子又不孝,无所归了。可怜!可怜!”就把妯娌商量的见识,叫两个

丈夫说与公公知道。扈老道:“知他是甚样人家?便好如此草草!且留他住几时

着。”口里一时不好应承,见这婆娘干净,心里也欲得的。又过了两日,那老儿

没搭煞,黑暗里已自和那婆娘摸上了。媳妇们看见了些动静,对丈夫道:“公公

常是要娶婆婆,何不就与这妈妈成了这事?省得又去别寻头脑,费了银子。”儿

子每也道:“说得是。”多去劝着父亲,媳妇们已自与那婆娘说通了,一让一个

肯。摆个家筵席儿,欢欢喜喜,大家吃了几杯,两口儿成合。

过得两日,只见两个人问将来。一个说是妈妈的兄弟,一个说是妈妈的儿子。

说道:“寻了好几日,方问得着是这里。”妈妈听见走出来,那儿子拜跪讨饶,

兄弟也替他请罪。那妈妈怒色不解,千咒万骂。扈老从中好言劝开。兄弟与儿子

又劝他回去。妈妈又骂儿子道:“我在这里吃口汤水,也是安乐的,倒回家里在

你手中讨死吃?你看这家媳妇,待我如何孝顺?”儿子见说这话,已此晓得娘嫁

了这老儿了。扈老便整酒留他两人吃。那儿子便拜扈老道:“你便是我继父了。

我娘喜得终身有托,万千之幸。”别了自去。似此两三个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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